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皎月看着魏熙的眉眼:“让你阿耶抉择吧。”
魏熙心中失望,只问道:“阿娘说的潇洒,就没想过我们姐弟还有谢家吗?”
“你阿耶和我不一样,他是皇帝,最会衡量。”
“那阿娘呢?”
“阿娘累了。”谢皎月揉了揉魏熙的脸颊:“这么些年,连我自己都讨厌,还不如干脆些。”
魏熙心中一颤,抓紧了谢皎月的手:“阿娘想怎么干脆,你要我们姐弟怎么办?”
谢皎月轻笑:“想什么呢,我这几年龟缩在昭庆殿已经够懦弱了,若是一死了之,连我都看不上自己。”
“什么一死了之,我说了,阿娘没错。”
谢皎月唇角一勾,吩咐左右:“这次的事不许公主插手,若是有谁违背,你们就都去暴室吧,我慈和了许多年,也想强硬一回了。”
魏熙蹙眉:“阿娘是何意?”
谢皎月不答反问:“阿熙,你为我和你阿耶的事操的心我也看在眼里,可你觉得,你所做的有用吗?”
魏熙眼睫轻颤,不得不承认:“没用。”
“这种事只有我们能抉择,旁人管再多也是无用的。”谢皎月道:“这些年我们放不下面子又割舍不掉情分,蹉跎成这般境地,如今也是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再混沌下去,就是我们的祸了。”
魏熙听了这话,知道谢皎月想清楚了,因为一个一尸两命的婢妾之死想清楚了,虽有兔死狐悲之嫌,却也很让魏熙欣慰。
欣慰虽欣慰,但谢皎月的慧剑斩情丝,来的却有些晚了。
魏熙不懂情爱,却看过话本上不少因爱生恨的痴男怨女,如今皇帝失了美妾和老来子,怕是已经生了恨意,她担心二人再闹起来,可看着谢皎月的态度,却说不出阻拦她前去的话。
母女连心,谢皎月看出了魏熙的担忧,她抚了抚魏熙的头发:“小小年纪,心思怎地这样重,你放心,天底下再没有我知道你阿耶的了。”
“你今日就安心在殿中歇着吧。”谢皎月说罢,看向含瑛:“你留下来伺候公主。”
吩咐完,谢皎月便转身离去,她年近三十,身姿依旧是曼妙的,眼下一袭青衫,徐徐而去,堪称步步莲华。
魏熙看着她的背影,心却无法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今天的评论数量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哈哈哈~
嗯,皇帝的口味在这,藕妆真的不聪明。
哼哼哼,为什么就写不完他们呢,好气呀!!明天,明天一定将他们的事揭过,让六哥出场~
弱弱的说一声我虐皇帝你们信吗~
第40章 相决绝
谢皎月从昭庆殿出来; 问了擒芳才知道; 皇帝在承香殿。
她脚步一停,只堪堪顿了一下,便上了步辇; 吩咐人往承香殿去。
承香殿着了一场火; 虽不严重,但也显得败落; 皇帝背门而坐; 脊背弯曲下去,比前几日见时更显老态。
谢皎月看着皇帝,原以为看清了; 却终究还困在迷障中,她眼睛酸涩,是自己料想错了; 皇帝比她预料的还要在意江婕妤。
谢皎月转身就要退出去,原来她不过是在孩子面前逞能罢了。
“阿皎。”皇帝嘶哑疲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似织成了网; 让她无法再动弹一步:“宫里许久未添丁了; 朕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谢皎月双唇轻颤:“对不起。”
皇帝自顾自的道:“朕老了,只是想要个小娃娃笑笑闹闹的解闷,他出身如何你清楚; 是碍不了阿泽的。”
谢皎月身子一僵,蓦地回身:“你的意思是我蓄意如此?”
皇帝回身看着谢皎月:“你以往不是如此的,虽说为母则强; 但也该会衡量,别忘了你也是皇后。”
谢皎月颤着手指着皇帝,恨声道:“你欺人太甚!我会衡量?什么皇后,什么衡量!我以往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一个赵氏死了,难道所有的人都是我弄死的!”
