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突然意识到他在想些什么，赶紧甩了甩头。这可太不严谨了，他看着海浪的时候想到的竟然不是横波纵波还有频率波长，而是一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之类的玩意儿。而且一定要说的话，他居然还觉得那背影有些孤廖，生生地冒出来一些于心不忍。
因为雷森纳尔星系的高度科学化，他们最稳固也最普遍的社会关系莫过于老师和学生。上帝之手只负责产出新意识体，而老师才是真正那个担起责任的人。从语言到性格，所有认知都基于老师的教育产生。按照古地球的关系定义，这样的老师早已超出了原本的范围，而更接近于父母或者亲人。
所以其实菲利克斯能理解罗约尔的心情。罗约尔一直都不相信顾天海真的死了，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这在人情淡漠的雷森纳尔星系是个异类，但菲利克斯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甚至他还要说，顾天海的运气是真的不错，有人无论怎样也要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如果不是罗约尔采取的手段他绝不赞同的话，他简直就要为这件事鼓掌喝彩了，顺带再羡慕嫉妒恨一下自己的制造者。
不过菲利克斯也很清楚，无论再怎么理解，他也就是个摄像机而已。同情可不能当饭吃，他对自己说，而且同情也不是罗约尔想要的东西。米斯特的想法固然不错，但也只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他现在甚至也觉得，如果顾天海没有死，那就太好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黑洞穿越白洞后还幸存的。
这样想着的菲利克斯没吭声。两人一坐一站，直到金色的曙光从东边抬头，破开了淡薄迷蒙的海雾。一行五个继续上路，完全不知道他们给本地的居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几年后，跳岩企鹅们还在坚信，看到帝企鹅就等于看到了天神，那个天神会给他们好多好多好吃的鱼。而海狗群中多了一条谚语，叫“天上不可能掉企鹅”。而且，如果真掉了的话，那企鹅就会变身超级战士，带动巨浪卷飞他们，还是趁早逃跑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论传说到底有多坑爹#
☆、第28章 蛛丝马迹
这次意外以后，远征队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很多。诺森不再和罗约尔呛声，和克劳迪奥也同样，以至于后者大为无聊，只能把目标转向米斯特——谁让信天翁上一次让他在不知道多少万只动物前面丢脸了？
但是米斯特有非常明显的体型优势，就算脾性温和也是有弯喙尖爪的，更别提他其实很了解克劳迪奥的脾性。最终，这件事变成了一种单方面的调戏。当然，调戏的那个不是克劳迪奥。
菲利克斯对这种情况相当喜闻乐见。从这趟旅行一开始，他就烦恼着随时随地都能吵起来的几个家伙，现在终于安稳了。诺森的暴脾气终于安抚了下去，而克劳迪奥也不嘴欠地去找他麻烦，而米斯特拉走了克劳迪奥大部分的火力。
简直不能更和谐，有木有！
至于罗约尔，他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在克劳迪奥对米斯特的嘴炮攻击屡败屡战的同时，他就负责观察周围的情况，选择最方便安全的路线，然后带头引领。他的能力在记忆恢复以后渐渐恢复到最高水平，已经能将自己变形成当初掉下来的那块陨石了，操纵别的粒子变东西的技能也一样。
所以这情况就演变成了，两只飞行的鸟类在空中叽叽喳喳，而海面上的情况几乎是相顾无言，唯一的话题就是诺森的伤势。
第一天这样，第二天这样，第三天还这样……诺森终于忍不住了。他本来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尤其喜欢热闹，让他闭嘴比杀了他还难。因为之前闯了祸，他安分了一阵子；但随着伤势好转，他就开始关心别的问题了，比如说菲利克斯和罗约尔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某天罗约尔惯例先去探路的时候，诺森悄悄地问菲利克斯——因为他现在知道要瞒过罗约尔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且还一脸真心的迷惑：“罗约尔不是一向最喜欢你吗？”
“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菲利克斯觉得他很难解释清楚这种事，相当不连贯，并且最后决定放弃。“你知道他那时候失忆了，对吧？所以和现在当然不同。”
“可他还是坚持要陪着你去北边。”诺森依旧疑惑。“他担心你，这显而易见。而且在他刚恢复的那阵子，我可没少收他瞪眼。但他现在又表现得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包括你在内——”他胡乱地挥舞了一下鳍状肢，“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是，要不要一个两个都怎么敏感……或者说是过分关注别人的事？因为换成在雷森纳尔星系，就算很多人知道，他们也不会说出来，更别提当面询问了。但菲利克斯知道，诺森只是在表达他的关心，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理论上他该当做一个正常的问题来回答，但他却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烦躁。
“我没事，他也没事。我们现在正按部就班地往北走，不过两天就要到达埃梅里克，这不是一切正常吗？”
菲利克斯指望用一大堆吃的转移诺森的注意力，但显然这次没成功。
“那是一回事，你们又是另一回事了。”诺森又挥了挥鳍状肢，显得有点儿不耐烦。“他的态度也太难捉摸了，是不是？还是说，他还在为以后的事情赌气？他想一直跟着你，而你不允许？”
