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能从她那里得到明确的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的声音透露出明显的不安,这也是可想而知的。原本令他感到亲近的两个家人离开他身边,而其中一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你电话旁有人吗?”
“咦……不要紧的,因为内人陪我妹妹去医院了。我妹妹——就是清香的母亲,在看到清香的遗体被送回来时就昏倒了,现在被送到附近的急救医院去。总之很严重……”
我不得不稍等一会儿,必须要等到甲斐激动的情绪镇定下来。接着我概略说明了有关嘉村千秋的调查——包含嘉村千贺子谎称是同学会通知而交给千秋的明信片内容。但我几乎不触及结城家的事,也没把千秋的新联络地址告诉他。不只是因为他没有问,我也认为近期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嘉村千秋和结城家比较好。
“这件事真令我无法置信!千贺子居然欺骗了我二十八年!”他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可是从八百万的事来看,千秋也和绑架案件没有关系,不是吗?”
“也许。但因为我想再厘清一些事,所以麻烦你让我继续这项调查工作。”
“我是不介意……不过请你不要触及千秋到底是不是我女儿这个问题。如果我不把关于清香的事处理好,就几乎完全不能思考其他事——”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道:“目白署要求我到案说明,不过说不定会被要求要告诉他们我是接受谁的委托在调查什么事情。”
甲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的心灵好像怎样也无法得到片刻休息。”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处于这种立场。如果你要求的话,我会保持沉默的——”
“不,那么做会给你添麻烦的。可是请容我说句任性的话,希望你能暂时隐瞒有关千秋和嘉村千贺子的事……”
“甲斐教授,你说这些就够了。根据情况,也许我必须对他们说出你的名字和调查三位少爷的事,但你不必担心其他的事会从我口中泄露出去。”
他说了一、两句感谢的话。“虽然这种事对你说也没有用……但最近真的是每天都像恶梦一样。我把音乐当作生活,安闲地度过四十年,但面对这种事真的毫无招架之力。等一下我必须去找出内人和我的丧服,再到真壁那边进行清香的守夜仪式,然而我却连要打开哪个衣橱都不知道。虽然关于‘小提琴应该要怎样演奏’这件事,我了解得比任何日本人都更透彻详细,不过除了那个以外,什么简单的事情全都不知道。”
他持续发了一阵子的牢骚。也许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挂断电话了。
“在我去真壁家之前接到了从警察那里的联络。因为今晚十一点就必须解除报导管制,大众媒体必定会采取猛烈的采访攻势,因此警察提出忠告说最好预先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太过混乱。突然被那样子建议,写书的真壁和当老师的我根本也……”
“你应该要把他们当作不存在。而且看是否能联络和真壁先生有交情的出版社请他们过来帮忙,他们应该很习惯这种事情,也许能做出很好的防护。”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方法。等我到了那边再和真壁说说看。”
“庆彦怎么样了?”
“我妹妹离不开他,所以一起去了医院。他对母亲昏倒的事抱持着过度责任感,再说现在清香的遗体放在家里,先让他照顾母亲比较好。真壁内心的哀伤和痛苦应该远高于我数倍,但却咬着牙苦苦地忍耐,鼓足精神平静地应对,实在令人欣慰。”
我拐弯抹角地问清楚明天真壁清香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后,挂断了电话。
有死者介入其中的谈话,纵使没有直接触及也令人为之郁闷。我离开桌子,走近大楼背面面向停车场的窗户。拉高百叶窗,在五月末六点过后的时刻,天色依然像白天一样明亮。我在香烟上点火,俯视停车场对面的街道。真壁庆彦的身影并不在那里,那已经是昨天的事。当然,前搭档渡边的身影也不在。他自从那起事件以来,为了仰视这扇窗到底返回到这条街上多少次了?为了承担无法挽回的错误,有些人看起来好像是积极地前进着,也有人看起来像是拖拖拉拉地后退。但也许事实并非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容易被别人查知。我粗鲁地放下百叶窗。
正想从事务所出去时,电话再次响起。是目白署的大迫警部补。在他开始唠叨之前,我告诉他会在三十分钟内赶过去,然后用力挂上电话。
23
目白署的搜查本部弥漫一股沉闷的气氛。大迫警部补发现站立在搜查课入口的我,于是绕过桌子踩着沉重的脚步向我走来。在这期间,室生刑警正在帮一名像汽车修理工一样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作笔录,加治木警部正戴着耳机听录音机,毛利则从排开在桌上的现场照片抬起头来并抽着香烟,全部的人都直接看向我,每一张脸都越来越疲劳、着急且焦躁。我就算不问也能知道搜查并没有任何进展。
大迫警部补把我带进走廊对面的调查室,叫我稍微等一下便从调查室出去。他在门口停下来用带刺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被害人的尸体被发现的事吧?”
