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浓一愣,许久方才抬头道:“你说的是,事在人为,前人没有做到的,后人不一定就做不到。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她语气虽轻,可那双刚刚被眼泪洗过的眼睛却是明亮至极也坚毅至极,显然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不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翠烟见此也笑了起来,笑容妩媚如常,端得是风情万种,“你放心吧,沈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铮铮铁骨令人敬佩,我别的本事没有,于医术上还是有一些研究的,这事儿交给我便是,翠烟愿倾毕生之力为沈姑娘去寻一寻这轮回之毒的解药。”
阿浓也笑了起来,然后屈身与她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此情我记下了。”
翠烟吓了一跳,赶忙侧身避开:“使不得使不得,叫你家那口子看到该记恨我了!他身手那么好,我可打不过他!”
阿浓:“……”瞬间不知该哭该笑了。
翠烟这才嘻嘻笑了起来:“说来你和沈姑娘感情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呢。”
阿浓回神看着床上神色苍白的沈鸳,心疼又动容地笑了一下:“小时候顽皮,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是三姐姐不管自身安危救了我性命的,自那以后……她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原来如此。”翠烟看着她,唇边笑容越发地深了。这也是个心中赤诚招人疼的,莫怪秦时视她如珠如宝。
***
听翠烟说完沈鸳的情况之后,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敬佩之色,就连方才嚷嚷着要一刀戳死她给二哥报仇的阿寒也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这样一个勇敢忠诚,坚毅顽强,铁骨铮铮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应该得到这世上所有人的敬重。
“就不知是哪个混蛋给她下的轮回之毒,若能找出下毒者,取来毒。药研究一番,兴许对研制解药能有帮助。”翠烟方才将沈鸳身上老的新的伤口都挨个处理了一遍,眼下累坏了,软软地往椅子里一窝便不动了。
“当日樊林叛军攻入天霞关,三姐姐代父守城,最后一把火和敌方大将同归于尽,这么看来,最有可能带走她并给她下毒的,应该是樊林的人。”
阿浓也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眼睛还有些发红,看得秦时心疼极了,可惜眼下人多,他只能轻轻捏着她的手心作为安抚。
“大老远地派人来截杀你,你在樊老头面前脸儿不小啊。”这话是冲楚东篱说的,秦爷快烦死这个始作俑者了。
楚东篱苦笑:“秦兄就莫要再埋汰我了,我可不想要这个脸。”
翠烟托着腮转着眼珠子叹道:“养兵要钱,打仗更要钱,樊林志在天下,天下第一富的楚家可不成了他眼里的大肥肉么,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家主也是可怜人呀。不过你前些时候不是已经做了淮东王的小舅子了么,他怎么没派人护着你?”
楚东篱满脸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他显然不想多说,众人便也没有再问,只是在场哪个不是人精呢,见此心下都有了数——只怕楚家内部和孟怀身边也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没有顾得上楚东篱这边。当日,秦时知道得更多一些——姓楚的怎么说都是楚家家主,身边怎么可能除了阿寒之外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这死狐狸摆明了是想借此事赖上他,把他逼进孟怀的阵营。
想到这,青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对阿浓道:“这人太麻烦了,下次再有刺客追来,咱们直接把他绑了交出去吧?”
楚东篱顿时笑叹一声看向阿浓:“季姑娘才不是这般狠心的人,对吧?”
秦时不爽地瞪他一眼:“什么季姑娘,叫秦夫人!”
楚东篱不想跟这个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卖了人客气了,笑中藏刀地说道:“没办婚礼就还不是,季姑娘若是哪日反悔不想嫁给他了,记得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秦时眯眼,片刻后突然扭头看阿浓,温柔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生出后悔嫁给我的念头。”
阿浓的脸猝不及防地红了。
而一旁众人包括楚东篱:“……”秀恩爱什么的遭雷劈啊!
***
沈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睁眼的一瞬间,她有些茫然,过了一小会儿脑子里方才模模糊糊地浮现一点儿关于自己的信息:孤儿樊十七,幼年时被江北王樊林所救,悉心培养成人,前些日子奉命刺杀洛州楚家的家主楚东篱时因伤失忆,如今……如今……
想起来了,昨晚她再次对楚东篱发动攻击的时候,不慎被抓了——难怪眼下她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看来是姓楚的那小白脸给她下药了。
真愁人,这可怎么办呢?义父还在等着她回去复命呢。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鸳转头,看见了一个肤白貌美,气质高雅的少女,她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清清冷冷的模样让她心中一顿,莫名地生出了几许眼熟之感。
“哟,这是哪家的小美人,长得竟这样好看!”这话乃是脱口而出,沈鸳自己都愣了一下。可阿浓却猛地抬起头,眼睛微红地笑了起来。
沈鸳家中除了两个比她大一轮的堂姐妹,再无其他姑娘,因此她自小跟着几位哥哥一起长大,养成了一副男孩一般洒脱不羁的性子。除此之外,她还是个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的——每每见到漂亮姑娘都会忍不住上前调笑什么的,简直比家里的哥哥弟弟还要风流不羁!
