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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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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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薛崇训缓缓地说了一句,他的脸色黑黑的面无表情。

    杀王皋不是薛崇训一个人的意愿,党同伐异犹如水之向下。

    一个幕僚建议道:“变法之后取消府兵上番的旨意已颁诏天下施行,现在只需一道调官健入京换防的圣旨,便能名正言顺地把神策军从铜川调防京师,大局定鼎也。”

    薛崇训道:“我正打算进宫劝服高太后下旨。”

    王昌龄提醒道:“神策军一入京师,南北衙尽在薛郎之手,宫里能轻易同意么?”

    调兵换防这种事要名正言顺地进行,当然不是薛崇训说一声就可以的,虽然他手里的能量很大。不仅要加盖玉玺的圣旨,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审核才能递到兵部。(门下省如果认为圣旨不妥,可以封驳回去,圣旨连皇城都出不了;不过目前南衙没人愿意干这事儿,高皇后的旨意才是关键的环节。)

    宇文孝不以为然地笑道:“她有什么选择?”

    “或许会有些周折。”王昌龄皱眉想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上回想通过“天启变法”的法令也出了状况,这回要调兵的意图愈加显而易见,所以他认为更可能遇到不确定因素。

    毕竟他们干的事事关重大。假使这一系列布置都完成,长安乃至天下是怎么一副状况?北衙禁军只剩左右飞骑,这支兵马的上层将帅是太平旧党,中层与薛崇训张五郎等人交好勾结,并且在景云政变时站在太平党这边,名为禁军实则已经和李唐正朔渐行渐远;南衙兵再换上神策军,统帅殷辞出身飞虎团彻彻底底的薛党嫡系,他们就更别说了压根就和晋王府的牙兵差不多;朝中京官在这些年争夺皇权的无数次政变清洗后,剩下或出自太平公主门下或出自薛崇训新近提拔,权力集团已经把持了几乎所有实权官署,党同伐异之下不合流的或死或被挤兑到权力边缘。

    而中央集权下的成熟官僚结构却未遭到破坏,长安对地方官府拥有控制力,除非地方上明目张胆地起兵反叛,否则长安的政令仍然可以合法地畅通无阻,抵抗就会被依照律法撤职问罪。

    历史有时候确实具有偶然性,后世人们常常在感叹安史之乱盛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为这个强盛的世界性帝国惋惜不已,假设着如果不是唐玄宗决策失误将会怎么样;但显然唐玄宗并不完全是罪人,如果没有他拨乱反正,武则天之后多年的皇权衰微状况很可能无法扭转,大唐国运会如何延续更无从知晓……就如现今,玄宗已去原本应该振兴皇权的时代越走越远,唐廷失去了一个历史的机遇,权力中枢的混乱格局没有太大的改观,何去何从仍然处在微妙之中。

    薛崇训道:“我进宫去相机而动,不过宫里的态度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诸位勿须太过担忧了。”

    众幕僚起身鞠躬执礼,薛崇训说罢便带着随从向外面走。

    仪仗兵马出了安邑坊向北一转,便是东市口,长安最繁华的商贸地带。今日却不似往常那般井然,只见东市口外的大街上乱糟糟一团挤了许多人,还有官差衙役,不知出了什么事。

    前面开路的骑兵暂时停了下来,不一会外面就有人说道:“下官万年县令拜见晋王。”

    薛崇训挑开车帘问道:“何事聚众?”

    “有刁民聚众哄抢吐蕃商贾的货物,之后生斗殴,下官获报之后立刻带县馆内所有胥役携兵器过来了,同时报知了京兆府……”那青袍官儿有些紧张地玩着腰说着。

    薛崇训皱眉道:“那你们的公差站在那边干甚,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办的,缉拿带头的问罪,驱散百姓,阻挠公务者罪加一等!”

    青袍官小心道:“事出有因……长安‘夏社’的人近日到处散布吐蕃屠戮陇右汉人的言论,致使民间群情激愤,所以今日有百姓聚众冲入东市拿商贾泄|愤,另外一些无业青皮趁机抢货物私吞,事情便闹大了……下官位低言微尚未弄清隐情,遂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阻止斗殴,等待京兆府派人来处置。”

    “能有什么隐情?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生这样的事岂不笑煞天下!”薛崇训怒道,“朝廷何时有明文要驱逐胡商了,难不成咱们今后都不和外邦联系做生意?不论什么隐情,违法者按律惩处!给周彬带话,赔偿胡商损失捉拿带头闹事者,妥善处置此事。”

    “是。”

    很快飞虎团前部便策马驱逐,赶开聚众的百姓,仪仗队先从大街上通过,继续向大明宫前行。

    进了丹凤门,薛崇训乘车继续向北而行,过光明门之后内侍省的官宦也来了,说太后不在紫宸殿,传他去承香殿召见。

    薛崇训有特权可以在大明宫乘车骑马,不过他的马车在宏伟的建筑群中依然显得那么渺小。或许皇帝们把宫室的建筑修那么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官僚面对象征皇权的宫阙有威压感。

    他们沿着大路走了许久才来到承香殿,不料薛崇训门口就碰到了宇文姬。她每月都要出入宫廷一两次,鱼立本会叫人带她进来给太平公主把脉,今日凑巧在宫里遇到正是这个原因。宇文姬看到了薛崇训便跑了过来,也没先说见面的礼节话,直接便说道:“我有话给你说。”

    薛崇训心里只挂念着把自己的嫡系军队调进长安,这种时候哪里有心思和宇文姬说闲话,便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见太后,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宇文姬生气道:“我的事也很重要,真的!”