我背对因为夕照而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在椅子坐下并点了点头。
“现在听你说了。”
大迫用长着疣的眉毛下那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等一下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他快速说完后走出了房间。这也是警察喜欢用来威胁的词句之一,却不具任何震撼力,听起来就只是字面上的意义而已。
等了一会儿之后,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大迫和加治木警部一起回来了。加治木沉默地在一张靠墙的椅子坐下;大迫打开安装在那面墙正中央五十公分正方形“窥视窗”的拉门,对我说“到这边来”。我走到那旁边,隔着略呈黑色的玻璃可以清楚看见隔壁的房间,那是用来指认嫌犯面貌的房间。没有等太久,室生刑警和制服警察各自带一位男子进入了我的视野,是阿久津和细野两人。他们穿着机车服、皮革外套和牛仔裤,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服装,不过赤裸的脚上套着不知是分发来的还是借来的拖鞋,看起来就好像是身处于陆地上的河童【注74】般无依无靠。警察让两人在面对我们的折叠椅上坐下,并没有铐铐。他们看起来好像在看我们,但眼睛却聚焦在尚未抵达我们的距离前。阿久津用轻蔑的及凝祝着那里的某个东西,恐怕这道玻璃在另一侧变成了一面镜子,而他大概是看着反映在镜子里德自己吧!比起阿久津,细野的胡须脸好像憔悴了些,眼里也不见任何光彩。
加治木用公事公办的声音问我。“本月十九日晚上,正确来说是二十日凌晨零点五分到十分之间,在环八大道夜间餐馆‘艾尔美食家’的停车场袭击你的两人组,就是那两人吗?”
“在那之前几分钟一边捉弄我,一边转达绑架犯打来的电话的确是那两个人——百分之百没有错!”
总厅的警部和辖区的警部补互看了对方睡眠不足的脸。
“是怎么回事?”加治木问道。
“你是说袭击你的不是那两个家伙吗?”大迫紧接着追问。
“大概是他们吧!”我回答。“不过当时停车场很暗,因为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我必须集中注意力在他们手臂和脚部的动作上。两人的其中一个是像举重选手的体型,另一个则是高个子的男子。在那瞬间看到的脸也和他们很相似,但却无法断言说绝对是他们。特别是那个戴着安全帽的高个子男子,如果有同样体型、相貌也相似的其他男子说自己才是绑架犯,我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想是他们没错!但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加治木用苦脑的表情说道:“虽然慎重是好事,不过请你做出实际一点的证词吧!你只要确认是那样的情况就可以了。”
大迫关上窥视窗的拉门,按下一旁墙壁上的对讲机按钮。
“室生刑警,把那两个家伙带过来这里。”
我隔着长桌子在加治木的对面坐下。大迫从入口处旁的架子取来铝制烟灰缸,推算了距离后,在三人之间等距离的位置把烟灰缸放在长桌上。他自己并没有坐下,而是将背靠在墙上从白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加治木也从灰色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香烟。他们的香烟都有很相似的白色包装,大概是“Seven Star”、“Mild Seven”或“Mild Seven Menthol”,抑或是“Mild Seven Light”里的两种——此时他们似乎也在怀疑是否为同样的香烟。叼上香烟以后,大迫用标示着“Mild Seven FK”宣传字样的打火机替双方点火。
入口的门被打开,刚刚从窥视窗看见的四个人走了进来。室生刑警抓着阿久津的手臂,制服警察抓着细野的手臂,让两人并排站在我们面前。
室生用厌烦至极的声音询问两人。“那天晚上你们在夜间餐馆停车场袭击的男人,有没有在这里面?”
细野用手指指着我,小声而坦率的回答道:“是这个人。”
“搞什么啊?”阿久津抬高嗓门顶撞室生。“吸着烟的那两个人就是从昨天开始调查我们的刑警不是吗?怎么这样胡闹?”
阿久津好像还残留着反抗的精力。
“到底是怎么样?”室生用像是赝品佛像一样沉着的表情反问道:“你们袭击的那个男人不在这里面吗?我先说好了,如果想在这上面再加上一条伪证罪的话,就尽管耍花招吧!”
阿久津用不服气的眼神瞪着室生,最后还是低声说迨:“是他啦!你们明明都知道的。”
“光是说他,我们不知道你在说哪一个。清楚地用手指指川来。”室生怒吼。
阿久津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来指着我。
“那个……”细野朝我跨出一步,却被制服警察拉了回去。“找们并不是怀着恶意对你做出那种事,是因为听说你胁迫女人才打算制止你……”
“你相信那些话吗?”我说道:“在面对你们的时候不敢撒谎而说出真话的,只有那些看见你们的打扮认为你们是暴走族,因而感到恐惧的人罢了。至于那种付你们钱要你们帮他做事的人是不可能会说真话的。你们连这种事也不明白吗?”