菲利克斯都要无力了。“这根本不是我允许不允许的问题。”他解释道，“如果我最终离开这里，我就不再是我了，你明白吗？”
诺森诚实地摇头。在他眼里，既然菲利克斯是离开而不是死亡，那就一直是同一个人。罗约尔更是一样了，一个和他们相比简直是不死的人！
菲利克斯开始扶额。“反正不是这个问题。而且他也已经答应了，到北极以后就带着奥尔德里奇回上帝之眼。你还想不想回南极了？总不该已经忘记了吧？”
诺森又诚实地点头。“当然想，但是……”他犹豫着，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是什么？”菲利克斯狐疑。
诺森迟疑了一阵子。“但是，如果你不再回来，我回去应该也不大高兴。”说出这句话好像用掉了他平生除了面对海狗之外后最大的勇气。
菲利克斯突然不觉得那么糟心了。“你只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诺森。”他轻声说，“只要你回到南极，过一阵子，你的人生就会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真的能吗？”诺森不大高兴地撇嘴。“我真不希望看到那样，大家分道扬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和你一起离开，看看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世界。你们不都说，想象根本无法描述上帝之眼吗？”
“如果你真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做全息投影。”菲利克斯说。“星际旅行太冒险，随意加人可能会有更大的性命之危。我可不想看到，我把你带出去，然后你出事了。”
诺森继续对他撇嘴。“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可以当我在那个悬崖底下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玩笑可不好笑。”菲利克斯正色。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对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固然，他很感动于这份情谊，但事实是他的确不能保证两人或者以上星际旅行的安全。他的预案设定里没这个，完全超出能力。
诺森看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再说下去了。但是他从心底里觉得，那时候他一定不会和菲利克斯说的一样，就当这次冒险没有发生。真要这么说起来的话，这路一直没有终点也不错。之前仅存在于梦中的埃梅里克已经近在咫尺，他居然开始不在意了。
微风吹拂，海浪轻轻涌动着。一抹隐隐的黑色从远处的深蓝中靠近，变得越来越明显。不过多时，一头海豚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埃梅里克，正北。考虑到洋流和风速，我们还有三小时路程。”那头海豚用罗约尔的声音说话了。他之所以选择了这么一个新形象，完全是出于方便的考虑——海豚差不多能算是海洋里最受欢迎的动物了，对问路或者其他需要和动物打交道的工作都非常有利。如果以逆戟鲸的形象去埃梅里克，那就等着天下大乱吧。
菲利克斯对他点头。聊天什么的不提的话，他和罗约尔至少在专业方面还有默契。“第五个地点。”他一边说，一边在系统任务目标上做了个标记。
“终于！天堂，我来了！”克劳迪奥兴奋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下来，伴随着一根飘下来的小绒羽。
“别太激动了。”米斯特凉飕飕地提醒他，“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还没到埃梅里克就要先秃了——你挺欣赏那些秃鹫的造型，是吗？”
“胡扯，不都说了剩三小时吗？”克劳迪奥根本不甘示弱。
两只鸟又开始互开嘲讽，菲利克斯觉得这对脸部肌肉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他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了。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一种关系好的表现。值得庆祝，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躺……下一章上海中天堂~
☆、第29章 海上天堂
埃梅里克位于近赤道之南，巴荷洋中部。一眼望去，天色碧蓝如洗，珊瑚岛串如珠。底下海床没有太大的沟壑，洋流十分稳定。北向的鲁毕寒流在这里遇上赤道环流的暖浅流，冷暖交汇，正是形成一个标准天然渔场的先决条件。
阳光似乎特别偏爱这里，以至于一年四季气候都和仲夏一般清浅明澈。深海一片幽蓝而星星点点，是一些透明的发光水母在飘荡；浅海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岩，色泽明艳的鱼儿在其中穿梭；再浅一点的地方，海星懒洋洋地卧在白沙上，粼粼的波光在它们之上荡漾。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此令人心折的美景，无怪乎埃梅里克素来有海上天堂的美誉。挑剔如帝王鸬鹚也都沉醉于这样的环境，在荡漾的水波上一起一伏地晒日光浴，更别提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单调冰块的南极生物们了。
“天啊……”克劳迪奥简直不能相信他所看到的。“天啊！”他又说了一遍。这地方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以至于他都词穷了。
米斯特也一样。不过他的视力比贼鸥远出一半左右，早已经看到了，这时候就没那么惊讶。“这可真是罕见。”他揶揄地评价道，“我以为你的话会再多一点儿呢。”
作为反应，克劳迪奥根本就没听见他这句话。他打量着周围，根本无暇分心到其他地方。
