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容颜(7)
更新时间2012…5…24 10:39:49 字数:2443
爷爷过世了。
他是寿终正寝的,在睡梦中很平静的离开,享年八十六岁。
奶奶很难过,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让她去难过和怀念,老爸说什麽也不能放她一个人继续住在那边,怕会成为无脸人下手的目标。
虽然那栋房子充满了她和爷爷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回忆,但是爷爷过世当天老爸就把奶奶接过来了。
老爸老妈忙着处里後事,我忙着打扫家里,要空出一个房间给奶奶住。
打扫的时候,我思考着,无脸人的弱点到底是什麽呢?
到底要如何摧毁它呢?
物理伤害没用,难道我要去学魔法吗?别闹了,我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一边骂自己蠢。
它到底怕什麽呢?
它已经杀了破百人了,还没人找出它的弱点。我又能妄想自己能伤害它什麽呢?我并不比警方检调等单位专业,也不是什麽有修行过的法师巫师乩童,我又能做什麽呢?
打扫完房间,扫过拖过一楼地板,我累了。
但我还是拿起刷子和盐酸去刷浴室。
倒不是说我们家脏到不能见人,也不是奶奶有洁癖,我们非得扫得有多乾净才能让她搬进来。只是希望她能搬进一个舒服的地方,而且我们也不希望打扫的工作落在她身上。
我打开浴室的灯,把盐酸喷在瓷砖地板上,看着这浅蓝色杏仁味道的液体冒着泡泡。
盐酸,腐蚀着污垢。
我看着这景象愣了愣。
接着我放下刷子,转身冲进房间打开电脑,上网搜寻资料。
在众多具有腐蚀性溶液中我选了调配简单、材料购得容易、价位低廉的一种强硷物质。
摧毁,我想着,颤抖着,觉得有这个念头的自己开始变得和它一样可怕。
连续好几个傍晚过後,我到处在走路能到的范围闲逛。
人烟稀少的公园,无人的校园,寂静住宅区的暗巷,废弃的大楼,工地。
无脸人依然在全国各地犯案,但我就是遇不上它。
是不是非得要在封闭式的空间才行呢?
从我有了想摧毁它的想法开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毫无进展,我有些灰心,也几乎怀疑它已经遗忘我的存在了。
是不是它只挑孤单害怕的人下手才觉得有趣呢?是不是代表,我变得够坚强,足以令它对我失去兴趣了呢?
就在我要放弃今天的行程打道回府时,我听到一声闷闷的,微弱的尖叫。
从哪里传来的?
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倾听着。
公园的方向。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即使是空旷的公园也无法一览无遗。我一边往公园迈开步伐,一边继续留意倾听。
就在我来到公园中央时,我什麽也没听见了。
正当在我迟疑时,比刚才更清晰的尖叫从右手边传来。
公厕!
我冲了进去,听见其中一间里面传来扭打声。
「快出来!」我喊道。
我在外面帮不上忙,这种门锁没办法从外面打开。幸好正当我乾着急的时候,门打开了!
一个已经全身是血的小男生冲了出来,在他後面的人我不认识。
但那表情我是熟悉的。
「快出去!」我推了那小男生一把,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厕所。
他还跑得动,应该没有大碍。等他一出去应该就会被跟踪我的便衣发现了,便衣应该会叫救护车,我心中盘算着。
「无脸人!」我面对着它,一步步向门口退。
它又露出它那扭曲的笑容。
「你休想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了!」我退到门口,鼓起勇气将准备已久的强硷溶液朝它泼去,然後转身跑到公园广场中央。
接着,我,那小男生,便衣警察,目睹着难以形容的一幕。
它缓慢地从公厕里走出来,脸上像是颜料被泼到水一般的滴滴答答溶解掉落,露出了以往我们只有在监视器上看过的「没有脸」!
