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点儿热水洗,别冻着手了。”
对于因自身失误而给旁人带来的额外负担,明疏影感到有些抱歉。然而,她这带着歉意的叮嘱到了冬苓耳里,却只剩下实打实的关心。
“主子最会疼人了。”
少女笑靥如花地说罢,马上就拿着亵(和谐)衣转身出屋了。
这一刻,主仆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笑,居然险些成了最后的道别。
☆、暗潮涌动
一个时辰后,冬苓早就将洗好的里衣晾了起来,却不料本该照常伺候主子用膳的她,竟渐渐开始觉着头晕目眩。没多久的工夫,她居然在女子的眼皮底下颓然倒地,吓得明疏影当即扔了碗筷,慌忙去扶。无奈少女面无血色地倒在她的怀里,任她如何拍打摇晃,皆毫无反应。
明疏影吓坏了,急忙唤来楚聂搭手,又命人即刻去请太医。太医赶来替冬苓一把脉,诊出她竟是中了剧毒。
皇帝的贴身侍女中毒昏迷,此事可大可小。是以,消息不久便传到了摄政王君宁天的耳朵里,他放下了手中事务,亲自赶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而这个时候,面色不霁的女子业已借助楚聂及太医之力,初步查明了毒物的来源。
她和楚聂都知道,冬苓素来与人为善,从未跟人结仇,这宫里不会有人害她。与此同时,太医则留意到了少女略显红肿的柔荑,并斗胆猜测,这毒是从她手上的皮肤进入到体内的。
不知何故,太医话刚说完,明疏影就一下子想到了她那两件新制的亵(和谐)衣。
诚然,打从她登基以后,冬苓就很少再干粗活重活了,唯一需要用到她那双手的地方,也就是端茶送水之类的活计。
除却今日,她好巧不巧地让冬苓去洗了两件肚(和谐)兜。
可是,她也碰过那两件肚(和谐)兜啊?为什么她一点事也没有?难道……是在于干和湿的区别?
事急从权,明疏影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太医,这毒是不是须得溶进水里,方能发挥效用。
太医乍一听这思路清晰的问话,难免有些发怔,他不自觉地抬头,盯着女帝瞧了好半天,才在侍卫楚聂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据实以告。
“回皇上的话,此毒通常是经由肌理侵入到人的身体里,是一种慢(和谐)性(和谐)毒(和谐)药,同干燥或湿润倒是没有什么干系。所以臣想请问皇上,冬苓姑娘这些日子是不是经常用手触摸某一样东西?若是能找出这样东西,想来便能找到下毒之人的线索了。”
话音未落,明疏影业已心下一沉,但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追问太医,若是这毒物溶在水中,而冬苓用这有毒的水洗了手,是不是就会中毒。
太医颔首称是,登时坐实了女子心中的推断。
果然,凶手想害的,不是冬苓,而是……她。
只要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穿上那两件亵(和谐)衣,没几天的工夫,恐怕就病入膏肓了。届时,肚(和谐)兜上的毒(和谐)药早已渗入了她的体内,别人就是查验了,那短短片刻的触摸,也未必发现得了其中的猫腻。
如此杀人于无形的毒计,当真是够狠、够辣!
于是,当君宁天匆匆赶到之际,业已心中有数的女子便毫不避讳地将她的贴身衣物摆到了他的眼前。
君宁天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在调戏他,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无甚表情地问女子,此举何意。
“摄政王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听说了冬苓中毒的事情。眼下朕给摄政王看的,便是那腌臜之物的来源。”
君宁天闻言略一蹙眉,看向那鲜红事物的目光也不由得冷了几分。
“有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朕,而那个人,恐怕就在尚衣监。”
须臾,他听得女子幽幽地开口,抬眸竟目睹了她眼中罕见的寒意。
君宁天心底微诧,毕竟这女皇帝在自己面前向来都是言笑晏晏、傻里傻气的,从来没有过如此严肃的神情。
就在他因意外而稍稍迟疑的时候,明疏影已然冷不丁话锋一转,不急不缓道:“朕听说,尚衣监的尚衣正,曾受恩于摄政王。打那时起,此人便将摄政王视为再生父母,对你言听计从。”
此言一出,君宁天不免冷了脸,他凤眼微眯,沉声问道:“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吗?”
谁知女子闻声却是不慌不忙,矢口否认:“不,恰恰相反,朕想问摄政王,可是在朝中树了什么暗敌?”
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的眼神太过沉静,可那看似沉如死水的眸色之下,却又好像隐藏着惊涛骇浪,饶是身经百战的君宁天见了,也不禁暗自动容。
他,似乎是小看了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
脑中思绪百转,男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皇上认为,是有人想要谋害皇上,并嫁祸于臣?”
