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吗?”
怕了。
可所有都是这具身体最真实的反应,而泠自己的脑海里是空白一片的。面前这个女人,或许是个很好的玩物,却无论如何不会是他关心的对象。
他扯起缰绳向相反的方向驶去,面上又恢复了起初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女人。因为她让他失态了,他不希望任何人让他脱离自己。
☆、五十三个长公主
“墨从安!”
“墨泽!”
“颜溪!”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背后是兵荒马乱; 他的耳边回荡着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从安!”
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喊出来的一样。
泠回头; 已经看不清那人,可那声音像是幽深井口传来的回声。他不知道这个声音从哪里来,挥之不去,直往他耳朵里、心口里钻。
他摇摇头; 想把那声音甩走,眉间有烦忧之色。
那场战事谁也没讨到甜头,满目的尸体展现着战场的残酷。
事后,泠听到几个士兵在谈话,“你说那个娘们是怎么了,直往军师那冲,跟没看过男人似的。”
军中生活枯燥; 不免会说些话来消遣取乐; 其他人听了哄笑成一团。
粗鄙的话语刺激着泠的神经,他下意识地踢翻了那些人面前的板凳,用凌厉的眼神展现自己的愤怒。
几人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知道他不会武功,是个长得好看的书呆子罢了,可触及他的眼神后都不敢作声了。他们惊恐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回去后泠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他觉得自己失控了。他觉得自己足够冷静; 从不外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却屡次因为那个名字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个女人他从未见过,他能确定他不认识; 他也能确定自己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陌生人之间多看的两眼。
他再想,脑海里却空白一片,又恍惚之间有个隐在的声音控制了他。那种被无形的铁链束缚的感觉让他很想挣脱开桎梏,又无奈地什么都抓不住。
胸口又疼了。他不是一个怕疼的人,可是依附在那里的疼痛是渗透进骨子里的,像是一把锋利的、带着寒气的匕首往他身上刺。泠解开自己的衣服,没有流血,胸口伤疤错落,好像构成了一个字似的,可仔细看又不觉得有什么。
泠的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刻着的是一个元字。这个发现让他不由地一颤。
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在多少个无人的夜晚,用那把永远对向敌人的匕首往自己身上刺,像是催眠自己似的重复,你爱她,你爱她!
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忘了她。他怕她难过,怕她再也不会笑了。他怕啊。在父母死后他终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怕了。
“泠?”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泠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又听到门外人试探地问,“你在吗?”
碧棠敲了半天门,才看见泠出来,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很不好。”
泠觉得碧棠的眼神分外地奇怪,“你来看我?”
碧棠故作轻松,“我说过会经常来看你的啊。”
之后泠请她进来,她扯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终于进入主题,“你今日看见了敌军的主将了?”
“看见了。”他的话语平静如一潭死水。
“有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泠想起那个声音,但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她虽然厉害,但不过是一介女子罢了。”
碧棠在他脸上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接着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啊。她是邺朝的洛长公主元梓筠,权倾朝野,皇帝见了她都要让三分。”
“元——梓筠。”泠缓慢念出这个名字,紧接着随意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怕我输给她?”
碧棠见他提起元梓筠完完全全是陌生人的那种冷漠,心中滋味莫名,“泠的能力,我怎敢质疑?”
泠平日里还会给碧棠点笑颜,今日不知为何一副情绪不佳的模样,连伪装都懒得,“她什么身份与我无关,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还会睁开眼看看她究竟是何等高贵身份?”
他的言语之中,满满都是对生命的漠视。
碧棠不说话了。
泠却又开口,“你上次说帮我恢复记忆。”
“有一味药草太过于稀缺,所以——”
泠完全理解她那看上去“为难”的表情。他只记得被碧棠救了之后的事,他们都说,他是族长的儿子,名叫雪泠,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却擅长出谋划策。
族,蛊族,以蛊为立身之本。每个人都会蛊术,唯独他对此一无所知。
她让他不要在外人暴露自己失忆的事情,他应了。她让他上战场,它应了,她让他对付元家,他应了。她让他戴上面具,不展现自己的真面目,他也应了。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可他也知道,她救了他。他有疑惑,他不说。他知道碧棠不会害他,却也知道她不能全信。
“既然如此便罢了。”
碧棠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会再找找的。”
泠点点头,他根本不急。
“有元梓筠在,这簇城恐怕是很难守住了。”她突然感叹了一句,“她征战沙场多年,几乎没有败仗。”
“你似乎了解得很清楚?”
