我挤开行进范围内的人群跑过去,并看着正面墙壁上的大时钟,分针已经超过三十一分了。我跑到验票口的车站工作人员面前比手画脚地说:“我是警方的人。现在正在追赶凶恶罪犯,请派遣铁路警察到新干线月台来。”
我推开正在通过验票口的乘客进到里面,奔跑过一百公尺的中央通道,爬上通往新干线转乘口的楼梯,再跑到新干线的验票口,使用同样手法穿过验票口并看向布告板,确认了目标列车是从十五号月台出发,随即听见要发车的铃声。当我一知道面前的楼梯是通往十五号月台时,马上一口气冲上了楼梯。楼梯爬到一半,发车的铃声便停止了。我加快速度奋力地往月台上奔跑。“HIKARI 329号”正悠然地驶离我的眼前。
35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不得不持续在东京车站里做着寻找清濑琢巳的无谓努力。在我手也没挥地呆然目送“HIKARI 329号”离开后,紧接着两名铁路警察跑来月台上。我打算向他们说明情况,却因为谎称是警察的事成了把柄,之后他们就不肯听取我的意见了。真壁庆彦对竹桥派出所的通报及对目白署的联络比我想的更加费事,目白署内判断延迟,向东京车站的铁路警察和辖区提出动员申请的时候已是“HIKARI 329号”开车十五分钟后的事了。
等到和新横滨站的铁路警察取得联系,请求派遣警察上车搜索从东京站发车、十七分钟后将靠站的“HIKARI1 329号”时,这辆关键的列车已经驶出新横滨站。下次的机会是两小时后停靠名古屋站。如果清濑是在新横滨下车,这一切便都徒劳无功。也有人抱持着若要到新横滨应该不必特地搭乘新干线这种乐观论点,不过罪犯为了隐蔽行踪而做出许多不合乎常理的努力是很正常的。
我在东京车站留到清濑的通缉照片送达为止,并陪同九点的两列“HIKARI”列车的铁路警察进行搜索。这是为了谨慎起见,但也没什么成果。照片送达以后,我被辖区内的制服警察带到有乐町站旁的丸之内署。在那里我被要求写下把青鸟停置站前广场的悔过书。如果被“汽车交通事业协会”提出干扰营业的诉讼,可就不是单单以违反道路交通法就能了结的事。被告知这些令人不快的内容后,警察交还给我重量约一吨重的犯罪铁证——我的青鸟。然后我离开了丸之内署。
抵达目白署时已经超过十点半了。清濑的搜查小组仅留下大迫警部和一些搜查员,其他大部分都回来署里了。伊坂警视正在毛利搜查课长的桌子旁吸着烟,他的表情如实透露着搜查的进行状况。我拉来在附近的折叠椅,在毛利和他属下桌子之间的那一点点空间坐了下来。
伊坂告诉我到十点钟为止机场方面缉捕行动的状况。成田国际线三十几个航班及羽田国内线五个航班,清濑琢巳都没有搭乘。也没有疑似清濑的人用假护照搭乘国际线,或是以假名搭乘国内线。清濑有可能穿着女装的事被通告之后,女性乘客也成为调查的对象,但并没有发现符合的人物。所有国内线都已调查结束。不过因为还剩下国际线的巴黎…伦敦等数个航班,目前警察正倾全力在那上面调查。总之,如果清濑留下给须藤的信后直接到机场,从傍晚六点半左右到紧急通缉的搜索行动开始的八点半之间,在这约一小时内起飞的国内外五十几个航班,他都有可能以假护照或是假名搭乘。所以这个搜查网始终是不完整的。
我在大迫的桌上发现烟灰缸,于是在香烟上点了火,然后问毛利“真壁庆彦怎样了”。少年从竹桥派出所被送到饭田桥附近的警察医院接受适当治疗后马上平息了疼痛,只要在家静养个两、三天就没问题了。毛利说通知真壁家时,他父亲因为妻子的健康状况还不太令人放心而无法外出,回覆说正好在他家的甲斐教授会马上过去医院接他,所以这时庆彦应该是在回家途中。听到这件事,我觉得今天的疲劳顿时减少一半。
毛利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名古屋站的铁路警察打来的。他说根据在名古屋登上“HIKARI239号”的四名搜查官的联络内容,乘客中并没发现清濑琢巳或疑似他变装的人物。
“我不认为他在新横滨下车……”毛利嘟哝地说,挂上了听筒。
“都是我对应不及!”我捻熄香烟说道。这句话也包含我对自己的感想。
在桌上写着报告书的室生刑警,依照惯例对我的言词产生过度激烈的反应。他好像觉得警察间不完善的联络网,以及目白署的对应策略全被我严厉批评了一样。
“追根究底,你让那个小孩四处转来转去才是原因所在。带着小孩去重要嫌疑犯的住所,还让他拿走重要证据离开,这对事情的进展根本没有帮助。这都是你的责任!如果让清濑顺利逃走的话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用像是赝品佛像般拙笨的手指指向我。室生的愤怒在搜查课一片沉滞的气氛中只不过是迁怒罢了,所以我并没有反驳。
