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声一响,虽然响动很轻,但从那高起轻落的脚步声中,汉威也能感觉到是大哥的到来。
汉威的心头扑通通乱跳,转瞬又平静下来。他闭了眼,假寐。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睡在地上那床锦被中的他小心抱起,他能感觉到大哥的体温,和那令他毛骨悚然的触摸。汉威被放到了床上,大哥的手在抚弄他的伤口,很凉。又小心的抬起他受伤的左腿,将他翻过身。低声道:“你若早安分些,也不会招来这顿痛打。”
汉威极力忍住难平的心绪,只当自己没听到大哥的话。
药膏抹在臀上凉凉的,露露姐姐难为情去为他处理隐秘部位的伤口,大哥如今熟练地为他上药疗伤。
大哥解开了那固定在石膏条间的夹板,汉威顿时觉得那麻木的腿也如释重负一般。
第三卷46章独白II
更新时间:2008…10…311:30:33本章字数:3405
擦一番,大哥在他身边说:“与其让你一错再错的自去,做些没出息的蠢事,不如当头棒喝让你猛醒。比起被大哥家法痛打的耻辱,沈阳毫无抵抗的沦陷岂不是更没脸?那是国耻!本来就是件极其没脸的丑事,你还四处去哭诉乞怜!你们示威请愿、烧金蟾舞台和日本人的店铺,大哥极力去想成你们是为了唤醒民众共同抗日。北平的学生们募捐去为军队购置武器同日本人血拼,这些都能为世人认可。可你们呢?你们的示威游行如果就是唤醒一些像那五爷那样的行尸走肉去空骂几句胡子卿,去空喊几句‘想我中国泱泱五千年大国,如何被日本弹丸小地侵略!’,这都是群跳梁小丑的举动,你却引以为荣!”
汉辰越说越激动,回头看小弟依然安详地熟睡,丝毫没听到他的话语一般。
汉辰用手背抚弄小弟清秀的面颊,看着他那翻卷的长长睫绒,微咬薄唇隐隐露出两颗兔子门牙可爱的样子,又怜又恨的捏捏小弟的脸,骂道:“你都会因为在家人面前挨打丢脸,难堪得痛不欲生;你如何知道将伤疤示人是种耻辱?你如何不去大门口让那五爷看看你伤痕累累的屁股,让他帮你去声讨大哥的暴力?那是因为你还知道廉耻!既然知道廉耻,你为什么要带头去领事馆闹事,要将中国的奇耻大辱拿去给那些看戏的人去品评,去取笑。去当作茶余饭后地笑料!你们前脚在领事馆门口演闹剧,后脚各国使馆开始拿此事大肆宣扬。你真觉得他们能帮你,能帮中国?不会!国联干涉的结果,其实我和子卿都很明白,那将是石沉大海,将是无济于事。人若不自强,若是自己无能去做强者,谁也帮不了他!小时候。爹爹就对大哥讲。森林里的小鹿很可爱。但是遇到可怕的狮子,跑得最慢的小鹿不会因为它的可爱而逃过狮子的利齿。真正能救它们的就是不停奔跑,跑得快地就能生存下来!小弟你可以恨大哥,恨大哥如仇敌。但是大哥如今绝对鄙薄你地眼泪和自残,这都是没出息地做法,是懦夫,是蠢材!绝对不是杨家子孙!这个世上根本不相信眼泪。有本事你就自己站起来,大哥倒是希望有一天你真能有那个本事提了枪指着大哥的头颅,只要里面不要再是被人除去子弹的空膛。”
沉默片刻,汉威听到大哥又说:“大哥恨的是你这些没出息的缪行,骂不醒,打不改!但乖儿永远是大哥的乖儿,可爱的小弟。大哥太在乎你地存在,不想你长大和你子卿哥一样有今日的痛苦。所以大哥宁可你现在恨大哥。或者永远恨大哥。你子卿哥哥潇洒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少爷,被胡老帅和周围关爱他的人百般呵护,不知人世艰辛人心惟危。才走到今天千夫所指的地步。他尽力了,却没做到一个做长官的职责,他失职,他痛不欲生。我当年也恨过爹爹,爹爹他生前残酷,不可理喻,大哥在他身边没有一刻不是惴惴小心,但他的棍棒让大哥从小知道眼泪是最没用地东西,这世上只有靠自己地实力。就这样,爹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忏悔,央求我喊他一声‘爹爹’,我抽出了手,直到他咽气都没能喊出口,不是不肯,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叫出口。有时候想到他,大哥也很辛酸,他是何苦,养儿养大成了冤家,只是为杨家养大一个继承人,养出一个龙城少主,自己却丢了儿子。小弟你呢?可能有一天你会离大哥而去,可能有一天你也只会叫‘司令’,不再叫‘大哥’,但大哥也认了,只要你能堂堂正正的立起来。”
