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言蹊离京了,再与李氏说明只是回淮南迁李府来京,并没有与表哥生怨后,便不做停留的离开了京中,甚至再未见虞应朗一眼。
一如来京时的十几辆马车,李言蹊走时也仍旧是十几辆,一向的张扬,即便迎着大雨离开仍旧浩浩荡荡。
李言蹊走后,京中便再一次传来西北捷报,然而伴随着捷报而来的却是令京中上下丧如考妣的消息:西远将军遇刺恶疾突发,呕血不止,丧命西北定洲府内,尸首已经在运往京中的路上了。
晋元帝闻信大怒晕厥,国公府上下一片阴霾,京中一时间都挂上了缟素。
第25章
扎着两个辫子的胖姑娘攥着手里还没有吃完的糖葫芦,红着眼睛仰头看着那短发少年:“小刀; 你是不是喜欢我。”
方便小姑娘看着自己; 少年懵懂的蹲下身重重点头:“嗯。”
圆滚滚的胖姑娘不顾手中糖葫芦的糖浆融化在了手上; 紧张的追问:“是不是特别喜欢?”
黑发少年点头:“嗯。”
胖姑娘得意; 想了想偏过肥嘟嘟的小脸; 头上毛茸茸的朝天揪跟着忧虑的颤了颤:“疯狂喜欢?”
“嗯。”
矮小的胖姑娘开心极了,不顾沾满糖浆的小脸亲了亲面前的少年。
之后全淮南都知道李家小姐有了一个疯狂的追求者,那便是傻子小刀。
小时候李言蹊不知道什么是痴傻,也不知道被傻子喜欢上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只知道因为她很胖所以别人都不愿与她玩,只有小刀会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为了证明自己的受欢迎; 所以小刀喜欢圆滚滚胖姑娘的事情一直流传在大街小巷; 小刀便也一直伴着她长大。
许久不见小刀了,虽然两人的书信从未断过; 但以小刀只会画会哭小人的水准,李言蹊实在不知道那傻子有没有真的想自己; 想到若是她回去; 他要不认识她了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一路颠簸虽然疲惫,但每每想到能回家; 李言蹊便不由自主的高兴; 远远看到城门上淮南那两个大字; 李言蹊几乎热泪盈眶了:“淮南是我的母亲啊。”
徐嬷嬷见自家小姐夸张的将手伸出窗外; 一边摇头轻叹一边将快半个身子探出去的人拉回。
淮南地处弋江南畔; 弋江蜿蜒入海,水养了肥沃的土地,带来了珍稀的物产,淮南便成了养人的宝地,据说还有古籍记载淮南很可能是祖先最早生活的地方,每一个淮南人都对这里有极大的自豪感,有山有水的淮南若说是养育了淮南人的母亲也并无不妥。
徐嬷嬷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升起一丝骄傲,早年夫人在世时,她服侍在夫人身边,老爷带着夫人走了不少地方,她也跟着看过了不少地方,无论哪里都不及他们淮南好,心里骄傲着,徐嬷嬷欣慰一叹,转过头却看到鸿雁小脸颓丧,蹙眉开口:“怎么了?咱们要回家了不开心吗?”
一连坐了十几天的马车,鸿雁已经头晕目眩了,虽然开心回淮南,但实在没有小姐那般的精力,白着小脸回应道:“开心,因为淮南是小姐的母亲。”
啥是骄傲?她现在只想吐。
徐嬷嬷:“……”
马车渐渐靠近淮南城,临近城门,便能看到身着李府统一制式衣袍的下人,知道是李府的人出来接了,李言蹊心中喜悦,忙从马车下来,然而脸上的笑意还未能升起,便看到那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很高却消瘦,容貌俊美英朗,一席斗篷兜头罩下,凌乱的黑色短发稍稍遮掩了眸子,但日光晃过,李言蹊仍旧能看到那黑眸中闪烁着的泪水,被一根铁链系在脖颈的黑发男子再看到她时,眼里是委屈,泪水顺着眼角掉落,声音沙哑却小心:“喃喃,你不要我了吗?”
