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离笑着摇头道:“我志不在此,只得辜负将军的好意了。”
“哦,志不在江山,那志在何人?”
志在何人?
卫将离笑了笑,道:“志在红尘。”
“既然志在红尘,何不就此改了姓随他去了,不好吗?你也真是无趣,西秦皇室如此待你,你还管它生民如何?”
“哺养我者,是西秦的山河万民,不是西秦皇室,朝廷残暴,自有取其而代之者。我要报仇,随时都可,但百姓却是等不得的。”
“为此不惜与至为珍重之人为敌?”
提到白雪川,卫将离顿了顿,道:“他心中有劫,我若现在就站过去,只会放任他心魔蔓延。”
“这会很难。”
“……他保护了我十四年,也该是我护他一回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堵车QWQ
☆、第91章 91
“北狄夏州府来书,皇后卫氏不思悔改,擅放前朝罪臣呼延翎在先,投奔匈奴在后,企图挟匈奴乞颜大汗挥师南下,扰我国境。妇德尽丧,恶劣之极,实不堪为我东楚国母典范,恭请陛下昭告天下废其后位,发兵赴厄兰朵诛杀妖孽!”
龙光殿上,珠帘之后,殷焱正抬头看着殿顶的睚眦漆金顶,他仅剩的一只眼还没有习惯缩小的视野,不过倒也无碍,比起白雪川带给他的痛苦,他更困惑于母亲的态度。
——听说大越覆灭时,太后的最后一个同母弟弟就是被太上皇刺瞎了双眼,从城楼上跳下去而死的。
她并不是突然觉醒了为人母的本能,只是困囿于过去的幻象中,直到她像个民间为孩子的病奔波求诊的母亲一样求到梅夫人面前,让她救一救他时……他还是怀疑的。
殷焱的记忆里没有亲情,唯一的一线曙光成为了母亲和父亲博弈的牺牲品。这让他对太后的感情止步于“利益的支撑者”这一范畴。
“太师说,皇后娘娘成了匈奴的大汗……您在听吗?”
帘侧传来太子询问的声音,这让殷焱迅速回神,梅夫人给他装的假眼让外人暂时看不出来他的伤势,倒也不怕与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们照面。
“父皇在听。”答了太子的询问,殷焱转而对御阶下的大臣们寒声道:“荒唐,女人怎能为大汗?”
太师道:“如此大事,陛下怎能毫无所觉?今日一早八百里加急便送来了匈奴铁骊可汗发来国书,以向我朝称臣、永不扰边为诺,请求陛下尽倾云胜三州守军赴厄兰朵,平定妖妇作乱,助他收复王权。”
——竟然是真的。
太子听得整个人都有些懵,卫将离在他眼里就是个喜欢抢他碗里鸡腿的怪脾气高手,连在宫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宫斗她都不乐意跟着掌权者的节奏走,怎么会这么快就成了匈奴的大汗?
“太子殿下,卫后之母是匈奴乞颜大汗的独女,在匈奴那边,是有着与西秦皇太子一般的储位资格的。”
身边的小黄门是殷焱怕他初初听政或有不解,特地千挑万选来的,太子一旦露出困惑之色,这小黄门便会一一为他解释。
“原来是真的啊……”
直到殷焱把内监呈上来的国书草草看了两眼,又递给他国母,太子才彻底肯定下来……他这个便宜继母兼师父,可真能闹啊。
殷焱并没有因为卫将离在匈奴闹出什么幺蛾子而紧张,而是淡淡道:“太师是怎么看的?该不该出兵?”
“臣以为,西秦妇人出逃国境,已是辱尽我东楚国体,陛下当立即出兵匡复正统,扬我国威。”
殷焱冷笑了一声道:“太师昨日不还是说西秦正待东出皑山关,要朕换掉守关的曹敬贤,让老将裴业上阵吗?”