    “什么事?”

    宇文姬看了一眼薛崇训身边的宦官和随从,皱眉道:“得单独和你说,你跟我来。”

    带路的宦官见状便说:“王爷稍等,杂家进去禀报。”

    这时只见鱼立本出现在了石阶上,大声说道:“还传报什么呀,早报了,薛郎这就进去罢。”

    薛崇训便对宇文姬说道:“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先进去办正事。”

    宇文姬只得无奈地说道:“见完了太后赶紧出来。”

    “那你等会。”薛崇训点点头,提起长袍便快步拾阶而上,与鱼立本会合之后一起向大殿走进去。

    大殿门边上站着一些奴婢,但走进去之后薛崇训现木台子上下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高太后坐在上面的帘子后面。鱼立本也意外地没有侍立一旁,只是远远地站在下面,听得高氏的声音道:“薛郎上来说话,走近些听得清楚。”

    “是。”薛崇训便走上了木阶,通过栏杆台子现边上放着一条腰圆凳,却没有去坐,反而做出一副恭敬谦逊的模样向高氏行礼。

    高氏道:“免礼了,坐下说话罢。”过得一会儿她又小声说,“在家里想到过我么?”

    薛崇训一语顿塞,片刻后讨好地点头沉声道:“臣每天早晚都要望向北面虔心想一回。”

    “谎话。”

    薛崇训:“……”

    又听得高氏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你眼睛里的东西只有我能看懂,只瞧一眼我就明白了,有什么事儿求我?说罢。”

    薛崇训只得说道:“按变法条呈将撤销府兵上番制度,长安城便需调官健驻防……请太后下旨兵部,调铜川健儿一部神策军入卫!”

    话音一落,整个殿宇中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高氏也沉默了。这种无声的时间一点点地持续着,薛崇训的心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高太后确实势单力薄,需要薛崇训的势力才能坐稳位置,但她并不完全是提线木偶,因为:薛崇训没有合法的皇权。

    她为什么不回答?如果她反对此事,他将面临很大的麻烦,甚至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无法合法合理地进行下去。

第二十九章 乌云

    承香殿大殿上十分安静甚至显得很冷清,在薛崇训的记忆里,母亲太平公主经常在这里举办宴会的,王公大臣欢聚一堂美貌歌舞姬载歌载舞,多么热闹的景象啊,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了?

    坐在帘子里的高氏连一句话都不说,薛崇训也不好催问,如果那样的话有逼迫的嫌疑。。m/F/x/s。n/e/T/他还是希望和高氏保持一种相互情愿的盟友关系。她的沉默是因为害怕薛崇训的野心?其实薛崇训自己也觉得在干胆大包天的事,他现在头脑甚至有些混乱,原本理清的谋划都变得凌乱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高氏的声音,她总算是说话了:“我答应你,会传话让他们写圣旨。”

    薛崇训心下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帘子遮着的人影还是那样子,里面的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听得高氏的声音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

    薛崇训从大殿上走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一照,这才感觉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他沉默着一边思虑一边从石阶上走下来时,见宇文姬正迎面走来,这才想起进去之前叫宇文姬等着的。

    “事儿办完了?”宇文姬正色道。

    她的神情不像平时,好像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装在肚子里。薛崇训便回头对鱼立本道:“鱼公公就送到这里罢。”

    鱼立本笑道:“成,王爷请便。”

    宇文姬带着薛崇训向承香殿廊庑大门方向走了一段路,正好在大殿前的广场中间停下来,她左右看了看说道:“薛郎的母亲,太平公主……”

    薛崇训听到这里心下顿时隐隐一痛,紧张地抓住宇文姬的手,瞪圆了眼问道:“她……她怎么了?”

    在这一刻薛崇训忽然觉得整个大明宫都那么冷清而寂寞。

    不料宇文姬却道:“你别急,她没事。我上月把脉时就疑惑‘症瘕’好像减少了一些,但是这种病从来都是不治之症,行医经验上完全没遇到过会好转的情况,所以我就没轻易说什么。但是今天我再次进宫诊脉时,竟然现她的症瘕已经好了!实在不可思议,当时我都不敢相信……”

    “母亲……醒了?”薛崇训瞪圆了眼睛问道。

    宇文姬摇头道:“没有,但是如果停止服用玉清道姑配制的丹药,应该会很快苏醒,因为我确诊脉象恢复正常,她的身体已无大碍。”

    薛崇训先是惊喜,瞬息之后情绪变得复杂起来,意识到太平公主醒来将可能会让权力格局重新面临动荡。

    “你告诉别的人没有?”薛崇训沉声道,他说出来之后心中一阵纠结,好像不是出自自己口中一般。

    宇文姬道:“告诉玉清和金城公主了,金城公主叫我暂时不要声张,先来告诉郎君。”

    薛崇训心下一沉,暗忖道:金城的看法和自己一致。

    他立刻转身向承香殿走,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一阵昏暗,抬头看时,原来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刚刚还明媚的太阳。他看了一眼承香殿飞桥悬空的宏伟建筑群,又停了下来。

    我这是要去干什么?

