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不记得她了啊?”他说道,一把捋了袖子,露出胖乎乎的手臂,小手臂上赫然是一排牙印,“这,这就是方惠钰那丫头咬的啊!”
经周承鸿提醒,王氏终于想起来这钰姐儿是谁了。这是周老夫人的侄儿,现任武安候的第三个女儿,是个庶出的。不过却比嫡出的还要得宠,虽然生的弱柳扶风一般,但却最为刁蛮任性,记得当初武安候府那边,为着这么个小丫头,还想着让她和鸿哥儿订亲。
那会儿鸿哥儿才十岁,又是二房的嫡长子,即便不能娶到多么好的,可也没理由娶武安候府一个庶出的女儿啊。
可是周老夫人和二老爷居然都默许了!
还是那小丫头没看上鸿哥儿,不仅咬伤了鸿哥儿,还放话说要嫁就嫁给周承朗,她气不过狠狠羞辱了那小丫头一回,最终,二老爷第一回打了她。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才对二老爷失望了的。
可是,那小丫头不是几年前就已经出阁了吗?
王氏想着,就问向儿子,“你知道她近来的消息吗?我怎么记得,她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好像已经出阁了?”
周承鸿还真记得,见母亲提起了,便把袖子放下,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那丫头!”他冷哼道:“恶有恶报,她嫁过去的第二年丈夫就在青楼和人为争女人被打死了,可偏她当初大着肚子快要生了,她嫁的是嫡子,孩子肯定是必须得生的,人家在乎这血脉,自然也不许她带着孩子离开。于是就这么留在那边几年,好像最近还是表舅请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出头,才把她给接回家来的。”
他虽然几年没见方惠钰了,但是想来被那么一番折腾,肯定看起来人老珠黄,不复当初的好看了。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有几分解了气。
王氏拧着眉看着儿子,虽然这是她亲生的,但是听他话里话外的这么说女人,总归是心里不舒坦。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她不耐烦的撵人。
等周承鸿走了,她才和水嬷嬷说道:“老夫人突然要把她接来,也不知道又是想要折腾谁了,你亲自去一趟武安候府请人,到时候只略提一提她,但别请了她来就是。”
水嬷嬷点头应了下来,担忧道:“她已经是生了孩子的守寡之人了,老夫人总不会还想着,要二爷娶了她吧?”
王氏脸色一阴,半晌却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我是觉得,老夫人的目的有可能是在聚福堂。真是想不懂她,先前看不开也就算了,如今那程氏连宫里都认可了,她还在那做妖,是真的不乐意看儿孙舒坦,非得要闹得家宅不宁才高兴?”
水嬷嬷叹叹气,没有接话。
王氏想了想,又吩咐道:“反正你暂时别接人过来,回头找机会给聚福堂那边送个信,这事儿我做到此,也算对得起程氏那日叫人送鸿哥儿回来的人情了。”
……………
月梅和周承朗已经进了宫。
虽然不至于害怕,但的确是紧张的,她和周承朗并排跟在内侍的身后,周承朗不时的往她看过来。
月梅手心都冒汗了,但对上周承朗的视线,仍然冲他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走过长长的夹道,终于离那逼仄的高耸的宫墙远一些了,月梅才松了口气。经过一排垂头站立的宫人,到了廊下,等着那内侍进去通禀后,终于被引了进去。
月梅从来没有去过故宫,在外头就已经被威严气派的宫殿所震慑了,等到进了金碧辉煌的里间,更是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随着周承朗一起下跪磕头。
成泰帝也早早就来了皇后这边,见状没有喊起身,而是将月梅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在皇后娘娘的催促下说了平身。
月梅站起来,仍然垂头站立着,尽量让自己显得恭谦。
周承朗恭敬的向成泰帝和皇后娘娘表达了谢意,月梅紧随其后,按着早先周承朗教好的话,也说了一番感激之言。
成泰帝对周承朗倒是还算和善,但是看着月梅时候,却是一副审视的姿态。等月梅说完了,他便直接不客气的道:“朕听说你不仅救了威远侯,还曾救了瑞安郡主,想来也是个胆子极大的,怎么到了这儿,却是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还知道,这个丫头打断了那程吴氏的手脚,划伤了人家的脸。
这么狠厉的脾气,倒是一点不像安平,不过他得承认,这有点像他。
她不肯认安平公主,而安平公主又是成泰帝最疼的妹妹,成泰帝为妹妹出头,其实也是常事。
月梅心道,顶多就是吓一吓她,成泰帝就算是看在安平公主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会如何她的。
她定了定神,抬头往成泰帝看过去,“民女第一次得见天颜,敬仰之下,有些自惭,还望皇上恕罪。”
成泰帝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丫头不是下跪认罪,也不是仗着身份不知好歹,反倒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敬仰,自惭,倒是真会说话。
成泰帝本就怜惜这个外甥女的遭遇,见月梅抬起头,再看那张酷似妹妹年轻时候的脸,哪里还能生得出气。只强撑着,才没让脸上露出笑意罢了。
