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都在傻大个那里,点菜的时候不见他说什么,付账时倒心疼的要命,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嘀咕什么,隐约听见“猪”“飞了”什么的词儿。
逛了老半天,天色不早。
带回将军府她也没地方给他住,干脆在酒馆开了个房,招呼店家好好伺候。两人走了好久好久之后,奴隶还站在门口,孤零零地盯着巷子瞅。
“先生,他怎么办?”
王衡闷闷道。
别扭的模样让张培青乐了:“吃醋?放心,先生我最喜欢的是你。”
傻大个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惊喜地睁大眼睛,干净的眼中满是信任和儒慕,一口白牙傻兮兮:“先生你真好!”顿了顿又说:“我听说‘君子一诺重千金’,先生你的话得一直算数。”
“当然算数。”
“嘿嘿,先生,我心里欢喜。”
“嗯。”
“先生,咱们今天花了三贯钱。”
“哦,挺便宜的。”
“先生!一点都不便宜!光吃菜就花了两贯!”
“是吗,我看你吃的挺欢。”
“……我那是、那是不想让别人占便宜。”
“乖,干得好。”
两人慢悠悠晃荡回府,闲来无事张培青翻了翻书了解一下赵国的风土人情。如果不出意料,很快赵王就会对她有所表示。
人才既然放在赵国,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赵王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她一点好处,要不然拿什么留住人才。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等。
气定神闲地翻着书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王衡研磨写了一封帛书。
吹干后,她将帛书递给王衡:“把这个送到百里仲华手上,让他务必亲自看。”
“是。”
傻大个接了东西,立即出门去了。
她刚来赵国什么势力都没有,实在不适合养那么多人,身边有个王衡足矣。缘分碰上的小子,还是交给百里仲华吧。不管在哪一方面,百里仲华能给的远远比她好得多。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相信百里仲华也会好好照顾。
仰面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间,那双漆黑固执的眼睛再次闪过脑海。
倔强执拗,狼一样凶狠。
像块锋利的石头,尚且没有被五光十色的社会所打磨,充满了朝气和蓬勃。
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啊……
他应该得到更好的。
不知不觉手中的书本松落在地上,眼睛阖上,凉凉的风抚过面颊,平静优美。
——
王衡回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沉沉地睡。
外面天已经黑了。角落里青铜鹤灯里蜡烛燃烧,微弱的光亮带着温暖的橘黄色。
此时正是凉秋,敞开的窗户时不时吹进来冰冷的风,带动她的发丝轻轻飘动,越发衬得一排紧闭的长睫毛沉静。
宽大的衣袍随意散漫地铺展,衣角在微风中婉转悠扬地小幅度摆动,好似一张洒脱写意的画。
地上掉落一本书,他瞅了瞅,看出那些代表字体的符号和临走前的相同。再看旁边的茶壶,也从热气腾腾到现在的冰凉。除了茶碗动过,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先生真是懒得可以。
连一杯热茶,一张毯子都不愿意拿。
他老气横秋叹口气,走过去,双手小心翼翼地穿过脖颈下和腿弯,将睡梦中的人轻轻抱起。灯光下,高大的身影完全把摇椅和人完全笼罩,如同忠心耿耿的保护神般安全可靠。
他的胸膛炙热,强劲的肌肉块硬中带着舒适的软,健康的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跳动。托着脖颈的那只手臂弯曲,粗糙的大手掌带着火热的温度把那颗冰凉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口,用体温将怀里蜷缩的人捂热。
粗壮结实的手臂不费一点力气,健壮的身躯山一般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将她放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角。
她安静乖巧的像一只猫咪,没有丝毫反抗。
王衡站在床边,深邃的眼睛注视着那张脸。良久,他才动了动麻木的身体,在床边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屈起长腿,脑袋搁在床沿睡了。
——
“阿嚏!”
用布巾狠狠擦了擦鼻子,扔在一边,另抽了一条捂住鼻头,张培青眼泪汪汪半死不活地坐在太阳底下。
“先生,喝点热茶暖暖。”
傻大个心疼地蹲在一边,眼巴巴送上一杯茶水。
张培青恶狠狠瞪着他:“为什么!明明睡觉不盖被子不上床的是你,为什么感冒的是我!不科学!”
傻大个也很委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认真想了想,他道:“大夫说是因为先生体质和我不同。”屈起手臂,一块块肌肉扭转出漂亮的线条,严肃解说:“看,我长期锻炼,先生你从来没有锻炼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锻炼过,怎么不说我锻炼的时候你没看见。”她很不满。
傻大个纳闷:“我和先生天天在一起,你真没有过。”
剜他一眼,张培青缩在毛皮大氅里,捂得自己一身汗。
见她不说话,王衡闲的蛋疼,只好自己寻找话题:“先生,十日宴会已经过了两天,今天各国使臣都纷纷返回,您不去送送百里先生?”
