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抑制不住的低咳,全无血色的面容昭示着身体的境况。
黑衣男子耸了耸肩,斜靠在窗旁:“枉费我收到信便回门里与师傅那里为你求了药,啧啧,浪费了那样珍贵的药材了。”
平复了胸腔的窒闷,孔雀懒懒的靠在床榻,虽然面色苍白,但嘴角却又泛起与往常无异的笑,眼眸微阖,帕子掩在唇间,娇媚开口:“那我可真是无以为报了,不如……不如奴家侍奉你萧大爷一回?”
萧夺轻呲一声,自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抛向床内:“师傅知道你快要死了让我拿这个给你,说是捡到你时找到的。”话落,墨眉挑了挑,上下扫了眼那床内的孔雀:“再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若长成那样我说不等会冒着生命危险与你欢/好一回。”
见他挑着下巴示意门外,孔雀杏眸轻瞪,拿过那玉佩的同时也轻哼开口:“她可不是你动的了的,你若碰她我死了也要再上来带你下去。”
低低一笑,萧夺摇了摇头,跳上窗,散漫回头:“今天还有取几个人头回门里,就此别过了。”
男人如来时一样,不见衣袂翻动声,话落时人已消失在房内,孔雀并未抬头,而是怔怔的看着手中熟悉又陌生的玉佩。
第38章
玉佩润泽透亮; 触手生温; 绝非一般人家所有。
嘴角微勾,孔雀自嘲一笑,看来她幼时家境不错; 胸腔的闷痛再一次涌上; 孔雀闭上眼眸忍下翻涌的血气,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泛白。
被封住多年的记忆下一刻如电闪一般充实脑海。
陡然睁开眼眸,孔雀神色肃然的看着手中的玉佩,脑海中却出现一处宅院。
宅院墙高瓦亮,陈设精致,仆从忙碌; 可属于她的只有黑漆漆的柜子。
被塞在橱柜中的她透着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切; 心中渴望那个男人的到来。
男人是她的爹爹,她很陌生; 期盼是因为每当那个人来,她便不用被锁在柜子里; 也不用每日喝那令她锥心刺骨的汤药,她甚至可以走出房内; 去看外面的花草。
爹爹终于来了; 娘亲高兴的与爹爹用饭,她则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不顾日渐虚弱的身体蹲在烈日下; 小心的端详院中仅开了一朵的小花; 她今天想将那花朵带去柜子里。
装着私心的伸出手; 然而手还未来的及碰到花,她已经被人抱在了怀中,惊惧僵住,耳边却传来爽朗的大笑:“景儿可不能折花弄柳,该如其他男儿一样骑马快活才行!那样才是我的儿子!”
男人生的高大,长着茧子的手握的她生疼,可她不敢多言,娘说不可以惹爹爹生气,即便她不是男孩也必须是个男孩。
她尚在年幼,心头忐忑自己说了谎,可却也因为说了谎,她得到了一个来自父亲的疼护,害怕之后便被谎言换来的喜悦所掩盖。
那个下午是她幼时最快意的时候,她被爹爹拥在怀中骑着高马在院中奔走,她被爹爹放在脖颈去看墙外的海棠。
那是她困在柜子七年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肆意的大笑。
她因自己说了一次谎换来的喜悦而高兴,但没想到报应也来得快,她不记得其他了,只记得自己的鼻腔不断流血,只记得猛吐鲜血后在那痛入骨髓的疼痛中闭上了眼眸,她短暂的记忆便戛然而止。
门声‘吱呀’响起,孔雀从陌生的记忆中回神,难怪师傅会封了她的记忆,确实不值得留恋啊,除了对那记忆最后的疼痛印象比较深刻,她并没有知道父母尚在人世的喜悦,毕竟现下想来自己似乎只是娘亲的一个棋子。
顺着门声看去,当看到那个那含笑走入的女子时孔雀眼帘微垂,她其实是回味的吧,所以即便失去了记忆也因着上元夜看到喃喃时便移不开眼眸,少女含气坐在爹爹脖颈的样子,备受宠溺的样子都让她从心底羡慕吧。
她也曾有过被爹爹宠爱的时候,可却是骗来的。
眼眸酸涩,胸腔的铁腥再一次涌上,孔雀阖上越发沉重的眼帘,她已经不想抵抗了,她这一世过的不自在,若有来世她希望过得好些。
“怕做坏了,我特意让鸿雁瞧着我做的,你若不快些好,鸿雁估摸要一直心怀愧疚,不敢来见你了……”
李言蹊自顾自的说着话进门,将漆盘放在床侧的矮几上,落座去拿汤碗时手却被握住,一枚玉佩被塞入手中,看着玉佩上的‘御’字疑惑抬头,看到的却是孔雀眼帘轻轻阖上,嘴角含笑的模样。
孔雀还是那样艳丽,即便现下容色苍白仍旧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不像她动辄爱哭撒娇,孔雀从来都坚强到看不见一丝狼狈。
忍住喉间的哽咽,李言蹊双眸朦胧,抬袖为已经静静睡去的孔雀擦拭嘴角还尚未拭去的鲜血,她以前不懂,可现在懂了,虞应战也好,孔雀也好,都不是天生擅长隐忍痛苦的,而是习惯了坚强,毕竟坚强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脆弱,可人怎么会生来坚强呢?