“是。”
明疏影直截了当地点头,即刻证实了君宁天的揣测。
“若是这般,恕臣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有谁敢有这个胆子。”
他眯着眼睛看向别处,嘴上方不以为意地说完,就出乎意料地叫女子破了功。
“摄政王!朕信你非那卑鄙无耻的小人,也请你莫要将朕和朕身边的人视若草芥!”
骤然拔高的嗓音令男子始料未及,他不由自主地收回视线,与双眉紧锁的女子四目相接。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叫板了,而且,还是一个曾几何时还在他跟前装孙子的女人。
君宁天一语不发地抬高了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神色不悦的女子来。
“臣若当真如此,皇上又能奈臣何?”他难得坏心眼地挤兑了一句,就差双手抱胸、居高临下了。
明疏影被他气得抿紧了唇。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个头矮的那个服了软。
“朕无能为力。但是,朕相信摄政王并非草菅人命、麻木冷血之人,还请摄政王看在朕敬你、重你的份上,怜惜我等性命。”
语毕,女子业已适时地垂下眼帘,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
偏巧这本该看惯了的模样却叫君宁天来了兴趣,谁让此刻的她面上虽是伏低做小,眼底却是燃着不容小觑的执拗,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恭良乖顺的小丫头。
“方才是臣失言,还望皇上恕罪。”他猝不及防地回了这么一句,反令明疏影倏地一愣。
“摄政王言重了。”她连忙回神接话,一双杏眼忽而注目于木盘里那依旧湿漉漉的亵(和谐)衣,“那就劳烦摄政王尽快替朕找出凶手,救冬苓一命。”
君宁天迅速会意:“太医解不了毒?”
明疏影拧眉沉默,须臾,她才回答道:“太医说,此毒有些复杂,要解毒,必先知晓凶手在配制毒(和谐)药时加入毒物的顺序,方能找对药引。”
所幸冬苓接触毒(和谐)药的时间较短,因此短期内并无性命之忧。否则,恐怕没等他们揪出歹徒,她就要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女子便是一阵揪心。
而君宁天听着她的话,凤眼又是一眯。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胆量真是不小。
罢,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揪出凶手
不得不承认,君宁天委实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明疏影昨儿个才把事情交托与他,今日早朝过后,他的手下就将一个少女直接押到了她的跟前。
明疏影一看,简直吓了一跳:这不是前几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小宫女吗?!她为何要害自己?!
后来一问才知,此女乃是沐仪的远方表亲,儿时承蒙沐仪一家的照拂,同她那沐仪表姐感情极深。谁料世事无常,沐家举家被发配边疆,她最最敬爱的沐仪表姐意图逃脱,却在半路上遭贼人凌(和谐)辱,多番打击之下变得神智失常,最后疯疯癫癫地投湖自尽。身为打小与之亲近的表妹,她悲愤之余,内心更是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于是,她隐瞒了自个儿的身份,不惜以身犯险,借着宫中招募新人的机会蒙混入宫,为的,就是要让那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耳听碧玉年华的少女声声控诉着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明疏影算是明白了,自己和冬苓都不过是其报复君宁天的工具罢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女几眼,又眸光一转,望向一旁面不改色的君宁天,见他始终冷冷地斜睨着怒目圆睁的犯人,便心知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也是,兴许在犯人看来,他是害了她至亲至爱的凶手,可在他君宁天的眼里,自己无非是依据法理,惩治了犯上作乱的逆贼而已。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昔日看似业已了结的那一场风波,竟是在暗中埋下了不容小觑的隐患。
明疏影不置一词地看着少女被两个侍卫拖下堂去,听她一路上仍是骂骂咧咧、歇斯底里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待到人总算是离得老远了,耳根也总算是清净了,她才皱着眉头注目于面无涟漪的君宁天,问他有没有搜出毒(和谐)药乃至解药。
“皇上认为,此女会蠢到下了毒还特地备好解药么?”
“那毒(和谐)药呢?”
明疏影早已习惯了男子这等明嘲暗讽的说话方式,也不计较,这就直奔主题。
她看到君宁天少见地沉默了片刻。
“被她毁了。”
“什么?!”
女子闻讯霍然起身,看着男子不紧不慢地与她四目相接。偏偏那那气定神闲的态度,登时就叫她冒了火。
“摄政王!此番朕与冬苓乃是被你牵累,摄政王就一点儿也不觉得歉疚吗?!”因心焦和义愤而口不择言,明疏影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她居然跟他说这种话……跟他这样一个冷情的男人说这种话,又有何用?!
女子微喘着气看向别处,竭力让自个儿冷静下来。
“朕……不该朝摄政王发脾气……”可是,冬苓体内的毒要怎么解?
女子目光闪烁、心急如焚之际,男子却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的脸。
头一回看到她如此激动——就为了那个叫“冬苓”的宫女么?
对着气息不稳的女子审视了一小会儿,君宁天不慌不忙地接过话茬,说:“宫女冬苓救驾有功,自然不该枉死。臣定会好好拷问那个女子,让她吐出毒(和谐)药的配方。”
突如其来的转折一出,令明疏影稍稍一怔。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自是没能逃过君宁天的法眼。
“怎么?皇上同情她?”