“那么多人送他,不差我一个。”
回答的很是敷衍。
傻大个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举手投降。
“你这招跟谁学的,我迟早被你盯出毛病。”埋怨两句,她道:“我和百里仲华的关系还不能放到明面上,要不然那天拿太子做掩饰岂不是白费。”
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他总觉得还有别的理由。比如说……
“先生,大夫让你多走走,说是运动发汗。”
“懒得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院子里进来一个护卫,大声汇报:“张先生,大将军府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找您。”
“找我?”
缩成球的黑脸小子动了动,“长什么模样?”
护卫想了想,“很好看。”又加了一句:“穿的也很好看。”
长的好看穿的也好看……她认识这样的人?难不成是赵拓疆?十天寿宴过去,最劳碌的时光结束,按照他欢脱的性子的确有可能来找她。
“让他进来吧。”
护卫应了一声离开,片刻后,院子外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椅子上的张培青懒散瞥一眼过去。只这一眼,震惊的她嘴巴都掉下来了!
圆拱形门墙外,青石子路那端,安静的少年如同一枝幽兰。
昂贵的天华锦袍服完全诠释玉树兰芝的身材,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这些都不是吸引张培青的重点,重点是,在少年天鹅般优美高贵的脖颈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牌子,上面明晃晃几个字:
我找张培青!
默默看了半晌,张培青捂住脸。
“你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少年眨巴一下眼睛,无辜,点点头。
紧紧抿起的嘴唇动了动,沙哑开口:“你不喜欢。”
陈述语调。
你特么不是搞笑么,带着我的名字招摇过市我能喜欢的起来么?
张培青心中小人仰天泪奔的同时,王衡同样惊讶:“你、你不是被送到百里先生那里了吗?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说这人看着眼熟,原来是那个奴隶!奇怪,额头上的印记哪去了,不是说不能去掉吗?没想到收拾一番还人模狗样的,跟他抢先生,哼。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闪过倔强,抿了抿唇:“扔了我,牌子,指路,来了。”
王衡愣了愣,笨拙的脑子突然神回路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里先生扔了他,顺手给他弄了张牌子,别人顺着牌子给他指路,然后就到了这里。
怒气和醋意翻滚,正要说什么,少年从怀里抽出一封黄纸烤漆的信,“给你。”
信封无视傻大个,正对椅子上缩着的黑球。
张培青盯着看没有接,少年也不着急,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笔直伸长的胳膊仿佛感觉不到酸涩。
无奈叹口气,伸手接下。王衡弱弱抵抗了一句:“先生……”
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拆开昂贵的纸张信封,柔润的隶书和那人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汝之所托,某已收到,然事因有故,恕某不能同。”
没头没脑的话,连个落款都没有。
这么短一句,却用了一张大黄纸,真是浪费。指甲弹了弹信纸,她起身走向屋内,经过王衡的时候吩咐道:“给我打盆洗脸水。”
☆、第17章 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上完课回来码字,右眼突发疼痛,一直不停,勉强写了点实在受不了电脑光刺激,见谅。么么哒!
状似不经意打量四周无人,进屋之后关上门,她随意挽起袖子,顺手将信按在王衡端过来的水盆中。
王衡惊讶大叫起来:“先生,这是干什么?”
“看信啊。”
风轻云淡回答,张培青专注地盯着水中那张飘忽的纸,上面一点点显现出许多淡黄色的字迹。傻大个嘴巴都合不拢了。
“先、先生,这是啥?”
“一种特殊的处理手法。”
张培青唇角勾起神秘的微笑,果然不出所料。
方才拿到信件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凑近了有一股淡淡的药水味道,不细心很容易忽略。再加上打开之后上面的话,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百里仲华那个人虽说没有太多的交情,不过还是能多少猜到一点他的为人。
有谋士的狡诈腹黑,同时也有谋士的一诺千金。要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人交给他。百里仲华就算要把人送回来也会交代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样不明不白直接把人扔了,可不是他的作风。
信上的字迹全部展现出来,傻大个急急忙忙凑过来看。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百里仲华如此谨慎呢?她深深看了一眼沉默的少年。
瞥见旁边着急凑过来的大脑袋,张培青无语,这个傻小子!
“你能看得懂?”王衡根本没学过几天字,上面的隶书对他来说无异于鬼画符。
他嘿嘿挠着脑袋,高大的身体扭啊扭的让开,眼珠子还是不死心地飘过来。
张培青低下头,一字一句看完,这才终于明白百里仲华神神秘秘的原因了。
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奴隶的身份。巧的是,这个所谓的小奴隶居然是韩国九公子,也就是韩国大王第九个儿子,韩平晏。
想她随随便便撞见一个人都是皇子,这运气买彩票多好!
