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走私的粮食,那就是图财,至多判主犯死,如果是军粮,那就真的玩大了,马氏至少要被夷三族,而且搞不好她和玥瑚就得被直接问罪。
马婕妤磕了个头,一连声道:“妾不敢!妾家中是商户,本就过得战战兢兢,岂敢里通外国!”
“可那是十万石,足够养活三十万大军一个月,换谁都要怀疑吧。”
“妾自入宫后就少有了解族中之事,但妾那堂叔一向贪婪,此事必是其自专为之,但我父亲治家甚严,绝非里通外国,妾一家老幼何其无辜,只能厚颜来求娘娘救我。”
翁昭容则是觉得马婕妤来求她们这件事很奇怪,拉了一下卫将离的衣角暗示其言辞不可尽信。
卫将离道对翁昭容微微摇了摇头,道:“但我在东楚的势力甚至于都不如你,又能帮你什么呢?若如你所言,单单只是走私粮食,主犯至多充军流放,以你家族的势力,照顾好一个流放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马婕妤定了定神,眼底缓和了些,恳切道:“本来妾也是这么想的,可一同被捉的还有一个姓薛的西秦人,这人曾经是西秦凤台关守军校尉,因触犯军规,被逐出军队后以走私为业,让这本可以按走私案,变成了里通外国的谋逆案。”
若真如马婕妤所言,这就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那姓薛的西秦人的供词是什么?”
“薛犯人自然是实话实说,可这次主审此案的是慧妃之父任君禄,他一向为朝中清流,是昔日主战派,仇恨西秦,审理中一口咬定薛犯人说谎,妾父亲那里的关系走不通,听闻那薛犯人曾在现在京中使馆里西秦使节范荻范大人手下任职,只有那范大人肯出面为其作证,才能解此案困局。”
慧妃之父……清流?
卫将离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日婆娑楼里左拥右抱的老头,扭头问道:“那慧妃的老爹任大人不是在干太常寺卿吗?”
翁昭容道:“慧妃诞育龙子有功,自然是要荫泽家人的,半月前那任君禄已经调任为刑部尚书了,这件案子要是解决得漂亮,他那把官椅就坐稳了。”
卫将离哦了一身,向马婕妤问道:“既然能作证的是范荻,你们为什么不去他那里活动一下?反倒来找我?”
马婕妤眼神一暗,道:“我二伯已经奉上了白银十万,那范大人仍然不为所动,只说他乃西秦人,只听西秦贵人的话,我们便想着他言下之意乃只有娘娘出面,才愿意作证。”
卫将离看了一眼翁玥瑚,她记得那阆州节度使范荻险些就成了她的公公,显然是有所芥蒂的。
但这个忙不能不帮,此案若是定义为谋逆罪,和亲以来好不容易修复的两国关系就要彻底付诸东流。
卫将离考虑了片刻,道:“我可以去见范荻,不过你得答应我去做另一件事。”
马婕妤急急道:“娘娘尽管吩咐,若娘娘肯帮这个忙,日后妾便是娘娘的人!”
“先别这么说,我不缺你这么个人,咱们单说怎么解决这件事。”卫将离并不为所动,道:“既然你都说了是慧妃之父相阻,这件事多半与慧妃脱不了关系,你不要把问题甩给我之后就在那里干着急磨时间。等下你出了扶鸾宫,直接去锦雀宫找贵妃哭,能哭得多惨哭多惨,贵妃一向喜欢伸张正义,自有办法去乱了慧妃的阵脚。”
马婕妤听得一愣,道:“贵妃娘娘肯帮妾……”
“哪有我劳心劳力地四处跑,让黑手在幕后闲坐的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是一潭浑水,你想增加胜算,只有把水搅得更浑,去吧,人家不露马脚,你还不会逼吗?”
马婕妤咬牙想了不到眨眼的工夫,郑重地向卫将离叩头道:“多谢娘娘点醒!”
