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除,难以平心。”
楚荆一字一句道。
张培青吐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百里仲华同样要杀她的原因。
目前的局势,需要用韩国来牵制一部分动荡分子,期间百里仲华自然也不能动。一旦动荡平息,她和百里仲华也到了正面抗衡的时候。
她忽然有些自嘲的想,这动荡更长一点多好?
“之前您调查秦魏纷争,可有结果?”
楚荆不会说假话,流民刺杀不是他做的,那么说明背后另有其人。
“无。”
楚荆也有些疑惑,“孤命人竭力调查,依旧没有什么线索。前日秦相国曾和孤详谈,对于业凉流民一事,他决口许下誓言并非秦国所为,还言道同查此时。秦魏一事,孤和他稍微提起过,秦相国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奇了怪了,那是谁平白无故刺杀楚荆?
张培青百思不得其解。
秦国,魏国,残余赵国,齐国,燕国……这些都有嫌疑。
终究是哪个国家动的手?目的又是什么?
——
峰会上除了谈一些尚未谈妥的事情,还提及质子以及联姻问题。
虽说质子并没什么用处,只是面子活还是要做的。楚国的质子是甘夫人所生,张培青笼统就见过两面。
文文弱弱的,似乎还有病,到了别国也只有被欺凌的份,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
她稍微关注了一下韩国质子。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孩,板着一张脸,小老头似的。
质子身份低微,只是照了个面就下去了。
张培青回想了一下韩国目前的状况,韩王那么多孩子中,只有太子最成气候,最受宠,其他孩子韩王大抵都不知道他们的长相名字。
比如说韩平晏。
估计韩王早就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被贬成庶民的儿子。
韩平晏这孩子也是个奇葩,从来没见他提起过往事,也没见他流露出一分对韩王的不满。整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
张培青觉得,他大概脑子有点问题。
下午参加完峰会回来,远远就瞅见门口的季久申。
以前候着的都是王衡,今天陡然换人,叫她惊奇无比。
“先生先生,你回来了,忙碌了一天很累吧。王衡,赶紧端茶过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培青躲开他给自己拍灰的手,眯起眼睛:“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季久申矢口否认,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
定定瞅了他三秒钟,张培青果断朝院子里走去。
“好吧,不说就算了。”
“哎哎哎——”
季久申跺脚赶紧追了上去,抱怨:“你就不能问一下!问一下又不会死!”
“说不说?”
“好好好,说,我立马就说。”季久申支支吾吾,睁着一双闪亮亮的眼睛:“那个……我听人家说,你似乎和孤竹大师关系很好?”
“没有关系很好。”
张培青在他失望低下头的时候,慢悠悠道:“稍微熟悉罢了。”
每次都这样,张培青这个坏人!
季久申心中哼唧,面上笑靥如花:“先生你果然神通广大,那个,我能不能见见他?”
他说完十分忐忑。毕竟孤竹大师高傲世人皆知。
想见他一面,难于上青天。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得到孤竹大师指点的可能了,那就退而求其次见上他老人家一面。以后回到家中,说起来自己历练的时候,还有这样了不起的经验呢!
张培青诧异地望着他。
“你没开玩笑吧?”
季久申尴尬又难堪:“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只是,对于剑士而言,能见孤竹大师一面真的是——真的是——先生!请你帮帮我吧!”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你想要什么好处?”他咬牙狠心。
“什么都可以?”张培青试探性地问了问。
哪知道季久申果断点头,十分肯定:“没错,什么都可以!”
“咳咳。”张培青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坏。
“我也很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只是……”
“你不愿意帮我?”季久申眼泪汪汪。
张培青干咳,“只是你已经见过了啊。”
“胡说八道!你不愿意帮我就直说!我什么时候见过!”
“还记得上次,你说人家像白毛丑鬼的那个老头吗?”
五雷轰顶。
季久申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呆滞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出声。
“你、你不会是说,前几天来这里找你谈话的那个,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吧?”
张培青微微一笑。
“你、你不会说的真的是他吧!!!”
她笑而不语。
扭头一看,正乖巧端着茶走出来的王衡也愣住了,长大了嘴巴,傻乎乎的望着她。
张培青见他们表现的有点夸张,于是好心的解释道:“在峰会上撞见,正好觉得投缘,便和孤竹大师谈了会儿话。我有提醒你们好好招呼的啊。”
混、账!