明疏影回过神来。
“没有。”那少女为复仇而草菅人命,害得冬苓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她实在没法对其生出怜悯之心,“只是……忽然有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感觉。”
话音落下,君宁天敛了适才的神情,没再接话。
一个时辰后,明疏影没能等来好消息,却收到了那宫女自裁身亡的噩耗——她不愿将毒(和谐)药的方子告知与君宁天的手下,更不愿继续活着受其羞辱,因此便主动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一了百了。
明疏影一瞬觉得天旋地转。
死了……死了?!那冬苓怎么办?!她的毒还没解呢!
事已至此,太医只得退一步而求其次,说是把所有能想到的药引都拿来试一试。
“试?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听了女帝与常人无异的问话,太医险些就想抬起脑袋看一看她了。不过,他还是及时告诫自己,不该管的不管,以免知道太多、人头不保。
“回皇上的话,试药引的确会给冬苓姑娘的身体造成负担,可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明疏影皱着眉头默默听罢,也只能点了头。
自这天起,痛苦的呻(和谐)吟便成了少女房里每日必有的动静。明疏影虽是贵为一国之君,却日日守在侍女冬苓的床边,或是抓着她的手轻声唤她,或是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胡乱动弹,又或是躬身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那悉心照拂的模样,俨然是个日夜担忧着妹妹的姐姐。
对此,太医不敢多说什么,帮着一道照顾冬苓的楚聂多次劝解,也是无功而返。他知道,主子定然是觉着,冬苓此次乃是桃代李僵——替她受了这份罪。加上主子本就宽厚仁善,自然是放心不下冬苓,所以怎么劝都不肯听。
夜深人静之时,她甚至喃喃地问楚聂,等冬苓这回熬过去了,她要不要把他们俩一道送出宫去,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楚聂闻言,一时间有些发愣,不明白主子挺坚强豁达的一个人,怎么就因为这一次的事,生出了这般近乎消极逃避的念头。
他当然无法知晓,许多年前,明疏影还是明疏影的时候,她的奶娘也曾因为她的缘故而身陷险境——往事历历在目,不幸再度上演,她自是免不了心生惶恐,不想再连累真心待她的家人。
也不晓得这些年过去了,奶娘是否安好?
明疏影轻轻晃了晃脑袋,挥去了脑海中油然而生的忧思。
眼下冬苓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又有何心力去考虑那无法实现的念想?
似有似无的喟叹声中,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所幸苍天垂怜,这样煎熬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两天后,冬苓终于醒了过来,太医凝神替她号了脉,说是药引找对了,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去了七成,接下来只需静养调理,便可恢复如初。
听此佳讯,明明疏影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谁人能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院是安稳下来了,前庭却突然起了火。
☆、替他正名
也不知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女帝险些中毒的消息居然在朝堂上传了开。更加诡异的是,连一些细枝末节也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许多大臣都在私下里揣度着,此事会不会当真同摄政王有关。
明疏影觉着,这件事有点儿蹊跷。
可是,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君宁天无动于衷,她作为配角,也不好“皇帝不急太监急”。
本以为这一页会就这样揭过去,谁知没两天的工夫,朝廷里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当堂将此事搬上台面,大有向摄政王发难的架势。
明疏影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玩儿手指,见势不对,她也忍不住抬眼看向一旁的男子。只见君宁天照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仅仅是掀起眼皮子瞥了那大臣一眼,就自顾自地凝眸于龙椅上的她,与她四目相对。
“皇上,有人说,臣不让你吃饭,你怎么看?”
明疏影霎时眉角一抽。
不让她吃饭?这是打的哪门子的比方?
得亏她也听得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这就收敛了腹诽的心思,粲然一笑道:“谁说的?摄政王待朕可好了!每天都叫御膳房做好多好吃的给朕,还让朕带给十四妹妹一起吃。十四妹妹可高兴了呢!”
一本正经地言说至此,她又倏地神色一改,视线瞄准了那嘴上不服、心里更不服的出头鸟,说:“你!赵……钱……孙……李……爱卿?”
她歪着小嘴挠挠头,似是很努力地在回忆那人的姓氏,那画面,只能叫文武百官不忍直视。
“反正就是你!”然后,过了好半天,众人眼中的傻子皇帝也没能叫出对方的姓氏,她只瞪圆了眼珠子瞅着男人,摆出一脸不太满意的表情,“你从来没有给朕送过好吃的,也从来不陪朕聊天解闷,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摄政王的坏话!?”
听罢这一番无理取闹之言,那大臣被堵得一口血涌上咽喉,孰料他还没开口回话呢,就听得摄政王破天荒地张嘴道:“皇上的意思,是指林大人平日里不够关心皇上的日常起居,还望林大人来日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