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半灵一脸揶揄地看着倚绿:“我们倚绿入宫这才几个月,脑筋都比过去转得快了。”
倚绿垂下肩,一副气馁的模样:“姑娘快别笑话奴婢了,宫里人心思七弯八绕的,真是够没意思的!”
“好啦,别丧气。”齐半灵把喝光了赤豆汤的小瓷碗递给倚绿,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陈嬷嬷这样的聪明人无需多言,至于那些存着小心思一再在暗地里使坏的,就不必留了。”
倚绿有些愣怔地看向齐半灵,莫非昨儿兴哥儿不见的时候,姑娘发觉谁不见了?
果然,齐半灵唇角微微勾起:“外殿伺候的那个絮儿,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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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裴亦辞自北地回宫后一个多月来一直宿在建章宫内; 没踏足后宫半步; 后宫妃嫔们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更不用说被禁足的顺嫔和被夺了掌宫之权的宜妃也没了动静,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到了六月十六万寿节。
待到了万寿节当日,建章宫正殿内办了家宴; 就连常年独居寿安宫的魏太后也出席了; 倒成了难得的热闹。
皇家家宴,其实也是每人都只用面前案上的膳食; 齐半灵坐在裴亦辞右手边,见席面还未上; 便让负责给她布菜的小太监先给她斟上了酒。
裴亦辞侧头看了眼; 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朕听闻皇后懂医,怎么连空腹不宜喝酒的道理都不知道?”
齐半灵怔了怔,扭头去看裴亦辞; 就见他金刀大马地坐着,光风霁月的相貌,眉眼间却满是疏离; 眸间阴沉沉的; 不知在想什么。
她尴尬地笑笑:“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臣妾吃席前喜欢饮些酒开胃,已经习惯了。”
裴亦辞顿了顿; 只说了句“随你”; 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魏太后满脸笑意端坐在裴亦辞的左手边,小啜了口茶后,望向裴亦辞:“今儿是皇帝万寿; 哀家备下了这柄如意,皇帝瞧着可还合心?”
她话音落下,毕嬷嬷便双手捧着一个红绸布包着的匣子上前来。
匣子里面躺着一柄玉如意。玉如意通体乳白色,玉质温润细腻,一眼就能看出必非凡品。
裴亦辞朝魏太后点点头:“多谢母后,母后费心了。”
“皇帝喜欢就好。”魏太后笑着点点头,又叹口气,“本是皇帝你万寿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想说扫兴的话,不过顺嫔好歹也是哀家的亲侄女……”
她使了个眼色,毕嬷嬷会意,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了一面万寿长春四扇屏风上来。
齐半灵也跟着瞧了一眼,只见那屏风等人高,上头的绣纹精致吉祥,细节处也绣得很是仔细,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她暗暗咋舌,换成她,给她一年,估计也绣不出一扇来。
齐半灵正心不在焉想着这些的时候,忽觉左手边有人在看她。
她扭头去看,却见裴亦辞正低头喝茶,根本没人往她这里瞧。
魏太后眉目慈祥,望着裴亦辞无奈道,“哀家也知道,顺嫔入了宫成了皇帝你的妃嫔,诸事皆应公事公办。可那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熬了一个多月绣成这面屏风,不求别的,只求哀家今儿送到皇帝面前,你看?”