心头蓦然疼痛,李言蹊不顾身侧的徐嬷嬷跳下马车,如小时那般扑向了男人的怀中,一路隐忍的委屈这一刻倾泻而出,哽咽开口:“小刀,我特别生气,全天下的男子都不喜欢我,坏死了。”
小刀黑眸闪烁着惊慌,顾不得自己的眼泪,忙抱着怀中的人:“喃喃,别哭,喃喃……”
听到他紧张急促的声音,担心他会发病,李言蹊隐忍着平复自己,在他怀中将自己的泪水蹭干净,感觉到自己脸上没有不妥后才美美的抬头安抚。
从李伯手中拿过拴着小刀的铁链,李言蹊小手牵着他的大手向城中走去。
徐嬷嬷满脸不愿,但又不敢接近小刀,只得命人先行送行李回府。
许是她刚刚回来,小刀缠的紧,李言蹊便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小刀的房中,熟练的为他解下脖颈上定制的链子,脖颈上除了红些外没有伤痕,知道他最近几日没有发病李言蹊松了口气,拿着药趴在他胸口为他小心涂抹着脖颈上的红痕。
小刀不敢乱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害喃喃受伤,僵硬的坐直着身子任她在他怀里忙着,手则不安份的去扯着地上放着的袋子,等到喃喃给自己上好了药,小刀才将袋子提起,又委屈又难过:“喃喃,我捡了好多天豆子,袋子都没有满,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言蹊看着因为他提袋子的动作而又从袋子里漏出的得豆子,心头柔软又心虚,她要离开淮南入京,小刀知道她要离开不肯,她便拿着袋子哄骗他说将袋子装满许个愿她就能回来,但她走前为了不让袋子满,偷偷在袋子上剪了个口子,算一算,她离开淮南半年了,这个傻子估摸捡了半年的豆子。
一想到府里人来来回回忙碌着,他高高大大的跟在后面捡豆子碍手碍脚的,还捡两个掉三个的模样李言蹊又有些好笑。
心虚自己骗了他,李言蹊仰头一笑:“不用装满也能许愿,我便是听了你的愿望就回来了。”
小刀闻言并不是很开心,落寞的看着手中还在掉豆子的袋子:“可我想许的愿望不是这个。”
李言蹊有些不开心了,凤眸眯了眯从他怀中起身,抱着手臂看着他:“呦,几个月不见你野心长了啊,还有别的愿望?”
小刀不明白她说什么,却不满她的离开,忙又将她扯回身边,失落道:“我本来想许愿喃喃能亲亲我,这样我又能得到喃喃又能得到喃喃的亲亲。”
轻哼一声,他倒是真的野心渐涨。
暗嘲过后,李言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明白了什么是男女之别后便再未亲过小刀了,她明白,可小刀不明白,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快要嫁人了。
她长大了,可他依然停留在那个懵懂的年纪。
抬手抚了抚他蓬乱的黑发,李言蹊柔声开口:“小刀,我要成亲了,我不能亲你,你日后也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眉头皱起,小刀不大高兴了,黑眸盯着她,一手举着自己手中还在不断掉豆子的袋子,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沉声道:“我有这么多豆子都不能得到喃喃一个亲亲吗?”
李言蹊看他托举豆子的模样,又好笑又气愤,但她日后是要嫁给表哥的,为了小刀能与她生活在一起,这种事情必须杜绝,故作严肃的站起身,李言蹊凤眸眯了眯:“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若日后想与我生活在一起,就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黑眸有些阴暗,俊颜紧绷,小刀手中的袋子猛地掉在地上,豆子哗啦啦洒了一地,李言蹊吓了一跳,忙反应过来小刀是要发病了,正要去拿铁链,下一刻男人已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从来没见过小刀这样,李言蹊吓红了眼,忙命人寻大夫。
*
陡然睁开眼眸,刺眼的日光让刚刚睁开的眼眸又重新闭上,吃力的抬手遮掩着日光。
手的遮掩让受不了强光的眼眸缓缓适应,半晌后床上刚刚苏醒的男人打量着自己身在的地方。
破草屋,不蔽日不避风,他甚至能透过草屋的间隙看到外面的葱郁,薛定海正疑惑自己身在何处时,身后传来“吱呀”的门声。
寻声看去,来人虽鹤发白眉,足下却松劲有力,那老者看到他醒来,不紧不慢端着碗走近:“你跑的西漠里做什么,想不开干嘛跑这么远?”
