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回景蕴宫的公主却在偏殿停了下来,心里捣鬼的想法活络了起来,她把偏殿的侍卫和宫女都遣走,悄悄地坐到了墨从安床边。
那张白玉脸庞让人忍不住搞破坏,公主接过小桃手中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墨从安脸上画了个大大的乌龟。她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笑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就你还想娶本公主啊。”
那人突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浅淡地扫来,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温柔又带着玩味:“玩够了没?”
元梓筠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接着一颗豆大的墨珠滴在了墨从安的鼻子上。
尴尬对视着的两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元梓筠后知后觉地控诉道:“你竟然在本公主面前装醉!”心虚的她将恶人先告状发挥得淋漓尽致。
墨从安坐起身来,纵然脸上墨迹蔓延,却依旧风度不减,丝毫不见狼狈之态,还透着几分无奈,“殿下既然都能装醉,为何不让微臣装醉?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元梓筠狡辩道:“本公主哪里装醉了?”
“若不是装醉,为迎接长公主凯旋而归的宴席还未结束,殿下怎么就出来了?”
元梓筠强调道:“本公主说的是困乏!”
墨从安挑眉,“那殿下何故出现在此?”
所以千万不要跟读书人讲道理,本来伶牙俐齿的元梓筠一下子无言以对,盖因她想要整蛊在先。
墨从安走到一旁,在盛满水的盆子里洗了洗脸,水中墨迹晕染开,还好新墨未干透,他简单擦了擦脸,又恢复了那出尘的模样,可在元梓筠眼中,便是道貌岸然了,那白玉面庞若是撕碎了又不知道该是何种模样呢。
她挑起下巴走到墨从安面前:“本公主问你,可是你在朝堂之上说心悦我?”
墨从安毫不遮掩地承认,“是。”
元梓筠眼珠转了转,狡黠地笑道:“可是本公主花心得很,你若是嫁予我,我倒是可以让你做大房。”
这迂腐书生难道还能忍受做她的男宠不成?
一旁的小桃用帕子遮住唇忍住自己的笑声。
墨从安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转瞬之间便已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消失后,一丝波澜也无,不过这却是外人看来的模样,实则耳根已经红得滴出血来,“公主这想法是挺好,只不过恐怕无法如愿。公主命硬克夫,到时候闹出人命就不好玩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元梓筠觉得之前元梓文乱指的婚事一定是巧合,万一那些人本就得了什么病呢,结果锅还有自己来背,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元梓筠转移话题,“好,那你说心悦我,可我们明明没有见过面,难道是在梦中吗?”
如同一瞬之间,千万花儿争相开放,乱红飞过那一张淡漠的脸,春枝细雨间的惊鸿一瞥,元梓筠看着面前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却转瞬溜走了。
那人淡笑:“或许……真的在梦中呢。”
长公主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人,只是那一瞬间的眼神,一定在哪里见过。
一定。
☆、三个长公主
元梓筠回了景蕴宫后那几天反复地想着当时的自己可真是不争气啊,那一瞬间,她仿佛沉沦在那一双深邃的眼瞳之中,竟然一时忘记反驳,什么在梦中啊。可真是无稽之谈。
“公主,公主!”小桃兴冲冲地跑来,“刚才奴婢听说啊,那光禄大夫失宠了!”
元梓筠不明所以,“失宠?”
“对啊,刚才奴婢听说近日皇上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小桃不是普通的奴婢,她是公主的耳目,暗卫的头领,看着天然无害的模样,却最喜杀人。看着鲜血在自己手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朵最为让她兴奋。见公主最近似乎对这个墨从安格外关心,便多打听了些。
元梓筠戳了戳她的头,“他失宠为何要跟我说?嗯?”
“奴婢还不是看殿下十分关心他的样子。”她摸了摸自己被戳的那处,偷偷用眼睛瞥她,看到自家主子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元梓筠眯了眯眼,“你这小丫头勾起我兴趣了,那书生怎么失宠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小桃立马笑嘻嘻地说道:“奴婢听说他这几日在朝堂之上,皇上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上的折子也一一被皇上驳回,有一次还忍得皇上大发雷霆。”
元梓筠皱眉:“上次宴席我这皇弟不还维护他来着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玩味,“皇姐在说朕什么呢?”
小桃立马跪下行礼,元梓筠坐着没动,“说你是不是变心了,怎么最近看不上墨从安那书生啦?”
邺朝也有好男风的,元梓文拿皇姐的打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梓文先对小桃说平身,才坐到元梓筠身边,“皇姐若是想知道那墨从安的消息,不用大费周章让小桃去打听,直接问朕也就是了。”
元梓筠一听,立马辩解道:“谁说我让小桃去打听啊,谁想知道那墨从安的消息啊?”说完还瞪了瞪小桃,小桃低着头吐舌。
元梓文奸计得逞,手搭在皇姐的肩膀上安慰道:“好好好,不是皇姐,都不是皇姐。”
元梓筠别过头,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元梓文恰好看到她脸上的疤痕,脸上笑容消失:“皇姐那药可是没有按时涂?”