皇帝揉了揉额头:“够了,别闹了。”
“我何曾闹什么。”谢皎月眼眶发红:“我不是故意的。”
皇帝心中失望之情不加掩饰的反应在他面上:“你不是小孩子了。”
谢皎月看着皇帝,心好似被冻成了一坨冰,不必费力,便碎成了齑粉,她点头:“是,我不是小孩子了,陛下想怎么罚我?”
皇帝一时不得言语,任性又蠢钝,这样的性子早就不适合当皇后了,可她能受得了这份委屈吗?
皇帝心中一叹:“你既不喜欢出门,以后便在昭庆殿里安心休养吧。”
谢皎月嗤笑:“不问青红皁白的便要圈禁我?”
笑罢,她跪地:“如此陛下怎么能服众,还是贬我出宫修行吧。”
谢皎月自打进宫便少有跪过,眼下一跪,皇帝看着她消瘦的身子,竟还是没出息的忍不住心疼,他眉头蹙起:“不行。”
“那陛下直接废后将我贬为庶人吧。”
“混账!”皇帝忍不住火气喝道:“你这是做给谁看,你就不管阿熙姐弟和谢家了吗?”
“没做给谁看,罪人不就是该如此处置吗?”
皇帝狠狠盯着谢皎月,过了半晌,他拂袖起身,往外行去。
经过谢皎月身边时,袖子却被她扯住,他垂头,只见谢皎月拿一双泪盈盈的眼看着他:“陛下。”
这样可怜的神色,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只一眼,便要让他丢盔弃甲,他矮身蹲下,替谢皎月擦掉眼泪,生了褶皱的手和她娇嫩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动作一顿,自从有了阿熙后,他便忘了,她比他小那么多,皇帝心中挣扎着,生出几分无奈:“别闹了。”
谢皎月的眼泪越擦越多:“那便让我出家修行,为大夏祈福吧,左右全了皇家的颜面,和我们那点所剩不多的情分。”
皇帝神色一冷:“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
谢皎月抿唇:“我们之间裂痕已生,谁都不能心无芥蒂,既然如此,还不如体面些。”
她说着,问道:“陛下,你是皇帝,有整个大夏给你管,不能如妇人一般耽于情爱恩怨,更不能被一个妇人左右了心绪,我想,你也察觉了吧,要不然这几年你不会顺着我的意从不踏足昭庆殿。”
皇帝涩然:“可是朕想明白了。”
谢皎月摇头:“想不明白,你的明白只是一时惫懒。”
对比谢皎月淡然从容的分析,皇帝只觉得他此刻是再狼狈不过,偏此刻,又听谢皎月道:“如今在江婕妤的寝殿,你还有心思和我说这些,可见你本没你说的那么在意她和那个孩子,你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将我从你心中割舍罢了,如今你改了主意,可你的心变的太快,若是下一刻你又改了主意该当如何?”
“陛下若是还想让我好好活着,就让我出宫修行吧。”谢皎月说罢,便要起身往外走,还未起身便被皇帝拉住,紧紧拥在怀中:“不能走,朕不许你走。”
谢皎月眼泪簌簌而落:“我受不了了,再也在宫里待不下去了。”
“你就不管阿熙和阿泽了吗?”
谢皎月哽咽道:“他们都大了,我太蠢,只会拖累他们。”
“不行!你欠朕一个孩子,便要还朕一个,朕只罚你这个。”皇帝说着,将谢皎月的身子拧了过来,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还未解开她的衣带,皇帝便觉唇上剧痛,他被迫松口,方离开,便被谢皎月狠狠一巴掌挥在了脸上。
皇帝偏头,一辈子没被打过脸,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当我是什么,娼妓吗?”被打了,说不怒是不可能的,可他看着拢着衣襟神色羞愤的谢皎月,却升不起怒意,更觉得狼狈非常。
谢皎月紧紧按着衣襟,好似要将那薄薄的衣料按到心里去:“我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轻贱我,可是想做给你那好婕妤看,告诉她你给她报仇了?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将我剐了干净。”
皇帝语塞:“朕……”
谢皎月喊完,声音化作有气无力的冷然:“陛下不剐,我便告退了。”
谢皎月离开,在他鼻端留下一股浅淡的清香,他想要拦住她,手顿了顿,最终却只紧紧抓住了衣摆。
还未等谢皎月走到门口,便见魏熙快步往这而来:“阿耶阿娘,江婕妤之死有蹊跷,梨靥是自尽,内侍突然睡着也有疑点。”
皇帝闻声,握住衣料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抬头,只见谢皎月僵立着,头也不回:“如此陛下就拟旨吧。”
“拟旨?”魏熙看向皇帝:“拟什么旨?”