心骤然一疼,李言蹊还是哭出了声。
孔雀离开的这日天空飘起了雪花,但薄薄的雪花还未等落在地上便已经化作了雨水,雨水将淮南的大街小巷涤洗的一尘不染,似要让那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干干净净的离开。
*
将军府内的正堂之上,虞应战沉静端坐,神色并未因着属下的回禀而有一丝变化。
然而听了护卫的回禀,下座的几位副将已经拍案而起:“那陈禀好大的胆子,我看他这是公然挑衅将军,既然他要与将军作对,我等决不能放过他!”
“此事现在做下论断还太早,名扬侯等人岂是这般鲁莽之人?”
众人七嘴八舌,面容或怒或沉,虞应战仍旧端坐在正堂上座,眼眸低垂,眉头微蹙,他想要调查吴府出现的黑衣人并非是想寻刺杀他的人,而是因为其他,那日因着喃喃他匆忙下来不及思考,冷静想来,与其说那黑衣人是被他意外撞见,不如说是想要引他去追。
毕竟他的暗部查了许久都查不到踪迹的刺客又怎么会那般明晃晃的出现在吴府,露出马脚。
黑眸阴沉之际,有锦衣护卫自外走入,容色沉肃回禀:“将军,皇上刚刚得到大理寺密信,似是寻到刺杀将军的主使。”
蹙眉抬头,虞应战大步向外走去:“入宫。”
然而当虞应战入宫时,那被大理寺压入殿中的户部尚书陈禀已经因着殿前问话时意欲行刺晋元帝而被宫卫斩于殿前。
殿内除了清洗血水的宫人再无其他。
“真是胆大包天,朕竟不知眼下竟然藏着这等虎狼之辈!”