皇后娘娘瞧着月梅,因为一品诰命的礼服还没送到威远侯府,所以月梅今日只穿了一件适合新婚妇人穿的红色褙子,眉毛弯弯,面容红润白皙,安静的站在周承朗边上,恍惚的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安平公主也这般站在谢成章身边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夫妻新婚燕尔,眼神时时绞在一起,叫旁人看了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甜蜜。
而不是像现在……
皇后娘娘心下有些惋惜,对月梅却很是和蔼可亲的露出了笑容,没有如往常对其他谢恩的小夫妻那般训诫什么为人妇之道,反倒是交代了周承朗要好好对月梅。
周承朗一一应答了。
成泰帝便起身,把他叫去了偏殿说话。皇后娘娘这边,更是招手叫月梅上前,细细看了她一番,问起了家常话来。
他们都没有提起安平公主,甚至是连一点异样都没有,除了格外的亲切宽厚些,像是普通人家的长辈看见新婚的晚辈那般。
“周老夫人是我的姑姑,她年纪大了,脾气就有些倔,老小孩老小孩,你多哄着点儿。”皇后娘娘说道:“不过,她若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只管递了帖子进宫,我来帮你说她。不说旁的,就从姑姑那边论,我也是你表姑呢,以后若是没事,记得多来宫里陪我说说话。”
从前做丫鬟的时候,月梅接触到的身份最贵重权利最大的,就是周老夫人。其次则是王氏,她那时候就觉得,这些贵人都是要么像周老夫人需要哄着的,要么是像王氏需要尊着敬着仰望着。
却没想到,还有瑞安郡主那般真性情的,谢娇那样骄纵又可爱的,安平公主为女儿掉眼泪,柔柔弱弱的,还有皇后娘娘这种,虽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却温和亲切,如同寻常人家长辈一样的。
周老夫人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姑,皇后娘娘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了,她根本不能背后告什么黑状,只道:“祖母也只是在乎侯爷,等到日后,瞧见我是真的为侯爷好的,她老人家定然也就会接受我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满意的笑道:“的确是这个理儿,承朗的父亲没的早,周老夫人可不就对他更关注些。你能这样想最好了,不过也要记着,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了。”
月梅点点头,又谢了一回皇后娘娘。
就有内侍进来说,皇上走了。
今日是月梅和周承朗成婚的第二天,还要认亲祭祖,许多的事儿要做,一早过来,只怕是早饭也没吃的。皇后娘娘也就不留着月梅了,亲自起身送了她几步,让她走了。
等月梅刚一出大殿,一侧的屏风后安平公主和瑞安郡主就走了出来,只不过安平公主是红着眼睛,瑞安郡主却脸色不怎么好看。
皇后娘娘劝道:“这孩子如今过得不错,威远侯对她也好,你就别担心了。慢慢来,早晚有一天,她会认你的。”
安平公主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是高兴,看到她过得好,看到她这么进退得宜,我真的高兴。”
这孩子虽然没有养在她身边,但却长得并不差,她高兴,也自豪。
皇后娘娘想着刚才月梅的模样,也赞了两句,劝安平公主道:“我看你面色也不大好看,要不要叫御医来给你把把脉,最近身子怎么样了,可别因为这事儿费心神,回头女儿认回来了,自己身子却熬的彻底坏了。”
安平公主正要答应,瑞安郡主却道:“舅母,不如让御医直接去公主府吧。我看娘这样应该要躺着休息才好,这留在宫里养身子总是有些不便,来来回回的,又怕她身体经不起折腾。”
皇后娘娘一想,便道:“也好。”
回公主府的马车里,安平公主有些不安的看着瑞安郡主,“媛姐儿,你……是不是看我这样对她,你不高兴了?”
瑞安郡主自从出了皇宫就沉着脸,安平公主不能不多想。
瑞安郡主摇了摇头,道:“娘,您想哪里去了,我怎么会不高兴。月梅说起来还是我的表姐,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只有心疼的。”
她不高兴,是因为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周老夫人不喜欢月梅,对月梅的态度满京城都知道,这个样子的情况下,皇后娘娘还叫月梅多让着周老夫人,这未免也太像着娘家人了吧?
还让月梅受了委屈来告诉她,她都说了周老夫人是她的亲姑姑,又年纪大了脾气倔了,月梅就算是真的受委屈了,又怎么能来告诉她?
只是,这些话她又怎么好告诉母亲呢?母亲没看出来,还能好过些,要是知道了这个,担心偏又帮不上忙,不是更伤身子了。
瑞安郡主想着,就觉得一定要找时间,好好和月梅聊一聊。
☆、第126章
月梅和周承朗出了宫门口,正要往威远侯府的马车走时,瞧见了一旁干巴巴往这边看着的谢二老爷,他紧靠着公主府的马车,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看着这边。
周承朗想到一早两人说的话,就侧头看了眼月梅。
月梅心里就是一叹,之前她是没想通,现在其实仍然还处于迷糊当中,但是看着谢二老爷这副模样,不可否认,她心里还是软了一下。
于是两人便往谢二老爷那边去了。
谢二老爷瞧见了,立刻睁大了眼睛,然后想也没想的就迎了上来。周承朗给他行礼,他看也没看,只顾着盯着月梅,有些紧张的问她:“你还好吧?没事吧?”
