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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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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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着三娘住的房子,见窗户开着,就沿着屋檐走到旁边往里一看,果见三娘还在家里呆着。她正坐在窗下光线好的地方,竟然在拿着针线忙活着什么,这时她感觉到有人,便抬头看过来,诧异道:“郎君怎么过来了?”

    三娘虽然常常呆在他的身边,但他平日很少和三娘说话的,主要因为她的话实在很少。现在他被这么一问,还感觉有点不怎么自然,便随口胡诌道:“这两日不见你当值,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身体不适,便过来瞧瞧。”

    一句关心的话在别人听来不过是客气,不过薛崇训很少和三娘说这样的“废话”,她的目光也低垂了下去,口气依然冷冰冰的:“问过了薛六关于郎君的行程,这两日不出安邑坊,我正好想向董氏学一些以前没做过的事,便未能随行,让郎君挂心了。”

    难得她一口气说那么多个字。薛崇训心里想。他便绕到门口走了进去,这时只见三娘手上的针线已经不见了,她正很自然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点声音和动静都没有,难怪她容易被熟悉的人忽略,又容易被陌生的人抵触,因为举止形同鬼魅。皮肤也是白得毫无血色,也没什么光泽,用漂亮来形容实在不能,反正没啥暖气儿。

    薛崇训左右一看,见桌子上房子一顶帷帽,他记得刚才在窗户边没看见桌子上放着这东西啊。或许她正缝的东西藏在下面?这么一来,本来没在意她缝制什么的薛崇训一下子反而好奇起来。

第五十七章 鱼袋

    三娘住的这边虽然也有树荫,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也很闷热。还是孙氏和李妍儿住的听雨湖那边的内宅中央凉快一些,而这边地处府邸角落被高墙围着不怎么通风,地气便久久都不能冷却。薛崇训走过来站着没动身上都感觉汗|津津的,丝绸袍服虽然轻薄,却不如棉布吸汗。

    他只看了一眼桌案上新出现的帷帽并没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心道:三娘这个人不喜欢打闹,她不愿意给人看的东西便是真不愿意……如果换作李妍儿或白七妹,倒还可以缠着闹一会或许就得逞了,和三娘可不成。

    只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算是薛崇训也没办法和她玩笑。

    俩人相顾无言,认识这么久的人还能冷场,不知道说点什么,薛崇训都有点尴尬,三娘倒是神情如常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薛崇训忽然冷不丁地指着她后面说道:“那东西是你的么?”

    三娘便回头去看,薛崇训便趁机跨上前一步,左手揭起桌案上的帷帽,右手把盖在下面的东西抓了起来。待三娘现时,他已经拿到手了。薛崇训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副镶着金线的鱼袋,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字“薛”。

    “你怎么能这样!”三娘愕然地看着他。

    薛崇训厚颜笑道:“这上面绣着字,不就是给我的?哈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三娘上前来夺,红着脸道:“还给我!不是送给你的,缝制得太粗糙,我还在练习。”

    薛崇训心道练习还绣上一个薛字,他便说:“我觉得缝制得不错,既然有个字,那给我佩戴好了,省得浪费。”

    “叫孙夫人她们看见了非得笑话我,郎君还我吧,等我向董蝶学会之后重新送你一个新的。”三娘急道,她那长期面无表情的脸总算是有了一些情绪,走上前来就去抓薛崇训的右手,薛崇训便把右手高高举了起来。他长得高,这么一举三娘便够不着了。三娘便抓住了她的右臂使劲往下拉,有些生气地说,“又没说要送你,哪有这样抢人东西的!”

    “现在可是你在抢……”薛崇训说了一句,但很快他就中招了,三娘伸手轻轻在他腋|窝上戳了一下,饶是他劲大右臂的力道也顿时消去了**分,一下子就被三娘给掰下来了。但他觉得反正都已经开头了,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还给她,便飞快地将手向后面甩,想把右手的东西递到左手上。

    哪想得三娘的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不放,被这么一带力气又大,便一个不留神将身体撞到了薛崇训的怀里。

    在这一瞬间,薛崇训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没想到一个大活人身上真会冷冰冰的,而且是夏天。他甚至触及到了三娘胸口软软的东西,但是此时他没什么温|香满怀的感受……不过内心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快意,也许是天热带来的冰凉,又或是其他什么。

    三娘急忙放手,但薛崇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时就听得三娘淡然说道:“郎君要把我当什么?”