怒喝声伴着急促的拍案声从殿内传来,虞应战拜礼进入殿内时晋元帝正是因怒面红耳赤之际。
看到外甥进来,因刚刚殿上受袭之事而震怒的晋元帝吐了口气,端坐回了椅子上:“大理寺奉命探查你受袭一案,今日有了结果想必你也收到信儿了,人倒是找到了,哼,后面的连连带带却都洗的干净。”
沉眸落座,虞应战却紧锁眉头,陈禀一死,所有证据便都指向了名扬侯,他即便心有怀疑现下也无其他线索了。
饮了杯茶,晋元帝恢复了冷静,沉肃叹道:“不过也该是时候了,朕放任他们太久了。”
动外戚一派并非一日之功,君臣一时交谈许久。
日头将要落下,门外的公公问膳时两人才结束谈话。
公公上前为晋元帝穿戴斗篷,晋元帝看着仍旧肃容的外甥摇了摇头,他这个外甥估摸也就只有商谈政事时才肯与他多言几句,想到之前高殿外的情形不由含笑抬头:“想来朕还从未见知渊那般沉怒的模样,不喜欢那高副尉,那知渊喜欢什么样的?你与朕说说,朕命皇后照着你喜欢的给你找,这次你死里逃生,也算有后福,该想一想成亲的事了,不过依你这性子,朕只怕日后你的儿子也会如你这般是个闷葫芦。”
虞应战从沉思中回神,听到‘成亲’一词,脑中陡然想起那娇美的人,耳朵微热却仍旧蹙眉:“臣有喜欢的女子了。”
系着斗篷锦带的手顿住,晋元帝稀奇的抬头,看到外甥这副面热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哈哈一笑:“好好好,改日领到朕跟前,朕为你赐婚。”
拜别了晋元帝,虞应战便出了宫,上马之际脑中却浮现晋元帝的话,他若与她有了孩子,必须像他些才好,若如她那般娇气,他既管束不了她,再管束不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虞应战驾马离去却并未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去了虞国公府。
看望了祖母,与祖母说了些话,虞应战便起身去见父亲,他此次回府并非完全为了探看祖母,还有一事需与父亲知会,冬日快尽了,喃喃快回京了,他该早些做好准备。
沉眸走在长径上,虞应战一边听着虞尔的回话,一边向父亲的书房走去,当看到夹路尽头厮缠在一起的两人时,英眉一蹙。
“知微,我与你一同去看娘吧。”
“放手!”
一身白袍的虞应朗面容仍旧俊逸,身形却消瘦许多,往日的温润之气因着身侧女子的紧随而被阴沉所取代。
抽出自己的袖子,虞应朗抬头时也看到了虞应战,忙上前拜礼:“兄长。”
轻抬眼帘,看着亲密站在一起的两人,虞应战英眉又蹙紧几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喃喃身上,可似乎忽略了这府中好些事。
低嗯一声,想到刚刚虞尔说的,虞应战垂眸:“你若想要继续参加秋闱明年便继续参加,倘若不喜欢便选个喜欢的官职。”
虞应郎闻言心头一涩,他想如兄长一般不靠任何人便能建功立业,却出师未捷,可秋闱失利他又能怨谁,无论是他与郑雨眠酒后失仪也好,还是因为惦记离去的表妹也罢,身为男儿那些都不该是他失败的借口,强强一笑,拜礼道:“多谢兄长好意,我想明年再试。”
点了点头,虞应战也再不多言的抬步离去,然而走出长径,黑眸却骤然一冷:“我离京后那院发生了何事?”
正在啧啧暗叹二爷这下妻妾都有了的虞尔猛地听到自家爷的话,当下一怔,他家爷何时对那院的事感兴趣了?心里嘀咕,虞尔忙将府中那绮丽之事与自家爷说明,最后不由发愁:“为了维护二爷的颜面,夫人在表小姐离开后做主,将那位郑家小姐纳为了二爷的妾室,您看二爷这下妻妾可都有了爷您……唉,咱们将军府也怪冷清的。”
虞尔自顾叹气却未曾见自家爷越发阴沉的脸。
知微这样待她,她竟还心心念念的嫁给知微,她的那点能耐倒都是用来对付他了!
冷哼一声虞应战回身瞥向虞尔:“府中冷清?”
强笑了笑,虞尔搔了搔头:“也不是……”
“那我们依旧住在国公府。”
“诶?”他就是随便说说啊,爷未免也太在意他的想法了。
大步走远,虞应战皱起的英眉舒展,知微纳妾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第39章
因为不知孔雀的真正姓氏; 李言蹊便按照族中规矩给孔雀冠上李姓,以义姐的身份葬入了李家坟园。
与姑姑告知离开三个月整顿李府; 三个月已尽; 去信京中后,李言蹊便重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小刀身体不好; 便交代了李府剩下的仆从待小刀身子好些再动身赶往京中。
看着渐行渐远的淮南; 李言蹊放下车帘; 心中愈发沉重; 若非祭祖,她该再不会有机会回这里了; 她幼时全部的记忆都在淮南,高兴也好; 生气也罢,她真正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时,只有满心的不舍。
心有留恋; 便觉得马车走的快了,心中的沉闷还未散去; 马车便已经临近京都了。
此时的国公府,因着听闻长孙亡故而生了一场大病的虞老夫人大病初愈,靠在正堂的软塌上受着几个儿媳孙子的请安。
与几个儿媳孙子说了些话; 老夫人看向一直垂眸不语的李氏; 眉头一蹙; 想要提点斥责两句但想到四下尚有人在便闭了口; 只语重心长道:“听闻你家那侄女要回来了?”
