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低头喃喃道:“我想相信你,可我做不到呀。”
忽然她抬起了头道:“因为你太危险了呀,司马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
这是无人能否定的事实,司马惟很危险。
我无法反驳,只能迎上她微红的双眼,哑声承认道:“我知道。”
听罢,她的情绪稍稍平复,玉手抚摸起腰间的那串铜铃来。
“那你又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挂上铜铃?”
她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怕听了你的话后,我会心软,我会动摇,我会选择相信你。所以我想挂上它提醒自己一件事。”
我感觉得到我藏在袖中的那双手正在颤抖,我的后背已冒出了冷汗。
我在害怕,我怕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就像那日在清风酒铺中一般,我怕严闻舟道出的真相。
“它提醒着我,我不能信你。我怎么能完全相信杀害了周大哥的幕后真凶呢?”
那时在酒铺中,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严闻舟没有回答我问出的问题,因为那时的我没有勇气面对答案。
很遗憾,到了如今,我依旧没有勇气面对。
但此刻,最不想听见的答案传到了耳边,就像这夏日里的暴雨,从不问人,从不等人,向来直下,突如其来淋你个猝不及防。
“原来……你知道了。”
唐煦嫣笑道:“哦?看来那日严闻舟竟然没告诉你这件事。”
我早该料到她会知晓我与严闻舟见面一事,她甚至会知道更多。
我不再开口,等着她自己交代一切。
她会自觉交代,因为她要借此揭露刺人的真相。
其实她本可以就此打住,但这样便不是她了。
当她知晓我决计不会拿出兵书后,她已经无路可走,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会服输,不会露怯。
她会要强地掩饰,会以伤他人之心来挽回可笑的自尊,换来一时的畅爽。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世间上很多人都是这样。
她笑着,就像一位胜者得意地炫耀她的战果。
“他是否告诉你,是他查出的真相?”
“……”
“那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其实当年查出真相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过往错事留下的悔恨已被她的话语冲淡了不少。
此刻,我沉下心来,才惊觉做错了一件事——我看低了严闻舟这个人。
严闻舟是个真君子,这是世间公认的事。
公认的事物未必都真是如此,但大多时候却是相差无几的。
严闻舟这样的君子,就算他恨不得杀了我,但又怎会处心积虑地设计离间他人夫妻感情?更何况他设计的还是他深爱的女人。
能让他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能让他不顾一切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一个。
我不再询问画卷之事是不是她设的一个局,答案很清楚,所以我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剔透如她自然知晓我问的是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我和严闻舟的一个赌局,至于赌局的内容,你无须知道。”
“那场赌局,赢的人可是你?”
她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额间的冷汗昭示着她在硬撑。
就象我,同样也在硬撑。
我清楚她爱我,也清楚她的算计,她的恨意以及她的防备。
当爱与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后,就成了一杯致命的毒酒,毫无前兆,灌入全身,让人无法喘息,就连拼尽全力地挣扎也显得极其无为。
我终归不是圣人,无法在饮下一杯后,再装作若无其事般饮下第二杯。
眼前,唐煦嫣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笑容实则满布漏洞,她那双耀人的双眼在此刻看来竟让人感到有些厌恶。
我想我大概真的撑不下去了,我需要静静。
心中的呐喊声不停地驱使我离开这里。
终于,我不再言语,转身出了门,她没有挽留,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屋外的淋漓大雨转瞬间便将我的全身打湿得透透彻彻,就像在沐一场露天浴,有些凉,但更多的是莫名的畅快。
少顷,滴答的雨声变弱。雨下小后,我隐约听见了小屋内传出的抽泣声。
唐煦嫣在哭。
若是以往,我定会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用手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但今夜后不会了。
屋内传出的哭声只会让我怀疑这是否又是她演的一出戏。
一出我已经看够了的戏。
第57章 头版头条
从那夜后,我们两人再没有讲过一句话。
天刚刚亮,浩浩荡荡的仪仗就到了留湖小屋前,随即我们便回了宫。
回宫后,唐煦嫣下了道谕旨,让我把凤印交出来,暂由顾清嘉代为保管,后宫诸事也交由他全权负责。
然后我便被禁足了。
禁足后的第二日,方隽来了我宫里,她对我说,在大人禁足期间,公主殿下应由女皇陛下照管。
