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老妇人搭乘的计程车开上环七大道之后,马上在大原的交叉路口右转,开上甲州街道朝新宿方向前进。青绿色和绿色的车身上装设着橘色计程车营业车灯的可乐娜,舒适平稳地跑在青鸟前方三十公尺。因为星期日近午夜,往新宿方向的车流并不怎么拥挤,抑或是因为载着年老的客人?尾随驾驶技术如同竞赛专业驾驶的计程车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不过今晚我倒不怎么担心。如果会有问题的话,倒不如说是她从计程车下来的时候。
计程车在十一点多抵达西新宿,在“KDD大楼”的前面左转离开了甲州街道,我马上驾着青鸟跟上去。计程车经过“京王广场饭店旅馆”前,在“三井大楼”前面左转,又在“第一生命大楼”前面左转,刚好绕了新宿超高层大楼密集区域一圈。我正想应该接近目的地时,计程车突然在“凯悦大饭店”前放慢速度,车身开始移向左边的人行道。计程车司机对老妇人说了些什么,老妇人移动到下车方向的那个门。现在已快变成我刚刚担忧的情况了。她恐怕要在这个地方下车了,但也可能考虑在东口的“伊势丹”交叉路口或歌舞伎町正中心下车。看来我除了在前面先左转,停妥青鸟下来步行跟随之外,已没有其他办法了。就在我下定决心时,计程车却再次开始加速往前直行,接近和“凯悦大饭店”隔着马路面对面的“东神大楼”。
黑曜岩琢磨而成的外墙,及广用涂铬钢材装饰的三十六层巨大建筑物,一般俗称为“黑楼”。虽然这里距离我的事务所只有五百公尺,但是向来和高层大楼无缘的我,自从两年前围绕着这栋大楼中枢的“东神集团”经营权事件之后就没有来过了,周围的其他大楼多少都有变化。计程车朝向占据那栋黑色大楼西北部分四分之一的“Park Side Hotel”正面大门,进入门廊后停了车。我也把青鸟开进去并列在计程车外侧停车。
开着计程车的中年司机向后座的老妇人告知费用等候时,隔着眼镜怀疑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辆青鸟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跟在我后面,如果是要到相同的目的地……”一收到老妇人递出的一万圆时,他马上就把我的事从脑袋里除去,专心算帐。我关掉青鸟的引擎、拔掉钥匙从车上下来,绕过计程车,拦住出来迎接客人的门口男服务生。
“我有点急事,请你把那辆车停到停车场。”
“实在非常抱歉,这时负责泊车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把预先准备好的谢礼和车钥匙一起放在男服务生的手掌里。“还有你在。”男服务生露出苦笑。这是一个看到纸币的人头谁也会改变主意的夜晚。“那么到时请到服务台领取钥匙。请问您的姓名是?”
“泽崎。”我回答后走向自动门,刚好和从计程车下来的老妇人一起,我代替男服务生打开了门让她先走。
“谢谢!”她向我道谢,把手提包和砖红色的旅行箱从靠近我的左侧换到她的右手上拿着。
我思索着是不是要对她说:“需要帮你提行李吗?”不过我知道那个行李并不那么沉重而作罢。
“要怎样到Sky Lounge”呢?您知道吗?”她边走边问找。
“知道,要乘坐那台电梯!”我用手指指着旅馆服务台旁的电梯。“我也要到那里,就让我带你去吧!”
“啊!谢谢您的好意。”
我们穿越和外表的黑色对比相当鲜明、以红色为基调的旅馆大厅走向电梯。服务台的服务人员只说了声“欢迎光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在这个时间,如果老妇人和我都是一个人说不定会更引人注目。三台电梯里只剩最左侧的那台还在运作,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制服电梯少爷咬着牙忍住哈欠迎接我们。
“请问到几楼?”
