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彼岸,何来回头。”姜淮又转去了目光,瞧得认真,说得亦是认真。
萧令仪怔然抬眸,便看到那杏眸中无法撼动的坚定不禁失笑,忽而唇边咧开一抹恶劣笑意,“那你想不想看圣人沾染俗尘的模样?”
“嗯?”姜淮被她好奇引了过去,并未发现在那一刻一直关注的那道身影顿了顿,调整了同手同脚的步调,薄唇抿得更紧。
只是还不等萧令仪启口,一抹娇俏身影怯懦唤着阿妧寻了过来,一副畏生极了的模样,蓦然瞥见她时径直朝她提裙奔了过来,“阿妧,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姜淮被扑了个满怀,僵硬扭过头去看,落入一双清冽眸中。“”
“你怎么来了?”半晌后,姜淮听见自己的声音迟疑问道。
“我来陪你念书呀,高不高兴,意不意外?还有,方才在报道的地儿我还瞧见了陆家俩兄弟、钱都统家的咱们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呢。”苏闵儿一贯是跟着姜淮的,立马在她边上蹲着掰手指道。
“郡主,郡主在那儿!”一道声音饱含兴奋远远传来,呼啦涌过来一帮人。
“可找着了,国子监看着就跟个牢狱似的,忒没意思!郡主您受苦了!”
“就是就是,您还不知道罢,前儿个赵乐趁着您不在作威作福的,还把风陵渡的地盘儿抢了,可嚣张了!”
“郡主,要不跟上回一样,咱们下学把人堵了?”
姜淮与沈崇尴尬对视了半晌,在看到那人往学堂的方向去后心如死灰地扭回了视线,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气沉丹田。
“滚——”
第6章 觊觎
一行乌泱泱的十余人,还夹杂了几个姜淮压根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尽是来瞎捣乱的。带头的庄朔见姜淮脸色不好道只有几个入了学籍,连忙将那些凑热闹的给遣散了,周遭才没那么闹哄哄了。
姜淮十分糟心,“这是能让你们玩乐的地方么,去去去,不是读书的料就别来掺和。”
“郡主”几人呐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当年带头烧书气走夫子的又是哪个!
姜淮瞧得嫌弃,萧令仪却是慢悠悠打量,直把几人看得后背发凉方是灿烂笑道,“挺好的,留着能派用场。”
“”派什么用场?众人发寒。
姜淮想起那压着的八百篇罚抄,目光转向,即刻便默许点头了。
“!”
只是片刻,几个就忘了那茬热热闹闹讨论起国子监夜半鬼哭的传说,萧令仪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只道是物以类聚。
“青棹兄、青棹兄等等!”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姜淮等人身边掠过,步履生风,径直追向另一头快要步入曲折游廊的年轻男子。
“我看见他刚冲我翻白眼了。”庄朔瞪着虎目牢牢追着那背着书囊的人身上,再一看,那厮俩小鼻孔都是朝天的。
姜淮顺着瞧了过去,那名学子已经追到他喊的人身旁停了下来,同行的还有几人,身上的学子服都是用金丝线绣的春梧堂三字,端的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那是春梧堂的,惯的毛病不用理。”姜淮轻轻蹙了眉头,听着那伙人文绉绉寒暄,仿佛跟做戏的恭维那个又得了月考魁首的年轻男子,旁也没什么,只是在听到沈崇的名字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当年任祭酒的是徐家的,两家虽是撕破脸,可对沈崇确是照顾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哪有咱们青棹兄是实在本事的。”那人吹捧的实在,周旁还有附和的。
顾青棹被众星拱月,此时遥遥与姜淮的目光相对,方是悠悠启口,“仲名过誉,与沈夫子,咳那是不可比。”
萧令仪闻言多瞧了一眼去,这人说话就怪里怪气,倒像是沈崇比不得他似的,轻蹙黛眉就听见身边之人低低的嗤笑声。“的确没得可比。”
姜淮咧了嘴角,眸中流露一丝毫不掩饰的嗤嘲。“毕竟本事不是靠嘴皮子说说的,还是说这就是春梧堂的行事风格?”