边关大军由谁主,这件事已吵了五六日,太师等世家众人要老将裴业去守关,但殷焱却属意用一个近半年才升上来的曹敬贤去当主帅,理由很简单——他曾经是武科的状元。
这简直是荒唐,文臣里爬上来很简单,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朝臣们都大差不差,武将升迁是要靠大战洗礼和资历的,这么突然提拔上来些年轻气盛的人,简直和把边关拱手送人没两样。
太师脸色不善道:“陛下此言差矣,正是因为西秦大军压境,若再让西秦皇裔得了匈奴,我朝便会陷入西北两面夹击当中,万一有所失守,关内百姓可是要饱受兵灾之苦了。”
“太师,”太子站起来道:“可据我所知,匈奴铁骊可汗一向对我朝沃土野心勃勃,多次扰边,使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怎能因他一时屈服而忘了他当年是如何屠杀我朝百姓?何况皇后娘娘既与东楚又联姻,若真得了匈奴汗王之位,未必会与我朝为敌,太师不必危言耸听。”
“太子此言实不该是储君当有的论调,西秦妇人比之西秦男子更为狡诈奸猾,何况她还是卫皇之女,说不定便是西秦派来的细作……”
“够了。”
殷焱喝止了太师,沉声道:“太子说的有道理,眼下西秦压境,我朝自顾不暇,又岂能管得到他人门前雪几尺?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抓几个叛党。”
“陛下!”太师咚一声跪下来,厉声道:“您下令追杀叛党以来,楚京一片血雨腥风,您不能只看着朝廷争斗,看不到亡国之危啊!”
殷焱厌恶这些朝臣总是打着家国天下的旗号为自己党争的作伪饰,更讨厌他们日复一日地明示暗示他废掉殷战。
这些世家,该是到了收拾的时候了……
眼中杀念刚动,外面一个银甲染血的兵士带着一卷同样染血的战报跪在殿外,凄声道:“陛下!交战了!太荒山关隘交战了!”
……
西秦和东楚是在殷磊登基的那年初停的战,在卫将离嫁来后,两国在边关甚至形成了十几个规模不小的互市,连带着边关十几年如一日地穿着草鞋麻衣的平民也吃到了来自异国的食物、穿上了舒适的棉衣。
现在,一切都毁了。
脂玉扳指在指间被捻得发热,殷磊闭着眼睛,面上看不出喜怒,细听着属下报上的战况和窗外百姓在茶馆里议论着的两国战事。
实际上自从东楚建国以来,生活在河洛以东,东海以西的东楚百姓被护佑在太上皇的对外扩张下,已经有三十年没经历过大的战乱了,使得那些十几二十岁的人都不了解战争的残酷,以他们贫乏的想象去盲目自信于并不存在的勇武。
“陛下总算硬气了一回,敢带着京畿三卫整整二十五万精锐御驾亲征,谁说他是昏君来着?”
“……我堂哥就在边关效命,他说那西秦人虽然有虎狼之名,实际上不识兵法精妙,只会在边关逞威风,待撞上我楚京雄师,就是待宰的羔羊一样。”
“西秦那些个白眼狼,我朝愿意给你贸易是看在你饿死了可怜,竟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识好歹!我昨天已经让老婆把西秦的金首饰都给烧了扔湖里,等下我便上坊市里看看,只要看到哪个愚蠢娘们还带着西秦款式的首饰,看我不扇她一巴掌,让她知道她祖上三辈是如何受秦狗戕害的!”
“带我一个!早看西坊的那些女人不顺眼了,还什么两国互通有无,这种人就是卖国贼!”