大哥这些话每一个字都钻进耳朵,但每一句话都能被汉威地心里无数遍鄙薄批判。大哥的话都是歪理,都是在文过饰非,他不想听,他恨不得大哥马上从这里消失。他原本在杨家就是一无所有,唯一属于他的就是那点尊严和家人的宠爱,现在所有的尊严都被大哥无情的践踏,那点宠爱也都转化成了怜悯,变做怪怪的味道。那他还要廉耻做什么?如果让他现在赤裸地走出楼道,在众人惊得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潇洒来去,他都不再在乎。这算什么?反正他已经在众人面前没了颜面。
“你不是胡子卿,哪里知道他的苦楚。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黑白分明。你不在那个位置上,很多角落是你见不到的。那个门口的乞丐那五爷,抽大烟赌博,从来的游手好闲,败光了万贯家财,变成奇怪。还天天恬不知耻的炫耀他家曾经如何的辉煌,还跳了脚大骂胡子卿和当局败家误国。他那里做跳梁小丑出乖露丑,小弟你还没头苍蝇一般跟了他去附和捧场。小弟你长长脑子,不觉得这些人很可笑很无耻吗?中国就是毁在了这些不肖子孙手里。胡子卿也好,大哥也好,无非都是在年轻时被砍伐下来做成了房梁顶柱,在这所大宫殿的结构中起了支持架构的关键作用,但不是全部。这所宫殿的屹立与倒塌,不只是靠这些柱子房梁,还要靠整个结构的合理,柱子间的严丝合缝紧密结合,互相支撑,更要看堆砌成宫殿的砖头材质。如今这座宫殿里太多的朽木,太多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砖瓦’,貌似坚硬,内实为土坯不如。这样的宫殿经历大风雨如何不倒?你该去埋怨咒骂令房屋倒塌的大风雨吗?
被指责的到底该是谁?”
汉辰摸摸汉威的脸,小弟仍在熟睡,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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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窗户大敞,夜风掀动窗帘噗噗作响。
汉辰躺在那宽大地皮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满眼都是小弟小时候任性调皮的样子。那时候的乖儿在爹爹的呵护下真是千般恩宠,有恃无恐,家中上下没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怕小弟自以为是好高骛远的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小弟今天哭闹着寻死,竟然说到这四年他都不该芶延残喘到这个世上,这令他这个做大哥的多伤心。不管爹爹当初如何凌虐他这个长子,如何对小弟偏宠,但他这个大哥始终对乖儿小弟极为疼惜。这是他身边唯一的弟弟。这个小生命当年是他亲手挽救地。却不想如今兄弟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上。
汉辰枕着双手。稍微挪动身子,却觉得手背被扎了一下,翻身起来,发现沙发扶手靠靠背地地方有处不显眼地破损,很小的六个小坑在一条线上,匀称的左边三个,右边三个。汉辰猛然记起小弟被他打时。那小爪子就紧扣在这里,小弟是疼痛难忍。
汉辰轻轻抚弄那六个大小不一的小坑,像抚弄小弟伤痕累累的肌肤。
玉凝捧了肚子进来,怨怪地问:“怎么还不休息?也觉得后悔啦?”
汉辰没有理他,仰躺在沙发上,躺在小弟屡次‘受刑’的‘刑凳’上,冰凉的沙发让他后心一阵发冷。
“我小时候,父亲房里地门后有一条春凳。多少次我挨打就在那条春凳上。我从小恨那条春凳。也恨他。但我能约束自己,心想只要不出错,他就没有理由打我。我不舍昼夜的读书、写字、习文、练武。处处要做到出类拔萃,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笑脸,听过他的夸奖。那年我十六岁,同小弟一样的年龄,拿了讲武堂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我捧了讲武堂授予优秀毕业生的最高荣誉‘军魄寒剑’归来,满心欢喜的赶去他房里请安。我想,过去或是我太平凡,让他失望,今天,我只想得到他一句肯定。”
汉辰望了眼玉凝,玉凝催促问:“后来呢?他奖励你了?”