“到Sky Lounge。这位女士也一样。”
“明白了,直接到三十六楼。”
电梯门一关,老妇人轻微触摸我的上臂,用像是要说出重大秘密的声音说:“在Sky Lounge里有一家叫作‘欧佩利克斯’的店,室内装潢是我儿子设计的。”
“真的吗?”我露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的神情,装出感到佩服的声音。
老妇人什么也没说,得意地凝视着前方。电梯内部没有一丁点声响,我刚一感觉气压发生微弱的变化,电梯就快速地以充其量只能上升到五、六楼的时间抵达了三十六楼。
“让您久等了,Sky Lounge到了。”
我礼让老妇人先出去,询问了电梯少爷公共电话设置的地方。他告诉我在从电梯出来的左侧大厅里,我也出了电梯。我目送着朝向正前方的“欧佩利克斯”餐馆入口处走去的老妇人,走到左侧大厅。
在大厅中央有一台大型投影机投映出新宿的夜景。能免费看的只有投影机画面,真正的夜景请进入Sky Lounge的任何一家店付费之后再看。在“欧佩利克斯”两侧,是一家号称全世界的酒都能喝得到的酒吧,及一家贩卖手工蛋糕和炭火煎焙咖啡的咖啡店。咖啡店已经打烊了。
在投影机后面,镀铬的钢材表面雕刻纹理,裁切成各式大小不一的形状,以马赛克方式装饰在墙面上。设计者的姓名和经历补充说明在板子上,说不定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墙。在右侧深处有标示着“化妆室”的普通墙面,标示下并排着三部电话。两部各有二十几岁和三十几岁的女性正在使用,正中央那一部是空的。我接近发现是插卡式的小型绿色电话,而一旁就有电话卡自动贩卖机。我还没使用过电话卡。明明就有电话也有十圆硬币,但却不能打电话——这也是世界进步的一部分。以后如果没有电话卡的话也没办法从事侦探这种生意了吧!不过现在的情况还没到那种地步。我回头向右转,走向老妇人进去的那家餐馆。
“欧佩利克斯”店内和大厅的隔间,是把大理石角柱上部削细成尖塔形,像是梳子的梳齿般排列着。往前一看,在梳齿间隙部分的小间隔里也交错排列着近黑色的尖塔形石头,因此从外面不能透视到店里,三十六楼的夜景也因这个阻碍而看不见了。若要监视老妇人和砖红色旅行箱,只好成为“欧佩利克斯”的客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进入入口,通过收银台旁时,穿着黑色无尾晚礼服像是经理的男子告诉我只营业到十二点。老妇人一个人坐在店里正中央的桌子旁,在我的数步之前,服务生为了要点菜正走向老妇人的桌子。店里长度很长,比从外面往内看时想象的还要宽敞。可能是时间很晚了,来客只有两、三成左右。我沿着和侍者一样的路线前进,走到老妇人背后的桌子坐下。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大本菜单的老妇人正用手指指着第一页最上面的料理说道:“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完全没有吃东西,肚子真的很饿了。”
服务生眼睛看向手表,应该是在确认餐点是不是能在营业时间内全部送达。
“明白了。饮料要点什么呢?”
“可以给我一杯葡萄酒吗?不要太甜的。”老妇人说完轻轻地碰了服务生的手肘,低声说道:“这家店的室内装潢是我儿子设计的哦!”
服务生和我一起环视店内。和与大厅为界的尖塔形石材一样,全体颜色都是使用白和黑的对比,到处都可以看到雕刻着埃及风格的形状和图腾。桌子、椅子和日用器具也一样。
“真是非常优良的设计。”侍者说完后就离开老妇人的桌子。
服务生说的未必是奉承的话,确实是相当独特、讲究的设计。不过这家店的主题是从占据这个纵长空间一侧的窗玻璃眺望出去的风景罢了。从我坐的位置,虽然被右下方凯悦大饭店的灯光稍微妨碍,但从新宿中央公园街上排列的灯,延伸到纵横道路上行驶中车辆灯光的流动都能一览无遗。能从存在于那里的各种现实生活切割开来,仅只把它当作是闪亮的全景来注视,会令人心情豁然开朗吧!并不是看见了不同的东西,但如果改变眼界的高度的确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变得不同了。
我把视线转回到店里面,发现每一个客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窗外的景色上,只有老妇人用母亲看着幼儿般温暖热情的视线四处看着店里,而全店唯有我凝视着老妇人的背影。我点了咖啡和三明治,吸着香烟。这时穿着无尾晚礼服的经理拜访了老妇人的桌子。
“失礼了!您是设计师结城卓也的母亲吗?本店太眼拙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光临!我是本店的经理吉冈。”他在桌边做着倒葡萄酒的准备工作,把小型节推车送来的紫藤制笼子里的葡萄酒移到桌上,取下瓶塞注入玻璃酒杯中。
“不知道是不是合您口味,不过这代表本店感谢的心情。请慢慢享用!”
老妇人推辞着说:“不,不能接受您这样的款待。”观看他们双方像是老旧好莱坞电影般装腔作势的交谈期间,我捻熄香烟离开座位,进入收银台前的电话亭。我把十圆硬币投入粉红色电话中,这两天来第三次拨了这个电话号码。可是拨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
“这是新宿署搜查课。”意外地,并不是锦织警部的声音,而是听起来年纪相当大的混浊声音。
“是田岛主任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一位?”和锦织不同,他是个我才认识两年的人,但却是个比锦织更能和我流畅谈话的刑警。
“我是泽崎——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
“啊!我从警部那里听说了,好像是很麻烦的事呢!”
我回头看向店内,牛排套餐已经被送到老妇人桌上,她把餐巾系在胸口,正要把叉子上的肉片放入口中。
“警部呢?”我问。
“他在,不过现在正在进行调查工作。香烟专卖店发生连续抢案,已逮捕了在歌舞伎町作案的现行犯。”
“可以拜托你传话给他吗?相当紧急。”
“请说。”
“我现在正在跟踪持有我所丢失的那个砖红色旅行箱的人。”
“真的吗?”