裴亦辞颔首:“顺嫔有心了。”
虽说他脸上还是没什么松动的样子,不过众人早习惯他这幅冷面孔。
魏太后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他愿意收下顺嫔备的寿礼。就算现下没松口解了顺嫔的禁足,那也不代表以后没有转圜的机会。
豫嫔沈婉坐在下首,见魏太后送了自己备的寿礼和顺嫔的寿礼,便也带着自己的宫女上前行了一礼:“陛下,这是臣妾手书百寿图,愿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
她说着,身后的宫女捧着一幅百寿图上来。
这百寿图妙就妙在一百个寿字不光以不同的字体写就,更是一气呵成没有断笔,意头就很吉利。
齐半灵回大都后,就听说这位豫嫔沈婉的才名,说是她五岁能作诗七岁能作文,可不知为何,入了宫却似明珠暗投一般没了动静。
就连皇帝大寿拿出的寿礼,也是无功无过。
看得出费了心思在上头,却似乎没什么出彩之处,和适才魏太后带来的顺嫔的寿礼比就差了一些。
齐半灵又扭头去瞧沈婉,大抵是万寿节的缘故,她都不再像往常那般愁容满面的,清秀的脸上平添了稍许喜意。
裴亦辞看了看这百寿图,也点点头:“豫嫔有心了。”
宜妃秦如月见此情状,便也曼步上前,朝着裴亦辞行了一礼:“陛下,臣妾愚钝,既不如顺嫔心灵手巧,也不及豫嫔秀外慧中,便备下了寿舞一支,祝陛下福延万岁,江山永固。”
她本就为这支舞早早换上了舞衣,她站到宴会厅南侧的台子上,朝着舞台四周的乐师鼓手一挥手,乐声奏起,她水袖一甩,便舞了起来。
因是家宴,就没了种种避讳,嫔妃献舞也不算逾矩。
宜妃身材颇为丰腴,且腰细臀翘,婀娜柔软,跳起舞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齐半灵一边小口抿着杯里的酒,一边欣赏着宜妃的舞姿,很是惬意。
感觉裴亦辞似乎又朝自己这里看过来了,她忙摆下酒杯夸道:“陛下,宜妃一舞轻盈柔美,当真不负美名。”
却见裴亦辞目视前方,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齐半灵摸摸鼻子,接着低头抿酒。
一舞毕,宜妃又施一礼,便似脱了力一般差点倒下,好在身后的小宫女眼疾手快,抢步上前扶住了她。
青绵还侍立在宜妃身后,见状跪到裴亦辞面前,磕了个头回禀道:“陛下,请容奴婢斗胆一言。宜妃娘娘为了这支舞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所有动作都是她亲自编排的,只为了今日贺陛下万寿,博陛下一笑。”
裴亦辞漠然看了眼跪在下头的青绵,唔了一声:“宜妃有心了。”
本热切地望着上首裴亦辞的秦如月脸色一黯,很快又重展笑容,朝着裴亦辞谢了恩,一瘸一拐地被小宫女扶着去更衣了。
齐半灵见太后和妃嫔们都把手里献上了,便也低声吩咐了倚绿,让她拿出自己准备的那份寿礼来,随后由宫女推着她自案后绕了出来,被两个小宫女稳稳扶着行了一礼:“陛下,臣妾也备下了一份寿礼。”
坐在上首的裴亦辞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倚绿,就见她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放了一本《盐铁论》,封面微微泛黄,似乎已经有些年月了。
就听齐半灵接着说道:“这本《盐铁论》是前朝大家程文忠公亲笔写的注解,言浅意深,入木三分,臣妾特此献给陛下,祝陛下万岁长乐,愿我大宴国祚绵长。”
裴亦辞的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拢,随口吩咐孙禄:“收下。”
宜妃更衣归来,恰好看到这幕,不无得意地和身后的青绵对视一眼。
陛下本就清冷少言,好歹也对她说了句有心了。
瞧瞧皇后,费心找来了名家孤本,连句“有心了”都落不到。
齐半灵倒没什么所谓,送寿礼,无功无过才最好不过。
她本就不爱琢磨琴棋书画,更不会跳舞唱歌,真要她拿出像几个妃嫔那样的寿礼,才叫她露怯。
她想了许久才咬牙把这本收藏许久的书拿来做寿礼。
为此,她还亲自誊了一本收藏,这才舍得把原本献给皇帝做寿礼的。
待所有人献了寿礼,筵席便也开始了。
陛下万寿,御膳自然也是玉盘珍馐色味俱佳,冷荤三十六品,热肴五十四品,点心十八品,把每个人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
齐半灵看着一桌珍馐美馔,不由地心花怒放,正指了几个菜让布菜的小太监给她夹进碗里,却听左手边的裴亦辞叫来孙禄问话:“这席面是谁备下的,怎么吃起来没味儿?”