侄女虽然受了委屈,但未到老太太身前打招呼便离开总有些失礼,听到老太太问询,李氏以为老太太这是又要借机训斥忙含笑开口:“喃喃年纪小,想到什么便是什么,等她回来,我定要她到娘面前请罪。”
眼帘轻抬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媳,老太太叹了口气,她如何能不气?如何能看上这个小门小户来的儿媳?她虽然生气那姑娘不稳妥的性子,但更怨怪她这儿媳不懂规矩不知从中调和,该重视的地方重视不到,不该重视的地方她还当回事:“请罪倒是其次,她到底是要与知微成亲了,知微未娶妻先纳了妾,那孩子心里定有不舒坦,她那般年纪使使性子也正常,可日后两个孩子是要过日子的,两人关系最重要,两人的关系好了,你那院才能省心,那孩子回来你可知会知微了?”
又被斥责了一番,李氏无心思索其他,牵强笑了笑:“没,知微这些时候忙着学业,我想着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了便免了那些俗礼,当下应以明年秋闱的大事为重,等喃喃回来打算派管事去接便好了。”
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虞老太太忍不住提高声音斥责:“这时候想着知微的学业了,之前想什么呢?差这么一天了?我看这府里都要被你搅乱了,怎么提点都没个长进!”
被怒喝的突然,李氏眼眸骤红,忙垂头忍住泪意。
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虞老太太更怒,还想斥责,门外传来嬷嬷惊喜的低呼:“夫人,郑姨娘好似有孕了。”
室内的人皆怔神,一侧的李氏却不顾委屈的惊喜起身,随即犹豫局促的看向自家婆婆。
虞老太太长叹一声,疲惫的摆了摆手,等人离开才叹息:“一个庶出的孩子竟叫她高兴成这样,没个见识,可怜我们知微了,长子竟是庶出,真是乱套。”
本是懒得去理那院的事,但想到日后府中和睦,老太太还是开了口:“那孩子今日回京,苏嬷嬷你代我去接接吧,也算给那孩子些脸面,既然是订了亲的,该去接接的。”
苏嬷嬷领命正要离开,一直端坐不语的虞应战垂眸起身:“今日有雪,路滑不便,孙儿去接吧。”
虞老太太睁开眼眸,心猛地提起,上下打量了下长孙,看长孙一如既往沉稳有余的模样才松了口气,随即自嘲一笑,在府门惯了,瞧她这多疑的,知渊日后也算是那孩子的兄长,去接她入府也算府中给了她体面,点了点头:“路上注意些,晚上留在府中用饭吧。”
点头应是,高大的男人转身离开。
越临近京中,徐嬷嬷便越不安,想到从京中打探来的消息,实在是恨的牙痒痒,虽然不得不承认这能维护表少爷的脸面,但却也为自家小姐不忿,先纳了妾,他们可曾想过她家小姐的脸面?
徐嬷嬷想整理措辞安慰自家小姐,但越想越气的够呛,反倒是看着徐嬷嬷一会叹气一会皱眉的李言蹊哭笑不得的上前安抚:“好嬷嬷,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表哥待我好,我哪会在意的。”
她可是想的开了,她从入国公府开始便是为了李府和小刀,之前之所以那般失仪大概是因着她对表哥有所期待,可想来如果只是为了李府和小刀,她对表哥没了那份期待一切似乎并不难过了。再说她即便没有经验总知道妾大不过妻的,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至少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啊。
徐嬷嬷看着自家小姐得意的神色,心中轻叹,她家小姐不懂啊。
不去操心那还看不见的事,李言蹊挑帘去看帘外的雪花,看着看着便听到鸿雁的低呼:“小姐……小姐……国公府派人来接了……”
暗自吐了口气,李言蹊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