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一扫方才的局促,颇有些自豪地抬起了头:“大,大哥。”
就是那个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秦时?阿浓眸子微转,抬手接过那小毛团子,轻轻地戳了一下它软软的小肉翅膀,惹来它一顿轻啄。
有点痒,少女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面上却不显,只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你大哥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大啦?”
秦临乖巧地答道:“砍,砍柴、打猎,种,种地……”
阿浓:“……好,我知道了,你直接说他几岁吧。”
秦临刚要回答,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爽朗低沉的声音:“二十一。”
话音未落,房门已开,方才羞涩腼腆极了的小男孩一把跳起来,如同炮弹一般朝来者冲了过去,欢喜大叫道:“哥!”
青年宽肩窄腰,双腿极长,精壮的身子包裹在青灰色的粗布短褐下,瞧着十分健朗。他摘下斗笠放到一旁,又随意地拍掉身上的碎雪,这才弯身将秦临抱了起来:“阿临可有听哥哥的话,一直守在屋里照顾姐姐?”
秦临点头,伸出双手捂住青年冰凉的耳朵,眼睛弯弯地答道:“有,还,还倒水了。”
“阿临真棒,好了,别冰着手,哥哥不冷。来,你带土豆去看看娘亲起床了没,哥哥有事儿要与姐姐说。”
秦临听话地点点头,从青年宽阔的怀里滑下来,转身“蹬蹬蹬”跑到床前接过阿浓手里的土豆,又对她羞涩一笑,这才转身出去了。
满脸络腮胡,看不清容貌的青年这才关上房门,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朝床边压来。
许是因为身材高大之故,他给人的压迫感很重,阿浓被子下的双手握得更紧,面上却十分镇定,忍着酸疼撑起了身子靠在床壁上,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不躲不闪地问道:“你就是秦时?”
她的眼睛乌黑透亮,似天上星子一般,只是眼神警惕,带着几分矜傲,还有几许几不可见的慌乱。
“是,”秦时藏在胡子下的嘴角微微一弯,长腿一迈走到床边看着她,声音低沉地重复道,“我叫秦时,秦朝的秦,时辰的时。”
突然对上那双与秦临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比秦临更多了几分锐利英朗的眼睛,阿浓一愣,微微移开了视线,刚想说什么,又听他道,“你可以叫我阿时。”
“……”他们很熟吗?阿浓眼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做没听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时眸子微动,答道:“我买了你。”
阿浓愣住:“你……你说什么?!”
秦时往床边一坐,倾身凑到她眼前,目光明亮而肆意地看着她:“你是我买来的,买来做媳妇的。”
☆、第3章
第3章
男子阳刚的气息夹杂着风雪的寒意迎面扑来,倒不难闻,就是带着些侵略的意味,让人有些发慌。阿浓浑身僵硬地看着他,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半晌才貌似镇定地问道:“那你是从何处买的我?又花了多少钱?”
那些流寇抓她是为了求财,即便真的要把她卖掉,也定会寻个有钱人。眼前这人衣着简朴,家中简陋,如何有能力将她从他们手中买下来?
见她明明害怕得紧,却不肯露出半点脆弱,反而下巴微抬,目露威仪,一副矜傲沉静的模样,秦时心头有些发痒,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揉她的脑袋,但眼下时机未到,他忍住了,只目光灼热地看着她,睫毛微动,而后带着几分促狭地答道:“锦州,一两。”
“一……几两?!”她的声音有一瞬的拔高,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压下来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秦时差点笑出来,可面上却努力绷住了,只一本正经地应道:“嗯,一两,我存了好几个月呢。”
末了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模样。
阿浓:“……”
堂堂忠肃侯府大姑娘竟只值一两银子!她,她素日给府中丫鬟们的打赏都不止这么一点!
她恼羞得脸都红了,可却又有些怀疑这人是在玩弄自己,暗暗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方又用那清冷好听的嗓音淡淡说道:“这年头买个粗使丫鬟都不止一两,你即便要骗我,也该编的合理些。”
“你是我媳妇,我骗你做什么?”见少女眼皮一抖,却又强自忍下了羞恼只做自己听不见的模样,秦时眼中笑意满满,心中欢喜得不行,可又忍不住想继续逗她,“你放心,我家中虽不富裕,但温饱不成问题,你若是愿意好好地跟着我过日子,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够了!谁要做他媳妇与他过日子!这乡巴佬怎么这么大的脸!
“我已经定亲了,几个月后就要出嫁,请你莫要再说这些会损及我清白的话。”换做从前,阿浓早就叫人将这无礼冒犯自己的家伙拖出去打板子了,可如今虎落平阳,敌强我弱,她只得忍着羞恼,谨慎对待。
秦时笑容一僵,眼睛眯了起来:“定亲?”