一墙之隔,连汇报战况的侍卫都快听不下去了,说到卫将离已得了乞颜大汗全力支持,掌握汗王金印时便停了下来,小心道:“陛下。”
“你说……为什么两国交战,朕的子民要先去打自家的人,还是先打的女人?”殷磊脸上并没有那夜与卫将离一同出游时,听东楚士子歪论时的愤怒,而是浮现出一种可怕的冷静。
他并没有就殷焱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而选择亲征做出什么指示,而似乎是更专注于百姓的民声。
“陛下明鉴,不过是些许市井小民不敢上前线流血,非要把愤怒寻衅撒在弱者身上罢了。”
说到这,侍卫又觉得失言,道:“但陛下请宽心,我朝百姓大多数还是抱着止战之愿,并非人人如此丑恶。”
“现在百姓自然是好的,坏的是朝廷……”殷磊睁开眼,抬头望向窗棂外远处的宫苑檐角,淡淡道:“可朝廷都坏了,百姓又能好得了多久呢?”
侍卫默然,不破不立,他们固然是想借着天下大势彻底整顿一下朝纲,可这毕竟是敌国来犯的亡国危机,究竟还要不要按殷磊的意图再进行下去,他们实在有些为难。
殷磊又问道:“据你们所知,卫将离是打算留在匈奴对付铁骊,还是回中原来收拾和西秦的战场?”
“末将的人并没有见到娘娘本人,只不过据说本来投了铁骊可汗的作为左贤王的呼延翎,忽然反水转投到乞颜部,致使铁骊可汗损失惨重,无力与乞颜部争锋,这才不得不向东楚求救。末将想,娘娘已与呼延翎成了不打不成交的关系,以其豪爽的性情,多半会把草原诸事直接扔给呼延翎,自己再回中原来应对乱局。”
听到卫将离会回来,殷磊捻着扳指的手一顿,正坐道:“此番白雪川以其自身和呼延翎为饵,钓走了卫将离的注意,使得他成功挑拨起两国之战。卫将离是个不服输的人,必然会报复回来,对……她很快就会回来了,总会回来的。”
殷磊的状态稍微有些不正常,尤其是在提到卫将离时,会像是小孩一样的自言自语,让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不禁有些发寒。
殷磊几乎从来就没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他想要的,别人如果不给他,他会本能地想方设法抢过来,如果抢都抢不过来……谁知道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侍卫解下佩剑道,双膝跪地道:“陛下,末将已跟随您十年有余,如今看着您已入执,不得不说一句——从两国开战始,卫氏就不再是您的皇后了,便是您夺回了帝位,为免百姓知晓皇家内斗,也不可能将她再扶为皇后。何况相处这些时日,末将们有目共睹,她心不在权位,更不在您,待这局抵定,您……您就放她走吧。”
“……你说,什么?”
“末将斗胆,陛下既已选了江山大业,万勿因一个妇人而软了帝心!”
“啪。”
被甩上耳光时,侍卫完全愣了,倒不是因为疼……他从未见过殷磊会打人。
下意识地模仿了卫将离的举动后,殷磊自己也是一怔,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方道:“这样的话,下次不要说了……朕才是她夫君。”
“陛下!”
“放心,朕不会纠结于这些儿女情长。拿起你的剑,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也胖不吃也胖
我还是……吃吧_(:з」∠)_
☆、第92章 92
呼延翎总算让卫将离见识到了前朝大将的手段与威严——
前朝的顶梁柱,那种战场上的统治力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辈可以企及的,莫说交手了,连阵前叫战,都句句诛心,未战便先灭敌人之志。
而只要让他手握军权,他便能化身利刃,轻而易举地撕开任何敌人的壁垒。
“……铁骊虽善战却不善御人,麾下尽是些近年来方才归附的异姓头人,而这一类人的软脚就在于对危机的嗅觉极其敏锐,只要适当地夸大一些厄兰朵的处境,人心思乱,不过转瞬之事。”
卫将离也是心中暗叹,所幸呼延翎这种前朝大将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归属感,只愿意对自己赏识的人施以援手,若当时真的是与呼延翎正面为敌,她恐怕需得在草原上耗费数年才有把握整顿好匈奴这边局势。
“铁骊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也跳不了几日了,倒是你,两国到底还是开战了,你究竟是想站哪边?”
