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这女子腰间的一串铜铃,寻常女子平日里无事又怎会在腰间挂一串铜铃?我猜这大概是船上的男人送给她的定情物吧,送别之日便特意别在了腰间。”
画中碧衫女子的装扮很简单,头上没有一支珠钗,只有碧绿的发带,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饰品的只有腰间那串普通的铜铃。
画无声,心有声。
当初不在意的话和事,一股脑地涌进了脑海里。
我曾问过我媳妇,我说为何你每次出宫都喜欢穿碧衫,不戴珠钗,只用发带绑发。
媳妇厚着脸皮笑嘻嘻说这样才衬得出我清水出芙蓉的美貌。
我点头的同时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脸。
我也在媳妇的旧物里见过一串破旧的铜铃。
我说这样普通的铜铃可不像是宫里的。
媳妇愣了愣才说那是她儿时在民间买来玩的。
那些本无解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何许寻会突然得到媳妇的盛宠?
哪里是她口中的一句“平衡宫中局势”能回答的。
如果真相是许寻得到宠爱是因为他那张和画中男子七八分像的脸。
那么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昨日严闻舟口中的酒话也有了解释。
“她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原来这句话不是毫无道理的烂话胡话,而是严闻舟在醉后发自内心的质问和呐喊。
谁忘不了谁?
她是谁?
我想现在有了答案。
他又是谁?
或许很快便会知道。
“但有些事情却不能因你的努力而改变。”
“我不能改变,大人您也不能改变。”
原来严闻舟口中不能改变的事情,不是指三年一度的后宫秀男大选。
他说的不能改变是指我和他其实都一样。
我们都不是媳妇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
就算他和媳妇是青梅竹马,就算我和媳妇同床共枕多年。
但都不能改变媳妇真正的心意。
感情的事从不因时间和努力而改变。
我想起了昨日严闻舟醉倒前的双眼,其中有落寞,有伤感,更多的却是可怜。
我当时以为他是在自怜,如今一想他可怜的哪是他自己?
他可怜的是我这个当丈夫的竟然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卖饼的,他媳妇和一个小白脸在一起了,整个镇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在被杀害前才知道真相,因为凶手就是他的媳妇和小白脸。
那时我被酒铺子里众人的笑声所感染,听完这个笑话后也大笑了起来。
如今再想到这个笑话,我竟有些想哭。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恐怕还不如那个卖饼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弟弟,后来替他报了仇。
我呢?说成一无所有也不为过,或许萧玄会替我报仇?
但是谁知道呢?
就这样,在这个蝉不叫风不刮的下午,我在郭道桓的殿中浑浑噩噩地完成了岳父的使命。
乌云朵朵,今夜无月。
萧玄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殿外的玉桌前喝酒。
不是清风酒铺里兑了大半水的女儿红,而是廊州进贡的上等佳酿。
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来。
喝到最后我索性把杯子扔了,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殿下。”
“坐。”
我指了指身旁的石凳。
萧玄坐下后道:“殿下要属下查的事,属下查到了。”
言罢他又闭上了嘴。
我眯着眼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萧玄,将酒壶口对着嘴,灌了一口酒才道:“如果是严闻舟的事便不用说了。”
萧玄愣了愣道:“是。”
回宫时我想过如果严闻舟是装醉,那么他说的那些话便可能是假的。
如果他说的话是假话,那这一切可能还不算太糟。
萧玄就在身旁,答案也近在眼前,我却不敢听了。
都说酒壮人胆,何以越喝胆子反倒越小了?
我又灌了一口,自嘲道:“罢了,你还是说吧。”
萧玄平静道:“据属下查探,严大人的酒量的确不好,很少有人见他喝酒,就算在宴会上常常也只是抿上几口意思意思。“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真见了棺材便会哭得昏天黑地?
我看不见得,很多时候人不是怕答案,只是怕知道答案的那一瞬。
或大悲,或大喜。
我拊掌大笑道:“看来严闻舟的确是个诚实的人。”
一瞬过后,再大的喜怒哀乐也会渐归于平静。
我面无表情嘲道:“奈何他爱的女人可是个喜欢说谎的人。”
“以前我怕女人变心,如今倒觉得变心也不算坏。”
“至少变心前有过真心。”
一旁的萧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一味劝道:“殿下别喝了,你醉了。”
我举着酒壶高呼道:“醉了好呀,我昨日下午就和严闻舟说过,喝酒就是为了求醉。”
“再喝下去,今晚等不到陛下来,你就要不省人事了。”
我眯眼问道:“你怎知陛下会来?”