翁昭容见马婕妤走了,开口道:“便是你答应要蹚浑水,可你是中宫皇后,刚刚因私自见使节的罪名被罚,现在又怎能擅自出宫去见西秦使节?”
“你知道前段时间我跟皇帝出宫了吧。”
翁昭容点头:“我当你们关系缓和了,心中还安心了些许……莫非你是在利用他?”
“也不能说利用,只不过他带我出一次宫,我就知道路线和出宫的方法了,刚刚说话那会儿我算了算,顺利的话来回不过一个时辰,闲饮跟宫里的侍卫熟,让他帮帮我,没问题的,你放心就是。”
当夜,一辆马车悄然驶出西门,门口侍卫未有详细检查,只查了驾车人的腰牌,便放了行。
一座宫墙后一双眼睛正看着这一切,却是慧妃身边的大宫女碧萝,此刻她见那马车缓缓驶出宫门,神色一喜,对身边的宫女雀儿道:“真是一切如娘娘神机妙算……你在这里看着宫门的动静,卫后的车一回来就立刻来报,我先去回禀娘娘,是时候请动陛下了。”
碧萝心里暗暗想着这次必置那西秦妇人于死地,脚步都轻快了些,待在一个宫苑暗角处转角时,忽然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碧萝忍着痛,想爬起来时,抬头看见一个冰梅襦裙的美人站在她面前,同时一阵异香散入她七窍中,浑身顿时如卸了力一般软了下来。
意识模糊见,只觉下巴被一只柔荑抬起,传入女子缥缈的声音——
“楚地的女儿就是水灵,便是个婢女也是骨肉均匀,很合我的心意……”
……
卫将离初至楚京时便在使馆待过,她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都记得清清楚楚,让闲饮驾车绕了三个坊市,待感觉车后没有缀着的尾巴时,这才绕进使馆附近。
“……这使馆亮着灯,门口却一个人都没有,有问题啊,你一个人没事儿?”
闲饮这段时日也忙,密宗法王入境,已与诸子剑阁之人交过手,打残了诸子剑阁三位堂主,可听说佛子温仪近日在皇宫中讲禅,忌惮之下只夺回了白雪川留下的大日如来印总纲,并未在剑阁中屠杀,但以怀疑诸子剑阁留有拓本为由,强行在九月十日的西郊兰苍山巅与所有碰过大日如来印的人约战,并威胁那些人若不赴战便屠其家小。
闲饮这段时间陆续收到飞鸽传书,都是盟中那些哥哥们,听说卫将离是被密宗宝音王下的毒,一个个磨亮了刀枪剑戟要找密宗麻烦,少数人嫌密宗路太远,要来东楚战那庄严王和法严王,这两日大约就要到了。
一时间东楚也是风云际会,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
卫将离下了车,道:“我要见的是西秦的使臣,你一向不太喜欢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就在外面稍等吧,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在外面也好接应我不是?”
闲饮皱眉道:“你现在不比从前了,莫要太过逞强。”
“这话玥瑚也跟我说过,我就当好话听了,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东楚的人看上去憨实,可心眼比你精多了,你要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这是自然,盟中弟兄们才是交过命的,我掂得清。”
卫将离不再多言,进了使馆内,发现还是没人,心想按理说西秦这次的使团是来做铜铁交易的,理当门庭若市才对,如此情况,多半有鬼。
心里不禁警惕起来,刚一推开中庭的门,只见二楼有一位髭须老者缓缓走下来,见了卫将离,目光有些古怪,但低头看了一眼卫将离手腕上缠着的凤眼菩提佛珠。
那串凤眼菩提佛珠有些特殊,连着坠子处最大的一颗是骨珠,正面雕作佛头模样,转过去却是魔相,谓之“一念之间”。
范荻迅速收回目光,行了一礼,道:“臣阆州节度使范荻,见过大公主。”
卫将离微微一顿,悄悄使用了先前在系统兑换的“善恶之眼”,显示出来的结果让卫将离有些意外……这个范荻的态度对她不是敌视,而是中立。
“……范大人,除了中秋宴上远远见过一面,先前你我是素不相识吧。我来之前还在想,谁这么了解我,如此肯定马家一动,我就一定会来?”