「黑~嘉~丽~」它沙哑的声音这次不再得意洋洋,而是阴森如从地狱飘荡出来一般,充满怨恨威胁的语气。
这位便衣大叔是有配枪的,他立刻拔枪对着拖着脚步朝我们走来的无脸人连开了数枪,但中枪的无脸人像是毫发无伤似地继续走来。
而且即使它没有脸,没有表情,我们却莫名地感受到它的怒气与怨恨,背脊莫名地感到阴凉,毛骨悚然。
「报警!」这是我情急之下跟便衣警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就是警察!」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後,又紧张得对着无脸人开了一枪。
我猜他该换弹匣了。
「我已经通知救护车和局里了!」便衣大叔用很紧绷的语气对我喊道。
「我受够你了!」我终於体验到古人说的背水一战是什麽意思,随着它离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所受到的压迫越大,所能作出的选择越少。
於是我把仅存的溶液泼了出去。
它那已经无颜的脸开始腐蚀出洞来,冒出恶臭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由於这样的近距离,我听见它的声音是从那些腐蚀出来的洞中传出来的。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我差点没这样晕过去。
救护车到了,警察来了,无脸人也跑了。
那小孩是跟父母吵架赌气离家出走的,一个人在外游荡临时很想上厕所,就在公厕内遇上了无脸人,然後遇上了我。
我最後是坐警车回去的,因为我已经整个人虚脱无力了。
我摧毁不了它。
一想到那恶臭的味道,那从腐蚀出来的洞中冒出来的声音,我就想把自己藏到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
我又开始害怕。
我害怕被它找到。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情。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它不缺乏凶残手段的创意,而且它总有办法出现在你落单的时候。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有谁能,求求你,来救我。
我主动去找无脸人的举动,在老爸老妈眼中看来就是标准的有勇无谋。
人被逼到了绝路总是会狗急跳墙的,可是,这次我跳到了一堆烂泥里面,而且没人想得出办法能帮我收拾。
不幸中的大幸或许就是我无意中解救了一个小六的男生吧。
虽然遗憾的是今天得知医生宣布他的右手将终生残废。
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只知道有敬业的便衣,不知道还有敬业的狗仔……说狗仔好像不是很恰当,毕竟我也不是什麽大明星,总之就是竟然有敬业的记者轮班跟踪我,当然也没有错失事发当时精采的镜头。
从那拍摄的角度和画面清晰度来看,能不被当事人发现,实在是有够专业啊!
大部分的新闻片段从小男生全身是血冲出来开始。
尤其那幕它缓慢地从公厕里走出来,脸上像是颜料被泼到水一般的滴滴答答溶解掉落,露出无颜的脸的画面,重复地在新闻上播放。
虽然在影片中它本来就是显示没有脸,但是看到一个没有脸的容颜还能被溶解腐蚀,实在很恐怖。
它中枪後却好像没事一般地朝我们逼近的情况更是吓坏大众。
无脸人说了什麽,倒是没有被摄录下来,大概因为距离太远了吧。
可是在采访中,小六男生说他清清楚楚听到无脸人说的话,很肯定他记得正确无误。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一、容颜(8)
更新时间2012…5…25 15:31:07 字数:2047
我本来害怕得想上网去发求救信的。
因为我已经想不出什麽法子来自助了。
但我上网搜寻後却发现,已经有一些热心的网友认真地替我想解决之道。
甚至还有一些人发动「一人一通电话,一人一信,要求警方派人24小时保护黑嘉丽」。
或许我无意中救了一个小孩的举动,多少塑造了一些英雄的形象吧。
可是,我却在电脑前掉下眼泪。
这些人跟我素昧平生,为什麽要替我出这些力量呢?
只因为,我代表了一个他们认同的精神吗?
我第一次因为陌生人而感到温暖,像是寒风中手心捧着蜡烛那样,虽然身体周围都是寒冷的,手心却不断传来点点暖意。
当然官方的回答是「不可能」,因为人力有限啦,违反公平原则啦,不可能以後都这样比照办理保护每个人民。
这样的回覆激怒了网友,大骂政府不能保护人民到底能做啥。
但是我即使害怕如此,却一点也不感到生气,或觉得自己可怜。
因为,比起许多莫名惨遭折磨、毫无选择就如此死去的受害者而已,至少我有反击过了不是吗。
至少,我意图摧毁过它,也行动过了。
我现在只是怕死而已。
每天,一直要到天全亮我才能入睡,还没傍晚就惊醒。夜晚,我独自醒着在爸妈的房间看书。
说是看书,其实根本看不下去。我有如惊弓之鸟般,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吓得要死。
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
有句话说,生命自己会找到出路。我想,换句话说,讲难听点,意思大概就是好死不如赖着活吧。
我休学了。因为这样的作息无法正常上课。
我曾经想过要先把遗嘱写好,不过我又没财产,写那个做什麽呢?我的一些心爱的娃娃、收藏品,毫无市价可言。我也想过要写遗书,可是我又想说什麽、交代什麽呢?
对於爸妈,我感谢他们把我养大,但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如果能消失的话,会是减轻他们的负担。这种话我不想写。休学後我和同学都没见面了,雷小墨现在没有打工了,她爸妈好像也不准她来找我的样子。
我曾经在信箱收过她的信,说她没办法过来看我,但是要我别回信给她,如果被她爸妈发现会生气的。
对於我所认识的其他人,对於这个社会,对於这个世界,我想表达什麽呢?
谁,会想听呢?听了,又能有什麽帮助呢?
我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几乎已经被无脸人全部切断了。
即使我想重新建立也没办法。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啊,人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几乎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不然除了生命我还剩下什麽呢?
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我还能有机会重新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吗?
爲了这样未知的希望,所以我宁愿承受着如此难以承受的巨大恐惧而活下去吗?