方隽的话语很委婉,神情很低顺,看起来似乎很易让人拒绝,但她的手中却又握着明黄的圣旨。
圣旨代表的是唐煦嫣的意志,在庆国,没有人能违抗她的意志。
所以方隽轻而易举地便带走了唐蓁。
唐蓁被带走后,我宫中的宫人也因此被撤了一大半。一时间,本热闹的宫殿变得凄清,大有几分冷宫的意味。
唐煦嫣没有说禁足的期限是多久,底下人也不敢问。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期限,许多时候便会成为永久。
我觉得长此以往下去,与其让我空担着“皇夫”这个称号,倒不如直接将我废了,然后打入冷宫。
可惜唐煦嫣如今还无法做到。
因为废皇夫就和废皇后一样,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事关国体的大事,需要拿出上得了台面的正当理由,需要准备符合各方利益的说辞。
就像她明明清楚所谓的禁足根本困不住我,却仍无法将我打入天牢,只能在我的宫门前安排日夜值守的侍卫。因为她没有理由,最重要的是她还要顾及华国的态度。
所以唐煦嫣便打算循序渐进,先用禁足一事来试探。她要试探的当然不是我,拿不出兵书的我不值得她耗损心思,费力讨好。
她要试探的是华国,她想看看当华国子民得知他们入赘的皇子一夜之间被软禁后会有何作为。确切而言她最想瞧的是我那坐在龙椅上的皇妹的态度。
在禁足的这些日子里,我想了很多。
想那天晚上的事,想那晚以前的事,想我们二人恩爱时的事,想我们互相欺瞒时的事。
最终越想越乱,好事坏事混在了一起,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是好的更好,还是坏的更坏。
一个巴掌拍不响,婚姻的事向来都是责任各担一半。
我和唐煦嫣都有错。
她的错是欺瞒算计,我的错也是欺瞒算计。
初时的欺瞒算计很实用,只需一点就能抹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使这段婚姻看上去极为美满。但用多了用久了,便会对此产生依赖,当有一日幡然醒悟想要戒掉时,却发现早已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好比吸食罂粟花粉,一旦触碰,怎能轻易戒掉?
至于那用谎言构筑起来的婚姻,看似华丽巍峨,实则不堪一击。
余下的只有所谓的爱支起的空架,一阵风过,便塌然无存。
以往的七年,我在谎言中沉沦,在甜蜜的陷阱中甘之如饴,因此忘了许多东西。
我忘了华国,忘了亲人,忘了过往,安闲惬意,心安理得,就连找回记忆这等大事都不愿为。
但现在不同了,如今我有大把的时间,我应该将它拿来做点有益处的事,比如查明当初失忆的真相。
于是在上午时,我下定决心,准备着手查探此事。
然后到了下午,我便偷溜出宫,跑去喝酒了。
查探真相是一件难事,但喝酒却很简单,不用费脑子,只需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所以我果断地决定先去喝酒,先易后难,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午后的清风酒铺很是热闹,亮堂的位置早已落满了人,我又只有坐到那张角落的桌子,要了一壶女儿红,一盘花生米。
清风酒铺的酒很普通,它的花生米也很普通。
狭小的酒铺中,塞满了人,各桌各处,皆在嚷闹,略一留神,便能听见附近几桌的高谈阔论。
“万万没想到,宫里面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是呀,简直太突然了!什么征兆都没有,比前段日子宋承的死还要来得突然。”
“我向来听说陛下和皇夫二人感情极好,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这已是我在酒铺里听见的第八桌关于我的议论。
自打我禁足一事传出后,立刻荣登更大报刊头版头条,将前段日子红火的不得了的宋承疑似殉情一事生生地压了下去,成为百姓们又一喜闻乐见的话题,似乎在饮茶喝酒时,不就此事谈上几句,便算落下了潮流。
不仅好事的女人爱谈,就连平日里对家里长家里短兴趣不大的男人们也爱谈。
有人谈论便有人猜想,而许多无凭无据的猜想往往听得人哭笑不得。
“听说是因为皇夫与某个宫女勾搭上,被陛下知道了。但你们晓得,宫里面最忌讳这些,皇家好脸面,所以不敢说。”
“宫女?我听说的怎么是和民间的一位女子好上了?似乎还是赵淮河上的某位花魁。不过男人嘛,都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皇夫还是差点要当皇帝的人,可以理解,我倒觉得女皇有些小题大做了。”
说这话的是个精瘦的男人,正眯着眼,好似这样便能显得自己的见解独到些。
“什么女人,你们听来的都不对,我有个消息,宫里面传出来的,绝对可靠。”
这时说话的是一个留着一字胡的男人,只见他将手掩在了嘴边,压低了声音,还瞧了瞧左右,生怕被别桌给听见他那惊天大消息。
见他这番模样,我来了兴致,便更留了几分心,想听听他口中绝对的可靠消息是什么。
“你们听后可别到处乱说。”
桌上的其他人拼命地点头。
“我听说呀,咱们这位皇夫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身旁的一位不信,问道:“这怎么可能?俩人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年头断袖都藏的深呀,不说,谁看得出来?你想女皇陛下不也是被骗了这么多年,一朝得知真相,发现自家那位竟是个弯的,这怎么得了?还不立刻将其禁足,眼不见心不烦。”
“妙妙妙!听了这么多,最服你这个。”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呀!”