偏她虽是个姑娘家,可生得浓眉大眼,英气俊秀,又因时常与家中兄弟混在一处,身上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扭捏,多了几分男儿的潇洒利落,调戏起人来不叫人厌恶,反倒多情得紧,总能逗得被调戏的小姑娘们小脸绯红,芳心乱跳,甚至还有那因她穿了男装而将她当成男子,哭着喊着要嫁的。
这句“这是哪家的小美人,长得竟这样好看”,阿浓已经听过无数遍,本以为此生再也听不到了,谁想……少女心中滋味万千,鼻尖酸涩得厉害,但她没有哭,只是将手中端着的早饭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对沈鸳行了个礼:“三姐姐家的小美人见过三姐姐。”
“三姐姐”这个称呼让沈鸳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她记得昨天刚被抓的时候,似乎就有个姑娘一直哭着冲她喊三姐姐。
就是她?
当时天黑,她的注意力又一直在楚东篱身上,因此根本没有看清阿浓的模样,眼下见这少女生得这般好看,顿时有点后悔了——她昨晚对她态度很不好,不知有没有吓到她。
阿浓见沈鸳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似有懊恼,顿时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她这三姐姐自来比男人更怜香惜玉,可惜生错了女儿身,不然定是个风流浪子。
想着她虽失了忆,可性子却还与从前一样,少女心中生出了无限欢喜,她走上前在床边坐下,关心地问道:“大夫说三姐姐生病失忆,不记得我了,这事儿可是真的?”
沈鸳这才回过神来:“我是失忆了,你认识我?”
她的眼里有对美人的欣赏,但更多的是警惕,显然脑中叫人灌了与他们敌对的记忆,这种情况下,不管她说什么,只怕她都不会信。阿浓睫毛微颤,生生将到口的那些过去尽数咽了下去,只点点头道:“嗯,你小时候救过我。”
“小时候?”沈鸳愣了一下,她只有最近七八天的记忆,并不记得在这之前的事情,更别说小时候了。或许是因为失忆的感觉让人不安,也或许是出于好奇,她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与我说说,你认识我多久了。”
“我们两家住得近,所以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你说我长得可爱,比家里小猴子一般丑丑的弟弟好看多了,所以一直将我当成亲生妹妹照顾……”
呃,嫌弃弟弟长得丑,所以去宠爱别家美貌小姑娘什么的,这小美人好像真的挺了解她的……不过她是楚东篱的朋友,也不排除是在说慌的可能。
想到这,沈鸳眯了一下眼睛。
那只姓楚的死狐狸太狡猾了,若不是她反应机灵身手好,早就被那看着弱不禁风,实则满身都是心眼的家伙坑得死无葬身之地了。能与他做朋友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心思简单之人,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这么想着,沈鸳便打断了阿浓的话,只笑眯眯问道:“小美人,既然咱们关系这么好,你帮个忙把我放了好不好?”
阿浓难过又觉得想笑,她拧了一旁的帕子,温柔地给她擦了擦脸:“不好,我怕你一走我又找不着你了。”
沈鸳:“……”要不是确定自己是个娘们,她都要怀疑她从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吃干抹净就走人的王八事儿了!
见她无言,阿浓笑了起来,然后问道:“三姐姐失忆几天了?”
沈鸳有点不想理她,但看着少女美丽的笑容,嘴巴却很诚实地出卖了她:“七八天吧。”
翠烟说轮回之毒十日一发作,那么说再有两三日,三姐姐便会再次毒发,熬过这次毒发之后再醒来,她又会忘记之前十天的事情,记忆重归空白。
阿浓在默默地算了一下,心里有些沉重,但面上却不显异样,只端起一旁的白粥,温声说道:“那先吃饭吧,吃饱了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沈鸳确实有点饿了,想了想也没拒绝——反正人家要杀她早就杀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往食物里下毒,遂她很宽心地接受了阿浓的投喂,等吃饱之后,还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畅快!”
这样鲜活的她看得阿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叫来玉竹一起帮她穿好衣裳,这才又道:“等会儿咱们就要出发了,三姐姐就与我坐一辆车好不好?”
沈鸳还没如何,一旁的玉竹先愣住了,她想起方才秦时对她威逼利诱,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滚去坐翠烟马车时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低头闷笑了起来。
可怜的姑爷。
***
“我要跟楚东篱那龟孙子坐一辆马车。”——好在沈鸳不肯答应,秦时的心思方才没有白费。
他一上马车就搂住小媳妇挨挨蹭蹭了一番,丝毫不知道就在方才自己差点就又要苦哈哈地滚出去骑马了。
不过……
“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嗯?”呆愣中的少女回过神,“只是在想三姐姐为什么非要跟楚公子坐一辆马车。”
秦时:“……” 难怪亲了她半天也没反应,原来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青年不是滋味地看着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好半晌方才答道:“她是不死心,想寻机杀了楚东篱。”
阿浓一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三姐姐眼下浑身无力,怎么……”
“杀人的法子多了去了,没准她是打着咬死楚东篱的主意呢。”秦时这话当然是随口一说,然而话音刚落,后头马车里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是楚东篱的声音,听着挺疼的样子。
“姓沈的,你是狗吗?竟然咬我二哥的脸!”
