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围的一圈企鹅都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企鹅也是要接受现实的呀!”
再来说法乐。他已经走回了他惯常呆的那块冰壁下面,收紧两只鳍状肢,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就算听不到别的企鹅说什么,他也猜得出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在犯傻。
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贼鸥吃企鹅蛋,但这次的反应最大。他无法忍受对方在他眼前这么做——是他不小心丢了自己还没出壳的孩子,是他的疏忽让贼鸥有机可乘。所以,与其说他冲出去是想从贼鸥的爪子底下抢回蛋,不如说是对自己错误的救赎。
法乐微微摩擦两只爪子,感觉到圆滚滚暖融融的蛋壳抵着他的肚皮。就算他真的清楚,这个圆形物体不会孵出小企鹅,他还是被这种奇异的感觉俘获了。石头真的能被捂热吗?真的能有这种生命的温度吗?他微微收起腹部,低下头去看,没忍住用喙尖把蛋往里头拨了拨,再重新放松,让腹部的褶皱和羽毛把蛋盖住。虽然说起来不可能,但万一呢……
而此时,我们的摄像机AZ8765正深陷在一圈柔软蓬松的白色绒毛的包围里。只要能量足够,他并不需要休息,所以一直在收集周围的信息;从空气成分到天气状况,当然也包括分析企鹅们的脑电波。在他看来,其他企鹅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而他的这个新爸爸,想得实在太多了。石头当然不会有温度,他有温度是因为跟着周围其他企鹅蛋的温度平均值实时调整了——就算是一颗蛋,他也是很敬业的——不小心说出一句话绝对是黑历史,绝不能再犯!
不过,AZ8765还是很客观的。虽然法乐抱着一个很大的侥幸,并且似乎有个相当厉害的夫人,但是无论怎么说,是法乐把他放到自己的肚皮下的。也就是说,只要法乐不半途放弃他,那他就会有一个合理的出生证明——等同于可以光明正大游历这个星球的通行证。虽然其他企鹅会觉得这是个奇迹,但在预设是个冰蛋的情况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是不是?
鉴于此,AZ8765档案库里对这个便宜老爸的记录是:
“法乐·英派尔
身份:南极帝企鹅;
居所:英派尔平原(冬季);
配偶:法蒂娜·英派尔;
外貌:黑背黑眼粉红喙黄脖白肚短尾黄爪,身高两米七;
性格:冲动,顽固,心肠软;
爱好:抢蛋孵(?)。
注:如无意外,是代理父亲。”
法乐的档案是最后一个确定录入的。在被他夹着走路的这几天里,AZ8765已经把该收集的资料全收集了。雌企鹅都还没回来,所以大都只有一个名字。
按照预设计划,AZ8765应该和这一批小企鹅一起长大,等到能下海的时候就可以独自旅行,探访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也许在这之前还要和其他帝企鹅一起在某些海滩上混迹一段时日,但这都不是关键。
最关键的几点包括,南极帝企鹅都是一个族群的(很明显,因为天气恶劣,需要共挺严冬),所以统统以繁殖地地名为姓;首领是菲迪,下面有两个类似长老地位的帝企鹅,一个叫莱斯特一个叫费亚娜(雌企鹅,还没见到);帝企鹅普遍性格温和,至少目前一大堆准爸爸都表现得很克制(据说是为了胎教)。
另外,贼鸥则有三大家族,斯库尔是其中一个。贼鸥是帝企鹅的天敌之一,更多的天敌在海边或者海底,比如说逆戟鲸、鲨鱼和海豹。如果不是因为克劳迪奥意外滞留让帝企鹅们多谈论了些事,估计这些消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收集到。
AZ8765对这进度还算满意。计划中不缺时间,他可以慢慢来。第一个目标是,收集定位扫描中的十二个固定经纬位置的相关资料,目前第一个地点进展顺利。第二个目标目前还是一片空白,他也没太在意,心想肯定是个随机的触发任务,到时候再解决就行。
……
极地的天气实在不算好,尤其是在冬天。接下来的两周里,英派尔平原又经历了三场大的雪暴;其中一次把整个企鹅群都埋在底下了,积雪足有半米厚。还好菲迪经验老道,让所有企鹅保持同样的频率弄开顶上的冰,或啄或顶。
其实这对AZ8765根本没有影响,他分析了极地气压对风雪的影响,还有极光所展示的磁力线,甚至还在菲迪的档案上加了一条稳重可靠。但在风雪过去之后,他发现,法乐身上的冰都没甩干净就赶紧低头照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还好没事”。
AZ8765突然就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真是个蠢爸爸!如果他真是一块石头该怎么办哪?他不禁腹诽,同时觉得对方那种庆幸的情绪很碍眼。但他这么想过之后,转头就把温度控制往上调整了一些。
因为这个意外,预定的检查也推后了。AZ8765刚听到这消息时还很惊悚,心想这数据超出数据库资料了,帝企鹅群里居然分化出了医生这个职业!然后他很快就明白,他以为的医生是一只已经不再有繁殖期的年长帝企鹅,负责在孵化期时指点年轻的准爸爸们一些注意事项。因为天气和天敌的问题,帝企鹅蛋的存活率不高;虽然帝企鹅们都没有称霸星球的野心,但基本的繁衍水平还是要保持的。
而所谓的检查和指点,就是让所有准爸爸们站成一排,一个一个过去的时候都要挺胸收腹,让欧德——那只年长企鹅的名字——看看蛋壳的颜色,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听一听里头的动静,以判断小企鹅的成长情况。
法乐站在慢慢往前挪的队伍里,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十分担心。他催眠自己,那颗冰蛋是活的;它也的确热乎乎的,但能孵出小企鹅的概率也太低了——不知道在露天里冻了多久,还不知道被克劳迪奥摔过几次。如果这样能孵出来的话,那可足够所有英派尔企鹅谈论上好几年了!