    薛崇训立刻愣了愣,因为这句话太玄虚了,就像有人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完全是一时间没法回答的问题,他自然就难以想明白。

    他的手还抓着三娘的手腕,三娘自然很明显他想做什么。她没有其他女人的娇|羞,甚至眼睛还能正视他:“郎君要把我当成什么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一句,无论黑白对错我都愿意。”

    薛崇训听得这句话心下一怔,不解道:“为什么?因为几年前救你那次?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早就还清了。”

    “不为什么。”三娘的皮肤苍白而无光色,唯有一双眼睛很有神,“刚才我随口问郎君要把我当什么,因为我清楚了才能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如何做好自己的本分。你有什么话和我直说就好了,没关系的,就算能做你的玩|物,我也很高兴。”

    这时薛崇训已经石化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有一个想法是很清楚的:这样的一个人,做玩|物实在太暴殄天物了。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他难以理解三娘的心理,或许这样的太极端了,可她不是很难得么?反正以薛崇训前世的阅历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看着三娘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但她却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回避目光,而是与他对视,纯粹的黑光一点也不闪烁,没有什么情绪却很坚决。如果按照世俗礼仪,与男子对视应该算作恬不知耻,可这些礼仪对三娘大抵是不管用的。

    “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当玩|物?”薛崇训放开她的手。

    三娘“嗯”了一声,又没有多的话说了。

    薛崇训尴尬了一会儿,扬了扬手里的鱼袋道:“这玩意给我好了,我不说是你送的。”

    三娘无奈道:“郎君想要就拿去吧,只是还有一点没完工,你给我缝完再给你。”

    薛崇训笑道:“这不是计吧?”

    “你觉得呢?”三娘平淡地说。

    “其实平时的玩笑不用那么当真的,你何必这样一本正经?”薛崇训叹了一口气,将鱼袋还给了她。

    他可以想象如果面前的人是白无常,她肯定又有花样了,她如果不愿意给,各种胡搅蛮缠是免不了的。不过她是三娘,她接过鱼袋就果真坐下来埋头忙活起来,做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也不管薛崇训在旁边干什么,就直接凉在那了。

    俩人又默默这么坐着,期间薛崇训感觉气氛沉闷便闲扯了两句,但三娘也不答话只顾缝她的鱼袋。

    过得一会儿,只听得“丝”地从三娘的牙缝里出了一个声音,她的手一抖,怕是刺着手指了。薛崇训忙抓住她的手一瞧,果然见得一颗红红的血珠点缀在苍白无色的指尖。

    “疼吗?”薛崇训轻声问道,他一出口现自己的口气竟然如此温|柔,倒感觉有些不自然,因为从来不能和三娘用这种口气说话。说话交流也是相互的,薛崇训可以很容易对妻妾们这样,却很难对三娘如此,因为会感觉突兀。

    三娘摇摇头,轻轻一缩却没能把手缩回去。薛崇训顿了顿,将她受伤的手指放进了嘴里吸|允,还用舌|尖|舔|了|舔那出血的位置。

    幸好旁边没别人,薛崇训倒也不在乎所谓的风度,等他抬头时,却见三娘正看着自己,也不缩手更不反抗,任由他吸|允和抓在。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咯咯,浓情蜜|意羡煞旁人呢。”

    薛崇训和三娘转头一看,其实听到声音就已经知道是白七妹了。只见她现在没戴帽子一头银站在门口,白七妹和三娘确是完全不同,虽然两人都有异于常人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白七妹却一点都不闷。本来她们俩以前都是跑江湖干那杀人劫掠的勾当,自然言行和世人另类,不过她们现在也没能受到律法的制裁,薛崇训的权势已经完全战胜普通的刑律了。

    白七妹的皮肤却格外地好,洁白的脸蛋上泛着红润的光泽,据薛崇训了解她以前干活都是大白天出手的善于乔装打扮寻找机会,和晚上偷袭的三娘完全相反,难怪在江湖上号称黑白无常。对比三娘那苍白无色的皮肤,薛崇训再次认为昼伏夜出非养身之道。

    三娘不作辩白,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从薛崇训的手里抽了回去。

    薛崇训将俩人看了一遍,心道:白七妹伶牙俐齿的,三娘口上完全不是对手,以后少不得被白七妹拿来调侃,也不知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他想罢便正色对白七妹道:“你们是这么亲近的关系,何必拿话给三娘难受?”

    “看吧,这么快就偏心了,你把人家说成坏人!”白七妹气呼呼地说,一脸的伤心,还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好像要哭了一样只是没有眼泪,“郎君是不是已经讨厌人家了?”

    薛崇训无语,想哄白七妹几句吧,又不知三娘会是什么感受,她就是个闷性子,难以让人察觉她的喜乐。

    白七妹听他连一句好听的都没有,更生气地说:“三娘你可看明白了,男子都没好人!可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逞,越容易的东西人越不知道珍惜!再说了,你委身于他,咱们这样的身份还能封王妃不成?要怪就怪咱们不像宇文姬那样有个会钻空子的亲|爹,摇身一变成宦官士家。咱们呢顶多做个侍妾,等薛郎玩|腻了就丢在一边跟坐牢似的连去哪里都不能,还不如身在江湖虽然朝不保夕至少能有个自由自在……”

    三娘忽然怒道:“我愿意,与你何干!”

    白七妹冷笑道:“你还是那样不听我的话!以前你要是听我的,怎会狼狈到被人满大街追杀?这回你真得想清楚,满园子金玉绫罗的晋王府可不比江湖太平,你真觉得有那能耐和别人争宠勾心斗角,有那心眼么?”