如今时局不稳,阿浓原本不想暴露身份,以免惹来其他麻烦,但眼见秦时目光越来越放肆,又想着自己身上贵重的饰物虽都已不见,但穿着的衣服料子极好,料想这秦时也已经猜到自己出身不凡,遂斟酌片刻,道:“是,我出身京城忠肃侯府,夫家乃权掌南境五州的安王府。”
安王是当今永兴帝的同母弟弟,封地安州,掌南境五州兵权,因骁勇善战,治军严谨而素有威名。洛州虽不在南境地界,但安王声名显赫,威震四方,连永兴帝都要忌惮三分,没人敢轻易与之对上。
阿浓搬出他的名号来,就是希望能震慑这不知是何来历,又端着什么目的的秦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可秦时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凑的更近了:“你在骗我?”
他眯着眼,笑容不再,微皱起的眉间隐约透出了一抹戾气。阿浓心头一紧,目光却没有半分躲闪:“我没必要骗你。你若是不信,尽管去打探,婚期就在三个月后,料想安王府如今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话确实是真的。阿浓的母亲文氏与安王妃是表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因此早早地给一双儿女定下了娃娃亲,如今阿浓不愿再见到那几个所谓的家人,正好婚期也已经近了,是以她思索了一番,决定暂时先去投奔安王府——比起忠肃侯这个冷血无情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过年过节却从不忘关怀她的安王一家更叫她觉得亲近可靠。
秦时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阿浓,目光晦暗不明。阿浓有些心惊,不由语气稍软地补充道,“你还是放我走吧,我保证,若能平安归家,定以重礼相谢。”
她抬眸望着他,如墨的乌发柔顺地散落在双肩上,带了几分病色的肌肤越发透白如雪,偏眼睫漆黑,双颊因紧张透出了几许粉色……秦时喉咙微动,到底是按下了心头的不快,轻哼了一声道:“我不要重礼,我只想要媳妇儿。”
“……收下重礼,届时你想买几个媳妇儿都可以。”
“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
“你喜欢他吗?”
阿浓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时指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安王世子。
“自是喜欢的。”虽因他问的过于直接而皱了眉,但阿浓这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当即便点了头。
秦时又不说话了,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阿浓低眉垂首,努力做出羞赧的模样。
许久,秦时才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说道:“既是这样,我不为难你就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浓心中一喜,目光亮了起来:“什么条件?”
“我家中除了弟弟,还有个老母亲,她早年生病损了脑袋,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身体也不大好,可心中却一直惦记着我的亲事,时常念叨。昨儿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告诉她她有儿媳妇了,我娘十分开心,说是过年的时候要亲自为你下厨包饺子吃,我不想叫她失望,所以你留在这里等过完年再走吧。”秦时说着看了她的脚一眼,“反正大夫说了,你这脚上的伤也还得再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这人看着粗鲁无礼,没想倒是个孝子,阿浓暗想,又思及距离过年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但家人寻不到我怕是会担心,你得先帮我送封信到安王府报个平安。”
秦时看了她一眼,见她看似矜傲的目光中透着几许狡黠,像只努力把自己伪装成老虎的小狐狸,实在可爱得紧,心情又莫名好了起来。
“好。”
他一口应下,没再为难自己,这就叫阿浓猛地松了口气:“那……我真的是被人卖给你的?”
秦时目光微闪地看着她:“是啊,那时你重伤不醒,昏迷了好几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所以牙婆出的价格不高,恰好我想买个媳妇回家过年,手中却又没有太多银钱,就冒险把你买下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才是马呢!
见她抿着唇角不说话,秦时偏头笑了一声:“怎么?不信?”
阿浓自是有些不信的,他这话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却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她不想再细究,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她没有落到那些流寇手中,没有遭遇不堪的伤害,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于其他的,等养好了身上的伤再慢慢筹谋便是。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洛州城外七星山的半山腰,我么,一个住在山上的普通山民罢了。”秦时似真似假地说完,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浓顿了一下,半晌才道:“季娢。”
“那,阿浓是你的小名?”见少女惊愣,秦时眸子微动,状似随意地解释道,“你之前发烧昏迷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梦话,还自称阿浓。”
阿浓这才神色稍缓,“嗯”了一声。
“那我往后也叫你阿浓吧,”秦时突然对她眯眼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阿浓,挺好听的。”
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叫,阿浓嘴角一抽,马上就要拒绝,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得一阵咕噜声。
秦时低头一看,床上少女的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可双颊却随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声音一点一点,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秦时憋了憋没憋住,大笑出声。
阿浓:“……”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装作没听见吗?没有风度的乡巴佬!