话一落,姜淮后面跟着的庄朔等便爆出一阵哄笑,就是看不惯那些假模假样的。
顾青棹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笑意消匿。
“冬暮堂的一年计分都比不得春梧堂一月的,竟也能说比不比的,真是可笑。”
“青棹兄是谦虚,他们怕是连听都听不出来,难怪气得曹夫子要罢课。”
“伯牙对着牛抚琴怕也是要气绝身亡的。院里如今真是什么人都往冬暮堂收,乌烟瘴气,不过是浪费笔墨!”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有冬暮堂的学子在,只怕会衍生成一场骂战。两学堂的一直不对付,一个觉得一个假清高,一个指了一群乌合之众,三言两语就能争起来。
姜淮破天荒的没发声,后头的也是,围着摇光公主嘀嘀咕咕,隐约冒出月考、计分等字词含糊过。
等给姜淮一行解说了国子监里的月试规则后,摇光公主颇是无言,只是对应那些春梧堂的轻轻一笑,“可否解释一下,什么叫什么人都收?”
“仲名失言,望公主恕罪!”顾青棹当即脸色一沉,作揖赔礼出声。
那说话的也是口快心知失言噤声。像他们这样用功寒窗苦读的学子败于身份入国子监挤得头破血流,而那些世家纨绔却能轻而易举进来,怎会心平,然这位公主却是另类了。
“好说,该赔罪赔罪,顾公子不会是指着我卖太常寺卿的面子就算了罢?”萧令仪是笑着说的,言语间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顾青棹僵着脸,方才是作的那打算但被说破后只觉难堪,被人接连下面子索性沉了声响。
“所以说我就最不喜欢那些文人酸不拉几,自个没本事还得非拐着弯儿给自己圆的,听个说话都费劲儿。”庄朔挑着眉粗声粗气,回头还不忘问为何国子监会新出一条不能院内斗殴的规矩。
姜淮被他一噎,心说可不就是特意为他们备的。面上犹作的一本正经,“要爱护同窗,别一看不顺眼就揍。”她顿了顿,目光移向春梧堂的一众,“要揍也不能在院里,得等下学。”
“”
春梧堂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闻言不置信瞪着,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却是不敢再发作。
姜淮不经意与顾青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莫名觉得不适,临离开前道,“真是谦和君子,就不会在背后议论人了,何况俗话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呢。”
能任由人当面这么埋汰就不是姜淮的性子了,不过怎么找补姜淮自个心里另有主意。
在姜淮一行离开后,这出争端便也就散了,陆仲名等人虽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宽慰了沉默不言的顾青棹几句,听他说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青石铺成的小径一抹窈窕身影施施然而来,飘了一阵小香风,“三哥”一声娇滴滴的唤声登及引来不少瞩目,后者仿佛是羞怯,扶了扶面上纱巾快步往顾青棹身边去。
“青蕴,你怎么来了?”顾青棹回神,有些意外,后将她引去了僻静处说话。
四角的方亭,垂下铃铛叮叮作响,甚是悦耳。
顾青蕴示意了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还不是母亲道你近日辛苦,瘦了一圈儿,命我送补汤来的。”
顾青棹反而皱了皱眉,看着顾青蕴这身装扮,对于母亲的另一层用心却是心知肚明,“往后让厨子早些备着,我自己带来就成。”
“这话你跟母亲说去,我说她可听不进去。”顾青蕴抚着丹蔻,一双细长眼往方才顾青棹凝视的方向眺看,便看到有一抹熟悉身影一闪而逝,却因那张殊色面庞而令人印象深刻。
秀眉颦起又舒展,柔声问道,“我刚刚听隽才道长乐郡主瞧上了沈家那煞星,是真是假?”