转而一张寒冰似的脸看向小桃。小桃刚欲跪下,就听公主说道,“留疤正好显得本公主更加英勇,以后上战场那些个杂碎不敢再口出狂言。”
她每每带着兵马与敌人对峙之时,那些人见了她的容貌必然会调戏两句,她便让那些人尝尝玲珑枪的滋味,叫他们再不敬。
元梓文听完一双眸子里仿佛刹那间冰封,“皇姐,朕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上战场,那虎符也交还于朕吧。”
元梓筠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元梓文,“梓文这是开始提防你的亲姐姐了吗?”
他别过脸,仿佛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声音冷冷的,“是,如今国泰民安,也到了皇姐该交出兵权的时候了。”
“难怪。”元梓筠气极,复而冷笑道:“难怪梓文这么着急将我嫁出去,也是,即使我是个女儿家,即便我是你的亲姐姐,可君王依旧是君王,若是不多疑那位子也就坐不久了。”
想到这几天,元梓文对自己的照顾,她不相信那只是逢场作戏,她倔强地看着他的脸,希望能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可元梓文打碎了她的幻想,“皇姐说得没错。”
元梓筠的声音含着几分颤抖,“那皇上日后是想将我困于这宫中,待到出嫁,便被那劳什子三从四德所束缚,一辈子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么?”
他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日后,皇姐自然还是那尊贵的长公主。”
声音随着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元梓筠笑出了声,这结局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她以为就算是假的最起码还能够伪装一段时间。
“公主,皇上好歹是你的亲弟弟,没想到……”小桃总觉得,前些日子的真情做不得假。
只是真真假假,在这皇家,又有谁分得清呢?
“纵然是亲弟弟又如何,我与他自幼分离,我又怎么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呢。”
她恍惚记得小时候离开皇宫的时候,自己尚且还是个孩童,而元梓文不过还在襁褓之中,还未懂事,对自己又有多少感情呢。
元梓筠并非眷恋兵权,她在子弦谷学的便是兵法和武功,耍得一手好枪,上战场一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二是为了骨子里的铁血豪情,三恐怕就是为了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声照顾好梓文的嘱托了。
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可是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失去了上战场的权力。
元梓筠让小桃将虎符交于元梓文,元梓文还的是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宫牌,她拿到手时苦涩地笑了笑,这就是皇帝最后的恩赐吧。
最起码在婚事未定之前她还拥有着一方自由。
转眼,长公主和皇上闹翻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次日上朝之时,元梓文微微闭着眼坐在上头,太监在一旁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君王白嫩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
“老臣有本启奏。”
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元梓文睁开眼,看到丞相站在朝堂中央,慵懒道:“说。”
“老臣觉得让长公主归还虎符之事有些不妥。”
元梓文看着自己幼时的太傅,眼眸微眯,“如今再无战事,朕拿回这虎符有何不妥之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皇上在剥夺长公主的兵权,也只有这丞相大人敢对元梓文说一句不妥,只是元梓文平日里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师傅,说的道理或是政见元梓文也受着,但是今天似乎一点也不买账。
丞相想起平时对他说的那些话,随即叹息。
元梓文微微思忖又道:“丞相还是觉得朕给皇姐的奖赏不够?那朕便追封她为君丽王。”
一个虚名再加封也不嫌多。丞相无可奈何,想起那时别人一句,“长公主若是男儿这皇位恐怕就轮不上现在的皇上了”定在元梓文的心里扎了根,这猜忌哪怕是姐弟又如何呢?
他低着头,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君王大手一挥。
“退朝——”
大殿之外,寒风呼啸,丞相冷得将手藏进了袖子里,却依旧有丝丝寒意侵入身体里,他缩着脖子,见墨从安从自己身边走过,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眉目浅淡,仿佛一点也不受这寒风侵扰。
墨从安道了声,“师傅。”
丞相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去,“陛下最近也不知为何,疏远你和长公主,这样下去——”
他满脸愁容,本来就不多的胡子快被揪秃了。
墨从安相比来说一脸淡然,丞相心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觉天塌下来,他都能老神在在,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不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的不在乎。
他道:“师傅何必担心呢?陛下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丞相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担心呢,还是该担心呢。
怎么觉着自己有点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丞相气馁地埋着头走了,墨从安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脸庞转了个细微的弧度,余光瞥向某处,嘴唇微不可闻地勾了勾。
小桃察觉到墨从安这动作赶紧往旁边躲,心道:“不对啊,我都藏都这么隐蔽了,这书生怎么可能发现我呢,刚才一定是巧合。”
再探出头来时已经不见了墨从安的人影。
墨从安躲过小桃的监视出了宫,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小二一看他就不是普通人,于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贵客,是要吃饭吗?”