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这是在担心她见了皇上皇后害怕吧,又或者,是担心她嫁到周家,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了。
月梅就叫不出谢二老爷或者是驸马这样疏远的称呼了,因为她看着谢二老爷的模样,觉得谢二老爷可能是真的在乎疼爱女儿的,她感受到了。那么,她就也不能再直赖赖的伤了他的心。
她屈膝行礼,恭声道:“我挺好的,多谢您关心。”
她这般态度,叫谢二老爷微微一愣,接着就笑了,搓着手,有些激动的道:“挺好就好,挺好就好,这样你娘也就……”
话音戛然而止,他有些尴尬的看了眼月梅,然后移开了视线。
月梅瞧见他和公主府的马车,就已经猜到安平公主在宫里了,怕是刚才她和周承朗面见帝后谢恩,安平公主就在旁边呢。不过,安平公主的情绪似乎比谢二老爷要激动的多,月梅现在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她笑着又行一礼,见谢二老爷不搭理周承朗,只好主动告辞,“那您先忙着,我们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被谢二老爷一路盯着,月梅一直到进了马车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靠在了马车上设立的软塌上。
周承朗掀开马车帘子,月梅瞟过去,正好瞧到还对着这边望眼欲穿的谢二老爷,她不由得道:“压力真大!”
“其实,他真的很在乎你这个亲生女儿。”周承朗说道。
嗯,好像真的是这样。
不然,这么早,安平公主的身体又不好,也不会来宫里了。还躲在暗处,是怕她看到了为难吧?
月梅一想,就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也不知道安平公主怎么样了。
“要不要等等?”周承朗就问道。
月梅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先回家吧。”她说道。
在这儿,若是一会碰上了,怕是要惹得安平公主太过激动。还是另寻时间,也等她想的清楚了,再见面吧。不然,见面了她怕自己态度不对,回头再不小心伤了安平公主的心。
周承朗一想,觉得下午还有事要忙,先回去歇歇养养精神也好,遂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想到方才在偏殿里成泰帝和他说的事,却是有些心绪不宁。
月梅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想到之前成泰帝的态度,不由担心道:“不会是因为我,皇上训你了吧?”
怎么会。
周承朗不由失笑,成泰帝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想到成泰帝说的事,他却又笑不出来了,“没有!皇上是说,最近南疆有些不太平。”
南疆有些不太平……
月梅这才反应过来,周承朗虽然现在留任京城了,可原来他可是戍边的将军,是要上战场杀敌,保卫祖国,守护百姓的。而这个威远侯的爵位能再次得回来,还是因为上一场战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后续事情又安排得宜,所以即使换了其他人去顶上,边境的蛮夷也没敢再次进犯。
她对这一块其实懂的不太多,但却知道传言,说这一场胜仗,起码打得蛮夷那边十年之内不敢再出兵进犯。
这足以证明周承朗在军事上等能力。
所以,成泰帝的意思,难不成是想把周承朗派去南疆吗?是真的无人可用必须要派他去,还是因为她不肯认亲生父母的态度,惹恼了成泰帝呢?
周承朗说,成泰帝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是真的无人可用要派他去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月梅知道周承朗的抱负,从前自然是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她却有些理解不了了。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周承朗的腰,很想说一句,可不可以不去。
“还没定呢!只是跟我说了有这么一回事,具体如何,还要看那边传来的消息。”周承朗心里也有不舍,对于这种事情,从前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娶了妻子,却发现真就不能干脆利落的走了。
古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着这个消息,月梅一路心情都不大好,虽然很想阻止,可却知道这种事情不应该阻止,不管是为了周承朗的抱负,还是为了那些因为战事而变得可怜的百姓,她都不应该阻止。
夫妻两人回到侯府,先去了荣安堂。家里有长辈的就是这样,出门的时候,回来的时候,都必须得去跟长辈说一声。不管周老夫人对他们如何,这些他们都是必须要做的。
周老夫人没见月梅,只叫了周承朗进屋。
周承朗让月梅先回去,大步进了正堂,却没料到柳芳如居然也在。她紧紧挨着周老夫人,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正逗得周老夫人哈哈大笑。
“祖母。”周承朗行礼说道。
柳芳如像是此时才发现他进门一般,立刻站起来,局促的站到了一边。
周老夫人看看她,又看向周承朗。
“回来了?今日进宫,没出什么事吧?”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你媳妇呢,回去了吗?今日在宫里,她没有出什么丑吧?”
正常情况下,周老夫人这担忧的确是对的,可是却不应该是这样的口气,也不应该事先不提醒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