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李隆基在洛阳布了许多眼线,一定是那帮人打小报告!薛崇训一想,既然他们事无巨细都报上去,那么很多事反而不太会引起上边重视。反正马上就到长安了,最迟明早就可以动手,现在才露|出蛛丝马迹,问题应该不大。
……用一小股团练兵进京图谋大事,也只有他薛崇训想得出来。京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大事就很多了,恐怕没人会关注这样的小事。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见面前这守将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腰刀上,薛崇训心里微微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身边刀光一寒,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一柄横刀已插进了守将的腹部,那守关将领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你……你们……”
薛崇训大惊,转头看时,原来是自己府上带出来的侍卫干的好事,他不禁骂道:“你干什么?!”
那侍卫脸色纸白,结巴道:“我……我以为他要对郎君不利。”
“唰唰唰……”关隘门口的士卒立刻拔刀相向。薛崇训身边的众将吃惊,纷纷护到前面,情势莫名地紧张起来。
薛崇训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缩着的守将,他真是头大,但现在不能多想,当下便沉住气站了出来,恶狠狠地喝道:“此人竟敢无理取闹!你们拿着手里那玩意想作甚,啊?”
众士卒情知暴起杀人的是权贵,不知该怎么办,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城楼上一将喊道:“还不快为卫国公让路?”门口的士卒只得收起兵器,沉默着让到道旁。
薛崇训忙率飞虎团通过了关隘。刚过来,那杀人的侍卫便急忙跪倒在马前,叩道:“小人一时失手,犯下了大罪,请郎君赐我一死。”
薛崇训扬起马鞭,“啪”地一鞭抽到他的脸上:“没出息的东西,你紧张个什么?看在你妻儿老母的份上,暂且留下你的性命,到战场上去|死!”
如果大事获胜,战死的肯定有抚恤,那侍卫急忙磕头道:“谢郎君大恩!”
突然出现的一个小意外在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个阴影,汤晁仁也忍不住说道:“死了个将帅,他们肯定要上报,这事严重么?”
“又不是寇边军情,只能层层上报,最后到兵部,不可能今晚就能有结果。不管了,明日一早便动手,先赶到长安再说。”薛崇训强作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
话虽能这么说,但这样的事又给他增加了一层心理压力。疲惫与恍惚之中,他想起上辈子有一次做生意,四处借贷了本钱进了一批水货,既担心被有关|部门查获扣留,又担心卖不出去,那滋味真是夜夜失眠,硬是睡不着觉。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人真不是什么压力都能承受得了的。
母亲说得对,整个计划,只要中间出现任何一环差错,就会满盘皆输。现在薛崇训算是明白母亲的话了,飞虎团还没进长安,就已经出现了各种意外……牵扯太多,能算得事无遗漏的那种应该不是人,恐怕是神,不然什么预谋都是狗屁!
众人在马蹄踏起的呛人黄尘中继续赶路,黄昏时分到达了长安郊外,薛崇训率众避到了一座山中修整。他和众将密议:“太早进城恐出纰漏,今晚我们就候在这里,明日凌晨即可进城。东面的通化门守将是咱们的人,明早还有朝中的人到通化门接应,进城没有问题。”
汤晁仁拿出一张临时绘制的草图展开,指着上面道:“咱们在盛业坊动手,郎君确定他每天都从那里经过么?”
薛崇训点头道:“前段时间我派人每日观察,从来没有过例外。届时汤团练率左旅堵住东面街口,其余二旅随我从西头正面进攻,击溃卫队之后两头包抄,力图全歼!”
汤晁仁皱眉道:“我们没有盔甲和长兵器,对冲很吃亏……好在在街面上地方狭窄,短兵相接之后很快就只能胶着厮杀,胜算仍在。”
薛崇训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露出自信的笑脸:“京城里的军队都是水货,穿得光鲜,好看不中用,东宫侍卫里头,很多人是凭关系进去的,为了逃避徭役而已。一无战心,二无本事,大家不用太看得起他们。”
汤晁仁听罢也笑道:“郎君所言极是,咱们飞虎团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河东猛士,近来数月每日训练,早已是精锐劲旅,没有盔甲照样是猛士!”
张五郎道:“谁说没有盔甲,竹甲不是甲?明儿一早叫大伙都把竹甲取出穿上,就怕那些娘们似的绣花枕头没力气,射的箭连竹甲都不能穿!”
几个人顿时一阵哄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这些底层武将,不太懂政|治,但知道干的这事儿有太平公主和满朝文武作后盾,也没啥好多想的。既然吃了刀口上讨生活的饭,提着脑袋办事本就正常,所以他们倒是笑得出来,不似薛崇训的笑容很不自然十分难看。
只见大伙儿一手拿干粮,一手拿水壶,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吃喝,横刀还抱在膝盖上,面上的笑容很是干净。薛崇训有感而,不禁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诗!”边上一个将领一边嚼一边赞了一句。他便是右旅旅帅李魁勇,长了个又大又圆的脑袋,勇力过人。
就在这时,张五郎“噗哧”一声,把嘴里的干粮和水都喷|了出来,喷|得那李魁勇一头一脸……李魁勇愕然道:“你|干毛线?”