汉辰冷笑,然后依旧望了天花板说:“是地。”
“奖励你什么了?他为你骄傲了?”
汉辰翻身起来,看着玉凝那好奇地目光说:“当时父帅在睡觉,我就捧了军魄寒剑在一旁静候。儿子回家,首先要向父母请安,跟你们这种没教化的假洋人家庭讲不懂。”
汉辰一句逗笑,玉凝噗哧笑出来,嗔骂:“什么时候学得和小弟一样口舌轻薄?快说,后来呢?”
“过去的规矩,子弟要晨昏定省给长辈请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定然是要向长辈请安。若是忘记了,就要吃大嘴巴。所以我那天只有在屋里静候,老帅睡得很香,鼾声大作。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忽然醒了,醒了就是一个激灵,左右慌张地四下乱看,然后就看到我。我那时候在军校住校,不常回家,那次几乎有四个多月没有见过父帅。他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我,大骂道:‘畜生!谁让你吵闹?’,莫名其妙,我不记得自己发出过声音,连呼吸都很小心。他却吼骂说‘乖儿好端端才睡熟,你吵醒他做什么?’,伸手就去身边摸,摸起一个靠枕当做了小弟乖儿,嘴里还在叨念‘看你把弟弟吓得都哭不出声了!’。逗得我噗哧笑出声来,又忙强忍了笑,扮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玉凝听到这里咯咯地笑了说:“老爷子梦游吧?”
汉辰笑了摆摆头道:“梦游与否不是汉辰做儿子的能妄议的,倒是父帅恍过神,脸色难堪,就急恼得将枕头砸向我骂‘你把乖儿藏哪里去了?’。”
第三卷47章祭妻
更新时间:2008…10…321:19:44本章字数:4677
外响起三声轻轻的叩门声,汉辰忙坐起身,就听到露音:“杨大哥,姐姐,露薇能进来吗?”
“请进!”玉凝整整头发。
门缝轻轻打开,露露挪步进来,愁容不展地问汉辰:“杨大哥,露露可以替汉威小弟求个人情吗?求杨大哥恩准把汉威腿上的夹板去掉吧。汉威腿上有鞭伤,如此包裹怕生出褥疮伤口溃脓。再者,大夫不是也说这夹板并没太大必要吗?”
汉辰不置可否地笑笑,算是默许。玉凝读懂丈夫这个表情对露露说:“妹妹,别急。他们哥儿俩总是这样打来闹去,日子久了你就会见怪不怪了。”
露露甜甜浅笑,又试探问:“杨大哥,汉威小弟这次是怕伤了心,能否杨大哥答应先忍让他些时日,不要再管束汉威。露露是指,就这一个月,就是有什么大道理要开导他,也等一个月后好吗?”
“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去西京,小弟就交给你们了。如何娇惯宠纵都凭你们,可好?”
玉凝挽了汉辰的臂怨怪地瞪了一眼,汉辰正经地说:“说得是正事,明天子卿也去西京,我去陪他见何总理。”
“东北军会反击吗?”露露热血沸腾般眼睛放出熠熠的光,似乎比汉威更激进。
“那要看西京的意见。目前是否宣战还是其次,关键是国内上下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大到国。小到家都是这个道理,家中的安宁就拜托夫人和露薇妹了。”
露露不解地问:“难道西京中央不团结吗?百姓们骂胡司令误国,恨他,都是因为他丢了江山,害得百姓受苦。连小盟都知道顾大局舍生取义,他可是堂堂地全国三军副总司令,如何就懦弱到不堪一击,没有一点血气?”
