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清凌凌的眼睛一盯,秦时顿时不敢再开玩笑了,摸着鼻子老实地坦白道:“那话是逗你玩的,其实你是我从那些流寇手中救回来的,当日我正好路过那里。”
阿浓:“……”
生气了?秦时心中微紧,轻声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想骗你,只是见你反应有趣,所以方才想逗逗你……当然,若说我没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我心悦你已久,从前便罢了,你离得太远,我无法触及,再多的喜欢也只能藏于心底。可你突然从天而降……”
青年顿了一下,而后伸手抚上少女白玉般的脸颊,温柔地笑叹了一声道,“阿浓,我就再也压不下心里的妄念了。”
阿浓其实并没有太生气,因她心中已经猜到几分真相,且秦时虽骗了她,但后来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让她走,并没有以此为难伤害她。她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没有开口。可听了秦时这番解释后,少女却再也没法保持沉默了,她蓦地瞪大眼,惊诧极了:“从前?什么从前?”
“从前……准确的来说,是三年前。”青年轻笑,幽深的眼底似有炽热的火焰在跳动,“在京城。”
那年他去京城办事,返程时遭到身边属下背叛,不慎身受重伤。情急之下他潜入了附近的安国寺,谁想刚进去便发现安国寺里也闹哄哄的正乱着——有刺客意图刺杀那日陪着太子妃及几位公主妹妹前去安国寺祈福的太子。
安国寺是京中第一大寺庙,来往香客众多,太子只是带家人去祈个福,自然不好大动干戈将里头的香客全部清场,偏那日出现的刺客又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竟是完全不顾在场还有平民老百姓,当众便拔刀与太子身边的侍卫们缠斗起来,甚至为了取胜,那些人竟还故意去伤害一旁因为人太多而来不及跑的无辜百姓们……
这般凶残,顿时就叫太子惊怒交加,他一时也顾不得身后那群女眷了,亲自拎着剑冲上前加入了战局。
厮杀声震天响,血腥味到处蔓延,场景混乱又血腥,看起来十分可怕。养在深宫里的金枝玉叶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呢?顿时哭的哭,喊的喊,整个儿乱成了一锅粥。
秦时那时自顾不暇,便趁机寻了个角落窝着,闭目养神。
谁料就在这时,此起彼伏的惊慌哭声中突然响起一个清冷镇定的嗓音:“都莫要乱跑了,快随我进到那厢房里去!”
是个年轻小姑娘的声音,稚气未退,偏又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秦时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袭青碧色衣裳的小姑娘。她生得极美,雪肤黛眉,唇红齿白,好看得像是一幅画儿,只见她一脸镇定地安抚着身边惊慌失措的同伴们,努力带着她们往安全的地方退,像个勇敢的少年。
她脸色苍白,显然也不是不害怕的,尤其是当其中一个刺客发现她的意图,狞笑着朝她扑过去的时候,秦时明显看到她娇小的身子抖了一下。
可她没有躲闪,反而咬着牙挺身上前,将身边两个年纪明显比她大的女子挡在了身后,同时飞快地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武学姿势朝那刺客射了过去。
那刺客见此本能地惊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侧身躲开了那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力道的簪子。然就是这么一瞬间,他失去了先机——一旁太子的护卫赶来了,而那小姑娘也趁此机会提裙子跑了。
原来是虚晃一招,秦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在她再次被同伴拖累,险些受伤的时候,射出手中的小刀救了她。她脱险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惊叫:“阿浓,你没事吧?!”
阿浓。
这个名字就这样顺着他的耳朵飘进来,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后来援军赶到,刺客们被尽数诛灭,也是这位阿浓姑娘建议太子去请大夫过来给无辜被殃及的百姓们疗伤。托她的福,他不仅摆脱了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手,还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和珍贵的药材。
因伤势颇重,不好马上启程赶路,他便多在京城逗留了半个月。而那半个月,因闲着无事,他每隔几天就会跑到忠肃侯府的屋顶上偷看她。
越是了解便越是喜欢,最终,她的名字彻底印在了他的心上,再也无法剥离。
说到这里,秦时目光炯炯地笑了起来:“所以阿浓,你能想象当日在雪林中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高兴吗?”
阿浓从震惊中回过神,白嫩的小脸又红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咬着唇转开脑袋,干巴巴地说道:“呃,那,那天你也在啊……不对,难怪有段时间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看我,原来是你!”
少女反应过来,顿时顾不得害羞了,只眼皮抽搐地看着抬头望天做无辜状的青年,哭笑不得地嗔道,“我还当自己心思重想多了呢!还,还因此……”
吃了很多安神助眠的补品。秦时想笑又死死忍住了,只利落地低下头认错道:“我错了,娘子打我吧。”
阿浓羞恼交加,也没跟他客气,抬手就打了他胳膊一把,谁想没看准地方,竟打到了他硬邦邦的骨头上,反倒疼得自己差点哭出来。
“……”
秦时低头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佯怒地斥道:“没有眼色的东西,见到我夫人也不知变得软一些,竟敢咯疼她!该打!”
