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蹊规规矩矩的坐好,用饭毕便端坐在原处,她言行得体,却耐不住身边有人抓耳挠腮。
再一次被扯住衣角,李言蹊移眸看去,只见一个粉白的男童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仙女吗?”
男童震惊无比以及认真肯定的模样让李言蹊心中一时豪迈万丈,回身看了眼孔雀,得色一笑,你瞧瞧,你瞧瞧你说我不好,可有人觉得我是个菲玉!
孔雀也笑,不过笑的无奈。
得意的重新回过头,李言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柔声道:“不是哦。”
男童更为夸张的摇了摇头,双手捂着耳朵道:“我不信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是仙女,我都看到你背后有仙女的光环。”
李言蹊舒心了,心旷神怡了。
这时男童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你开心吗?”
李言蹊因笑而半眯的眼眸明亮生辉,脸上的笑意昭示着此时的心情,男孩见状心中更喜,讨好道:“那姐姐你能给我一块糖吗?”
“噗呲。”
男孩话落,还未待李言蹊反应便传来一道轻笑,顺着看去坐在男孩身侧,身着藕色蝶花裙的素净女子抱歉开口:“没想到妹妹神仙般的模样心思却如孩童一般纯真,先前还觉着妹妹是个难以亲近的,现在才发现妹妹如此可爱,这是家弟虞应明,素来顽皮让妹妹见笑了。”
李言蹊面上不甚在意的报以一笑,心里却委屈,她好想念她的小刀啊,只有小刀最好了。
身着藕色裙的女子名唤虞应嫣,是国公府二房嫡女,素来温婉贤,想到自己的失仪,现下有些赧然,见这位李家表妹没有不悦之色顿生亲近,“近日府中事物繁多,大伯母还未曾给妹妹介绍众姐妹吧,我越俎代庖为妹妹介绍可好?”
李言蹊入府时便知晓了些国公府的概况,国公府上下共有三房,长房嫡出二子虞应战、虞应朗,二房嫡出两女一子,三房嫡出只一子庶出的倒不少,了解归了解但却并不认得人,当下点了点头。
虞应嫣见状逐个与她介绍去,说向同桌的自家小妹时,原本就不满席宴时候过长的虞应娇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相识的,说不定明个儿她就被祖母打发走了呢。”
听到妹妹夹气的话,虞应嫣秀美一皱瞪了眼妹妹,随即笑着回头拍了拍李言蹊的手:“二哥唤你一声表妹,我便也厚着脸皮这样唤了,娇娇胡言的,表妹莫要在意,妹妹来的好,也来得巧,这时候那西山的蔷薇开的正好,祖母前个儿在庙中还传话说明天带着我们去山中看蔷薇,妹妹这下能大饱眼福了。”
李言蹊虽然被周围人哄着宠着但并非不知事物天真浪漫小姐,听到虞应娇的话也察觉了她的不待见,心中轻哼,面上却含笑轻扫了眼对面的虞应娇,见她负怒的眼眸若有似无的瞥着自己头上的钗环,便微微一笑,示意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头上的珠钗石坠跟着轻晃,在灯火之下更为璀璨。
少女的眼神更为热切,热切中又添恼怒,李言蹊阖下眼帘。
虞应娇看着李言蹊头上那在光下闪烁着的宝石长坠子心里又妒又恼,那样通透罕见的粉色宝石她也不过在绫安公主的那里见过,自知是极为名贵的饰物,她央求了娘亲几次想要买,娘亲虽然嘴上答应可拖了半年也未曾兑现,她身为堂堂国公府的二小姐带不起,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却能带?她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越看那晃动的宝石坠子心越堵,见那人不语的垂下眼帘,又见姐姐瞪了自己,虞应娇不再看她,只是烦躁揉了揉帕子:“怎么还不散席啊,烦死了。”
这话倒似戳中的李言蹊的内心,她这个时候该是焚香沐浴之时,可这席宴迟迟不结束,好叫她焦心。
李言蹊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便随意乱瞄起来,看到男席的表哥时眼眸骤亮。
酒过了七八循,人人面上都染了酒气,在一众人敬酒毕,已然醉了的国公爷虞怀坚不住的拍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儿子:“知微啊,你可要以你的兄长为榜样。”
“是啊,知微啊,你兄长在你这般年纪可都上阵杀敌了,你可要努力啊,今年的秋闱也快了,来!喝了这杯,到时争取一举夺魁!”