***
秦时忍着笑出了门,准备去厨房给阿浓拿点吃的,刚走了两步,圆滚滚的胖书生白羽抖着身上的霜雪滚过来了。
“阿时啊……”他缩着脖子搓着手,五官笑得挤在了一起,两眼还冒着精光,完全没有了方才在阿浓跟前时斯文端庄的样子,瞧着有些猥琐。
秦时嫌弃地瞅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忙着呢。”
白羽嘿嘿一笑,捧着胖肚子凑上去,目光闪亮,十分兴奋地问道:“里头那侯府小娘子,真是你用一两银子买来做媳妇的?”
☆、第4章
第4章
这厮显然又暗搓搓地躲起来偷听了,秦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关你屁事。”
白羽唉哟一声捂着屁股蹦了两下,口中嚷嚷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得多关心关心你么……”
他是秦时四年前从山脚下的密林里捡来的,据说出身没落的书香世家,因家乡突遭涝灾才会沦落窘境险些饿死。秦时那日恰好路过他躺着的草丛,不设防叫这浑身肥肉的胖子死死抱住了双腿,这才无奈地将他拖回了家。
一顿饱饭之后,这家伙便赖着不肯走了,非说要留下来报恩。因他读过几年书,能给弟弟秦临当个夫子,秦时便也就随他去了。
听着白羽这话,青年呵呵冷笑了一下。说的好听,其实谁不知道这死胖子只是八卦之心作祟呢?只是刚想捏拳叫这比妇人还多舌的家伙往后老实点,别总去骚扰阿浓,秦时脑中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你这么有心……”
突然被人亲热地勾住了肩膀,白羽顿感不妙,大惊之下拔腿就要跑,却被秦时一把拽住后领子给扯回来了。
“放开放开!你,你这样我害怕!”白羽挣扎着喊道。
“德行!”秦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见白羽吃痛之下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口中念着“这才正常嘛”,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地放开他的领子,用手拍了拍,这才目光幽暗地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老相好在安州是吧?”
“什么老相好!龌龊!我与翠花乃君子之交,那是清白如水,纯洁如雪的!”白羽努力地仰着堆在肥肉里,根本露不出来的脖子抗议道。
秦时用眼睛斜他:“是啊,会千里迢迢给你寄同心结的君子之交。”
“这有什么?谁还没几个仰慕者呢?”白羽轻咳一声,拍拍腰间别着的羽扇笑了,而后上下扫了秦时两眼,摇头道,“当然,你这样的糙汉是不会懂的。”
秦时嘴角一扯:“我是不懂,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吃大肥肉的。”
白羽:“……还想不想要我帮忙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秦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胖啊,哥哥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快,写信去吧,啊?”
白羽疼得龇牙,忿忿扭头:“我比你大!”
秦时从善如流:“胖哥。”
“嗯哼,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不会被赶出去露宿山头。”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秦时摸了摸下巴:“家里多了个人,开销大了不少,偏偏最近天冷,没什么活儿好干,所以……”
白羽抱着胖肚子跐溜一下就跑了:“我这就去给翠花写信,叫她帮你把安王府查个底朝天!”
这胖子的来历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秦时早有所感,只是他不说,他也一直懒得问。可如今事关心上人,他是傻了才会放着好资源不用。
权掌南境的安王府又如何?人既已经到了他的地盘,那就是他的了!
青年眯眼,转头大步朝厨房走去。
***
秦时回到屋里的时候,阿浓已经正坐起身子靠在床壁上,肩上还披了外裳。
她显然费了不少劲,脸颊有些发红,气儿也有些喘不匀,秦时见此微顿:“怎么自己起来了?伤口不疼了?”
阿浓心下龇牙咧嘴,面上却绷住了,只淡定地答道:“嗯,好些了。”
逞强。秦时有些想笑,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指了指手中外表简朴的木质食盒道:“先吃点东西吧。”
食盒分三层,第一层放着干净的碗勺,第二层放着一碗鸡蛋羹,第三层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对,盆,看那分量怕是三个人都吃不完。
阿浓:“……”他以为自己是在喂猪吗?
秦时拿起勺子,从那盆中盛了一碗递过去,嘴角弯了弯:“饿坏了吧?来,快吃,管饱。嗯,若是这些还不够,厨房还有。”
其实只是因为天气冷,厨房离这间屋子又有些距离,多盛点能保温,但她自个儿暗暗恼羞的样子实在太可爱,秦时便忍不住想逗她。
好不容易才忘掉先前羞窘的阿浓:“……”真的是头一回这么想把一个人叉出去打板子。
“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青年又端着碗往前送了送,阿浓刚要说话,便又见他恍然似的笑了,“是想让我喂你?”
呸!谁要你这乡巴佬喂!阿浓眼皮一抖,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偏浑身虚软,肚子又饿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便只得暂时先按下心头的憋屈,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勺,谁料……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