“属下猜的。”
我笑道:“那你可猜错了,你回来前刚有人来禀报,陛下今夜去了许寻那里。”
言罢,一道惊雷炸响。
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望向了天,叹了口气道:“回殿里去吧,今夜恐怕有场大雨。”
第27章 报告殿下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跟了你七年多的媳妇并不爱你,她爱的是别人,你会怎么办?
休了她?还是捅了她?
都不可能。
最正常的答案是你傻了吧,一个大男人,成天爱不爱的,矫不矫情,闲不闲得慌?能娶到个真心爱你的媳妇那是你祖上烧了高香。问问那些成了婚的妇人,又有多少能发自内心说我嫁的就是这辈子我最爱的人,但人家两口子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
能维持多年的婚姻从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爱”字。
有亲情,有包容,有责任,有房契,还有账房的钥匙。
婚姻从不是一件神圣伟大的事,它就是这么的世俗。
无比世俗却又无比踏实。
所以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都快三十的人了,哪还有精力去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喝一晚上的酒,睡上一天,再醒来时便觉精气神十足,又要投身于正事了。
秀男大典忙完后,紧接着便是安排半月后去行宫避暑的各项事宜。
避暑行宫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光秀丽,实乃约会偷情出墙必备圣地。
媳妇说在各种宫斗本言情本里,若你在避暑行宫里不弄出些事来,你都不好说你是来避暑的。
媳妇就这样盼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的行宫之行都是同样的平常无趣以及死气沉沉。
在这样的烈日下,没人愿意惹事。
更没有人敢给我惹事。
夏日里的人总是格外的暴躁易怒。
我也不列外。
岳父那种年纪的人不同,他那个年纪的人是一年四季都暴躁易怒。
著名隐士川月先生针对这种情况作出了十分专业的解释。
他说这就是更年期,无论男人女人,总有一天都会进入更年期。
我想如果宫里面的绿帽子再不给我安分点,我定是要提前进入更年期的。
中午时我还在向萧玄感叹,宫里面的绿帽子别的不好说,但在有一件事上还是很让我放心的——到目前为止宫中还未发生一起情节恶劣的出墙事件。
然后下午我就被打脸了。
三日前才从火场死里逃生的许寻,今日下午来我殿里已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看着许寻的那张脸,很难不想起那副画中的男人,心下顿时起了无名怒火。
但许寻是许寻,画上的男人是画上的男人。
若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便迁怒到毫不知情的无辜人,这是我不愿为的。
给许寻赐了座,看了茶,挥退殿中侍奉的人后我心平气和道:“你的伤好了?”
许寻道:“本就是皮外伤,微臣小时候打架时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许寻露出一幅你知我知的模样,顿了顿才道:“再说,这伤是怎么回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让柱子砸出来的伤,我自然知道。
“是吧,殿下。”
我皱眉道:“我说过不要叫殿下,叫大人。”
许寻爽快道:“是!大人!”
许寻语气轻快,看上去他的心情极好,
作为这一届秀男中首位侍寝的,心情不好也说不过去。
前天晚上他在纹龙暖帐里度*,而我却在寒风冷雨中自给自足。
其间差异之大,胜过天堑鸿沟。
我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不知今日你来这里有何事?”
许寻笑嘻嘻道:“如果是小事怎敢来找殿下,哦不,是大人。”
我冷冷道:“你的言外之意是你有大事找我。”
就连纵火烧储秀宫对他来说都是眨眨眼的小事,那他口中的大事岂不是要把皇宫给炸了?
所以炸之前当回好人来知会我一声,让我准备好跑路。
我又喝了一口茶,掩饰心中莫名地心虚。
等等,我为何要心虚?
我又没想过要炸皇宫,还是说在我内心深处竟有如此反世道的想法?
许寻道:“不仅是大事,还是一件有趣的事。”
说着他笑得更厉害了,嘴巴张得老大。
看来我是应该叫萧玄准备收拾包裹了。
“殿,哦不,大人”
言罢,许寻打一下他的嘴,惭愧道:“您看微臣这嘴巴,大人都说了不能叫他殿下了,微臣还叫。“
许寻又道:“微臣天生脑子就不怎么好使,殿,大人,别见怪。“
许寻的脑子不好使,那这宫里头恐怕就没人脑子好使了。
我揉了揉脑袋,忍无可忍道:“罢了,无旁人在时,你想叫殿下便叫吧。”
许寻顿时来了精神,生怕外面的宫人听不清,中气十足道:“是!殿下!”