一边说话,老者一边将手中的药碗拿给他,薛定海想要反驳,可刚刚醒来实在有气无力,强撑着喝下了药,虽然药苦涩难耐,但至少喉中有了水,润了喉嗓,终于能发出些声音了:“不是想不开,在下从京中过来是为了寻找苗疆。”
老者接过空碗起身,听到这话更是摇头一笑:“这也是想不开,这么多年我们苗疆人为了果腹活命都往外跑,族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还没见有人赶着往这里来的。”
薛定海闻言微怔,原来以医药闻名的苗疆一族竟没落如此了。
抚着胸口轻咳两声,想到知渊那日渐严重的头疾,薛定海蹙眉:“实不相瞒,我来苗疆是为了我一个友人,他身有顽疾十几年,寻不到病源,我便想来苗疆问上一问,我这位友人他是不是中了蛊。”
蛊?老者闻言一怔,苗疆的蛊很珍惜,养蛊之术也并非人人都懂,虽然有的蛊会害人性命但早在很久这种蛊便被族中摒弃,现存的蛊大部分都是治病救人的,眉头一蹙老者再次坐下。
薛定海此行目的便是想知道知渊的病情,见老者有意听,便也不顾自身羸弱,将虞应战的得病情一一描述。
听了薛定海的话,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短蚺,锁眉思索,拿下头顶的帽子轻轻煽动,犹豫开口:“你那位友人确实是中蛊,听症状似是双生蛊。”
薛定海只听‘中蛊’便面容一僵,再看那老者神色游移不定便又开口:“什么是双生蛊?”
老者眼睛眯了眯,似不确定,闻声后看向薛定海:“啊,这种蛊毒一开始研制出来是为了一个人的性命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培育母蛊,栽种子蛊的两人必须有血亲关系,以期栽种成功,让栽种子蛊的人长生不老。但据说即便成功,栽种子蛊的人若是体制差,在栽种母蛊的人身上苏醒也会忘记前尘往事,不过这还算好的结果,迄今这种好的结果还从未出现过,自此蛊研制问世便只有宿主寄主双双惨死的结果,这种长生不老的蛊毒没有长生不老的作用,反而会同时害两人性命,此蛊便被族中禁止了,没想到现在这蛊竟然仍旧存在。”
薛定洲听到‘双双惨死’便面色一白,抚着胸口闷咳两声:“可有解蛊之法?”
老者摇头将帽子戴上,遗憾的叹了口气:“我们苗疆蛊术珍惜,按照族规一个人掌管一种蛊术的方子,互不问询通传,后来族中没落了,大家都四散离去,大多蛊术都销声匿迹了。我这等伺候人的更不知道什么解蛊不解蛊的法子,你若是想知道便自行去瞧吧,现在我们族里最无用的便是那堆不值钱的破书。”
起身复行几步,老者又顿住脚步,犹豫再三转过身:“你说你从京中来,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薛定海闻言抬头,恭敬道:“前辈您说。”
老者挠了挠后颈,面容柔软些:“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京中见没见过眼角有个泪痣的漂亮姑娘……啊不应是……夫人?”
薛定洲闻言微怔,京中女子那样多,他又怎么会每个都注意……
老者说完话也面色微赧,自知问了糊涂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都走了那么久了,是我老糊涂了,她那么精明的人又哪里会过的不好。”
长叹一声,老者抬步离去。
独留内室的薛定海看着紧闭的门扉陷入沉思,按照症状,知渊身上应该有子蛊,那么与知渊有血缘之人便种着母蛊,谁会以这样玉石俱焚的心态种着母蛊?