说完便赶忙拉过少女的小手轻轻呼了呼,“还疼不疼?”
阿浓:“……噗。”
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呀,她明明不想笑的!
***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了村长家,谁想刚一进院门便嗅到了一丝浓郁的血腥味,秦时猛地眯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阿浓也惊疑地拧了眉,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人快步走进门,正巧碰到翠烟拿着什么东西从大堂里走出来:“咦,你们回来啦?”
阿浓心惊地看着她:“翠烟姑娘,你的手上怎么都是血?!”
“哦,方才小九出去闲逛,在村口那边的林子里捡到了一个受伤的人,我刚给他处理完伤口。”翠烟摆摆手笑了一下,看向秦时,“说来此人秦爷也认识,就是楚家的那位家主。”
“楚东篱?”秦时有些诧异,那家伙不是说自己还有事情没办完,要在安州多呆上一段时日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翠烟点头:“正是他。”
“他伤的怎么样?”
“看着吓人,不过不是要命的伤,已经没事了。”
秦时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对阿浓道:“我去看看他,你先回屋休息吧。”
阿浓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点点头跟着闻声出来迎她的玉竹走了。
***
楚东篱右肩叫人捅了个对穿,流了很多血,身上的红衣都染成了暗褐色。他脸色惨白地倒在塌上,紧拧的眉间还能看见残留的痛意。那个名唤阿寒的少年正双眼通红地守在他边上,口中吭哧吭哧喘着气,仿佛是在压抑心中的愤怒。他瞧着也挺狼狈的——白衣上血迹斑斑,俊俏的脸上也被人划了一条大口子,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结,上头覆着一层白白的粉末,应该是抹了药。
看到秦时进来,少年阿寒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二哥,秦大哥回来了!”
这孩子自上回被秦时打趴下之后就开始叫他“秦大哥”了。
楚东篱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对秦时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秦兄,又见面了。”
秦时挑眉看他:“你这是遭劫了?”
楚东篱苦笑:“可不是,小命差点被劫走。”
秦时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怎么?后门失火了?”
“一语中的,看来秦兄很有经验。”楚东篱笑叹道,“幸好命大赶上了你们,不然怕是回不到洛州了。”
“这好像是要赖上我的意思?”秦时摆摆手,果断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楚东篱:“好的秦兄,明早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秦时:“跟你没关系。”
楚东篱叹气:“秦兄啊,做人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啊,若没有我这半个媒人,你能这么容易娶到季姑娘么?”
秦时微笑:“能。”
楚东篱无言,半晌才又眨眼笑道:“可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除非你们现在就走,不然……”
秦时:“……”刚刚是谁把这麻烦的倒霉蛋扛回来的?
楚东篱狐狸眼弯弯,很自觉地将那些杀手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他们大约有十来个人,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为首那个有力拔山兮之力,很厉害,秦兄要小心。”
秦时的回答是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阿寒见此有点傻眼,半晌才有些不安地问道:“二哥,秦大哥这是不肯帮忙?”
楚东篱边咳嗽边笑道:“没,咳咳,他是做,做准备去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兄长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但对他的盲目信任还是让阿寒松了口:“那就好,秦大哥身手那么好,那些王八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二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按计划留在安州,而是提早启程回来了的?我们行事明明很小心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暗中觊觎我楚家偌大家业之人。至于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楚东篱温和的语气不变,漂亮的桃花眼中却飞快地掠过几许阴鸷,“阿寒,不是我们不够小心,而是家里有些人的心啊……变大了。”
里应外合,方才能干成大事不是?只是不知他们投靠了谁,江北?蜀中?还是南境?
***
楚东篱没想到最后竟是阿浓帮他解开了心头的这个疑惑——这天晚上后半夜,有杀手暗中来袭,秦时与翠烟小九等人提早布局,生擒了为首之人,并在他服毒自尽之前及时控制了他。而那个人……
阿浓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几乎是一瞬间便红了眼睛。
“三……三姐姐?!”
这个杀手竟是她的沈家三姐姐,那个早已战死在天霞关的广阳侯府三姑娘沈鸳!
三……姐姐?这力大无穷,身手极好的杀手头头竟是个姑娘?!
