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小妹做什么,是我自己要走的,和小妹无关。”月梅最见不得旁人因为自己受累,这会儿忍不住道:“我离开家是自己的主意,若不是你硬要把我送给镇上的地主老爷做妾,我又岂会离开家?”
她对地主老爷有印象,是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男人,凸起的肚子直如妇人怀了六个月孩子般。让她给那样的男人做妾,想都不要想!
月梅话落,吴氏脸立刻变了。
“你,你这丫头怎么尽是乱说话!”她慌乱的看了程刚一眼,急急道:“明明是你去了镇上赶集碰到了地主老爷,回家来哭着闹着要给地主老爷做妾,我和你大嫂都劝你不要,为此你甚至把头都给磕破了,怎地,怎地……”
月梅目瞪口呆,这乡下妇人,都这么会睁眼说瞎话吗?
程月梅记忆里的董秀才,长身玉立,俊朗不凡,有着那样的初恋小情人不要,会喜欢上可以做她祖父的地主老爷?
简直笑死人了!
吴氏继续道:“好了好了,娘知晓错了,既然你硬是要给地主老爷做妾,娘答应你便是。只是你也得答应娘,再不能这样乱跑,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真是要了娘的命了。”
鬼才信你的话!
月梅冷笑一声正要反驳,人群里就有人真信了。
“月梅丫头,这事儿七叔公得说你,打小儿你爹你娘就把你疼的跟命根子似地,他们不许你嫁,那是为你好!你当地主老爷家是什么好去处不成,且不说那地主老爷年纪比你爹还大,便是他那家里还有九房小妾呢,你若是去了,哪里能有安生日子过?听你爹娘的话,在附近村里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小伙子,你们夫妻一起努力,也能靠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可不比去伺候人要好?”
这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头,大冷的天,也不晓得里面加了什么衣裳,只看人瘦巴巴的,外头一件青布长衫,只看的人就觉得冷。
一番大道理说下来,说的月梅愣住了。
当初在将军府里,便是二房的二爷对她起了贼心,可那也顶多送块帕子送些零嘴,还都是叫别人以正当理由送的。就是有人想劝她从了二爷,最出格的也就是临死前那一晚月枝上门说的话,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她以为这个年头人都该如此的,怎么吴氏和这老头说起话来,不遮不掩,连伺候人都能说了?这个伺候人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伺候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七叔公,你误会了啊!
她根本没想要嫁给地主老爷做小好不好!
吴氏则是怪上了说话的程老七,忙没帮上,说了这番话,可不正是叫月梅更不肯嫁了?她要哄骗好丈夫和儿子都不容易,如今还添了这个乱,那回头岂不是难度更大?
她心眼子乱转,一时只囫囵道:“月梅,你七叔公说的是,娘也是这么想的。只现在,你能不能跟着娘先回家?你放心,娘再不逼你了,不管你想如何,只要是你想的,娘都同意。”
程老七咳嗽一声,不满的看了眼吴氏,“刚子他娘,可不兴这样说话的。孩子要好好教,哪里能什么都依孩子,月梅丫头会离家跑出来,都是你给惯的!”
吴氏被程老七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可现在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看向月梅的视线里却是忍不住的怨毒。
月梅本就打定了主意不回去,看到她这眼神,这具身体本能的就吓的抖了抖。
感受着衣袖猛然被攥紧,大胡子侧头看了眼月梅。
她微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但脸色发白,身体发僵,明显是怕的。
他虽然不了解她,也不了解那吵闹的妇人,可是却能看得出来,她说的只怕是真的,而那妇人,怕是在撒谎。
察觉到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月梅抬头看过去。
大胡子的眼底带着探究和审视,但那副认真的样子以及他不曾甩开她的手,却让她奇异般镇定了下来。若是没有大胡子,她只怕是早冻死在那雪窟窿里了,既然他救了自己一次,一会儿应是能救自己第二次吧?
话是要人说的,吴氏可以说,她也可以说。
七叔公会信吴氏的话,未必就不信自己的。
月梅抬起头,看向程老七:“七叔公,您可能不敢相信,但是我要告诉您,我娘她是在骗您。”
“月梅——”吴氏急急打断她,“你这丫头你在胡说什么呢你!快别说了,咱们赶紧回家去!”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
月梅手里还拉着大胡子的衣袖,顺势往他身后又是一躲,话也迅速的往外倒,“我娘和大嫂收了地主老爷五十两银子的聘礼,不管我的意愿硬是逼我给地主老爷做小,我不乐意,她们就锁了我不给吃不给喝,我实在没办法想过寻死,头都撞了老大一个血窟窿,可她们给请了医后,还是不肯妥协。我之所以会逃出来,就是因为我听到她和大嫂私下商议,说是买了蒙汗药,要直接把我弄晕送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是想不同意也不行了……”
做了十年多小丫鬟,虽然得周老夫人喜欢,可到底还是下人。
下人哪能不受委屈,吃多了委屈,自然就学会了演戏。
而原主本就对吴氏和刘氏心生怨恨,自己又自怜自哀,最后竟生生没了命。月梅说着说着,这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掉眼泪,话说完,她从大胡子身后走出来,那伤心绝望的模样,就是人群里不少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大妹……”程刚触动最大,叫了一声后,竟然眼圈都泛了红,“大妹,你,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吴氏跳出来,斩钉截铁的否认,“刚子,你别听这死丫头胡说,不是,是她自己……不信,不信你问问月杏,月杏就在家,她是知道的!”