我在旁皱眉听着,听得一清二楚,到了最后,极想拍桌而起,破口大骂:有你娘的道理。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在一旁默默地灌酒,免得此言一出后,便被人拿“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盯着。
本以为那几个男人再说几句,便要换个话头,继续去忧心那些与他们屁不相干的国家大事,朝政方针。
岂料那位一字胡见众人反应极佳,又张大了嘴道:“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你们猜和皇夫有一腿的男人是谁?”
众人急问道:“是谁?”
“是严闻舟严尚书呀。”
众人大惊,有人掷杯,有人拍桌,有人直接高声笑道:“自己的青梅竹马和自己的丈夫搞到一起,情敌变情人,这事真神了!”
……
娘的,编出这些话的人怕脑子才神了吧。有这脑子去写断袖本,兴许还能火一把。
听到这里,我不愿再听下去,又开始拼命地灌酒。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道:“既然没位置了,我便和这位公子拼个桌吧。”
说话的那人身后跟着个小二,那小二正端着托盘,盘子里摆了一个杯,一壶酒。
“好嘞。”
言罢,小二便把托盘中的酒壶和酒杯放在了我桌上,全程那二人没有开口问我是否介意与他人拼桌。
走前,小二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对我弯腰赔笑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呀,我们小本生意,下午店里人多时,你一人坐一桌是不妥的,所以就将就下和这位公子拼个桌吧。”
待小二说完,我尚来不及回话,他便转身走了。
看来我同不同意,并不重要。
木已成舟,那人坐了下来,还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了酒杯,对我笑。
“别来无恙吧,司马兄。”
第58章 刚刚好
我笑了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了起来,和坐下的那人碰了个杯,碰完后,各自饮下。
放下酒杯后,我才道:“别来无恙,严兄。”
很显然,刚坐下的那名男子便是严闻舟。
此时此刻,能这样坐下的男子似乎也只能是严闻舟。
至今为止,我还是无法准确地评价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显然我们不是朋友,更不是邻桌口中的情人。若我们之间真要用一个词来说,那大约是“刚刚好”。
情场上,刚刚好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春猎场上,刚刚好我们瞧中了同一只猎物。
刚刚好,他厌恨我。
刚刚好,我也不待见他。
到了今日也是如此,他需要一个位置,我需要一个酒伴。
一切刚刚好。
片刻后,他又饮了一杯,笑道:“那日猎场上未能见司马兄大展雄姿,极是遗憾。没料到今日却瞧到了,司马兄果真好武艺。”
他这话便是在说,本该在宫里被禁足的我竟然逃了出来喝酒。
我回敬道:“那严兄这回来喝酒可又是受人所托?”
我的话也很浅白,算是直接问他,此番看似巧合的相遇是否是唐煦嫣的暗中安排?
他没有回答,想了想才道:“自己突然想喝酒,便来了,这算不算受我自己所托?”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是道理,可从他口中说出却又让人似乎有些道理。
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他是严闻舟。
很少有人会说,严闻舟说出的话是一派胡言。
他的突然到来,让我动了心思。
如今正是我需要探寻当年失忆真相之时,他的出现很合时宜。虽然这时宜太合,难免会让人心生疑窦。
我敢肯定严闻舟对于当年之事,定是知道不少的。可知道又如何?想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绝非易事。
就算你真的套出了什么,那便又是一件麻烦的事,因为你摸不透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或是半真半假。
若是半真半假,那么哪半是真?哪半又是假?
既然我今日的本意是来喝酒,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我很快便断了试探的念头,只把严闻舟当作普通不过的酒友,正好遇到,正好干一杯。
他看不出我心中的计较,自顾自饮酒,饮完一杯后笑道:“前段日子,我把那日买的《后宫玉玦传》和《方玉玦传奇》连着看完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有趣的故事。不知司马兄看后觉得如何?”
我道:“《后宫玉珏传》看得人憋屈,至于第二部《方玉玦传奇》我还未来得及看。”
这话的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却是假话。
这段日子天天关在宫中,见不到外人,悠闲至极,有着大把的时光可以拿来看话本子。前几日我便将买回来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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