碧棠急忙否认,“我只是听说罢了。元梓筠师从清玄子,子弦谷的那位可是个谁都惹不起的人物。”
“既然只是听说,就不该妄自菲薄。”
她听了他的话,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
之后的一战,碧棠说她很不放心,便同泠一同去了。泠也不问她到底不放心什么。
他见她面上缚一叶水墨轻纱,笑着说,“怎么?我们俩都见不得人?”
“我的身份特殊,不能暴露自己。”
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分外奇特,但谁也没有说明。两个人心怀鬼胎地和对方玩文字游戏,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子。
泠转而看向前方,不再说话。
上一次的旗鼓相当并没有延续到这一次战争上来,元梓筠一方处于劣势。泠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五十四个长公主
元梓筠看向身旁的清虚; “这么损的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清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只要能达到目的,你还管过程?”
元梓筠觉得好有道理,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对,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元梓筠那方军队快要完败的时候; 突然来了一支援军。泠的眉头皱得更深,主将见此便放出了求助的信号。
打仗也是要讲一定礼法的,一般来说是等双方援军都到齐的时候开战,因为两方都有援军,如果不断地请援军这个仗就打不完了。泠没想到元梓筠会玩这么黑的一招,可就算她能请来援军又有什么用?他们也有援军。他看着着了一袭深蓝的元梓筠,不禁思考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碧棠亦惊叹不已; 她从未见过元梓筠使出这样的招数。
泠这方的援军还没有来; 因此暂时处于劣势。元梓筠需要的就是这暂时处于劣势的时间。她带着一支精兵,像是土匪抢媳妇一样把泠从马上掳走。
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五花大绑。一旁的清虚跟着她,顺便把碧棠给绑了。碧棠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敌这个遭老头。这时候谁也阻止不及; 他们好像就是冲这两人来的一样。
等到泠这方援军来的时候,元梓筠早就带着泠跑远了。不等他们大肆进攻,元梓筠这方军队一点也不恋战就开始撤退。
回到军营里; 元梓筠把泠随地一扔; 蹲在他身旁二话不说开始揭他面具。
手刚触及他面庞就被他用眼神制止; 元梓筠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这点绳子困的住他?她也没捆多紧啊。
面具掉落的那一刻; 露出他的面庞,似乎笼罩着一层白玉的光辉,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一直欺骗自己墨从安没死,可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死没死,她害怕那次分别是永别。
现在她终于能确定他没死,他还活着。
在战场上见到戴着面具的泠的时候,在触到他清冷的眼神的时候,她快要熄灭的希望终于燃烧起来。她没在意为什么他的眼神对她那么陌生,没在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在意他活着为什么没有找自己。
她只知道,他没死,就够了。
元梓筠捧着他的脸,“你瘦了。”
泠看她的目光熟悉又陌生,他低下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那双满满都是他没有别人的眼睛。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撕咬着他的心脏。
元梓筠突然有很多很多未解的问题要问,可是触及他那对她亦冷漠的眼神愣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是墨从安么?
是,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他不是。
她看向一旁的碧棠,“他是墨从安对不对?”
碧棠看了她一眼,残忍地说,“他叫雪泠。”
元梓筠只是想得到她的肯定回答,而对她的否定她是绝对不会去相信的,因为现在的她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想要任何人破坏。
所以现在的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见外界所有的声音,她对着泠,柔声说道:“我们的女儿在都城,很可爱。”
泠的目光仍旧冷漠,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动容半分。
元梓筠的眼睛有湿润的水珠慢慢地往外渗,她忍住了,“从安,没关系,等平定战乱,我带你回去。”她的手臂环住泠的脖子,脸庞贴着他的墨发,“我带你回去。”
清虚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小丫头肯定是认错了人。”
她不可能认错人,他脖子上那颗浅淡的痣,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的一切一切,哪怕是易容也不可能完全的复制。
最不可忽视的是他的眼神,这样的眼神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有。
元梓筠又恍惚想起从前墨从安说,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她恐怕已经没有精力爱上第四个人了。
难道那时候墨从安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
元梓筠突然想起清虚,“你会治失忆症么?”