    薛崇训回过头时,只见宇文姬正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他便喃喃说道:“神医眼中的绝症竟然让一个道士用诓人的丹药给治好了,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可是天给的机会我竟然在质疑……”

    宇文姬道:“她是你的母亲,生下了你!”

    薛崇训一时间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地看着宇文姬那张娇|媚的脸。耳边又响起宇文姬的说话声:“金城公主叮嘱玉清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又让玉清继续喂服丹药,听郎君的决定……我想了许久也大概明白了,如果太平公主醒来,会夺走郎君的权力是吗?”

    “母亲姓李,我竟然在教唆他人暗示李家是胡人。”薛崇训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她会惩罚你?”

    薛崇训看了她一眼道:“问得好……薛二郎她是不喜欢的,武大郎一表人才书读得也好,会是他?嗯,武二郎也不错,虽然学问不咋地但勇武有力,处事也果断干脆,也不完全是草包。”

    宇文姬应该听明白了,脸色更加惨白,急忙摇头道:“不会那样的!”

    “我得想想。”薛崇训揉了揉太阳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对了这事就四个人知道,不要再有第五个人了,知道吗?”

    宇文姬急忙点点头,复杂的目光一直关注着薛崇训的神色。薛崇训再次注视了一会儿中殿二层上的星楼,转身走了。

    回去乘坐的依然是鄯州带回来的松木马车,乘客除了薛崇训和贴身随从三娘,现在又多了宇文姬。这辆车用了几个年头了但并不见破败,实木做的东西确实经久耐用。三娘看了好几次薛崇训的脸,大概是也注意到了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同。他一句话也没说,宇文姬也默默低着头,车厢内的气氛十分沉闷,只听见车轱辘“叽咕叽咕”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声马鞭甩动。

    “郎君,你们……”三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薛崇训轻轻碰了碰宇文姬道:“现在是不要让第六个人知道。”

    三娘疑惑不解,薛崇训继续说道:“我的母亲病好了,停服丹药就能苏醒。”

    “哦。”三娘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良久之后,宇文姬没头没脑地问道:“我听人说以前大圣皇帝(武则天)处死过自己的儿子,是谣传还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而且不只一个。”薛崇训淡淡地说道,“不过……母亲虽然是她的亲生女儿,总是有些差别的。”

    宇文姬颤|声道:“我不想郎君出事……”

    薛崇训好言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我不会有事的,如果那么容易出事我能活到现在么?”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有点像鼓声但时辰不到,薛崇训挑开车帘抬头看了一会,见乌云已经完全遮住了太阳,天空一下子仿佛很低一样。然后听得三娘那有点沙哑的声音道:“要下雨了。”

第三十章 白鹤

    承香殿星楼上一只白鹤从窗前掠过,翅膀静止轻盈地在宫阙之间滑翔而过。、玉清停下手抬头看去,眼睛露出了羡慕的目光。白鹤渐渐飞远,她便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左手轻轻拖住右边的衣袖,右手拿起一枚小勺子伸到容器里面。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宫女的声音道:“道长,金城殿下来了。”

    玉清顿了顿一言不,过得一会儿金城公主便自己掀开厚厚的帷幕走了进来。暖阁门后的厚幕是为了阻挡外面的烟雾,星楼中三个铜镜日夜不修地炼丹,外头烟雾缭绕十分呛人,太平公主修养的这间暖阁门口挂上帷幕有效地阻隔了炼丹造成的空气混浊。

    金城光彩照人,一身白裙一尘不染轻盈飘逸,犹如仙女下凡一般,美丽的脸蛋世间罕见。玉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窗外,但此时空中已空无一物,方才那只白鹤已不知飞往何方去了。

    “你们下去罢。”金城说了一声,一旁的宫女忙屈膝退下。她的声音如此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犹如从天上响起的天籁之音。

    金城见玉清不理不问地坐在那里捣鼓丹药,也不以为意,她已经习惯了玉清的这种自我标榜的清高脱俗。她的目光从玉清身上移到半透|明的伯伯金色丝帘内,太平公主仍然安详地躺在那里,犹如在午睡也像是一尊遗体。

    金城公主便问道:“殿下按时服用丹药了么?”

    玉清点点头,“一切都按你们说的办了。”

    “你……”金城缓缓地说道,“本为道家门人无拘无束却照料了殿下那么长时间,又从未恃宠要求任何回报,品行直叫世人敬佩。”

    玉清淡淡地说道:“俗世之人如何看我并无关系,我也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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