程老七和程刚一起都看向程月杏。
月梅也看了过去。
程月杏似乎整个人都懵了,脸色通红,嘴唇轻动,最后却好似奔溃一般摇头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氏脸上露出一脸得色。
程刚和程老七也满脸疑惑。
指望不上程月杏,月梅倒也不算太失望,她举起一只手厉声道:“我敢指天发誓,我若是说了假话,愿遭天打五雷轰!”
满场寂静。
这可是毒誓!
敢发这样的毒誓,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程老七恼怒的看了眼吴氏,居然连他都敢骗,简直胆大包天!
“月梅丫头,七叔公信你。”他缓声对月梅道:“你放心,你爹回来了,还有七叔公给你做主,你娘和你大嫂那边,再不敢逼你的。你也别哭了,收拾收拾东西,跟七叔公回家去,也看看你爹。”
☆、第7章
程月梅是程家女儿,且还是未嫁之身,这位七叔公叫她回去,也的确是有道理。总不能姑娘家家的,独身一人泡在外面,且还和一个男人同室而居,这样礼法上可说不通。
可真的要回去吗?
月梅心中暗自摇头,不能回去。
大哥程刚人虽不错,但今儿看来,耳根子却极软。关键时候别说护着她,怕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别人策反来对付她了。至于那个爹,记忆中人倒是的确疼爱月梅的,可程家小事上惯常吴氏做主,他不维护倒还好,一维护,月梅便要多挨几回骂,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这样的爹和大哥,月梅是不敢相信的。
吴氏和刘氏这对婆媳主意已定,地主老爷答应的条件又很丰厚,没见这么多人吴氏都敢睁眼说瞎话么,若是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她呢。
她眼睛又放到了大胡子身上。
这人虽然又瘸又哑,可心地却是不错,自己暂且求他收留,来日再回报他便是。毕竟留下只是名声差了,但回去,可十有八/九得给地主老爷做妾,两相比较,当然留下的好。
她本就不是古人,名声这东西她并不大看重,而且她也不打算一直留在这儿。既然如今不是奴籍了,有机会不如找个老实人成亲,然后去镇上或者县里做点小本生意,到时候谁都不认识她,谁知道她名声好不好啊。
定了主意,月梅干脆后退一小步,又抓住了大胡子的衣袖。
“七叔公,我,我就不回去了。”她说道,侧首看了大胡子一眼,尽量让眼神看起来含情脉脉。
众人这才终于发现好像还有个外人在。
程老七满面疑惑,问她,“这是谁?”
程刚却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是谁?你欺负了我大妹?”他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虎视眈眈的瞪着大胡子,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撕咬他一口一般。
月梅看的十分心惊,生怕他真的冲上来,这大胡子看着人高马大的,可实际上却行动不便。真的交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她忙松了他的衣袖,护在了他身前。
吴氏看着月梅的举动,只觉得心惊肉跳,更加确定了两人之间是有点什么了。她可是打算把月梅送去镇上给地主老爷做妾的,若是现在失了身,地主老爷还能看得上吗?
她一时心中暗恨,不等众人反应,快步过来就朝月梅脸上扇去,“你这个贱蹄子,大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检点,我打死你算了!”
月梅没防备,竟然结结实实被打了一巴掌。
一时间左侧脸颊火辣辣的,疼的她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两辈子!两辈子她可都没被人打过脸!就是上辈子在将军府做下人,那也从来没有被打过,可是现在,穿来三天都不到,居然就被当着众人的面给打了脸!
月梅瞪着吴氏,简直恨不得甩开手还她一巴掌!
可是她不能,不说在这样一个年代,子女不敢和父母硬着来,就是在现代社会,遇到无良的父母了,子女反抗,也照样会被人说不孝顺父母是畜生!
“娘,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气恼万分,却下意识的问出了这话。
吴氏本咬牙切齿的脸,在听了这话后立刻僵住了。
“你不是!”过了一瞬,她才大声喊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简直丢了我老程家的脸!”