魏熙说着,向殿里走去:“江婕妤之死不简单,怕就是要让帝后失和,无论什么旨,阿耶还是留到水落石出之时便决定吧。”
魏熙说着,往皇帝处走近了,却被他颓然沧桑的神色骇了一跳,她心知不好,只怕这次闹得凶了,魏熙回头看向门口,早就不见了谢皎月的身影。
魏熙怔住,她这又是多管闲事了?
正忡愣着,只听皇帝道:“你回去吧,朕差人去查,你不必管了。”
魏熙回神:“阿娘是无辜的。”
皇帝点头:“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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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婕妤之死,皇帝差人彻查,魏熙更是丝毫不肯松懈,可却只堪堪查出宫婢是自尽而已,便是连内侍为何睡着都寻不到缘由,魏熙怀疑过二人喝的水中添了料,可时间太久,早已验不出什么,至于江婕妤更是查不出什么,她是皇帝的女人,总不能给她验尸。
眼看成了悬案,便是有疑点,也依旧是落到了谢皎月身上,魏熙自然不能放任,筹谋着添些物证祸水东引,可正在此时,谢皎月却在朝会之时登朝,自请出宫修行为大夏祈福,一番话出奇的有理有据,话落,便是满朝赞颂。
自从那日之后,皇帝一直刻意忽略此事,眼下不过三日,谢皎月便于满朝文武之前自行请旨,让他不得不答应。
隔着高台,皇帝垂眸看着谢皎月,她尊华从容,再也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像个皇后,而他却勉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帝王威仪,两相对比,身居帝座的他,竟是陷于泥泞,狼狈不堪。
他沉声道:“皇后如此,朕甚感欣慰,但皇后出宫于理不合,就于宫中修行吧。”
谢皎月道:“修行修心,也须修身,在宫中富足安逸,妾恐生懈怠之意,惹神明不快。”
皇帝抿唇:“修建道观耗时不短,等道观落成之日再议此事吧。”
“当年淮阳大长公主出家修行,为高宗祈福也是一桩美谈,如今大长公主辞世两年,长清观空置实在可惜,妾已经命人前去收拾,不必再劳民伤财。”
闹到这般境地,皇帝也再无意阻拦,谢皎月出家修行一事出奇的顺利。
下定了决心,人便也决绝了,谢皎月上朝前便安排妥当,下了朝,直接出宫,皇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木然坐在明堂之上,直到陈士益出声提醒,才反应过来,挥手让众人退下,等众臣散尽,他哑声一笑,在寂静的宫殿中带起回音,越发衬得殿宇苍凉。
————
谢皠散了朝后,快步往外追去,过了嘉德门,他对着前面被宫人簇拥着的妇人喊道:“阿皎!”
谢皎月停住脚步,看着快步走到面前的兄长,眼中酸涩:“阿兄,我不该进宫的,我现在好后悔没听阿耶的话。”
谢皠看着几年未见的妹子,很是心疼,安慰道:“没事,你现在不是出来了吗,往后便自在了。”
谢皎月摇头:“自在不了,阿熙和阿泽要恨死我了。”
“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会明白你的。”
“明白不了。”谢皎月说着抚住胸口:“可再待下去,我便要死了。”
“阿娘!”