有人似乎从很久前便想杀死知渊。
第26章
听到惊呼声; 仆从呼啦啦涌入; 徐嬷嬷上下紧张的看着自家小姐是否受伤; 大夫小厮们也各司其职的在房内忙碌。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已经被放在床上的小刀; 心中不断的裂痛,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手脚发凉; 心如堕冰,她刚刚探过了,小刀没有呼吸了。
床榻侧的大夫在搭上床上人的手腕时,也面色一白; 再试了几次手下依旧没有跳动; 沉着脸转身正要与自家小姐说明情况,然而手下却又重新有了脉动,疑惑坐回,复又查看的诊了诊,这才松了口气,眉头舒展,起身一笑:“小姐莫要惊慌; 小刀少爷只是急火攻心晕厥了; 休息几日方能清醒。”
李言蹊苍白着脸松了口气; 跌坐在床侧。
怔怔坐在床侧; 任四下的人忙忙碌碌,李言蹊眼眸却越发温热; 忍着酸涩; 直到房内再无他人; 这才脸趴在双臂伏在床榻哭出声,在外精明妩媚的李言蹊在小刀面前永远是那个摇摇晃晃爱耍横的胖姑娘。
她很怕如果没了小刀,这世上最后一个全心全意无论她是何等模样都喜欢她的人也没有了。
哭累了,李言蹊红肿着凤眸静静的趴在床侧,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刀陷入沉思。
在懂得什么是没娘后,因着被那时的好友嘲讽,她任性偷跑出府,被人劫走后,知道再也见不到爹爹却也只敢忍着泪水惊恐的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淮南,夜色之下除了驴车‘踏踏’的声音,便是鞭子抽打划破空中的凌厉。
她怕的紧,小小的她抱着自己不敢哭出声,却总能听到车外细碎的声音。
鼓起勇气挑开车帘,看到的便是碎发凌乱,一身狼狈的少年。
他一脚穿着鞋子一脚赤着,脖颈上还带着铁链,嘴里不住的喃喃着什么,她识得他,他是街角老乞丐捡的儿子,她怕他,因为他每每看到她总会冲她吼。
驴车走的慢,但对于那时幼小的她来说似乎走了好长时间,那少年终于被发现了,驴车上那将她捉来的男人骂着她不懂的话,上前打的那少年不断呕血。
她怕极了,偷偷看着车帘外,却只看到人影交错间躺在地上的少年对着她傻傻一笑。
驴车再次行进,他仍旧固执的踉跄跟着,任凭那些人如何殴打,直到那些人将执拗的他同样扔上了驴车。
短发黑而凌乱,脸上青紫红肿一片看不清他的相貌,黑眸却在看到她时一瞬便亮了,充满细碎伤口的手小心珍惜的去拉她胖胖的手,笑的安心:“喃喃。”
那是李言蹊第二次认真看这个总被老乞丐栓在街角的少年,却是第一次听清楚原来她与朋友玩时,他冲她吼着的是她的名字。
李言蹊不记的自己是怎么重回的李府,却永远记得那晚小刀的模样,眼中只有她,没有嫌弃嘲讽,她那是第一次感觉到被自爹爹以外的人小心珍惜着。
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掉落,李言蹊轻舒了口气,她想要入京嫁给表哥,讨好表哥,一是为了守住李府,二是为了小刀,既然也是为了他,她明知道他有严重的头疾,明知道他随时都会离开,为什么不让他过的开心些?她会慢慢告诉他,但在回京前,她只想让小刀开心,只想他别扔下她一个人,她怕。
只要李言蹊在府里,小刀犯病都是李言蹊亲自照料,所以这几日李言蹊一直陪在小刀床侧,可床榻上的人似要一睡不醒一般,等了许久也不见睁开眼眸。
李言蹊一次次的期盼前来,一次次的失落而去。
这日临近黄昏时候,正是各院用饭之际,来来往往的足步声落在耳中分外嘈杂,床上躺了多日的男人眉头皱紧,凌厉的黑眸下一刻骤然睁开。
陌生的环境让床上的人怔神片刻,刚坐起身,便看到自脖颈上延伸系到床柱上的铁链。
面容一沉,下颌绷紧,再抬眸看去却看到桌上的铜镜,透过铜镜看到镜中人的容貌时英眉皱的更深。
这个人是谁?
还来不及再多的思考,门突然被推开,伴着低呼声更多的人涌入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