照理说依着那位脾性定是闹得人尽皆知的,怎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是她凑巧听见一耳朵逼问下才知。
顾青棹眉头紧皱,“长乐郡主心性未定,传言有损名声,你莫往外传。”长乐郡主尚是年少,那喜欢没个准数,即便国子监内都传遍了,外头依然没个响动,无非是平阳王府插手了的,那便是不认可。
顾青蕴凝着大哥,弯起嘴角,笑意收不住。“三哥且放心,我有数,我还巴不得她喜欢上呢。”也省的跟虞公子纠缠一道,想到那人她便想着那封送出的信直至今日都尚未有回应,落入一副小女儿愁绪。
“长乐郡主是个真性情的,眼下又和摇光公主交情匪浅,你与她年纪相仿,少花些心思在那不必要的上,多多接触才是。”顾青棹叮嘱。
“三哥是想让我接近长乐郡主莫不是喜欢上她了?”顾青蕴狐疑问道,毕竟三哥之前的喜好可是
顾青棹不置可否,更是相中其背后的势力,平阳王如今受景和帝器重,手握军权,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可惜生的是个木讷脑袋,对于太子与四皇子私下的皇位之争一直未有表态,他便想替四皇子拉拢。
撇去朝堂政事,顾青棹犹是回味之前少女盛气凌人的模样,那般鲜活明艳,想的是那样娇媚的人儿受到折辱的模样,眼神愈发暗沉。若那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绽开血红,一定如冬雪下的红梅美不胜收
顾青蕴瞥见她三哥脸上的笑陡的打了个寒颤,轻轻蹙起眉心,“照郡主的性子只怕是不易罢。”
“凡事总会有例外的。”宝蓝直缀的锦衣公子一眼不错地贪婪凝着,眼底热切及一丝阴鸷,完全不复人前谦谦君子的模样。
折角,一抹颀长身影在二人身影远去后缓缓而出,匿在阴影下的脸神色不明。
第7章 巧遇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吵闹了整个夏季的蝉声蛙鸣已经消失匿迹,秋风习习,从开着的窗子而入,浸入几许秋霜凉意。
“这边得这样平收两针,对,慢慢来,你看这不是绣得挺像样的。”女子婉柔的声音在静谧夜中带着某种安定的味道,姜柳氏抬眸就看见姜淮打了个呵欠不由笑道,“今个就到这里罢,别耽误明个上学。”
说来也是稀奇,还以为这位小祖宗要闹上几天的别扭,谁知这担心竟是多余,这一天天的别提多勤快去。
姜淮看着布帕上歪歪扭扭的针线,觉得大嫂好会安慰人,可还不到一行的就已经费了几天功夫,这要绣完不知何年何月了,强撑起精神,“大嫂再帮我看两针,反正大哥也还没回来,我陪你一块儿等。”
“也行,青寥去厨房瞧瞧炖的参鸡汤好了没有,给五娘盛一盅补补。”姜柳氏瞧见姜淮眼底淡淡的青淤,又道,“不晓得那学院里是有什么勾人的,能让你这般上了心。”
“奴婢也是头一回见五娘这等用功,这小半月一宿宿熬着看书,下巴尖儿都给熬出来了。”
“胡说八道的,要瘦了还好呢。”姜淮摸了摸脸,哪有玉竹说的那夸张,倒是腰上真真瘦了一圈儿,偏就脸上的肉下不去。
“那下巴尖儿戳人的有什么好,还是阿妧这样好。”姜柳氏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那软乎触感好像小谵儿的,嫩嫩滑滑的,总忍不住揉上两把。
“大少,憋闹。”
姜柳氏意犹未尽地松了手,“你以前一看书就犯困,难得有了向学的心是好事,课业上的大可去请教你四哥,好过你一个瞎捉摸的。”
“我也想找呢,可四哥一到晚上就没影儿。”
“那位摇光公主呢?”
“她”姜淮有些讪讪,“脾气不大好,教了两遍还不会就不管我了。”哦,原话大概是别勉强自己
姜柳氏瞧她耷拉着脑袋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才道,“你四哥不是托了他朋友照顾,既然是院里的夫子应当能帮个忙罢。”
姜淮想到那人甚是冷漠的态度,抓了抓头发,“唉,还是不提了。”
姜柳氏狐疑打量,“怎的,他不好相处?”