……
接过叔伯们递过来的酒盏,虞应朗涩然含笑,却依旧一一饮下,几个与虞应朗年岁相仿的少年也跟着叔伯们喝满面通红,同一桌上虞应战仿若身至无人之境独自酌酒,任父亲叔伯如何始终神色淡淡。
听着那边长辈的言语,李言蹊娥眉微蹙,旁人说她性子不如哪个好她都要怄半天,大庭广众下被人拿来做比较的岂不是更难过?
虽然她对这位表哥没有男女之情却总有一份亲情在里面,可看着面色发红却仍旧含笑接过一杯杯酒盏的虞应朗,李言蹊嘴唇若有似无的抿了抿,印象中表哥便是这样一个极为温柔的人,会在她大哭时领着她去买糖葫芦,会在她受其他孩童起欺负时挺身而出,会在她无理取闹时顺着她,从不曾说过拒绝的话。
李言蹊有些心软,心里一软便有些愧疚,表哥没变,可她却变了,她变成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自私自利的人,可怎么办呢,她不能放下小刀不管……
往日带着目的性的凤眸现下突然褪去了目的,静静的看着那饮酒的表哥,她若能与他顺利成亲一定会对他好的。
李言蹊这份诚挚并未送达到已经酒醉的虞应朗身上,反而引得坐在虞应朗身侧的虞应战皱紧了眉头。
月上中天,席宴终于在李言蹊的愧疚心虚中散去,比起来时明艳无所谓,此时的李言蹊有些沉闷,还未走出庭院时便拉过一侧的鸿雁道:“表哥今日喝了不少酒,你现在去准备些醒酒的汤水。”
主仆俩继续沿着小路前行,无人发现在其之后身着黑袍的男人头疼般的揉了揉额头,虞应战素来怕女人纠缠,因为怕麻烦所以从未碰触过男女之事,正如属下所言,他从很久前便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做他的妻子,而他心目中的妻子的模样绝不是这个不知安分的女子,蓄意接近他的女子。
继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他不想给她难堪所以并未言明,可他现下实在有些厌烦。
沉着脸,待那主仆离开虞应战才继续前行,走入院中,想到那女子说的话,虞应战回身正色道:“倘若有人送羹汤一律推拒。”
守在门前的小厮一怔随即点头:“爷您放心。”
小厮回答的痛快,然而门也关上的痛快,想要进门服侍自家爷更衣的小厮摸了摸自己被门打的生疼的鼻子,他的爷真是从战场上回来了,瞧这古怪的性子天下还能找出二个人吗?
因为主子回府而又喜又悲的小厮虞尔双手各自插入两袖口吸着鼻子缓缓的坐在了门前,一会儿会有汤喝?嘿!爷不喝我喝!
第4章
席宴散去又被父亲叫去书房耳提面命许久,虞应朗才回到院中,一进院门原本急促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往日甚少有人涉足的院中,此时站着一位女子,女子身着素色梨花裙,手里捧着汤碗与一侧丫鬟铃笑着,白日里妩媚妖娆的女子现在在月光的涤洗下变得纯净明朗,惊叹她多变的同时,虞应朗有些微怔,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月下美人。
对于这个表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她扎着双丫髻时的模样,那时的她只会拉着他衣角口齿不清唤他‘表得’,他对这位表妹印象极好但也仅限印象好,对于两人的亲事……
轻轻一叹,虞应朗轻咳出声。
听到响动的主仆俩纷纷回神,李言蹊看到虞应朗的一刻笑容僵住,随即镇定自若的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鸿雁手上,自己则恢复来时的端庄素雅,从一侧角门消失了个干净。虽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礼仪周至,但略显急促的足下却昭示主人的慌乱和懊恼。
嬷嬷说过府门里最忌男女私下见面,她倒好,竟然与鸿雁说笑忘了时候,与他撞个正着岂能不慌?