“哦,本来是想咬脖子的,没力气所以咬偏了,不好意思啊。”
阿浓:“……”
秦时:“……”
两人沉默片刻,齐齐大笑出声。
阿浓顿时什么愁绪都没了,半晌揉着小脸笑叹道:“三姐姐眼下脑中只有杀楚公子的命令,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几日楚公子只怕要……咳,辛苦一下了。”
秦时对此十分喜闻乐见:“他活该。”
阿浓嗔了他一眼:“哪有这样说朋友的。”
“要不是那家伙非要赖上咱们,我还能带着你四处看看玩玩,慢慢儿地赶路,哪至于这般匆忙。”何况经此一遭,他们在诸反王眼里只怕也已经是楚东篱的同伙,淮东王的麾下了——一想到这秦时便牙根痒痒。
姓楚的太狡猾,直接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眼下他就是不上贼船都不行了,可恨!
不过这些秦时没打算和阿浓细说,一是这些事情太复杂,他不愿叫她跟着操心;二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大晋王朝的国母是她亲如母亲的姨母,大晋那位太子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而淮东王孟怀,再师出有名,再得人心,他也是大晋皇室眼里的反贼。虽说大晋气数已尽,太子也不是死在淮东王手里,可反贼就是反贼,和大晋皇室的立场终究是对立的。就算她理智上能接受他投靠淮东王之事,但情感上呢?
秦时舍不得勉强她,更不愿看到她伤心难过,遂他思索许久,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瞒下来,等日后时机合适了再与她细说。
阿浓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只摇头道:“早些回去也好,不然阿临和大娘该等……”
话还未完,外头突然想起一阵兵刃交接声,秦时撩开马车帘子一看,眯了眯眼说道:“果然等不及卷土重来了。”
阿浓也探头看了一眼:“是昨晚逃走的那些人?”
秦时点头,飞快地亲了她一口:“乖乖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便身轻如燕地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了┗|`O′|┛
☆、第61章
第61章
黑衣刺客们显然是为了救沈鸳而来,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在明面上吸引着秦时等人的注意力,另一拨则是趁乱偷摸向楚东篱的车架,试图杀了楚东篱带走沈鸳。但因众人早有准备,他们计划没有得逞,反而还折了不少人。
“这么不惜代价地来救你,看来你在樊林心里地位不低呀。”阿寒出去战斗了,眼下马车里只他们两人,楚东篱放下撩起的马车帘子,转头对吃了软筋散,眼下只能软软倚在角落里的沈鸳笑道。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沈鸳眯眼笑了起来:“樊林是谁?”
你的杀父仇人。楚东篱心中摇头,面上却只叹道:“一个长得很丑的糟老头子。”
沈鸳想了想,没想起来樊林有多丑,她只记得自己有个义父叫樊林,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哦,那就别说他了,影响心情。我们不如来说说你?”
楚东篱挑眉:“我?”
“是啊,你长得这么……”沈鸳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个风流又邪气的笑,“如花似玉,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如花似玉……这不仅是在嘲讽他长得像女人,还是明目张胆的调戏!楚东篱笑了起来,片刻突然抓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平坦的胸膛上:“姑娘既然心中疑惑,不如亲自验证一下?”
沈鸳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就眼神暧昧地笑了起来:“好啊,不过这里的大小也是会骗人的,咱们换个地方如何?”
说着,搭在楚东篱胸膛上的手就垂直往下移,直直地往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探去。
楚东篱笑容一僵,但没有阻止,直到发现沈鸳好像是打算来真的,方才额角微跳,飞快地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大胆惊人的流氓行为。
“你真是个女人?”这下轮到他发问了,不过不是嘲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看着他温和虚伪的笑容下隐隐透出的一丝窘迫,沈鸳先是一怔,而后心中愉悦,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怎么,我检查了你,你想检查回来?”
她笑得张狂又放肆,半点儿没有姑娘家的斯文,反而像个浪荡的纨绔,俊俏的眉眼间尽不羁与痞气。
楚东篱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了,我没有那么重的口味。”
臭狐狸又拐着弯骂她!沈鸳挑眉,低头看着他右手手背上那个青紫肿胀的牙印,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巴:“我口味倒是挺重的,平时最喜欢啃猪蹄了。”
伤处瞬间抽痛起来,楚东篱:“……”
吃了翠烟特制的软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