百里仲华在上面仔细说明了为什么他无法直接把人交给张培青。
韩平晏是韩国九公子,本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不过他幼时生母因病而死,现任王后不待见他闷头闷脑的性子,加上韩王不喜,于是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在王宫中各种造人陷害。
后来不小心触怒了韩王,在王后等人的煽动下直接被赶出王宫,又被人贩子发现,就被带到了这里。
对于忠心耿耿为韩国的百里仲华来说,他没有办法把韩平晏带在身边,可韩平晏毕竟是韩国公子,所以只好将他送还,并请求张培青好好照顾。
至于韩平晏脸上的奴隶刺字,被他请的面皮大师给糊上了。
把信捞出来揉成一团,挤出一指头水。
“你小子,闷不吭声,大有来头啊。”漫不经心地一寸寸碾碎,长睫毛遮住眼睛。
少年倔强抿唇。
两人打哑谜早把傻大个急的不得了,赶紧凑上来问:“先生,什么大有来头?信上说什么?你给我说说呗。”
张培青朝他展开一口阴森森白牙,“一边儿去。”
黑乎乎的脑袋沮丧垂下,大高个子可怜巴巴蜷缩到角落,耳尖竖的笔直。
少年不说话,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
“……”
又是她败亡。
斗败公鸡似的耷拉下身体,张培青悲哀自己连和一个小鲜肉比眼刀都能输。该死的百里仲华,什么时候她这儿变成托儿所了!
☆、第18章 封官
少年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跟着你。”
“啊?”
张培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她没说话,但角落里的傻大个不同意了。
“噌”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呈现压倒性逼迫,凶神恶煞:“休想!做梦!不行!”
少年看都不看他。
“喂,小子,你扭过来,有本事和我单挑!”
无视。
“小子!”
无视。
傻大个气的头发都竖起来,整个人要爆炸似的,张培青赶紧压住要暴走的人,哄声道:“冷静冷静,这件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傻大个目光哀怨:“先生……”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狗似的可怜兮兮。
“乖,我们再商量商量。”
擦擦冷汗,好不容易按压下暴走的人,罪魁祸首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点火星子:“就要跟着你。”
傻大个一下子火了:“你给我过来!”
少年面无表情盯着他。
张培青这个和事老赶紧把双方拉开,安定下来。
“平晏先跟着我住在大将军府,日后再寻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傻大个还是不太乐意,可是张培青都这么说,只能勉勉强强磨磨唧唧别别扭扭的答应了。而韩平晏则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无息盯着她。
分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就是从中看到了控诉。
韩平晏脸上的刺青用的是特殊手法,没有办法去除,百里仲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让面皮大师专门用面皮把那一块给遮住,加上一点药膏的涂抹,就和真实皮肤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如果这块皮肤过了保质期怎么办?”
“保质期是什么?”
王衡傻愣愣地问。
少年先是疑惑,想了想,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道:“有,新的。”说着从衣衫内侧套出一个油纸裹的小包,毫不避讳直接递给张培青。
看不出这小子脑子还挺聪明,这么快就能猜到她的意思。
赞赏地接过东西,她解释给王衡:“保质期就是东西不会变坏的那个期限。比如说豆腐要两天之后坏掉,那么这两天就是豆腐的保质期。既然他脸上的面皮是贴上去的,说明也有保质期。”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死了。
拆开油纸,里头一块块大小相同的人皮呈现在面前,也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的。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胆子再大也难免胃中翻滚。
所幸张培青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早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即便近距离观赏依旧淡定如水,双手稳稳当当。
她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合上,不知道这玩意儿解除空气过多会不会氧化,还是封起来的好。
“百里仲华走了,你自己能更换?”
少年点点头:“看过一遍。”
淡定的样子叫她咂舌,只看过一遍就能记住怎么处理,未免也太聪明了吧。这种高超的易容手段,张培青可不认为随随便便任何人都能学,何况只看了一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
——
王宫大殿,百官朝拜。
赵王坐在高高的王台之上,俯视下方。文武两列臣子纷纷手持笏板行礼,高声齐呼朝拜词。在这些人群中,还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高个子,干瘦,宽大的朝服竟被她穿出飘飘然的味道,一张古怪黑脸年轻到不行。
大臣们早就发现了这个人,各个心中琢磨她什么来路。
正在此时,赵王威压道:“张培青。”
“在。”
那黑脸小子从跪垫上起身,恭敬出列。
“即日起寡人任命你为大夫,随百官上朝,参与国事决策。”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