清虚眼睛转了转,呃了一会儿。
“会不会!”元梓筠这着急的性子直接吼了出来。
“会会会。”他无奈地说。他真是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小丫头。
不过若不是元梓筠,他也不会离开那里。
那个地方是有法阵的,只能进去却难以出来。那个法阵不是限制出入,而是障眼法,困在里面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哪怕是清虚这样的前辈也无法破解。元梓筠当时怀着孕非要出去,他就看着她碰壁,心里想着你个小丫头还能上天不成?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把障眼法解了,他清虚没想到自己还能走出那里,困在那里多久其实他也不大记得了。
至于为何困在那里,暂且不提。
就说现在,清虚无奈地要替泠诊脉。
泠看着他,面色冷漠,眼中含有戾气,老头一瞧,“真可怕,他不是要吃了我吧。”
元梓筠把他往前一推,“胆子也忒小了。”
老头子最受不了别人嘲讽他,不禁反驳,“我就是活跃下气氛而已。”
泠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绕到后面来给他诊脉,末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难治,不难治。”
元梓筠眼中带光,“真的?”
“就是草药难采,有一株花我记得悬崖边上有,可是必须要以绽放的姿态采摘回来。悬崖离这也挺远的,我还要准备其他东西——”
元梓筠打断他,“我去采,你把样子画给我就是。”
泠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敛目不言。
而碧棠在一旁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元梓筠在哪里找到的这么不靠谱的人,墨从安得的,从来都不是失忆症,不用靠草药医治,她不知道他这么说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中的,不再是方才对着元梓筠的温柔和妥协,而是一股浓烈的杀气,阴狠非常。
碧棠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是身体对强者下意识的妥协。她突然间有些明白他要干些什么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被一同关在一处,外边有士兵把守,元梓筠也不想绑着他们,可也是实在怕他们逃跑。
碧棠听到外面突然之间没有动静了,她和泠对视,从对方的眼里读懂彼此的想法是如此的一致。
帘子掀了开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上提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的却是冰冷的光。
他走到泠面前,用匕首拍了怕他的面庞,“我会很轻的,不会让你疼。”
碧棠盯着他的匕首,打着寒颤,她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是深不可测的。
他的声音不像在元梓筠面前那么苍老,而是带着一股稚气,脸也是一样,可碧棠就是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比墨从安会伪装多了,也比墨从安危险多了。
“若是被元梓筠知晓了,你要怎么交代?”
清虚不在意地说,“你不是说这不是墨从安么?既然不是她丈夫,有什么好在意的?”
碧棠差点就要说,他就是墨从安。可是理智让她把快要没出喉咙的话语又吞了回去,想了半刻她又说,“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清虚觉得这人真是好奇宝宝呢,可是好奇往往会害死一个人。他把玩着手上小巧的匕首,“你说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墨从安,你觉得,我有没有机会?”
碧棠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人太可怕太危险了。
清虚看出了她眼神表达的意思,“你觉得我可怕?”他摇摇头,“啧啧,我可是坏人呢。要是不可怕,我怎么能当坏人?”
他眸中透着“天真无邪”。
碧棠想怎么也要拖延时间,她不能让泠死,“你就算这么做也没用,元梓筠只爱墨从安一个人,她不会爱你。”
清虚摇了摇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你觉得会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吗?”
碧棠一下子无法反驳。
泠一直没说话,似乎并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哪怕眼前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凶器,即使这把凶器正对着他。
“你不怕?”清虚问他。
泠冷漠地掀开眼皮看了清虚一眼,他觉得清虚用这个问题侮辱了他。
清虚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快点解脱的。”
碧棠无法阻止,她只能眼睁睁清虚拿着那把匕首靠近他的心脏,然后——
慢慢地移了下去将绑在泠手上的绳子割断了。
碧棠:“……”
泠:“……”
清虚嘟着嘴,“你们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又说,“以为我要杀人灭口?作为一个有智商的坏人,我当然不会这么干。把你们放了然后告诉元梓筠是你们自己要逃走的不就好了,毁尸灭迹什么的我不在行。不过元梓筠那丫头有点死脑筋,我要是说你逃走了,她肯定不顾一切都要找你。”
清虚犹豫了一瞬,拍了怕泠的脸,“你可不要再被元梓筠抓过来了,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泠手有些发麻,不然肯定毫不犹豫地拍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
碧棠不解,“元梓筠抓雪泠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清虚用眼神表扬她的聪慧,“是的啊,我都说了元梓筠那死丫头死脑筋。更何况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怎么会拒绝女人的任何要求?”
他不是不会拒绝女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