加治木警部结束对结城卓也的调查返回搜查课,并和拿着名牌皮制公事包的男子一起出现,站在门口对伊坂和毛利打了招呼。那个叫作不破的律师和我差不多年纪,却穿着我五套西装以上才买得起的简捷西装,光亮乌黑的头发俐落地垂在额头。就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他是个看起来相当干练的律师。他打完招呼后便马上离开。
加治木往大迫桌子的空位像瘫了似地坐下。“完全不行!关于清濑逃亡的目的地,结城不知道任何可能是线索的事。”
有关结城卓也已经洗清真壁清香绑架杀人共犯嫌疑的事,我一抵达目白署马上就从毛利那边听说了。结城供述后不久,他所说在绑架案发的十八日下午及交付赎金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立刻被证实了。在十八日下午,他瞒着嘉村千秋及治疗他耳朵的医生到新桥“慈慧医大医院”耳鼻科接受精密检查。次日,因为检查结果很不理想,所以他自傍晚就喝得酩酊大醉,从九点到第二天早上都被留在世田谷署的虎箱子里。
须藤敏夫和另外两、三位证人,在听了打电话到真壁家的绑架犯那“像男人一样声音低沉的女人”的录音后,都证实是清濑啄巳的声音。由于那通电话而让我在环八大道夜间餐馆奔走的人,如果和在停车场从背后袭击我后脑勺的是同一人的诂,照时间上来推算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搜查本部倾向于清濑是独自犯案。就算有共犯,也是个尚未浮现在搜查线上的未知人物。
“现在又出现一个新的事实。”加治木说道:“结城最初踌躇着不肯说,但因为不破律师建议他坦白才是上策,所以他支支吾吾地说出这件事——清濑不只存女装癖,会模仿女人的措辞,还是个有明显同性恋倾向的男子。”
“是个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家伙吗?”室生问道,接着又自己回答说:“真是变态。”
我想起嘉村千秋说清濑以前对她的好意完全不感兴趣,以及结城供称清濑将千秋让出,撮合她和结城的事。结城从以前就不想公开和清濑往来的事,这说不定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结城呢?他也有这种倾向吗?”室生皱着眉问道。
“不,他好像没有。他有老婆……虽然他本人一直这么说,但他老婆可没针对这点做保证。”
加治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抿嘴而笑,继续说道:“新的事实不只如此。我认为清濑的犯罪动机就是他要得到巨款的理由——他似乎一直梦想能到外国接受‘变性’手术。不是嘴上说说的梦想那么简单,他对这件事抱持的执着态度,是如果不实现,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一般。”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以不能苟同的表情点着头。就算能理解他需要一笔巨款的理由,但却几乎无法认同想做“变性”手术这个理由的真实感。
毛利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好像是真壁修打来的。听着毛利的应答,应该是真壁传达庆彦已经返回家里的事,并问了搜查的状况——是不是逮捕了女儿绑架杀人案的嫌疑犯了。毛利简略地说明现况后,表示明天上午想过去拜访,并问真壁和想成为小说家的清濑琢巳在五年前接触的经过。说不定能更明确了解清濑的犯罪动机。不久,毛利交出听筒并对我说:“真壁先生说要转给你听。”
我接过听筒。“我是泽崎。”
“我是真壁。叫你过来听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今晚小犬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实在很抱歉!”
“不,没那回事。在那种健康状态下还跟着我到处跑,没演变成什么严重的状况实在太好了。”
“不用担心,那是慢性毛病,已经完全不要紧了……比起那个,之前心情低落的小犬,今天一整天就像是复活了一般变得很有精神……一直到刚才都还兴奋地跟甲斐大舅子谈论和你一起的冒险呢!”
“是这样啊?”对我而言那只是延长我的霉运而已,但如果对少年来说那是个冒险倒也不错!”