“我们不是暴走族之类的人啦!”,阿久津回嘴。
“看你们现在穿着拖鞋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算是想奉承也不能说你们像暴走族了。但在那家夜间餐馆你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请自己好好想一想。即使没有那种打算,不过那就是你们实际的样子。”
加治木把香烟投进烟灰缸后说道:“够了!对这些家伙再怎么说教也没有用。把他们带回拘留所。”
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室生在途中把像手套一样厚实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道:“慢慢来!侦探!”
我们改走到搜查课。大迫警部补向我采录有关在夜间餐馆停车场发生“伤害”事件的供述书。他故意花很多时间做这件工作,供述完成时已经超过八点了。我在供述书上签名时,伊坂警视的脸从搜查课入口露出来。
“警部补,如果你那边结束了,把他带到里面的会议室来。”然后伊坂的脸马上缩了回去。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脸上没有透露出疲惫,也许是充分休息过刚从自己家里跑来的吧!或许伊坂就算犯下错误也不会被降职,所以他那张宛如实业家的脸才没有发生变化。
大迫说道:“走吧!”沉重地站了起来。
我仰视着他说道:“如果我就这么从警署的大门走出去会怎么样?”
“什么?”大迫大喊。长疣和眉毛几乎快要紧贴在一起了。
“你认为可以不受任何阻挠地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吗?”
听见那个声音的刑警们瞬时回头看向我们,整俩搜查课忽然安静下来。
“不,也不会特别怎么样啦!”毛利从搜查课长的座位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他忍住呵欠走近我们。“大概就是一个疲惫的刑警会办理让你自动配合到案说明的手续;另一个疲惫的刑警会徒劳无功地到你的事务所和公寓好几次:接着另一个疲惫的刑警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到裁判所去申请你的逮捕状。所以怎能让你这么简单就离开呢?你想让我们做那么麻烦的事吗?如果妨碍搜查工作也会让你睡不安稳吧!”
“一起走吧!人民公仆对自己的职务显现出如此尽心尽力的姿态,对纳税人而言实在令人相当安心。”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唉!不用那么说——”毛利搜查课长苦笑着经过我旁边朝出口走去。“从鉴识人员那边和被害人详细的解剖结果,可以推算出更正确的死亡时间了。所以可以请你再稍微留下来一会儿吗?”
这次轮到我苦笑了。接着我和大迫警部补跟在毛利后面离开了搜查课。
24
我们通过调查室前的走廊,走进尽头那间没有挂标示牌的房间,也就是十天前的晚上,我从拘留所释放后被带去的房间。
约十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把长桌子排成“口”字型,看起来是间会议室。除了现在时间比上次还早一些、叫作落合的署长和新宿署的锦织警部不在场,其他都和上次一样没有改变。
伊坂警视背对着窗户,坐在刚好是那天晚上落合署长和他自己座位的正中央位置——仿佛代表着两份权威般坐着,正和沿着左侧墙面与他同席的加治木警部小声交谈。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份皮革和塑胶制,但看起来很类似的文件夹。毛利搜查课长和大迫警部补沿着右侧墙面坐成一排。我为了要转换心情,在锦织上次座位的隔壁位置坐下,结果却还是坐在伊坂警视的对面,没什么太大变化。
伊坂和加治木像是终于发现我们进来一样中止了谈话,随后在椅子上坐直。加治木做了像要征询伊坂同意般的动作后转头面向我。看来站在先发投手位置的好像是加治木警部。
“侦探,你知道自己恐怕会因为妨碍公务而被问罪吗?”
“警察说出这样的开场白时,就表示不用担心那回事了。如果有那个疑虑的话,你们老早就将我逮捕接受调查了。”
加治木无视于我的回答。“你接到有可能是绑架犯的人打来的电话,而被叫到‘惠寿苑’养老院时,就应该立即和我们联络:在那家养老院发现被害人真壁清香的遗体时,也应该立刻和我们联络:从那里尾随阿久津隆男,发现他确实藏匿在大槻茉莉子住处时,更应该马上和我们联络。至少你在离开大槻茉莉子住处前应该向我们通报,因为像这种情况你很可能会因为隐匿暴力伤害罪犯人的行踪,协助他逃亡而被问罪。”
“这种长篇大论的威胁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听到最后已经忘了你开始在说什么了。”
加治木忍耐地说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询问你为什么不好好跟我们合作?”
“我不认为自己不合作!我有告诉新宿署的锦织警部绑架犯打馆诂来叫我出去的事。因为养老院的那场集会也邀请了巡逻警察来参加,我认为遗体一定会被发现,也确信阿久津必定会去自首。而且我也判断警部补们一定紧追在后,所以他无法逃亡。”
“你应该明白那些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
“那是你们的判断,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自己的判断是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搜索绑架犯吗?”
“当然!”我说道:“你们以为我是到了半夜还到处闲晃、挂着名牌的小偷吗?”
“那是我们的工作,你只是个普通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