“”她能说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总有自个脾性的,要处不来就不处,只消别受欺负了,该防着的还是防着点”
“四娘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青寥的声音从隔挡的门帘那传来,正好能叫里头的听见,姜柳氏与姜淮亦同时停下了对话。
“我去找五娘听说来了大嫂的苑儿,就顺道将点心一并带来了这儿,可是打扰到大嫂了?”姜娆掩下眼底暗涌的情绪,一壁俏皮笑着步入。
“我这儿想来便来有什么可打扰的。”姜柳氏笑笑道,一面打量,此时姜娆身上着绮丽裙衫,在夜里甚是打眼。
姜淮也忍不住被她那一身吸引去了目光,当下只觉得好看,又立刻被青寥端上来的参鸡汤拽走了注意。
“四娘运气总是那么好,这估摸是大嫂给大哥预留的,倒叫咱们占便宜了,闻着味儿就香得很。”
姜柳氏瞧了眼那没心没肺的,笑嗔道,“吃的还堵不上你嘴。”
“五娘喜欢,我这份儿也给你,晚上吃得多总睡不踏实。”姜娆将那小瓷碗推到姜淮跟前。
姜淮心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撇去了上面结了一层浅薄皮子的油花,露出底下厚实的料儿,汤是高汤,药味儿刚刚好,并不会盖过鸡汤的醇厚香气,鸡肉肥而不柴,鲜美异常。
姜娆盯着她那吃相,再思及自己稍微多吃一点就长肉,心底又百般不是滋味起来,姜淮总能轻而易举撩动她那根纤薄神经
她掩下眸子,拿了姜淮手边的空碗又给添上,“五娘,明个上学可是从东直门走?”
姜淮腾空点头,狐疑看向她。“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正好和我去学琴是一路,便想搭一程。”姜娆道。
姜淮本想直接应好,后灵光一现地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的行程,停顿后方是道,“你要用就拿去用,正好四哥这阵儿步行上朝,腾出的马车我用就行。”要说两个也没多大仇恨,也就是为着祖母争风吃醋还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那就先谢过五娘了。”
姜柳氏刚好去瞧了瞧小谵儿掖上被子回来,正巧瞥见姜娆腕子上露出的一抹温润玉色,“四娘手上的,可是朝华阁新出的镯子?”
“叫什么玉生烟,掌柜的道是只有两只,颜色纹路还都不同,精巧是精巧,就是太贵”她也没舍得下手。
姜娆愣了愣,下意识便想用袖子盖住,所幸先一步回过了神止住了动作,“因为合了眼缘置买的,可腾空了荷包呢。”
姜柳氏笑笑回了座儿,夸了一句相衬。
姜淮见过的稀罕物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听见她后半句时插了嘴,“那些商户为了能卖出高价少不得吹嘘天下无双,独一无二,都是空架子,一会儿又出新的,就哄着人买,偏还有那么多上赶的这才助长的歪风。”
京城里的贵女攀比成风,有一回她还撞见姜娆为了充门面当林姨娘的首饰,那就有些过了。
姜娆闻言却是耳朵轰响,说话也不由带了刺儿,“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许你中意的挑,还不准旁人买了不成。”
姜淮哑然,“你别曲解我意思”
姜娆却听不进其他,“也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就不劳五娘替我操这份心了。”说罢,便状似难堪地向姜柳氏告辞离开。
“我说错什么了?”惹得那般反应,姜淮犹是懵然问。
姜柳氏从姜娆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四娘生性敏感,便是那样一个人。”随后又拿了丝绢递与她擦嘴用,望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好似上等的墨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层一层晕染开来般纯粹,一眼看去,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她比姜淮大了一轮,长嫂如母,自然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姜淮更偏疼一些,叹声道,“有时我盼着你能懂人情世故,有时却觉得像这样也挺好。”并不想让她经历那些龌龊手段,人心阴暗而成熟起来。
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