“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喝了在医院拿的镇静剂后就让他先去休息。不过实在要向你致谢。现在内人已经变成这样,如果小犬不赶快恢复精神的话……还有清香丧礼上的事,承蒙你特地来参加,内人却说了非常失礼的话……”
我改变话题。“庆彦把学习工具忘在我车里了。他一定很烦恼吧!明天我就给他送过去。”
“没关系,这一、两天我打算让他在家休息,看你何时有空再送来就可以了。如果知道你要过来,小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电话机旁不知是谁发出了声音,但不是庆彦的声音。
“甲斐大舅子说要换他听一下电话。”
也许是因为真壁修谈话时比较带有情绪,因此甲斐教授的谈话感觉起来就显得很事务性。他对自己四个孩子的调查——千秋应该排除在外——道了谢,说是要马上寄调查费的支票过来,还说他打算多付一点费用的事。我回答并没那个必要,因为我只调查了四个人中的三名而已,所以那些费用就已经足够了。他想起我和没有受到调查的三男庆树在丧礼仪式现场的扭打,郑重地向我道歉。我称赞庆树是拥有绝佳右拳的拳击手。甲斐教授因为我证明他的孩子们在此起事件上是完全清白的,再次向我道了谢,我则回说关于这一点应该要感谢他的孩子自己才对。甲斐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说“是这样没错”,我也说了句“真的就是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之后不久,从成田机场的搜查小组传来报告说今晚所有出发的航班都搜查完毕了,却没发现清濑琢巳的身影,机场里也没发现符合描述的人。
我把关于追踪到清濑琢巳经过的供述延后到明天早上进行,离开目白署。刑警们好像也都累瘫了,很乐意接受这个决定。
我经由明治大道、靖国大道和青梅大道,返回西新宿的事务所。因为我自己的公寓没有附停车位,所以必须把青鸟停回事务所停车场。穿过青梅大道的新宿署前面时想起了锦织警部的事。很难得没有看见他不高兴的表情,不过我并没告诉他自己曾在一瞬间看见我们之间最大的话题人物——渡边——的事,因为我知道那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只是没有意义的回忆罢了。
我知道就算回到公寓也无法马上入睡,所以到了事务所,在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大楼慢慢吸着烟。使我在这两周陷入苦境的男子现在是不是飞到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呢?还是潜藏在这个都市里的某处?他的行踪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我现在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36
玄关装饰着榉木的大门从内侧被开启了,就像这起事件开始的两周前的下午一样,真壁修站立在那里。留长的颓废胡须柑同,藏青色的薄质对襟毛衣和没有系领带的白色衬衫也没变,但凝视我的表情却完全不一样。那天他把我当成是来拿取赎金的绑架犯,今天却是张要与私家侦探应对的平静表情,只不过带着些许困惑的神色。
三十分钟前我打电话告诉他想过来拜访的意图,真壁说因为儿子庆彦去附近公园散心,三点之前会回家,谐我作那之后再来拜访,我回答可以之后挂断了电话。但我按下真壁家大门对讲机按钮时,时间才刚过两点不久而已。真壁因为访客来得太早而感到困惑的表情,马上就变成像是欢迎新朋友般的表情,并伸手接过我所递出庆彦用捆书带捆起来的学习工具。
“请进!因为刚好是这样的时间,没办法招待你什么。”
我进入玄关,遵从真壁的引导脱去鞋子走进去,通过玄关旁的门到达一间宽广的西式房间。因为上次是从玄关被直接带到目白署,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发生悲剧的家庭内部。这个西式房间的布局像是排成一列似的连接着三个房间,我被引导到最前面那间约六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浅驼色的地毯上放着浅驼色布料的沙发,围着北欧风格、接近黄色的木质桌子四周排列。在和门相反方向的墙面上设置的窗户面对着庭园。房间的隔间被拆除,隔壁是约八叠榻榻米大小的起居室。那里的天花板比其他部分都还高,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房间右侧深处。茶色地毯和茶色沙发及桌子排列着,可以从玻璃门自由进出庭园。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可看见一扇宽大的门,可能是通向餐厅与厨房的。
那里并不是尽头。在起居室更里面还有一间拆除隔间,是约八叠榻榻米大小、铺上深茶色地毯的房间。房中央有一部深茶色的木质大钢琴,尽头的墙面设置着适合狂热者的专业音响设备和唱片等架子。面向庭园的墙面也一样装设着玻璃窗,不过因为深茶色窗帘紧闭的缘故,看起来比其他部分稍微阴暗。这应该是真壁清香和身为钢琴家的母亲的练习室。我想音响设备正中央的大型录音机应是真壁清香上课用的东西,而录制绑架犯所打来的电话应该也是那个。直径接近三十公分的大型金属制磁带卷轴,像机器人的两颗眼睛般凝视着这里。
三个房间作为客厅、起居室、练习室,各自独立着。但被设计为移动家具及日用器具的位置,就可以变成二十叠榻榻米以上的聚会会场或是小型音乐会会场。
真壁引领我到客厅的沙发后,经由起居室消失在厨房里,又马上回来。原来他是把庆彦的学习工具拿进去,回来时手上还拿着罐装的PEACE香烟和两瓶麒麟罐装啤酒。在绑架案件的纷乱中我也不记得曾经看过他抽烟,那表示他当时极受震撼的精神状态。然而好像证明不论怎样的悲剧,人们也终究会被时间的力量拉回到日常生活。人的精神恢复力是很厉害的——曾听说过这种说法。
“内人恭子正在休息,真是失礼了。”他的视线飘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后,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她的心情大致已经平静下来,不过因为葬礼当天的雨而患了夏季感冒。”
我点了点头,我们各自在没有附滤嘴的香烟上点了火。在我开口拒绝之前,真壁打开罐装啤酒放在各自面前的桌子上。
“对了……庆彦去散心的公园前有一家洗衣店。我打电话叫他回来吧!他们把送洗的衣服送回来时会寒暄一下,说出名字的话他们应该就知道是谁。”他打算站起来。
“不,不用了。好不容易去散心……真壁先生,我是打算和你会面才来拜访的。”
“咦……”真壁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所以你才提早过来的吗?是什么事情呢?”
我凝视着真壁的脸,时间久到会令对方感到困惑的程度。
“在这个家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