张五郎没好气地说道:“李魁勇,你懂个屁的好诗,差点没让老子一口气走岔了!”
……通常一个团是左右二旅,薛崇训的飞虎团独是左中右三旅,右旅旅帅便是那圆|头李魁勇,左旅旅帅张五郎、中旅旅帅鲍诚是也。
第十四章 骤变
薛崇训现在呆在小树林里,只能在各种情绪困扰之中等待结果。以前他就在想各种置李隆基于死地的办法,包括刺客暗杀、放炸|弹等法子,但现在还是只能用人马硬拼,这样相对便捷快有效。
在洛阳训练飞虎团时,他尝试过请工匠做火枪,最好能做成射程几百米的狙击步枪,可惜都是幻觉,做成的烧火棍一般的玩意只能打几米远,声音挺大的,估计只能起到恐吓作用。然后他又尝试过做炸弹和地雷,但实用效率仍然很低。没有投石车等重武器协助的情况下,距离又短,点燃了炸弹没扔出去就被射|死的话,只能炸自己了……低级火药的威力也比唐军常规的火油火攻办法大不了太多,毕竟不是梯恩梯。
相比唐军精良的各式弓弩、刀剑、弩车、投石车,热武器要强过它们,实在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这时薛崇训又派了两个侍卫进城联系留在卫国公府的方俞忠,了解长安近况。
不料侍卫带回来一个消息,大出薛崇训意料:李隆基不久前带着卫队离开府邸,去宫里了!
薛崇训抬头看着西陲的夕阳,已快到画酉下值的时候,他突然去宫里做什么?难道我们的计划已经泄露?
……
薛崇训率领飞虎团出东都、行踪全无,在节骨眼上大家都很敏感,这个消息报到太子府之后,立刻引起了谋士王琚的重视,他进谏李隆基:恐生变故!
八十多年前李二和李建成争权,一开始参与斩行动的人马不过五十人,现在敌方三百人脱离了视线……三百人说多不多,但在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颗小石子都是份量,何况整整三百武装?
飞虎团自去年组建时,就有明文规定不得入京,否则以谋逆论处。但南衙兵包括戒备外城的卫士大多在李隆基的掌控之外,就怕他们悄悄潜入京师。
“那股人马出东都多少天了?”李隆基问道。
王琚道:“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天。我们原定明日一早的行动……会不会被太平的人知道了?”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参与谋划的人就我们几个,连我的几个兄弟都没告诉,如何泄露……如果太平有了警觉,猜测我们的企图时,会不会猜到我们选择大朝的日子动手?”
选择太上皇来太极殿大朝的时间,可以迅控制局面,因为宫城北面的玄武门在李隆基手里;如果太上皇在太极宫,控制直通内廷的玄武门等于扼住了整个中枢的咽喉。以往在玄武门就生了数次成功的宫廷政变……所以时间是可以猜测的。
李隆基踱着步子有些紧张地说道:“如果近期有事,任谁也会选择明天……”过得一会,他的脸色骤然一凝:“咱们现在就动手!”
王琚忙道:“如果没能顺利拿下虔化门的飞骑营,只能从玄武门调兵南下。届时太上皇还远在大明宫,我们东西两头兼顾,事情必增麻烦。”
考虑到王琚的建议,李隆基又再三思量,终于还是断然说道:“不能再犹豫了!王毛仲,你马上聚集东宫骑兵,随我进宫!”
这时宦官高力士道:“陛下的两个弟弟是万骑将军,须得事先通知一声以备万无一失。”
反正马上就要动手了,李隆基也不再担心消息泄露,便叫人通知岐王和薛王,一有风声便率军南下接应。
各方准备妥当,李隆基穿上软甲便率领一众人等来到了宫城,平时他处理朝政的地方就是武德殿,自然可以毫无压力地随意进入。从外朝各部衙门到宫城外廷,一切看起来都仍旧平静而井井有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日已西斜,大家忙了一天,都准备等着下值回家玩妻妾了,只要鼓声一响便走,心情不错……
李隆基一干人等径直来到虔化门前,高力士立刻便大呼道:“皇帝驾到,常元楷何在?上前听旨!”
大将军常元楷正在营中还未下值,听得喊声,便在城楼上观看了一番,果见是皇帝仪仗及侍卫。因为几天前刚刚才在太平公主那里密谋,他心中藏有各种忧惧,自然疑惑,但皇帝召见也可能是公务,难道这样就要抗旨?
正犹豫时,另一个同伙知羽林李慈也走了上来,谏道:“恐事有不妙。”
就在这时,身材魁梧的高力士策马上前,面有怒色大喊:“今上富有四海,欲取闲马三百,尔等亦要阻挠抗旨不遵?快出来面圣!”
常元楷听罢心慌,没顾得上多想便回话道:“城门敞着,恭请陛下进门选马。”
李隆基一听这口话心下“咯噔”一声,情知对方已有防范心了。
听得高力士怒道:“大胆!竟敢如此忤逆今上!”这时李隆基道:“行!我们进门去瞧瞧,这个常将军究竟有多大的架子?”