范荻道:“臣久居阆州,与公主素未谋面,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以此方式请公主出来一见。”
卫将离一愣,这事态与她猜想得不同,寒声道:“这么说那薛犯人牵涉进粮案中是你故意设的局了?你所图为何,想挑起两国战端吗?”
那范荻的神情再度古怪起来,甚至于眼中已露出明显的不满之色。
“公主如此咄咄逼人,教臣先回答哪个?难道在西武林之主的位置上,公主如此态度,也能令西秦各路英雄俯首吗?”
卫将离反口讽道:“范大人倒是风度翩翩,不知是不是来了东楚,受了禅宗熏陶,也得了几分佛性?”
范荻一皱眉,道:“公主慎言!西秦自有国教,范荻纵然不曾好佛理,也不会读那禅宗佛法。”
卫将离一脸了然,道:“哦~我说怎么进来一股佛香味儿,原来范大人是密宗外家弟子。”
进来时闻到佛香味时便怀疑了,密宗乃是西秦国教,朝廷官员里有密宗外家弟子也属常事,刻意言语相激,乃是逼他自认。如此联系起近日密宗法王入东楚,怕是这桩案子,背后也有密宗的手笔。
范荻语塞,但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摇头道:“刁钻至此,毫无公主风范,也不知是谁人惯的。”
“我惯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一入耳,卫将离刚刚才在脑内联系起来的线索啪一声断了,整个人瞬间僵硬起来。
只见范荻望见她背后的人影,面露恭敬之色,双手合十,躬身道:“毗卢遮那尊者。”
卫将离:“……………………”
☆、第42章 城
毗卢遮那,在密宗中是“光明普照”的意思,而加以“尊者”敬称的,只有参悟了密宗至高心法大日如来印的悟道之人才能被这样称呼。在密宗的外家虔诚弟子眼中,毗卢遮那尊者的地位比密宗首座更加贴近于教义本源。
白雪川见卫将离整个人就像是打了一层霜一样,不禁莞尔一笑,拂袖让范荻退去后,坐下来对卫将离道:“如这般一有事情不在你意料之内,你整个人就蔫了的毛病,何时才能改好?”
发散思维到密宗阴谋论,还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机智,刚想装逼嘴炮就惨遭自家人拆台的心酸你不懂……
卫将离闷闷道:“那我要是没来呢?要是来的是玥瑚呢?”
“遇见这种非你不可的要事时,你那伴命而生的责任心总会让你亲自前来察看的。”
卫将离一阵无语,她所思所想,白雪川是一向拿捏得死死的,这才让她心底处更加不安……若真是白雪川要对东楚有所谋算,那就不能单单拿一个密宗来衡量了。
毕竟一个人再武功绝世,那也是武夫,而一个无法估量的智者,动念之间则是能颠覆一国。而且白雪川这个人,一旦决定要认真去做某件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哪怕是搅得天下大乱。
卫将离的眼神冷静下来,凝目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盐粮走私案是师兄的手笔?”
……这就恼了?
白雪川看着卫将离的眼睛,冷不丁地问道:“你喜欢殷楚那皇帝吗?”
“……什么意思?”
“我一有这般动作,你就把我排挤在对立面,张起刺来反护着楚皇。先前便有所感,是以夜不能寐,怕你始乱终弃。就想着把你叫出来,看一看你是不是变心了。”
卫将离一听,瞬间上火,怒道:“谁始乱终弃了?谁乱了?我怎么了你?你嫌我乱了你你吃亏了是不是?”
白雪川只要想确定卫将离的心思如何,总是“看一看”而不是“问一问”,一见她这般反应,笑了笑道:“日子离得久了,人就易多心,师兄也是凡人,阿离说是不是?”