她一怔,扭头去看,就见孙禄恭恭敬敬地回禀:“回陛下的话,负责今儿御膳的正是总管太监赵公公。陛下觉得不妥当,奴才这便到御膳房问罪去。”
“罢了。”裴亦辞摆摆手,“大约是朕心里没滋味,吃着席面也没味,不怪他。”
齐半灵听得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开始吃起碗里的佳肴来。
这席面味道不是很不错吗,哪里没滋味了?
酒过三巡,齐半灵猛地觉得头上有点晕,似乎是刚才饮的酒后劲上来了,便让倚绿推着她先去偏殿歇一歇。
倚绿推着齐半灵进了偏殿,一边用热水搅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忍不住埋怨:“姑娘,方才陛下都让您别饭前喝酒,您不听,瞧现在脸红的,劲儿上来了。”
齐半灵脑袋有点发晕,听倚绿这么说,无奈地嘟囔一声:“我也是第一次喝梅子酒,哪知道后劲那么厉害。”
她刚说完这句,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帘一掀,裴亦辞弯腰走了进来。
倚绿赶忙行礼,偷偷瞄了一眼裴亦辞的脸色,犹豫了一瞬,便退下去了。
齐半灵脑袋昏沉沉的,一时不知自己是先行礼好还是先问裴亦辞怎么过来好,正讷在轮椅上时,却听裴亦辞开口了:“你的寿礼是不是送错了?”
齐半灵的酒劲一下没了:“不会啊,那是臣妾珍藏已久的程文忠公亲笔注解,绝不会弄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脑袋太沉,她感觉裴亦辞的脸色更难看了。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裴亦辞又问:“朕听闻你这些时日都在宫里誊书,是怎么回事?”
齐半灵不知道裴亦辞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有些讪讪的:“臣妾觉得程文忠公的注解见解独到,鞭辟入里,便手誊一份自己珍藏了。”
她不禁想起宜妃寿宴一舞和顺嫔绣得精巧的四扇屏风,连不怎么出风头的豫嫔送的都是亲手所书的百寿图。
这么一对比,她送了本书,好像的确有些不够看的。
担心裴亦辞以为她小气,她又补充道,“陛下,臣妾比起几位妃嫔实在是身无长物,左思右想许久才备下的这份礼,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不过臣妾觉得,这本书虽说出自西汉,时隔已久,但以古为鉴可以明得失,程文忠公的注解更是针砭前朝时弊,很值得一观。”
裴亦辞却不再说话,沉着脸转身,掀开帘子离开了偏殿。
齐半灵不明所以地目送他离开,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不想读书就不想读书,怎么这么多理由,嫌这嫌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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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齐半灵被倚绿推着回席的时候; 恰巧看见两个身材壮实的小太监抬着一个大箱笼来到大殿; 轻轻放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为首的小太监行了礼后,便对正坐上首的裴亦辞禀道:“陛下; 这是八公主献给您的寿礼。”
此言一出; 赴宴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四年前陛下登基后,自然有不少人想讨好陛下这位唯一的胞妹; 借此也能讨好陛下。
可不论她们去霞安宫多少次,都因公主重病不宜见生人为由被拦在了外头。久而久之; 便少有人再去霞安宫看望八公主了。
宜妃在凤栖宫到处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也知道了当日她与皇后初见时,遇到的小太监就是久病不出的八公主。只可惜那时八公主很快拿帽子遮住了脸,她并没有看清八公主的样貌。
就算后来知道皇后经常去八公主宫里; 她也没动过再去霞安宫的心思。