季久申简直泪流满面。
你就说了句“待会儿有个客人要来”,别的你提什么了吗!如果不是今天在外头正好听见人家都说,孤竹大师和张先生关系不错,他才问出口,估计这厮压根没打算告诉他们!
“张培青。”
季久申认认真真看着她,“我要三天不和你说话。”
“啊?”
“我要三天不和你说话!”
“哦。”
“张培青!!!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你说话!!!”
王衡看了看季久申跑没了的身影,把视线转移过来,满脸幽怨:“先生,你太过分了。”
“咳咳,这个,我不就是想逗逗你们嘛。”
“喝茶吗?”
“啊?哦,喝。”
“给你,我去冷静一下。”
“……”捧着茶杯,眨眨眼,心虚地灌了一口。现在的孩子,玻璃心。
——
夜深人静。
窗户外连虫鸣都很少,月色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外头的景色。
太昭不住在王宫,他有自己的院落。
他是个剑痴。
一般来说,除了练剑不会关注任何事情,这辈子唯一多关注过一下的,似乎就是那个张什么的,因为她的脸太黑了,一般人长不成那副模样。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地方,太昭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现在关注的是,窗户外面蹲在树上的那个人。
他的院子很大,设计的时候,据说师父请了墨家人,用的是机关迷盾之术。他自己剑术高超,不需要护卫,加上宗师太昭的赫赫威名,所以从来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闯入他家。
这是第一个。
他细致地擦了擦剑,这把剑叫做藏锋,销金断玉,堪称神兵,不亚于师父手中的恪名。
今晚,他会让擅闯者,知道藏锋的威力。
太昭穿好衣服,提起剑,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树上树叶好似动了动。
“下来,与我一战。”
太昭半仰着头,直勾勾锁定大树的某一处枝桠,双眼睛锐利的和手中剑一样,隔了老远,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锋利。
树上,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同样望着他。
“下来,与我一战。”太昭又重复了一遍。
张培青眼角抽了抽,有种自己是叶孤城,正和西门吹雪对峙的即视感。
实际上,她只是来探探太昭的底。听老头说,太昭是最有希望进阶大宗师的人,尽管这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歪着头想了想。好歹,她也算是太昭的半个师兄。哦,师姐。
张培青不是孤竹无堪的弟子,然而孤竹无堪于她而言,和师父没什么两样。
她出生开始学剑十四年,均是出自他的教导。
十四岁那年因为阿诚的死,她离开母亲离开业凉,从此开始了游历天下的步伐。她见过很多人,很多剑师,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对她来说,孤竹无堪就是家人。
这一点张培青十分清楚,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眼前这个人既然是他看中的,她不免多了几分审视和亲切。
“宗师太昭,好气魄。”
话音一落,太昭脸上便显露出明明白白的诧异。
“女子?”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压低嗓子放粗声带。
太昭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速速回去,我不与女子动手。”
张培青低低笑了两声,“小子,自视甚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太昭根本不搭理,只是冷冷盯着她。
剑客本就不多,能打得过他的更是少之又少,至于一个女子剑客……
基本上没听说过。
对他的冷淡张培青丝毫不在意,她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定在距离太昭两米外的地方,笑嘻嘻。
“听说你的剑是和恪名并排的藏锋,今日好叫我见识见识。”
“尔区区一小女子,何敢口出狂言。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速速离去,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太昭紧绷的死人脸十分难看,张培青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浓浓不满了。
这叫她更加想笑。
年纪轻轻,脾气不小。
这小子太呆了,比王衡还闷。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所有建筑居然都一模一样,关键是还没个护卫奴仆什么看守。
要不是提前有孤竹无堪给的线路图,她压根不可能找到他的住处。
“世人都说,你是最有希望进阶大宗师的人。今天来,我就是想要领教一下,未来的大宗师有什么本事。”
太昭面无表情。
张培青觉得此刻他应该说句“是你逼我动手的”才更加应景。
只可惜太昭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自己手中的剑,无比迅速而凌厉的刺了过去!
“等等!”退到旁边的她赶紧大声阻止。
太昭果然十分守规矩地住手,冷冷盯着她。
张培青指着他手中的剑:“你有神兵,而我却空手,这样胜之不武。”
太昭没吭声。
剑客,如果没有了手中的剑,他们便不是在剑客。
“不如我们一人折断一根树枝再切磋?”
对她的提议直接表示无视。
他是不可能放下剑的,剑就是剑,不是任何东西能够替代了的。
“喂,别这么死板,要不然我们怎么打?”