闲饮这段时日率天狼卫和呼延翎两边夹击,不过四五日有余,便将兀骨部的势力东逐出两百里开外,连拔十数个小领主的土地,逼得铁骊可汗不得不率残部东迁。待局面稍稍稳定,便回来向卫将离提出了疑问。
“丑话先说在前面,开战前我们尽力止战无可厚非,开战后——也就是西秦大军万一打入河洛平原,你我到底还是西秦人,底线是决不能帮敌国杀母国的一兵一卒。”
闲饮说得很中肯,卫将离也懂他的意思,道:“你说得对,原则上我们至多能帮到助东楚守住关隘,再多一步就过了,毕竟西秦的军士也是百姓。”
“可现在你我几乎是被白雪川的手段全面碾压,他已经成功挑动了两国交战,一旦西秦大军破关,你瞬间就失去了一切和他对抗的资格。”
在他们的视线被引到草原的时候,白雪川就已经在对边关下手了,这是卫将离失策的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太荒山结束这一切,失去这个最后的中立地带……那就真的是阿鼻地狱了。”
闲饮见她眼里虽有懊恼却毫不颓丧,皱眉道:“若是放在常人那儿,早就弃子出局了,这么大的败数,你还敢跟白雪川叫阵?”
“敢就还有一线希望,连叫阵都不敢,对我来说比死都丢人。”
闲饮恍然,他不禁想起当年挚友被杀,他们被魔门中人满江湖追杀的时候,卫将离也是这么说的——只要她还没死,她就觉得还有挣扎的余地。
……于是最后就一路挣扎到了西武林共主的地位。
闲饮道:“别光说漂亮话,你想怎么做。”
卫将离略一思忖,道:“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回中原。”
“那你夺这个汗位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让厄兰朵的子民知道乞颜大汗有一个强有力的可靠继承人,无需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会拿烧杀抢掠换取的虚假繁荣的铁骊身上。”
人都是渴望安定的,漂泊的游牧民族也一样,卫将离的身份代表着只要她做了汗王,即便她什么也不干,中原王朝也是会将厄兰朵纳入沟通的领域内,等到商路一开,厄兰朵可以不再通过牺牲战士而养活子民。
“这倒是我误解了你来这儿的意义,依你的性子我还以为多半还是要来一场大杀特杀呢。”
卫将离冷下脸道:“不,好不容易取得了匈奴的兵力,怎么可能不用?杀还是要杀的。”
哦,果然本性难移。
“你要杀谁?”
“先给我把密宗给铲了,我告诉你我忍他们很久了。等我回了中原之后,你就这么做……”
……
弯弯的月轮被水波摇曳出了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浮动的夜风在楚宫里零落得有些萧索的花枝上一遍遍摧折着今年最后的一朵夏蕊。
“太子还在苦恼吗?”
“嗯……今天皇叔亲征前,又杀了很多忤逆他的人。”
殷战越来越喜欢找梅夫人谈心了,不是因为梅夫人惑人的美貌,是因为她经历得太多,说话时有着一种通透的智慧。
“你在迷茫。”梅夫人挽袖描着一片残荷,曼声道:“你皇叔对你很好,却待他人残忍无比,你不知自己应当站在道义的一方,还是自身的一方,可对?”
“皇……师父她也与我说过,道义和恩情不能两全的时候,全道义而尽恩情,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梅夫人笑了:“她是惯会把鱼与熊掌都拨到自己碗里的,你要跟她学着实难了些。”
“师父很厉害,包括父皇、皇叔,他们都很厉害,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你是太子,怎会妄自菲薄?”
殷战眼瞳颓暗,指着雕花窗外,宫廊道上的一个匆匆走过的宫女道:“你看到那个宫女了吗?”
“嗯。”
殷战道:“她手里的药,是带去给太后的。那种药是药亦毒,如果我现在去拦下她,祖母可能连明天都熬不过。”
他什么都不能做,仿佛陷入一个严密的怪圈,只要他敢有所妄动,便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慧妃对太后所用的毒几乎已经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