法乐是如此心烦意乱,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其他企鹅的各种议论。轮到他的时候,他觉得他的爪子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冷的,是怕的。
欧德不带感情地瞥了他一眼。法乐追着贼鸥要冰蛋这件事人尽皆知,而后来法乐又捂着不让其他企鹅看那颗蛋,他也挺好奇的,但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挺胸收腹,”他说,维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声调,“我只看见了你的毛。”
法乐更紧张了。他努力屏住气,心里也不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回答。如果欧德说是一颗石头,他还要继续捂下去吗?他随之又打消这个想法,万一……
欧德不知道法乐在想什么。他仔细地看了两眼,诧异了。是这石头上原本就有些淡青淡红的纹路吗?他弯下腰,凑得更近了一些。那蛋在很轻微地抖动,并且发出一种很低的咕噜声,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粘腻的液体。
这……!欧德震惊了。他反反复复听了三遍,直到法乐爪子尖都踮酸了。“你……”
“如果它没动静的话,也是正常的,因为它还没待够日子呢!”法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他是真不想听见别的企鹅说他是白费功夫。
“我还没说完呢,你插什么嘴!”欧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它没动静了吗?”
“……啊?”法乐一时间没回过神,呆住了。
“……啥?!”前前后后的企鹅都一片哗然。这是真的吗,难道他们敬爱的欧德说法乐的冰蛋要孵出来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企鹅群。没企鹅敢质疑欧德的眼力,所以反应各异。脚间还有蛋的企鹅爸爸们纷纷表示不可思议,而没有的则是又嫉妒又羡慕——这种老树开花的事情居然被法乐那个憨子给碰上了?他们怎么没那么好运气?
于是,一群企鹅迈着摇摇摆摆的鸭步,纷纷向法乐表示,要看看他那颗神奇的蛋。但是法乐笑傻归笑傻,警惕性还是有的——育儿天性会让没有后代的企鹅抢夺别的蛋——他牢牢实实地捂紧了肚皮。于是这件事被传得更加神乎其神了,不过半天就出来了至少五个版本的猜测,关于法乐捡到的蛋的问题。
另一头,菲迪正小声询问欧德。“你说它看起来甚至比一般的蛋还要好?”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我看到的就是那样。”欧德也难以理解。
“或者那是别的动物的蛋?”边上的莱斯特提出来一个假设,但他们都知道这概率不大——在南极,繁殖期在冬天的动物只有他们。而且他们也没听说,有什么动物的蛋能挺过这样的严冬。
三只企鹅沉默了一小阵子。“还一个月就春天了,”菲迪最后说,“只能看看,到时候法乐到底能孵出来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欧德无奈地同意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自砸招牌的不妙预感啊……
至于法乐,除了“我马上能孵出来一个孩子”之外,他现在根本想不到别的了。这下就好了,就算蛋不是他的也没关系,只要孩子出壳时第一眼看到他就行,那就会是他的孩子。法蒂娜大概会不高兴,但是相比于什么也没有应该好得多吧?
啊,这么说起来,他还没给孩子想名字呢,只剩一个月了!叫什么好呢?菲利普?好像很普通啊?菲尼亚斯?和首领的大名撞了,虽然当首领的意思也不错。费齐?可是帝企鹅没金发啊。要不然,按照他上次从海豚嘴里听说的东方传统,法林,法河,或者叫法海?
啊啊啊,真是太激动了!还是把这些名字都记起来,等法蒂娜回来选一个吧!
法乐满心激动,丝毫不知道他肚皮下的蛋是什么感想。
前面的就算了,最后一个……法海?怎么听着有哪里不大对?