月梅心里有一丝疑惑,这话应是原主纠结于心的问题,所以在吴氏打了她后,她才下意识的问出了口。不过看吴氏这样大喊大叫,她怎么觉得好像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我也觉得我不像是你的女儿,若不然哪有做娘的这么骂自己女儿的。”她顺着吴氏的话说道。
“怎么不是,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又把你生的这么好,不是你娘是谁?这年头家家都是苦哈哈的过日子,不是亲闺女,谁养你这么大,谁给你吃的那么好,穿的那么暖?”吴氏火大,当下又要来打她。
月梅这回有了防备,立刻伸手就要去拦。却不防备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扯,砸进了大胡子的怀里。
而吴氏打了空,由于惯性往前一扑,竟不小心踉跄了两步,撞到了当作厨房的草棚外面的柱子。
咚的一声响,草棚子似乎都抖了两抖。
“娘!”程刚心疼的叫了一声,忙上去扶她。
吴氏被撞的眼冒金星,被儿子扶着都险些站不稳。
程刚看得生气,回身就训月梅,“月梅,你看你把娘害的!”又道:“你就别再惹娘生气了,快些随我们回家去,这儿不能待,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和陌生男人单独待一块儿!”
说着想要来拉月梅,但因为还扶着吴氏,只能悻悻放弃了。
月梅险些被他倒打一耙给气乐了,合着吴氏打她,她只能站在原地老老实实被打了?躲了一下,就成她害了吴氏了,这是哪里的道理?
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程老七看着这一场闹剧,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月梅丫头,听你娘和你大哥的,他们可都是为你好。”
月梅冷着脸不吭声。
程老七长叹一声,只好缓了语气劝她,“就算你……真的看上他了,那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先回家,回头再正正当当的嫁过来,成不成?”
程老七平素脾气倒不是这么好的,只是今儿他先是被吴氏骗,后又眼见着吴氏对月梅又打又骂,心里就生了偏颇之心。这会儿看着月梅一张不同乡下姑娘白净的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心里就更是不忍,于是难免语气就好上了几分。
无媒苟合,确实不是好事。
月梅其实觉得这程老七说的十分对,而且他一番语重心长,也都是为了她好。若是换个人家,她说不定早跟着回去了,可程家这样的情况,她却是不能点头的。
“七叔公,您是我的长辈,既然您今天在这儿,不如您就给我做个凭证,看着我嫁给……他!”月梅这才发现,她都还不知道这大胡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丫头这说的叫什么话,程老七脸色都黑了。
吴氏也缓过神来,听着这话当即就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嘴就嫁来嫁去的,前儿还说要嫁地主老爷,这会儿又要嫁这,这么个野男人,你还要脸不要!”
“刚子娘!”程老七猛然呵斥吴氏,“你一个当娘的,怎么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别说当娘的不该这么说,就是旁人,也万没有当面就说的这么难听的。
吴氏一滞,不敢吭声了。
她也是太生气了,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至于这么失态。都是这丫头不好,要不是她不知检点乱找野男人,她怎么会这么生气。
吴氏心里恨的不行,想着是小女儿把人给放出来的,又狠狠瞪了眼程月杏。
程月杏一直垂着头作壁上观,恨不得自己能隐身,倒是没有发现吴氏瞪她。
不过她心里却也在念叨,希望月梅能心想事成,不要再回家去。
训斥过吴氏,程老七去看月梅,却见她不知何时干脆直接抱上了大胡子的胳膊。姿势亲密,就是一般夫妻在外面也不敢的,当即吹胡子瞪眼,险些张嘴也要骂。
反正做都做了,月梅干脆也不要脸了,紧了紧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大胡子身上,“七叔公,劳烦您回去和我爹说一声,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以后我就跟着他过,等有空了,我带他回去看爹他老人家。”
月梅知道,不拉了家里一个人同意,吴氏完全有权利叫人来把她硬绑回家。毕竟她是吴氏和程大海的女儿,这是变不了的,还未出嫁的时候,家里有处置她的权利。
程老七确实已经起了把月梅硬带回去的心了,但听月梅提起程大海,倒是又犹豫了。今儿出门前,程大海可是拉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一定要好生生的把大闺女带回去的。这会儿若是硬带人,肯定带不回个好生生的大闺女,且那脸就已经被吴氏给打了。
他看了眼又气愤的恨不得扑上去的吴氏,眼里不悦之色渐浓。
“你……”他张嘴,欲言又止。
月梅却明白他想说什么,重重点了点头,不要脸皮的再次强调,“是的七叔公,我和他都已经决定了,等过两日天晴了,他方便走路了,我就立刻带他回去见我爹。”
程老七这才发现大胡子居然是拄着拐杖的。
这丫头,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是个瘸子,想来不是逼迫月梅的。而月梅居然连个瘸子都愿意嫁,难不成真的是被吴氏给逼的?
这么好一个姑娘,不止是村里不少人家相中,就是这附近几个村子,也都知道程家有这么一枝花的。本可以嫁给一个十分不错的少年郎,可如今却……
程老七叹了口气,对月梅更多了几分同情。
吴氏却被月梅的不要脸给惊到了,现在更是气得破罐子破摔的道:“行行行,你这贱丫头,既然你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