李言蹊一连串的动作让原本整理言辞打算说清两人婚约之事的虞应朗一怔,随即轻轻一笑。
同样被自家小姐动作惊住的鸿雁见那俊逸的表少爷轻笑才回过神,想着自己还肩负重任,稍稍鼓起了些勇气上前:“表……表少爷这是我家小姐亲自送……呃……命奴婢送来的醒酒汤。”
鸿雁懊恼,不知小姐补救的来不来的及,会不会给表少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小丫鬟局促不安,虞应朗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恢复了从容,接过那醒酒汤点了点头再未多言。
从长计议吧,这事一旦开口便是他们的不是,既然要说总归不能委屈了表妹,对不起亡故的舅舅。
国公府另一处院子。
等了半个晚上的虞尔擦了擦鼻涕,爷说的汤呢?熬干了?
彼时,孔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来回踱步的李言蹊,你要说她傻吧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你要说她聪明吧傻得时候时候连小刀都不如,见都见到了还不乘胜追击说些软语,竟然在最不合宜的时候想起了徐嬷嬷的话,她孔雀除了没帮她李言蹊上过厕所,其他的可是操碎了心啊。
不管一旁的孔雀如何腹诽鄙夷,李言蹊一本正经的手握成拳轻垂着另一只手,表哥收下汤没有?
门声‘吱呀’,李言蹊寻声望去,见到一脸欢喜的鸿雁心头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
孔雀见李言蹊展颜这才懒懒起身:“这下好了,快去睡吧,明个儿要是真去西山看蔷薇可是要起早的,今个儿在你那表哥面前是个温柔贤淑的明个儿可甭漏了陷。”
李言蹊这会儿心情好懒得与她多言,自顾自高兴的走向内室,鸿雁想跟着去服侍小姐更衣,突然见孔雀面色发白身形微晃,忙出手想要将人扶稳。
稳住身形,孔雀不着痕迹的避开鸿雁伸来的手,继而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出,如以往那般妩媚一笑:“伺候好小姐。”
鸿雁木愣愣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孔雀转身离开,收回眼眸,鸿雁看向自己手中的纸袋。
牛皮纸袋里传来阵阵馨香,里面娇嫩欲滴的紫薇花瓣上还带些微的露水。
鸿雁挠着脑袋向内室走去,老实讲她不知道孔雀姐姐在小姐身边是什么样的存在,出现的突然,行事又不似丫鬟,有时候她一个人跟着小姐也会因着孔雀姐姐的偷懒而生气,可有时候又怜惜她时常病恙。
眉头皱起又舒展,鸿雁最终摇了摇头,苹果脸洋溢着骄傲,小姐身边有她一人伺候更好!她可是有野心要成为小姐身边的第一人!
蔷薇,药用价值颇多,对调理女子的气色尤其好,打从外邦引入更多的品种后蔷薇花便成了京中上下夫人小姐极受追捧的花种。
昨日临睡前各院都得到了传话,次日一早去西山赏花。
此时正是蔷薇花开放的时节,而京中属西山的蔷薇开的最好,种类最多,西山在这时便也成府门时常涉足玩赏的地界儿。
高墙似的蔷薇将西山‘建造’成了一个大型迷宫,蜿蜒曲折却也喷香四溢。
国公府的马车到达时,西山已经有了不少府门家的夫人少爷小姐了。
比起身侧兴致勃勃的虞应娇此时的李言蹊只有一个感受——又冷又困。
淮南地处南方,四季如春,早晚并无太大温差,而京中白日虽暖却早晚寒凉,李言蹊不适应,她怕冷,而看蔷薇必须要早上才行,越早越好,否则经历过午时的曝晒花便蔫了,但越早便也意味着越冷。
现在的李言蹊伸手碰到衣裙上的玉佩都要打个激灵。
这还不是让她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刻一阵凉风袭来后的感受,其他一同而来的小姐少爷都三个两个的四散开去,唯有李言蹊泪眼婆娑的看着徐嬷嬷,徐嬷嬷一叹为自家小姐拢了拢披风柔声安抚:“一会儿日头上来了就好了。”