“这件事也请你传达给目白署。”
“明白了。”
“还有,可以告诉我目白署毛利搜查课长的专线电话号码吗?麻烦你在十五分钟内查出来,到时我会找个时机再打一次电话。”
田岛主任重复说道:“明白了。”我点的三明治和咖啡被送到桌子上。因为太早吃晚饭,现在已经感觉到肚子饿了。
“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地方吗?如果我的传话只有那些,警部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抱歉!请你适当地换个说法就可以了。”
田岛笑了起来。
“还有其他事吗?”
“不,就只有这样。”然后我切断电话返回自己的座位。
我和老妇人都暂时集中在吃饭这件事上面。老妇人和她自己所说的相反,豪华的套餐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餐后水果的哈密瓜被送来时也只吃了一口。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像犹豫着该不该把旅行箱单独留在座位上,最后还是只拿着手提包走到电话亭。她从手提包拿出电话簿查着号码,花了相当多的时间。但是拨完电话,对方一接听,才说一、两句话就挂断了。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那是个只有七个数字的电话号码,并没加上外县市的区域号码。
老妇人返回自己的桌子喝了一口咖啡,穿上脱下来的外套便马上离开座位。这次她拿着旅行箱,举止相当平静。可惜她忘记付帐了,服务生不得不追过去。看见她走出店里后我也朝着收银台走去。
27
从三十六层下来的电梯更加安静也更加快速。我为了不让自己到这里才跟丢她,于是在她警戒的视线下进入了电梯。她对我的态度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这次她改对电梯少爷低声说“欧佩利克斯”是她儿子设计的。抵达一楼时,老妇人从电梯出来走向大门口。
我走向服务台领回青鸟的钥匙。服务台的人员已经交班,我等了三十秒后回头一看,老妇人正和大门口的男服务生交谈。领回钥匙之后再回头看时,老妇人已经从自动门离开了。我快步横越大厅。
门口的男服务生在我问他话之前先开口说:“刚才那个老婆婆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没错!怎么了吗?”
“我问她是不是要叫计程车,她用很认真的表情说:‘我不是能乘坐那种奢侈东西的身分。’可是她明明是搭计程车来的……那就是老年痴呆症吧?”
“没有那种事。”我说:“因为她是绑架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哦!”
男服务生表现出“你的笑话很冷”的表情,礼貌地笑了。
“她走到哪里去了?”我问道。
“从门口出去往右边走了,因为她问我‘新宿车站是往右边直走的吗’。”
我向他道谢后从门口走出来。旅馆前的道路因为路灯和建筑物灯光照射的关系,能够看得很清楚,而从那条宽敞的大道向右走约八百公尺即可抵达新宿站西口。老妇人拿着旅行箱和手提包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也许是因为吃过饭和喝了葡萄酒,她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在那附近,除了漫步的情侣和喝醉的上班族外,不见其他的行人。我决定徒步尾随她,于是离开旅馆的屋檐下。
在那之后的二十分钟,老妇人和我隔着约五十公尺的距离,持续着星期天夜里在新宿副都心的散步。我已经知道她要去新宿站的事,也不须担心会在一目了然的人行道上跟丢她。我尽可能地隔开和老妇人的距离,这样倘若有任何人打算跟她接触,也才能避免我的身影进入那个人的视野。虽然老妇人看起来好像知觉很迟钝的样子,但如果因此放心而懒散的进行跟踪,说不定到最后会变成从自己手上放弃可能得到的线索。
老妇人走过“京王广场饭店”旁,接着走上连接甲州街道和青梅大道替代道路的楼梯,进入西新宿一丁目。此时,我突然发现到情况有点异常,有一个男子正走在老妇人和我正中央。之前也出现过那个人影,不过都因为我们的步调太过缓慢,所以他马上就会赶过老妇人走到前头去了。但这次男子故意配合老妇人的步调,用不太沉着的态度跟在她后面约二十公尺左右。男子恐怕是从替代道路那边出现的,在自来水研究所的转角弯过来跟在老妇人背后,夹在我们之间。他还频频回头看向自己的背后。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外行了,所以我先将身体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他转回视线。不过即使不这么傲,他的视野也只限定在自己后面不远的狭窄范围而已。男子是个削瘦的二十几岁年轻人,穿着磨破的牛仔裤和薄质的浅蓝色运动外套。我一直认为要直走到新宿车站的老妇人忽然向右岔道转弯,消失了身影。男子惊慌地快走并追赶着老妇人;我也加快脚步在十秒钟后抵达了那个转角。
男子正要追上走在二十公尺前的老妇人。老妇人发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却为时已晚。男子从背后把手伸向老妇人的旅行箱和手提包,老妇人发出“啊”的尖叫声。男子抢了老妇人的手提包后迅速转过身体,旅行箱掉落在两人之间,发出和内容物相符的轻微声响滚动着。老妇人出声大喊“小偷”,然后像是要压住旅行箱般地伏倒在地上。抢夺手提包的男子因为深信后面没有任何人,就以我隐身的建筑物角落为目标迅速地跑过来。在转角拐弯经过我面前的瞬间,我伸出右脚,在男子踏下脚步前拐了他一脚。男子发出一声惊讶的怪叫声,身体漂亮地飘浮在半空中飞到两公尺外,以分不清是脸还是右肩先着地的姿态掉落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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