谢皎月回头,只见魏熙向这而来,魏熙跑到谢皎月身边,握住她的手:“我陪阿娘一起走。”
谢皎月勾唇:“说什么浑话呢,道观可比不宫里。”
魏熙摇头:“我再也不想待在宫里了,阿娘就带我一同走吧,我们娘俩做伴。”
谢皎月抚了抚魏熙的脸颊:“你是魏家的公主,阿娘不能带你走。”
魏熙按住谢皎放在脸颊上的手:“魏家公主很多,可阿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要和阿娘在一起。”
谢皎月神色温柔:“你还要嫁人呢,怎么能在道观蹉跎?”
“我才不嫁呢。”魏熙眉目间显出些矜傲:“那些男人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还不如养几个面首舒心。”
谢皎月点了点她的鼻子:“浑话。”
她说着,神色沉静了下来:“你们姐弟天生早慧,注定不一般,可阿泽还小,阿娘希望你留在宫中,和阿泽互相扶持,没有我拖累你们,你们定是能经营好。”
魏熙闻言忡愣住,过了半晌,她若无其事的一笑:“那好,阿娘走吧,我会替阿娘照顾好阿泽。”
魏熙如此淡然的态度,让谢皎月心中的伤怀和不舍愈演愈烈,她最终只是勾唇:“好。”
谢皎月话落,魏熙心中蓦然生出了无枝可依之感,心中伤感,忍不住生了怨,她松开谢皎月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阿娘慢走。”
谢皎月看着魏熙,眼里有星点水光,却终是回身走了。
谢皠看着强撑端华之色的魏熙,心中一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魏熙抬头看向他,摇头:“阿娘这种性子走了对谁都好,劳烦舅舅送她一程。”
谢皠点头,嘱咐道:“别和你阿娘赌气,她……”
魏熙抬眼,神色锋利:“她什么?”
魏熙说罢转身:“舅舅快去吧。”
过了嘉德门就是太极殿的地界,魏熙遥遥看着那座庄严宏伟的殿宇,只觉得森冷,她转身,想从纳义门回去,一转眼,却见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立在瑞兽雕像一侧。
宫墙森然,瑞兽狰狞,立在其中的他,白衣出尘,却是唯一能让魏熙觉得安稳的。
她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六哥,我阿娘不要我了。”
距离太远,魏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能清楚的看到她在哭,他轻叹一声,抬步上前,未走几步,便见魏熙提着裙摆向他奔来。
魏熙径自扑到魏潋怀中,撞得魏潋往后一仰,却终是稳稳的抱住了她,魏熙圈着魏潋的腰,鼻间充斥着他身上的淡淡木香,心中生了暖意,可委屈也随之更甚,她呜咽道:“她不要我了。”
魏潋抚摸着魏熙的头发,在她耳边沉声道:“我要你。”
魏熙哭的不能自抑,什么都听不得了,只继续哭诉心中委屈:“她不带我走,她让我困在这里护着桃奴。”
魏熙哭着将头紧紧埋在魏潋怀中,夏衫轻薄,她的眼泪打湿了魏潋的衣裳,有些烫人:“她不想在这,我也不想在这,她是阿娘,为什么将这些丢给我,我害怕。”
魏潋抱着魏熙的手臂收紧:“不怕,我护着你,一辈子都护着你。”
魏熙闷闷道:“当阿娘的都能丢下我,更何况兄长。”
魏潋抬起魏熙的脸,眸中云雾尽散,却是沉沉一片:“不会,一辈子都不会。”
“为什么?”
魏潋轻抚魏熙的脸颊,想说的话还不到时机,他只道:“没有为什么,从古至今,没有会一直伴着孩子的父母,但有的人,能相伴一辈子。”
魏熙看着魏潋,问道:“兄妹?”
魏潋低头,靠近魏熙些许,两人的气息交缠:“是两心同。”
魏熙眼睛一红,用力推开魏潋:“先前你还说一辈子护着我,原来是拿我寻开心,你们夫妻相伴一辈子,我不过是你想起来便逗一下的可怜妹子。”
魏潋握住魏熙的手:“两心同的就只是夫妻吗?”
魏熙点头,已不复方才伤怀:“也是,劳燕分飞的也不少,眼下不就有一对。”
魏潋轻叹:“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