见露露提到胡子卿怒不可遏的样子。汉辰沉下脸说:“露薇。大哥不希望在家里再听到任何人诋毁子卿。我同子卿十余年的手足情深。只我明白他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其中的苦楚难以对旁人言清,才让他如今苦闷。记得一次我们宁古塔涉猎,衰草连天。落日时分,夕阳下远处草原上一群大鸟奋勇地振翅高飞又扑下,又惊起,再扑下。那壮观的景色如沙场秋点兵一般。我们在马上看得入神,不禁下马爬上高高的宁古塔顶层。极目远眺。才发现眼前的景色并非如我们臆测的一群大鸟在嬉戏练功。就见是草原上风吹动时若隐若现一片白色地羊群,那些如鹰隼般地鸟是来扑食地。但是两名牧羊人和四匹牧羊犬视单力孤,却不屑的挥舞长鞭抽打着那些大鸟,毫不服输的抵抗。抽飞羽毛的大鸟被打飞,羽毛乱散,然后又冲下发起进攻。我们起初在塔的最底层,只能见到半空中那些大鸟翱翔俯冲的身姿,等到了塔顶。看到全局。才知道这些畜生是侵略者。所以,如今的国民都是站在塔顶,看不到全局。就不要乱发感慨。”
“那后来如何了?”玉凝好奇地追问时,露露也发出一声追问:“那站在塔顶看得远的国家大员们又在做什么?”
汉辰为了满足玉凝的好奇心,解释说:“后来我在塔上看风景,子卿‘路见不平’带了猎枪和卫队冲出去几里远,去替牧羊人解围。”,又转向露露说:“别人如何杨大哥不好说,起码杨大哥做事俯仰无愧天地,对得起头上这帽子。”
第二天,汉辰一早来到小弟汉威的卧房,汉威怀抱着虎头枕,嘴里咬着“虎耳朵”,睡得沉酣。
夹板已经被露露解去,腰上搭了条被单,露出腿上的伤痕果真有些溃的痕迹。汉辰小心的抚摸一下,汉威身体抽搐一下,微眯了眼看了他,又闭眼继续睡。
汉辰拍拍小弟说:“乖儿,在家听你嫂子的话,大哥要去西京,少则三两天,多则一周就回来。你嫂子即将临盆,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杨家就靠你当家了。若是大哥回来,你再逃去了哪个平民窟给谁家去做了儿子,大哥可真拖你去大门外打屁股,听到没?”
汉威没作声,仿佛一切悲剧暴行在大哥眼里都未曾发生。
一阵凉风送走了大哥这个“恶魔”,汉威听到庭院里地轿车离去时出大门地喇叭声,心中总算如释重负,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无根飘蓬般的孤寂。这一切对他太刻骨铭心,这一切让他对大哥满怀地恨意。他一直在找借口宽慰自己,解释大哥对他的无情。那只能是,大哥从来没有爱过他,大哥一直在恨他,妒忌他,想方设法地折磨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爹爹生前对大哥的虐待可谓到了极致,比起对他的恩宠是天壤之别,大哥才会在爹爹去世的岁月里去报复。他记得曾听家人讲,大哥年少时也曾被爹爹无情地拖到庭院里的打,也是被剥了裤子,代爹爹掌刑的是二哥和四哥。怕是大哥对爹爹满心的怀恨,才在爹爹辞世时都不肯叫声爹,让爹爹死不瞑目。如今爹爹不在了,没有人保护他这个孤儿,大哥竟然如此不分是非的毒打羞辱他。如今是跑也跑不得,住也如何住?他一直没脸见家里的下人,他记得那夜慌张的在厅里挣扎躲避大哥的藤条时,小人们躲在角落里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和惊羞的表情。
汉威闭上眼,他不想见任何人,但是侄儿小亮儿还是蹑手蹑脚来到他床边。
“小叔,小叔……不要吓亮儿,小叔真要跳楼,也带了亮儿一道。没了小叔,亮儿不知道怎么办?阿爸不许亮儿回泉州外公家,这两天晚上亮儿做噩梦吓得尿床,亮儿害怕阿爸,是不是阿爸被《西游记》中的妖怪掳走了,现在地阿爸是假的阿爸?”亮儿在床边啜泣。令汉威一阵难过,大嫂娴如过世后,笨嘴拙舌的亮儿的日子比他还难过。玉凝姐姐马上要为大哥生出一个孩子,不知道亮儿将来在大哥眼泪还算什么?
汉威正在犹豫是否要搭理亮儿,就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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