这声洪亮的“是!殿下!”让我有种出征在外,身在疆场的错觉。
仿佛我是一位统帅三军发号施令的大将军,许寻则是我身旁一位与他人格格不入却又能屡出奇兵的得力下属。
想着再让许寻瞎扯下去,估计晚膳也不用上了,于是我道:“言归正传,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寻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了,说了大半天还没告诉殿下到底是何事。”
我心说:你这时才明白尚不算迟。
我留了几分神,正想认真听听他口中的大事,然而。
“要不,大人你猜猜?”
猜你娘的。
和严闻舟的谈话是愉快而舒服的,如同经历一场奇妙的旅行,在他的言谈中自有千年流转,万里风光。
和许寻的谈话却截然相反,就像是一场苦行僧的修行。
你唯有道心通明,全然“怒”字抛之脑后,如同老僧入定般。
如此方能忍住撩起袖子给他一拳头的冲动。
我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茶,挑眉看着他。
许寻这才知趣道:“殿下,微臣只是开个玩笑,想博君一笑。”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喝茶。
“反正殿下您一定猜不到,自然微臣不是说殿下您不够英明神武,只是这件事如果不是微臣亲眼看见,微臣肯定是猜不到的。”
我重重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许寻估摸着是怕下一刻我将茶杯直接砸在他脸上,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微臣睡不着,便独自一人从窗里翻了出去,好像还打晕了几个侍卫。”
“我不是来数你犯了几条宫规的。”
言罢,我漠然地看着许寻那不以犯宫规为耻,反以犯宫规为荣的得意模样,不由地想起了他的那些光荣事件。
最“光荣”的莫过于他初遇媳妇那次。
那晚许寻半夜饿了便去御膳房偷吃的,岂料惊动了宫中的侍卫,被当成了刺客,追得满宫里跑。一时慌乱间他竟躲到了媳妇寝宫里,然后他毫无悬念地遇到了媳妇,再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把媳妇当成了一个小宫女。
他甚至威逼媳妇说如果你把我交了出去,我便强吻你,然后再说你这个小宫女沾污了我秀男的清白,到了那时候看你这丫头在陛下和皇夫大人前怎么分辩。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听完这件事,感觉自己的尴尬病都要犯了。
许寻一脸“殿下您别逗我”的表情继续道:“您别说,这婕妤住的殿窗户都难翻些,侍卫宫人也多,好在这些侍卫的武艺实在稀疏,后来微臣又想武艺这么平常的都能进宫?如果当初微臣是去考武举,说不准进宫当侍卫过几年便能爬到副统的位置。“
我饮了一口茶道:“我不是来听你畅谈志向的。”
“出了殿后,微臣便去了御花园。这白日里看御花园觉得不就那样,到了半夜三更去,竟别有一番风味,觉得里面的花都香了些。夜黑风高,月亮高挂,微臣想着这么好的月亮,不如今晚就赏赏月打发下时间吧,御花园的望月亭可是个赏月的好地方,这样想着微臣便一路到了望月亭。然后你猜微臣看见了什么?”
我又饮了一口茶道:“我也不是来听评书的。”
许寻解释道:“殿下,这您就不懂了,没有微臣这前面的烘托,那衬得出后面事情的重要刺……”
我打住了许寻的话,问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许寻被问到了点上,面上更加激动,言谈间的声音却小了几分。
“微臣看见望月亭里有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先是相拥在了一起说着些什么,接着两人竟然吻上了!”
我一怔,腰板都挺直了些,追问道:“你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没?”
许寻道:“那女的微臣看她穿的是小宫女的衣服,模样嘛,尚算清秀可人。至于那男的;那可了不得了,一看微臣便觉得这男的长得真是俊美,虽然比不上殿下您,再说这世上比得上您的人也不多呀。”
在这关键时刻为了不让许寻跑偏,我命令道:“说重点。”
“是,殿下。”
许寻歇了一口气才道:“微臣再一看,哎哟我去,那不是宋承宋大人吗?”
第28章 铜铃的故事
“此事事关重大,你确定没看错?”
许寻保证道:“微臣自幼眼神就极好,我敢肯定那一定是贤妃位的宋承宋大人。”
我闭上了眼睛,双手有节奏地轻叩着桌子,心中计较一番后,我睁开眼睛道:“这事你可曾对他人提起过?”
许寻摇了摇头道:“微臣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不敢告诉旁人,只能告诉殿下。”
我欣慰道:“看来你尚算明白事理。这事你就当你毫不知情,你昨晚什么都未看见,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你听明白了吗?”
许寻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准备放宋承一马?”
我平静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便行了。”
我又道:“这段日子你好好准备着吧,半月后行宫之行你也要去。”
许寻欣喜道:“多谢殿下!”
我道:“不要谢我,要谢谢你自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