在场众人皆愣住了,直到阿浓哽咽着说出了她的身份,众人方才收起了脸上的诧异之色——沈鸳代父镇守天霞关,与叛军浴血奋战三天三夜,最终力竭而死的事情是世人皆知的。且她自小力大无穷的事情也并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可是,传闻中的沈三姑娘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吗?”翠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阿浓也从滔天的欢喜激动中勉强镇定了下来,她努力憋回眼中的泪,飞快地靠近五花大绑倒在地上的沈鸳,颤抖着问道:“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鸳被卸了下巴,眼下说不出话来,但她凶狠而陌生的眼神却清楚地告诉了阿浓:即便她能说话,她也回答不了她的疑惑。
她的三姐姐没有认出她,或者说……她不记得她了。
阿浓愣愣地看着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终于更新上了!新年第一天,各种不顺利,简直像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嘤嘤嘤。
虽然还有几分钟元旦就过去了,但是还是要跟大家说一声元旦快乐!然后这一章留言有过年惊喜哟!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新的一年里,希望你们都能万事如意天天开心钱来来!
2016,感谢有你们!2017,希望继续相伴=w=
☆、第60章
第60章
本已战死沙场的沈鸳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要刺杀楚东篱,又为什么会忘记一切?这里头太多谜团,众人一番了商讨之后决定弄昏沈鸳,让翠烟好好儿地帮她检查一下身体——若能找出她失忆的原因,或许一切疑惑就会有答案了。
阿浓不放心沈鸳,跟进了屋子给翠烟做助手,可谁想刚脱下沈鸳身上的衣裳,少女便浑身一震呆住了。
自从文氏病逝之后,阿浓就不怎么哭了,因为她知道眼泪是最无能的东西,它不能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只会让人陷进更深的悲伤里,叫人变得软弱颓丧,无法重新振作。她答应过母亲会坚强勇敢地活下去,所以便养成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努力保持冷静的习惯。
可这个习惯在看到沈鸳身上密密麻麻,新旧交替的伤口之后,瞬间崩成了碎片。
“三姐姐……”心头像是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阿浓疼得一个哆嗦,滚烫的眼泪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夺眶而出,视线一下变得模糊。
就连救过各种病人,见惯各种伤痕的翠烟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差不多只有一张脸能看了的女子——她身上这些伤口虽大多都已经愈合,可它们狰狞丑陋的形状无一不显示出她受伤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那样的情况下……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翠烟姑娘,你能看出我三姐姐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鸳是阿浓最亲近的友人,她们小时一起长大,长大之后虽隔得远了,感情却从未变淡过,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高兴她还活着,也没有人知道看到她这一身的伤痕,她心里有多疼。悲喜交加的情绪让少女几乎喘不上气,也让她无力再去思考其他,只能任由眼泪本能地往下掉。
翠烟没有说话,只在细细检查了沈鸳一番之后,有些凝重地抿了一下唇。
阿浓心中微跳,连眼泪都忘了擦,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翠烟姑娘?”
翠烟犹豫片刻,抬手指了指沈鸳右肩上那个紫黑色呈月牙状的印记:“如果我没有猜错,沈姑娘会失忆应该和这个东西有关。”
阿浓一愣,深吸口气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情绪:“这是什么?”
“是一种毒。”翠烟难得地正了色,“此毒名唤轮回,据闻能让濒死之人起死回生,但它只是一个传说,我也只是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并未亲眼见过。”
“既能起死回生,又怎么会被称之为毒?”说到正事儿,阿浓的眼泪倏地停住了,她捏紧手中的帕子,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它……它有副作用,是不是?”
“是。”翠烟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人的寿命自有天定,起死回生相当于和阎王爷抢人,乃属逆天之举,哪里是这般容易成功的呢?这轮回之毒虽可使濒死之人重新活过来,但它说到底还是一种毒,这种毒能保人性命,但同时也会让人生不如死——据说中此毒者每十天便会遭受一次千刀万剐之痛,且每痛一次,他都会因之前的记忆太过痛苦而本能地选择遗忘……”
会让人潜意识里选择遗忘一切的痛……不必翠烟多说,阿浓已觉得浑身发凉,如置冰窖。
“因无药可解,中此毒者只能不断地重复这十天一次的痛苦,至死方休,所以此毒才有了轮回之名。不过因为发作的时候太过痛苦,一般人通常熬不过去,基本上第一次毒发的时候就会选择自我了结,如沈姑娘这般已经中毒好几个月却仍坚强活了下来的人……”翠烟摇摇头,妩媚的桃花眼中露出敬佩之色,“前所未有。”
阿浓呆呆地看着她,许久方才从发颤的牙关中挤出一句话:“你有没有办法救救她?”
“那古籍上所说此毒无解,不过万物都有自己的天敌,说是无解,倒不如说是还没有人能找到克它之法。”
阿浓一愣,许久方才抬头道:“你说的是,事在人为,前人没有做到的,后人不一定就做不到。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她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