她可不会傻到真的赤手空拳和人家的神兵对抗,那简直是蠢到极致。
藏锋和恪名一样都是绝世神兵。
恪名是先齐王从秦国求来的,藏锋却是孤竹无堪自己的收藏品,那老头一直舍不得用,还说什么要带进棺材,没想到最后竟然给了他。
张培青想起自己曾经的剑,也是一把好剑,只可惜,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
她本意是商量一下,没想到对面的木头根本不为之所动,任凭张培青说破了嘴皮子也不松手。
那架势,好似怕谁抢了他的剑似的。
死寂对峙了半晌,她觉得夜风颇冷。
对面的木头桩子依旧面无表情,身上的单衣在冷风中呼啦啦翻飞,半点冷得样子都没有。
心中吐血,张培青只能顺手折断一节树枝,“你这么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太昭看了看那节纤细的树枝。
就在张培青以为他会多多少少表示点什么的时候,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
张培青举起树枝。
真正和他交手的时候,才能明白他究竟有多厉害。光是出剑那瞬间的罡风就几乎叫人脸皮子都掀掉。
纵然早就不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大吃一惊!
太昭的剑术中隐约看出有孤竹无堪的影子,却又自成一派。他的剑太快,往往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招招逼近,即便眼力好的人大概也只能看到一串串黑色影子。
如此凌厉而猛烈的进攻,犀利犹如毒蛇,死死缠住她,叫张培青毫无遁形之地。
与此同时,太昭面上看似平静无起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底下能避开他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孤竹无堪。
他对自己的剑术向来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因为太昭清楚明白,他就是人们口中敬仰的高手。他的存在,只能瞻仰。
他一生痴迷剑术,非剑不爱。
可是唯一能和他真正较量的人,只有孤竹无堪,这怎么能不叫他失落。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撞见一个剑术如此之高的人,太昭开心的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他越是兴奋,手中的剑越快。
速度越快,招式越凌厉。
只是不论他怎么出招,对手都能极其准确地避开。
对方一直在闪躲从来没有进攻,因此太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门路。他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对手身法极其古怪,动作刁钻诡异,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避无可避,对方依旧能很快闪开。
既然她都能闪开,自然也能打回去。
太昭猛地收了剑,站定,“你很好。”
他脸有些红,激动的。
张培青稳定身形同样站定,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笑道:“不比你差。”
太昭认真点点头:“你是谁。”
对方带着面具,衣着也是宽大普通的麻衣,如果不是声音,还真分辨不出来是个女子。
他思索了一下,天底下女剑客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四级以下,只有一个六级剑客,像这种能和他直接正面交手的,肯定是一名宗师。
可是天底下宗师的数量同样少之又少,女子宗师,不可能不出名。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
张培青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重要吗?”
太昭想了想,道:“不重要。”
只要能比剑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能经常来吗?”他捏紧了手中的藏锋剑。
“这个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有空就会来。”
她很忙的,再说十年峰会举行只有三个月,楚荆不会三个月都在齐国,只怕楚荆走的时候,她是要跟着一起回楚国去的。
太昭凝眉思索了一下。
有空来,总比不来强吧。
于是他还是很开心,“好,一言为定!”
他欢脱的模样叫张培青有点不适应。刚才还冷酷的要死,这会儿就来个转变,要不要这么突然。
孤竹老头还说要她有空指点一下,张培青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指点的。
跟太昭比剑的时候,她要提起一万分注意,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厮的剑招可是招招致命,一下都没有留情。
剑术到了他这种境界,别人的教导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依靠自己的领悟才能进步。
每个人和每个人不同,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上忙,只能依靠他自己努力。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多和他比剑,让他在摸索中感悟。
忽然觉得,她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师姐。
张培青咂舌。
太昭本来就不善言辞。她回想不说话的时候,太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声不吭。
两人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她这才回过神。
这时候,对面的太昭突兀开口了。
“进屋喝杯茶?”
绞尽脑汁想着人们都是怎么接待客人的,他紧张地不动声色捏紧剑柄。
他眼中只有剑客,对于对方是女子此举不妥这种小细节,很自然的直接忽略了。
张培青抬头看了看夜色,她出来的时候正是子时,比斗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应该是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两点多。
大半夜的喝茶……
“下次吧,今日天色不早,我先行离开,告辞。”
她如此干脆利索,太昭欲言又止,最后抿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