徐嬷嬷心疼她家小姐,本想昨晚推拒了去但听闻府中的少爷今日都会跟着来便应下了,看着自家小姐冷成这幅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徐嬷嬷都想带着她家小姐回淮南老家算了。
“呀,表姐竟然冷成这样,早知道我给表姐带身衣裳好了。”
刚刚被嬷嬷扶下车的虞应娇轻轻一笑来到跟前,随即亲热的拉起李言蹊的手,“薇墙里挡风,表姐与我去薇墙里避风吧。”
她拖拽的用力,李言蹊心中疑惑她今日突如其来的热情,但还是回头向徐嬷嬷安抚的点了点头,随她走向蔷薇林中。
两人一入蔷薇林,虞应娇便放开了手,但笑容依旧灿烂:“表姐还未见过雨眠姐姐吧,你初来京中哪能不交两个朋友呢,雨眠姐姐性子温柔,表姐你定然喜欢。”
生怕她不肯与她前行,虞应娇一路说着话引着人,进入薇林不过须臾,李言蹊便见到了虞应娇口中之人。
然而在此地不止那一人,还有虞应朗及一名陌生男子。
见到几人,虞应娇娇笑转头对着李言蹊道:“言蹊表姐,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姐郑雨眠,这是我表哥郑少时,我没骗你吧,我这姐姐是不是生的好看极了?”
旁的她无所谓,但容貌可是李言蹊的骄傲,在她面前哪个算得上极好看?
不理虞应娇的挑唆,李言蹊看向一侧的自家表哥:“表哥。”
看到她时虞应朗便想起昨晚她夺路而逃的模样,幼时的她仓皇之下似乎也是如此,犯了错误为了躲避舅舅而将头埋在他的衣袍里,半大的身子露在外面嘴里却碎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因为突然想到往事,小时的那份亲近感似乎一下子回来了,轻轻一笑,虞应朗柔声开口:“喃喃。”
他的突然的亲近让李言蹊又惊喜又困惑,莫非是昨晚那汤起了作用?
此下还有旁人,李言蹊不便多探究,跟着向一侧的男子点了点头最后将眸光落向了那虞应娇口中‘好看极了’的表姐身上,模样倒是我见犹怜,可……在这荆棘密布的地方穿曳地裙?
李言蹊打量郑雨眠的同时,郑雨眠也在看着她,随即眼眸不安的看了眼虞应朗,见他不曾看向自己,暗自攥了攥手指强强挤出一笑:“李家妹妹。”
李言蹊总算明白为什么虞应娇从刚刚便不对劲了。
为印证心中所想李言蹊缓缓上前,刚想开口然而脖颈一痛,后面的拉力让李言蹊不由自主的前倾想要稳住身形,然而那紧绷的拉力下一刻却陡然消失,猝不及防李言蹊向前倒去。
滚地荆棘,看着便骇人,李言蹊惧怕的闭上眼睛可疼痛却并未袭来。
腰间骤然收紧的两只手臂将即将倾倒的李言蹊一同揽回,待李言蹊重新站稳,两只手臂又不约而同的收回。
稳住身形的李言蹊感谢着天地,按照顺序正要感谢救了自己的两人时,一道低闷声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先聊。”
极为失礼的话后便是那道烟纱曼妙离开的背影,紧接着便是虞应朗的声音:“眠儿!”
看到这一出,李言蹊不用出言印证也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嘴角扬着,面上的笑意未减,昨日她有多傻现在她便有多清明。
热闹散了,李言蹊身后虞应娇悄悄耸了耸肩,收回自己刚刚踩着披风的脚吐着舌头道:“日头快上来了,我要去看蔷薇了。”
刚刚还是五个人的地方顷刻变成了两人,李言蹊随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枉费她昨夜心生愧疚,原来她这表哥早就移情别恋了,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早些退婚,现在她要到哪儿去找一个既能镇的住府宅又心软可靠的未婚夫来?
“李家小姐,你没事吧?”
声音来自另一只手臂的主人,李言蹊从沉思中回神抬眸看去,男人年纪似与虞应朗相仿,但与虞应朗时而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