他彬彬有礼地答道:“我要找那苏有学苏大人。”
小二想起苏大人的吩咐恍然大悟,赶紧将墨从安带到了楼上的包厢。
墨从安掀开帘子,见苏有学正在玩乐,不知从那找来的几个风尘女子正围着他,有一女子胸前春光乍泄,手中举着酒喂苏有学喝,红唇在他耳边磨蹭着,一举一动俗媚不堪,其他女子不甘示弱,也举着酒杯,苏有学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该喝哪一杯了。
余光不经意瞥到墨从安才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哎呀,你来了。”
墨从安在他跟头,看他踉踉跄跄也没扶他一把,手放在宽大的衣袖里一动不动。
“坐。”苏有学招待着,又指向一名女子,“还不快去服侍这位大人。”
那位女子刚想坐到墨从安身边就被他的眼神冻了一下,这位大人进来的时候,她随便看了一眼,只当他是普通的书生,虽然脸上不带笑容,却像一个慈悲的人,只是这突然冰冷的眼神放在自己的身上,她缩了一下,不敢再上前。
“苏大人还是别搞这一套了。”墨从安端起面前温了的酒,细呷一口,“你叫我来就是来吃饭的?”
女子识趣地退到一旁。
苏有学褪去了不务正业的模样,眉目之间有一丝奸诈之气,“我知道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墨从安冷笑了一声,“苏大人难道没看出来最近皇上对我横眉冷对吗?”
他头上到现在还有元梓文昨日用砚台砸出来的伤疤,那张脸庞仿佛有了瑕疵的白玉一般。且在朝堂之上,元梓文每每都否定他的建议,他这光禄大夫本就是个虚职,如此一来,群臣看他的眼神也就变了。本来觉得他清高不容易拉拢,后来便是看笑话一般了。
苏有学凑近他,用诱惑的语气问道,“既然如此,您想不想换个主子?”
墨从安难得勾唇,“听着不错。”
☆、四个长公主
墨从安最后跌跌撞撞地从酒馆里出来,面色有几分坨红,上次被长公主灌了那么多也面不改色,这次自然依旧是装醉。
他脸庞不经意地往后偏了偏,假装自己没看到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黑衣人。
街上猝不及防地就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墨从安的白衣之上,一丝踪迹也无,只是那乌黑的长发上沾染了几朵,慢慢地又化成雪水。
他脚步一顿,没想到会看到长公主。
元梓筠玩着正入迷,一下子被小摊贩捏出来的糖人吸引,一下子又被那奇奇怪怪的灯笼吸引,她从小在子弦谷长大,还从未见过这等新奇的玩意。
元梓筠倒也挺想得开的,皇帝才给她令牌,她立马就拿着出宫了。
看着她嘟着唇眼睛死死盯着糖人,墨从安脸上不经意浮现笑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触及她脸上那道疤痕,知晓她没有乖乖涂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往反方向走。
元梓筠丝毫没有察觉,整个心思都放在了手里的东西,直到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被披风掩盖的别在腰间的鞭子上,脸上不动声色。
“主子!”小桃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听到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她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手松开鞭子,回头嗔怪道:“原来是你。”
说着说着手顿了顿,低头喃喃道:“奇怪,我刚才还察觉到几个杂碎,不像是我自己的暗卫。”
皇帝虽然收走了她的兵权,只是她自己圈养的暗卫还为她所保留。今天她一个人出门,可没有叫任何人随从。
“那几个杂碎已经被我处理干净啦。”小桃喜滋滋的,看起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元梓筠的脸上可不那么明朗,“你下次能不能留个活口?”
小桃委屈地低头,“人家好久没杀过人了,手痒嘛。”
元梓筠:“……”拿这个以杀人为乐的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哎呀,一时暴力了点,没把握好分寸。”小桃一副无辜的表情。
元梓筠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小桃挂着甜美的笑容然后是怎么用毒针刺入他们的脖颈的。她摇了摇头,突然又被小桃推搡着。
元梓筠回头问她,“做什么?”
“那几个刺客不仅跟着主子你,还有光禄大夫,我们快去看看。”
“关我什么……”元梓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桃拉往小巷,找了个没人的地儿登上了屋头。
元梓筠看到下面走路踉踉跄跄的墨从安,翻了翻白眼,“又在装醉。既然他还知道装醉,就死不了。”
说完狠狠戳着小桃的额头,“你要是喜欢他,我求皇上给你赐婚,以后可别拉上我了。”
小桃摸着自己老是被元梓筠戳的额头反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公主从未这样关注过一个人,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这眼神似曾相识,和自家皇弟逼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