毕竟被人家拦在外头好几次,还差点误把人家当普通小太监责罚了,她是脑子有病才会再去霞安宫触霉头。
齐半灵却有些意外。
八公主的病比往常好了许多; 脸上红斑基本都褪了。
尽管如此; 这些日子来她也不曾松懈,因为不想在八公主那里遇到裴亦辞弄得尴尬,只要听说裴亦辞离开霞安宫; 就带着应白芙过去给八公主诊脉。
但是八公主在她面前向来无话不说; 可却从未提起过要给裴亦辞送寿礼的事情。
正当齐半灵有些疑惑的时候,裴亦辞点头示意那两个小太监打开箱笼,却见穿着红色褙子的八公主从里头一跃而出; 笑嘻嘻地朝着裴亦辞行了一礼:“皇兄安好,昌宁来给皇兄祝寿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乖巧地扎着双丫髻,粉嘟嘟的一张脸,看起来天真又活泼。
齐半灵悄悄看了裴亦辞一眼,见他板着的面孔也柔和了不少。
可裴亦辞还没说话,坐在他左手边的魏太后倒是先开口了:“昌宁,你的病可是大好了?快过来让母后悄悄。”
她朝着站在大殿中央的八公主招招手,眼中隐含泪光,又小声抱怨,“你这孩子,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闭门不出,母后心里可惦记着你呢。”
昌宁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直嘀咕。
她刚患病的时候皇兄不在大都,除了太医过来给她诊病,可真没人关心她死活。
不过虽然她年纪还小,人情世故却也通了不少。她明面上丝毫都没表现出对魏太后的不满,而是小跑着到到魏太后身边,笑盈盈地又行一礼:“多谢母后关怀。”
她顿了顿,没解释为何得病后闭门不见人,只接着说道,“母后,昌宁的病能恢复,多亏了皇嫂替昌宁诊病呢。”
齐半灵感觉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笑了笑:“昌宁的病很是少见,可臣妾早年在渭州遇到过与昌宁相似的病患,加之稍懂些医术,这才帮上了一点忙。”
宜妃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连魏太后都略带复杂地望了齐半灵一眼。
齐半灵自己只说帮上了点忙,可宫里人都知道,八公主病了多年,陛下为了她遍寻名医都不得其法。
可听八公主的说法,她的病能恢复,皇后应该是帮了不少忙的。
看样子,若是八公主大好了,肯定会对皇后最为亲近。
这皇后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小心思倒也一大把。陛下不进后宫,她便从八公主下手了。
八公主把众人一闪而逝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暗笑,又想起皇兄之前的嘱咐,便又拉着魏太后的袖子撒娇:“母后,昌宁的身子能渐渐恢复,都是全都仰赖皇嫂。但是这个病极易反复,现在昌宁能走动了,想搬到皇嫂宫里,也好省了皇嫂来回颠簸的辛苦,可以吗?”
魏太后一愣。
宫里妃嫔公主挪宫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是一个公主想和皇后住到一起。
可是八公主先是说了皇后帮她诊病,又提起自己这个病易反复,需要人时时看护。若是她拒绝八公主的请求,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魏太后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皇帝,见他一只手摩挲着酒杯,眼眸微垂,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不打算发话,只好又看向齐半灵,笑着问她:“皇后,昌宁这孩子调皮,若是搬到你宫里去不会扰你歇息?”
齐半灵当然不在意八公主搬过来。
反正凤栖宫够大,八公主搬来也尽够的,而且她也挺喜欢八公主这个孩子的。
她不假思索便答道:“当然不会,昌宁乖巧,臣妾很喜欢。”
八公主连忙加把火,扯着魏太后的袖子接着撒娇:“母后放心,昌宁去了皇嫂宫里肯定会乖乖养病的。”
“好好好,真拿你这孩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