    白七妹一张嘴不饶人,薛崇训一想她并没乱说,多少有点道理,也没法和她们争论。

    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便说道:“你们俩姐妹慢慢吵,吵完正好一块儿吃晚饭,我也要回去吃饭。”他顺手拿过桌案上的鱼袋,三娘果然让他拿走了。

第五十八章 开阔

    二龄等幕僚终于从安北回到了长安,薛崇训在亲王国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薛氏内部的官吏及一些关系亲密的下属官员也前来作陪,连宰相刘安也来了。!m/F/x/s!n/e/T/王昌龄张九龄等人虽然在史上名气大,但在此时还没能走上仕途的顶峰,在整个朝廷里比起来也就是几号不轻不重的人物,刘安专程过来作陪倒也表明一个态度他就算做了宰相也还没忘记自己实在的身份。中书令及兵部尚书程千里等人自然不能过来参加这样的宴会,他们和刘安不同,刘安是大家都知道的通过薛崇训一手提拔的宰相,他便没太多避讳;而张说等做到现今的位置却是有他们自己的能耐或战功,得到了士族公认的,他们在与薛氏搞好关系的同时也会稍稍注意不能表现得太过阿谀奉承。

    宴席间有丝竹管弦歌舞美人助兴,上回李隆基集团倒台,前宰相姚崇家的女眷妾奴被薛崇训从死囚变成歌姬,又让蒙小雨教习了一番,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可是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十几个人,酒过三巡便看腻了,这欢乐场面的规模和太平公主那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聊胜于无,陪衬气氛确是可以。

    亲王国的杨柳岸微风中雕楼画栋,丝竹管弦之声随风飘散,其间还有宾客的诗词歌赋欢声笑语,娇|娘的动人嗓音,真真一片歌舞升平。

    接风宴之后薛崇训便亲口放了刚回来的幕僚们“沐浴假”,让大伙在家休息三日不必到官署上值。可是王昌龄却在第二天就到亲王国来了,张九龄听说之后下午也只得过来坐了一会。没两天王昌龄就开始接手亲王国的事务,薛崇训想起吐蕃使者送的那些财物,便去挑了几件新奇的,剩余的吩咐王昌龄上交户部补充国库。

    这点钱对于国库的规模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王昌龄便在张九龄等人面前提及这件事。张九龄听罢便叹道:“重出安北,也就在今明两年内,肯定是等不了五年的。”

    王昌龄道:“子寿何故突然提及安北之事?”

    张九龄摸着下巴的胡须笑道:“少伯不是提及吐蕃人送的那笔礼金么,薛郎贵为亲王自然不必去图那两袖清风简朴节约的名声,为何要送到户部去?薛郎是个急性子,他正想方设计要在短期内弄到大笔军费,心急得连使节送的礼也拿上去凑数了,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与突厥再大战何须五年之久?”

    一旁的宇文孝在这种大略方面造诣最低,本来他读书也比其他幕僚少,听罢张九龄一番道理,顿时大为佩服,忍不住赞道:“子寿真是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句诗还是他从薛崇训口上听来的,和几个文人在一起,宇文孝也不禁用词讲究了一些,真是随什么人习什么人。

    这里宇文孝的年纪最大,但他也不是没有长处的人,他立刻就说道:“薛郎需要军费,咱们便把心思放在上面,在这方面多想办法,为王爷分忧才是最要紧的事儿啊。”

    张九龄听罢笑而不语,看了一眼宇文孝,心道:传言此人本是贩夫走卒出身,我方出山时还有些看不起他,幸好并未表露心迹,如今看来他能混到现在的地位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昌龄沉吟道:“去年朝中宰相在亲王国议大事,中书令提出的兵制法令现在已稍有成效,而我觉得刘相公所言税法更有远见。用礼金充实国库这种法子本就是杯水车薪,如果能推行刘相公提出的税赋变法,才是充实国库收入的根本。”

    张九龄道:“薛郎应该早就看到了这点,可是新税法施行会增加全天下士族高门的负担,必然引起诸多问题,舆情也不好控制。去年太平公主和薛郎就以秋防之际稳固国内为原因拖延了此议,现在咱们重新提出来,以后和士人名士们见面,估计也不会给咱们什么好脸色,说不定还会落下个什么坏名声。”

    “涉及国政却顾着舆情,如果真在乎这个,当初为何要灭了崔侍郎一门?”王昌龄皱眉道,“崔家文人辈出,已经结了怨愤,咱们这边的人还想在山东士人中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宇文孝左右看了看,一脸自己人的神情轻轻拍了拍王昌龄的肩膀:“少伯最好别再提这事儿。”

    王昌龄道:“得失坦荡,有什么不能说的?”

    宇文孝语重心长地说:“崔家本就是薛郎的对头,少伯要总提他难道不怕薛郎感觉你心里还挂念着旧主?”宇文孝趁机又在王昌龄面前卖个恩情,“当初崔侍郎家灭门,你不顾薛郎的反对拂袖而去为他烧纸哀悼,薛郎就很生气,然后我说‘崔侍郎世家出身,从京师到地方,多少旧交好友!而今一朝零落,人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为他说话?又有谁为他祭奠?人情冷暖,到最后了敢当众为他哭的人竟然只是一个曾经被扫地出门的门客!少伯既然对崔侍郎都能如此重情重义,那与薛郎既是主幕又是好友,薛郎还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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