AZ8765把这个名字输入,然后在数据库里查找,最后深深地抑郁了。他该怎么和他的便宜老爸解释,这就是个和蛇妖抢男人的和尚的名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地球故事传到后面变了味,不是数据库的问题【真的吗
☆、第4章 破壳
除了一个已经接近乐疯的老爸,接下来的日子里,AZ8765在英派尔冰原上的生活十分平静。而且他对新星球的所有事情都有好奇心,所以被法乐夹着走正合他的意思——可以避免许多外界干扰,方便他先做初期研究。
首先,他已经发现,这里的冰里普遍含有一些特殊的无机盐和小分子有机物质,降低了熔点。这样看来,最大温差就没有他之前预料的那么大;因为赤道附近常年有液体海洋(企鹅们讨论过),但气温也许并不在零摄氏度以上。
另外,天上的五个月亮,按照综合数据结合先前记录分析,有一个表面覆盖着富含硫和氯的黄绿色大气层,而一个表面是整块的冰(所以在夜里最亮);另外两个都是光秃秃的,区别在于一个满地撞击环形山,一个满地火山;至于最后一个,是个超中性子组成的暗星——它不吸收也不反射任何粒子,以至于在所有时间里,靠肉眼根本看不见它。
而不管地表是什么类型,这五个天然卫星都意味着更复杂的引力场。最大的具体表现是,每年的潮汐都是不同的。想要做出精准的预测非常难,因为那条冰卫星带里还有成千上万个小卫星。这些因素能影响的不仅仅是潮汐,还有昼夜温差以及季节变化等因素;换一句话就是,这个行星上的生物要面对比古地球更严峻的生存形势。
在帝企鹅眼里,这好像就是天上的月亮从没有到四个不等的区别。而对于AZ8765来说,这都是为了分析环境对生物的影响而必须的背景资料。因为他最关心——或者说预设目标最注重——的是,一个星球能产生生命的必要条件到底包括什么。
这个问题是如此复杂,所以很明显,以上列举的例子只是任务的冰山一角。其他的大到气压重力公转周期,小到抗冻蛋白基因和纤维管状羽毛微结构,都是需要研究的对象。沉浸在这种记录分析中的AZ8765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差点忘了他还在装蛋。
在春天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暴风雪还在肆虐,不过频率越来越低。气温缓慢回升,克劳迪奥出现得更频繁了,每次都叼走几只冰蛋——按照AZ8765的估算,帝企鹅蛋的孵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在一个拥有几千只帝企鹅的群落里,出意外的蛋完全够一只贼鸥果腹;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明显有问题的蛋还是被首领以及其他企鹅容忍了。
明显,帝企鹅对蛋的评价标准只有一个:能孵出小企鹅的蛋,就是好蛋!
所以AZ8765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担心。反正他出壳以后也不应该记得自己曾经冻在冰里,以后和其他小企鹅的步调保持一致就行了。这样一来,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地平线,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分析经过大气层反射和折射后的新光谱。
这事情对于法乐来说实在太遥远,以至于根本想不到。和其他所有的帝企鹅爸爸一样,他更关心的是别的事情——极夜前后,小企鹅该出壳了。
AZ8765一点也不着急。对于这一批的企鹅蛋,他都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资料。所以,在第一只小企鹅破壳时,整个企鹅群都激动了,一传十十传百;而他依旧操纵粒子维持着一颗蛋的模样,一点也不着急——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他已经有了个很不得了的前情经历,当然在中后期出壳比较合适,避免吸引其他企鹅的注意。如果他们知道他能预计到所有企鹅蛋的破壳时间,那还得了?
可惜法乐一点也不知道他捡回来的那颗蛋在思考这么复杂的原因。他只知道,其他企鹅一个接一个地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而他这颗还一点动静也没有。一天两天,他还能勉强维持正常情绪;三天四天,他忍不住着急了;五天六天,他已经开始怀疑他在过去的时间里是不是犯了什么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错误,以至于孩子还没有动静。
法乐越想越焦躁,最后终于没忍住,挪动着两条小短腿转了个方向。不行!他得去问问欧德,他的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他已经小心很多了!
这件事可不容易。倒不是因为距离,而是我们前面说过的,欧德是一只炙手可热的企鹅。第一次当爸爸的企鹅可不少,他们中的大多数连刮风下雪的时候都不舍得离欧德太远。法乐其实本来也想这么做的,但是他揣着一颗冰蛋很心虚,又怕蛋被觊觎,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角落里,这会儿想从企鹅群里挤进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就在他拼命探头探脑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刮过一阵狂风,翅膀的阴影笼罩下来又飞掠过去。所有企鹅条件反射地聚拢在一起,法乐正好在最外头那一圈。他马上就想到,是那只该死的贼鸥,不由得提高了十分警惕。如果说他上一次敢冒冒失失地冲出去的话,这时候也不敢了——孩子就快出来了呢——那样一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克劳迪奥当然是出来觅食的。是啊,他的确没被饿着,但也不能说是多么好的体验。如果他之前跟上了大部队,现在吃的肯定是新鲜香甜的鱼,住的肯定是阳光照耀的悬崖洞穴。而现在呢?忍受着毫无情调的极夜,食物也只有冰到脆的蛋!
这么一对比之下,他的心情自然不可能太好。于是在盘旋两圈之后,他就厌烦了寻找冰蛋,转而把视线放到了一大群企鹅身上。他很快地降落到地面,心里打的是让企鹅群慌乱、然后不慎丢下一只刚孵出来的小企鹅的主意。就算是个蛋,快孵出来的蛋也该有点肉味吧?
不用看他眼里的精光,众企鹅都知道贼鸥不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