诺森也很高兴。他的伤已经好全了——不得不说那模样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布和药粉还是有很大作用的——这时候只想一猛子扎到海里去。实际上，他也真这么做了。“难以置信！”他从不远的海面上重新钻出来，甩了甩头顶的水珠：“太棒了！”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更热一些呢。”菲利克斯忍俊不禁。诺森刚离开南极的时候就用过这借口，那时候根本还没出南极环流圈；而现在真要到赤道了，他又不这么觉得了。
“此一时彼一时！”诺森知道他在开玩笑，胆子也大了起来。“而且我刚刚好全，现在身上就没剩多少肉了，当然不觉得热！”
“就你理由多。”罗约尔没忍住哼了他一句。
诺森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又问菲利克斯：“怎么样，我们一起去玩玩？别说什么能量问题了，转一圈也不费多少事，对吧？”
说得就像是他从来不懂任何娱乐活动一样……菲利克斯这么想，然后没忍住把他到这里以后做的事回顾了一下。结果他发现，这……好像的确是真的？“好吧，”他同意了，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通情理，“你想先去哪儿？”这话问出口，他就察觉到漏掉了什么，又转头去看罗约尔：“一起去吗？”
罗约尔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欲望。就算他曾经对这星球上到处都有飞禽走兽感到惊讶，他也承认生命奇迹的确很惊人，那也已经过去了。就算他不四处游荡，他的能力也足够把千里之外的景物收进眼里，只要他愿意——或者换句话来说，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能力，才失去了现在的探寻乐趣。
“去吗？去吧？”诺森也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期待地问。他现在总算弄明白了，罗约尔话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脾气坏。实际上，用过分稳重来形容更合适。他同时还觉得，也许菲利克斯和罗约尔有什么更高档的爱好——比如说找到一个新星球再假扮企鹅，又或者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他不能理解，但现在情况如此，也就只能和他们一起找乐子了。
他可是一只团结友爱的好企鹅，不会干把同伴一个人丢下、自己去玩的事情的！
被四只眼睛直直盯着，就算是罗约尔，也觉得鸭梨山大。“你们随便，我跟在后面就行。”他最后妥协了。不过说句实话，他也并不是一定要一个人呆着；如果真让菲利克斯和诺森一起行动的话，万一出点问题怎么办呢？
罗约尔觉得他完全是从大局考虑，于是满意地摇着尾鳍，慢悠悠地缀在两只企鹅后面。诺森一点也不知道他刚刚躺枪，兴高采烈地拉着菲利克斯就往最漂亮也最热闹的珊瑚礁方向去了。
和天气一样，这里的常住居民也相当热情好客。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只见过洪堡企鹅，并且一致认为就算是诺森也比洪堡企鹅大太多，但鉴于洪堡企鹅的优良名声——脾气温和又有礼貌——他们默认其他企鹅也是一样友好的。海豚就更不用说，他们的好名声几乎都要传到内陆河里去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之中最有经验的导游自告奋勇地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带路。而菲利克斯、罗约尔和诺森对着他们的导游，没一个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因为这个导游是只上了年纪的大海龟！就算是最有经验的，但这样的导游不会很慢吗？
“现在是中午，您需要小憩一会儿吗？”菲利克斯十分委婉地问他。“我们可以先自己转转。”就这样发展旅游产业，真的没问题吗？
罗约尔也觉得这个很成问题。他们的确是要到处看看风景，但也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花太多的时间。而以海龟的速度来算，说不定一个月都爬不到埃梅里克的边呢！与其一半的时候拒绝，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是啊，我们也就随意看看，不会走得太远的。”
至于诺森，他硬生生地忍下了“腿脚到底行不行”这样的问题。虽然去南极旅游的动物不多，但他们的导游都很年轻，没听说这么干的。别走到半路体力不支，还得他们这些游客把导游抬回来……他为自己的想象抖了一下。
大海龟基多活了一大把年纪，哪里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感谢你们的好意，”他说，声音里带着上了年纪以后特有的低沉，“但如果我走两步路就不行的话，我会自动去拉孔帕尼亚的。”
“那里是哪里？也在我们的路线中吗？”诺森好奇地问他。
“我恐怕不是。”基多温和地回答，“那里是我们的墓茔，快到时限的海龟们都在那里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蓝鲸也是，他们的在我们隔壁。但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我也可以让你们远远地看一眼。”
诺森瞬间就闭嘴了。他对参观集体坟墓能有什么兴趣？菲利克斯则条件反射地看了罗约尔一眼，发现对方在轻微地点头。这就无法推辞了，他只能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过事实证明，基多是夕阳红的典型代表，换个成语来说就是老当益壮。他们之前担心的一路都靠龟爬的情况没发生，而海龟的游泳速度对导游来说正好——不快也不慢，介绍完正好游过去。
而且在某些地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