李隆基身边只有三百余骑,营中却有羽林军数千,胆量立判高下:李隆基从容要进城门;常元楷心里却满是畏惧:刚才不慎忤逆圣颜,要是皇帝见面就以此为口实砍我怎么办?
他郁闷道:“或许今上真是来取马的,这下开罪了他,该当如何?”
李慈凑上前来,低声说道:“反正已经谋定明日便图大事,现在正好有机会,不如提前动手!放他进来,然后咱们一声令下,关闭城门,令左右亲兵在前,众军聚众攻之,斩下他的头颅,功当仁不让也!”
大将军常元楷道:“将士皆不知情,忽然生出变故毫无准备,又摄于皇帝权威,等会一声令下指挥不动怎么办?到时候还未列阵,他们的骑兵一冲过来,胜负未知。”
李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道:“果毅、校尉多是咱们提拔上来的人,不听你的听谁的?三百余骑还能生生把咱们左右羽林卫一块儿击溃不成?事到临头,果断!”他们向下一看,皇帝率领侍卫真就向这边走来了。
这时在城下那边,王琚忍不住劝道:“陛下,这些人明显心里有鬼,您不能亲身涉险。”
李隆基道:“他们没胆子,马上就会关闭城门,坐实了抗旨、谋逆的罪名;也无准备,咱们立刻便可调头出宫,赶往玄武门。”
果真如李隆基所料,常元楷冷汗满面,回头喝道:“快关城门!”
李慈愕然:“不如等他们近百步之后,试试射杀之,何必坐失良机?”
常元楷道:“用箭射皇帝多严重的事儿……”随即低声道,“人心不可测,做出那样的事来,不怕有部将杀我们邀功?”
当下他便坚持下令关闭城门。李隆基立刻调转马头,大喊道:“常元楷李慈抗旨不尊大逆不道,居心叵测图谋造反,枭者大功一等!”
常元楷急忙召集众将说道:“今上想杀我,他没那个权力,他才是谋反!咱们后面有太上皇、有太平公主,兄弟们跟着我,必定荣华富贵;反叛者两头不讨好绝无好下场,死无葬身之地!”
知羽林李慈道:“马上列阵备战!立刻报知外朝、镇国太平公主府!”
……
李隆基率众刚调头奔到承天门前时,忽见一股土著似的的人马迎面走来。当前几个人,便是薛崇训、以及窦怀贞萧至忠等宰相。
原来薛崇训是想等到明天早晨在路上干掉李隆基的,但预感到李隆基可能先下手为强,忧惧之下顾不得周全,马上就率军从通化门明目张胆地进城来了。
这么一来,已毫无保密可言,长安城的局势立马紧张起来。风声传得很快,东市这边很多店铺都纷纷关门了,街面上也越来越冷清。而吃皇粮的那些人,官吏、将帅,大多数只是在准备,并没有轻举妄动,他们是在隔岸观火,先看看形势再说。
而太上皇李旦,再次证明他不是在搞平衡,根本就无力控制局面!
……“飞虎团!”王琚一看对面那些人的模样,立刻就断定道,然后又说:“左右万骑很快就能南下,就算一时拿不下虔化门,也会从内廷其他几道宫门前来接应陛下,咱们等在宫里也是一样。”
虽然出太极宫的去路被堵,但大伙还是比较镇定,高力士也说道:“看这样子,南衙兵他们还不能有效掌控,更没法短时间动员,咱们可先阻击这股团练土包子……就算万一战有不利,也可退居武德殿等待援兵。”
李隆基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分析了一通,也不多言,策马当前:“薛大郎,你这是要谋反?”
薛崇训大声道:“李三,你这不忠不孝的孽子!倚仗左右万骑逼宫,武力威压陛下传位,帝位本就不法,如今又要逾权杀害文武大臣,宫变铲除异己……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天下人都不承认你的名份!”
听得他竟然当面叫皇帝“李三”,萧至忠等人都万分佩服他的胆量……长此以来,等级森严、上下分明,就算是心有反意的古人,也很少有能在皇帝面前保持气势的。
李隆基大怒,喝道:“逆贼,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来人,拿下!”
“霍!”王毛仲大喝一声,一马当前,拔出腰刀,众骑都把手里的陌刀举了起来。
第十五章 为战
蚂蚁们在暴雨来临时会嗅到味道,因而把家搬到高地。!草民们在动荡时也能嗅到味道,但能做的一般只有回到家里,仿佛家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总比在大街上瞎逛安全些吧。
宫里面折腾得挺热闹,但冷兵器时代是听不到炮声的,宫外的百姓不知道里面在捣鼓些啥,但风声已经传开了。起先是有一股不明身份的马队从闹市横行,直冲皇宫,有识者便已嗅到不妙,后来宫里一闹,有些小官跑回家来了,消息便不胫而走。
消息不是谣言,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今天到了酉时没有听到鼓声,宫城上的鼓声是控制各门守备交替轮换的信号,也是衙门里上值下值的信号。今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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