卫将离则是一想起殷磊那瓜娃子,就自动转换到闺蜜模式,一时间内心也有些迷茫道:“你这话说的,我要是说我喜欢全天下的厨子,你能把天底下所有厨房都拿醋淹了吗?”
白雪川认真地想了想,道:“这倒是有点难。”
卫将离急得直跺脚:“别闹了好么,师兄你认认真真去扇密宗的脸打架斗殴不行吗?非要搀和这些政斗做什么?!”
白雪川解释道:“密宗,我所恨也,东楚,亦我所恨也,师兄掂量了一下,总觉得二者是可以得兼的。”
卫将离:“您老人家就当听我一回话,现在收手行吗?”
白雪川半支着下巴笑道:“那可不行,做事要有始有终。”
卫将离:“说好的以后都听我的呢?”
白雪川:“大事上听你的。”
卫将离:“……哈?在你眼里阴谋颠覆一国算是小事?”
白雪川点头,十分肯定道:“是小事。”
卫将离觉得内心受到了欺骗,沉痛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大事?”
“阿离的事都是大事。”
卫将离自认说是说不过白雪川的,反正跟他磨到最后的结果都是自己被调戏了个底儿朝天,拧了一下大腿,眼神严肃清正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已经和幕后想造反的人混在一起了?是太后还是江都王?”
白雪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手指轻敲着手边的桌面,道:“阿离,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赌我一年内,能不能灭了殷楚的江山。”
“……你认真的?”
“自然,阿离可以用你所有的势力与我对抗,从政斗谋算到武道争锋,抱着杀了我的念头来也无妨,只要你能胜我,或者一年后,东楚的江山还在。”
卫将离从知道背后是他的一刻,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以江山为赌,她若败,则战火燃,王朝倾,生民灭……这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在布局了,现在是直接对她宣告。
鬼谷门下每一代弟子总是这般一纵一横,最易产生观念上的分歧。
白雪川从来都不逆着毛捋她,就是她走错了路,白雪川还是会陪她一路走到黑,直到她与他各显手段,分出一方胜负为止。
“不赌不行?”
“可以,只要楚皇活不过今夜。”
“你这是欺负人,我有一半是你教的,从来没赢过你。”
“阿离可还记得出师时师父给你的批字?”
——知难而进,知耻后勇。
这八个字是夫昂子对卫将离的评价,也是她对人生的基本态度。
卫将离闭上眼,她知道这个“游戏”的难度,对手是白雪川,心性智计修为战力皆不是她所能想象,胜算为零……不过,够刺激。
再睁开眼时,映在白雪川瞳仁里的那双碧眼仿若回到了一年前,满是骄人的炽烈战意——
“好,我应战,加一条,你赢你嫁我,我赢我娶你,到时候一起去师父那里断腿。”
白雪川凝冻如幽墨的眼底终于解冻般散出几许笑意。
……嗯,这才像样。
此时馆外突然传出闲饮的暴喝声,随之而起的是铿然作响的金戈交击,从侧面不断移动,很快就转移到了房顶上的位置。
卫将离望着右上方的房顶,侧耳听了片刻,道:“一元掌,这密宗的人效率挺高啊,找你的吧。”
白雪川拂了拂袖口,站起来往外走,道:“法严王身上有条龙骨佛珠,清心定邪,过两天找人给你送去。”
卫将离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凤眼菩提串,也不知她师兄什么毛病,老对别人家的佛珠有所企图,道:“不是宝音王就算了,你下手轻点,怎么老想着占密宗剩下那几个法王的便宜呢?”
“都是法王,株连。”
卫将离无语地看着白雪川消失在门口,片刻后,顶上的那位密宗法严王惊怒地喊了些什么,打斗的声音便远去了,随后闲饮从房顶上跳了下来,面上忿忿地回刀入鞘。
“密宗怎么个意思啊!老子在西秦怎没见他堂堂法王在那儿窥墙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