今天晚上我不小心睡着了。
「女儿,你怎麽睡着了呢?」老妈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惊醒的同时,也吓得跳起来,直觉就想逃跑。
但是老妈没有露出诡异的表情,也没有追上来。她只是站在原地,表情既难过又怜悯。
她只是半夜醒来想上厕所,发现我睡着所以把我叫醒而已。
可是我的反应却像是认为她是无脸人一样。
老妈上完厕所又睡了之後,我愣了很久。
我知道自己的举动伤了她。
我知道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存活着很可悲。
原来,恐惧不是单一平面的,而是多元立体的,它有很多层面。
寂寞,是一种恐惧。被孤立,是一种恐惧。面对死亡,是一种恐惧。害怕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是一种恐惧。
一个人所面临的恐惧,和有人跟自己一起面临的恐惧不同。
漫长等待的恐惧,和迫在眉睫的恐惧也不同。
这些,无脸人全部都让我体验了。
我猜想,我能战胜恐惧唯一的东西,大概只剩下绝望。
人们越是害怕落单,就越喜欢举办参与大型的庆祝活动。
所以今年的元宵节灯会,比以往还盛大壮观。
因为奶奶行动不方便,所以我们全家人在家一起吃晚餐,一起看电视直播灯会,看着灿烂炫目的烟火,看着拥挤的人潮,看着各式各样大型的花灯。
「等等吃完晚餐,还有元宵喔!」奶奶慈祥地笑着对我说。「小丽喜欢吃哪种口味的呢?」
「嗯?我都喜欢啊。」其实我比较喜欢吃汤圆,不过我当然没说出口。
还能够吃到奶奶准备的东西,吃什麽都好啊!
「妈,等等我去厨房拿就好,你就不要再走了。」老妈对奶奶说。
「好,好。」
奶奶的风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越来越严重,我们都尽量不要让她走来走去。
台北的灯会,台中的灯会,高雄的灯会,宜兰的灯会,花莲的灯会,桃园的灯会……每台SNG连线地点都不一样,分布全省。
其实这样看下来会觉得大致上都差不多,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每个灯会都在比烟火谁放得壮观。
正当我感到有点无聊时,突然某一台直播的灯会会场发生了骚动。
老妈不太在意新闻到底在播啥,她把晚餐的碗盘简单收拾一些拿去厨房,等等要端元宵出来了。
老爸扶奶奶去上厕所,因此我就注意地看那则新闻。
就在记者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什麽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惨叫一声然後倒下。
我整个人毛了起来。
记者倒下後,在萤幕上出现的是无脸人。
无脸人依然手持凶刀,全身是血──别人的血。
我直觉想尖叫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现场的人看它一定是有脸孔的,只有经过摄影机拍摄连线到电视画面,电视前的观众才会看出它没有脸。
摄影师想往後退,却被人潮推挤着无法动弹。
它朝着摄影师逼近,离镜头越来越近,却没有去捅摄影师一刀。
它停住了,就在离让整个镜头都充满它那张无颜的脸面的距离。
「黑──嘉──丽──我──来──找──你──了──」
一、容颜(9)
更新时间2012…5…26 21:24:46 字数:357
它那沙哑阴沉的声音就这样从电视音响传出来。
我整个人僵在沙发上。
老妈还在厨房。老爸和奶奶还没回来。
我依然盯着那因为记者惨遭毒手、摄影师落跑,画面已经被切回摄影棚主播那的电视。
我不敢回头。
我听到厨房那传来洗碗的水声,和老妈哼着四季谣的歌声。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我的背贴着沙发,一动也不敢动。
我应该要大叫老妈或者老爸来救我的。
可是我只是在原地迅速地被自己的恐惧所吞噬。
「黑──嘉──丽──我──来──找──你──了──」
这次,这句话,这声音,我不是从电视上听到的。
是从我的正後方传来。
这一次,我的恐惧已经打倒我了。
灯会上那麽多的人,它都不怕了,我把老爸老妈叫过来又有什麽用呢。
如果可以不用拖累他们的话──
我感觉到那种阴森和负面的怨念朝我逼近。
如果可以死得没有知觉的话──
我依然不敢,也决定不要回头看。
我就这麽晕了过去。
二、蜕变(1)
更新时间2012…5…27 14:34:09 字数:1531
小克莉丝汀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今天被密医动了人工流产手术,麻醉一退去,整个人感到疼动不堪,就这麽一动也不动的躺着。
小克莉丝汀今年才十四岁,可是她已经做过人工流产不知道多少次了。
自从妈妈去世之後,继父那变态暴力的爱就转移到她身上来。
那不是爱,是自私的慾望。
即使她只有十四岁,也能清楚地分别出两者的不同。
但是她逃脱不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洒落进来,照出窗户的形状,她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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