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夏夜公主一回宫就落水,找人算了个八字,言道这两年不宜嫁娶。
他大姐已经很久不愿见他了,柏知虽不言,家里却态半跟着大姐的态度。
一月余的周旋,柏林已然有些心灰意冷。
这次若是出征,也不知回来车心会不会被长公主安排嫁了。
柏林进的书房,夏玮看他一眼,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战旗,柏林请安罢,安阳王甚是随意挥手:“坐。”
几局罢,夏玮挑眉。
柏家中庸了这些年,想不到还出了个好苗子,夏玮转念罢自嘲一声,若是没这天赋,料想夏立也不会把人往他这处推搡。
夏玮心中已有些计较,夏玮道:“听闻你爱慕车心郡主,陛下将你交于本王,本王不喜没有彩头,让陛下写了封赐婚诏书,未有落款,若你大胜归来,本王就将此诏书交与你。”
柏林双目圆睁!
夏玮轻笑:“不喜欢?”
柏林连忙摇头。
夏暖将棋子随手一扔,笑起来:“那么现在,告诉本王,陛下欲什么时候出兵。”
此乃朝堂机密,夏立畏惧夏玮势大,定夺好的事情万不会早说。
柏林心念电转,咬唇片刻,开口。
柏林走出书房的时候,满脸惘然,却又压不住那喜色,随身小厮想问不敢问。
书房内。
南夜阑、张竹、萧羽和云涯从内间次第出来。
南夜阑捂着嘴打哈欠,张竹蹙眉眼。
斯人分坐下。
张竹:“一个月之内,你是赶不回来的。”
南夜阑:“这么快就要开始打仗了么,南疆夹在交界处,往返定是困难。”
夏玮深吸口气:“还有什么法子么?”
南夜阑嘟嘴,片刻:“第一次我见她时,三千繁华的子蛊蛊尸尚在,昨日我看过了,已经被回魂内蛊虫吞噬掉了,若是要用三千繁华压下回魂这味药,只有重启明王蛊,我南疆有蛊卵,被我封在蛊罐已是几十余年,按理说是废了。”
南夜阑:“不过我封存法子不一样,要是能唤醒还是有法子,不过需要人五年的内力,卓青我已经找到了,他答应给我回春蛊佐药,我也应了他,在南疆将存留的事物交代清楚,如此,便是需要两个内力深厚的人,一人催醒蛊虫一人回护明王回京,王爷最初愿当一人,现在,看来不大可能。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无可换。”
张竹:“我……”
南夜阑摇头:“你体内有蛊,明王是万不会接受你的内力。”
萧羽:“如果……”
南夜阑:“萧大人,听闻您是皇商,若是这个时候去南疆,恐怕……”
云涯抬头言:“我去。”
南夜阑:“我想的也是你,你天分奇高,失了五年内力料想两三年内就能回来,不过……”
云涯心惊:“我不合适?”
南夜阑缓缓摇头。
南夜阑起身,长舒口气:“你合适。”
一挥手:“我想在座的皆知四字,生死有命,回魂内的蛊就算是我加速孵化也要小半月,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赌,不同的蛊孵化时间不同,命数不同,若是我留在此处,就算压不住回魂,也能给夏暖续命三个月,我一走,夏暖的情形尤复礼是控制不住的。往返南疆催生明王,炼制三千繁华耗时三月有余,这期间,夏暖极有可能挺不住。
“可我不走,夏暖也会被回魂与三千繁华蚕食,三月后,我照样回天乏术。”
众人静默。
萧羽眼眶尽红,南夜阑是让他们赌命,为夏暖赌命。
夏玮手死死紧握,半晌道:“我意已决,劳烦南姑娘。”
南夜阑摇头:“我心知王爷杀伐果决,不会随意更改心意。”
云涯:“那方才南姑姑是想说?”
南夜阑抿唇,回望云涯。
南夜阑道:“云涯,一旦你跟我走,你极有可能见不到夏暖最后一面,你,可愿?”
“守在这里,你还能陪她一些时日,若是走了,日后回忆起来永远会成为你心中的一件憾事,一别红颜作枯骨,我怕你,受不了!”
南夜阑抿唇,怜悯视线宛若实质。
云涯闭目:“还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么?”
“未有。”
缓缓睁眼,溃然惨笑道:“往返过南疆的就青燕堂和王爷萧大人,王爷萧大人不能行,青燕论熟悉谁也不敌我和师父,其余人,我不放心。”
良久,云涯轻轻道:“便,如此罢。”
南夜阑凝视云涯,拍了拍他肩,道:“少年无畏,真好。”
夏玮和萧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舍不下的牵挂。
南夜阑不忍道:“后日出发。”
云涯手捏紧,唇色尽失,告罪一声:“容我先失陪。”
匆匆步履往外而去,南夜阑眼角瞥见那渐红的眼眶,叹了声。
剩下的人,都沉默许久。
夏玮道:“张竹,你这徒弟教的很好。”
张竹摇头,笑着苦涩。
张竹:“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长大后又……他……”
萧羽接口:“日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
张竹摇头,叹气,却不再言。
云涯一路走回夏暖的院子里,深深吸气,伫立在外间,洵青见他模样苍白不敢多问,霜河给他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略微驱赶冬日的阴寒。
云涯问:“小暖在干嘛?”一开口声音嘶哑,自己也惊一瞬。
洵青老老实实道:“郡主看不见,在书房胡乱拨着琴弦玩儿。”
云涯点头,洵青见他不再问,自顾自退下。
云涯平复一番心绪,抬步往夏暖书房去,门没关严实,他轻手轻脚走进去,没发出声响,夏暖果真胡乱拨着琴弦,眼睛尚覆布巾,唇角弯弯,时不时笑两声,也不知高兴什么。曲调散乱,云涯缓缓听出是首蒹葭,失笑。
云涯上前摸了摸夏暖额发,道:“这样也能弹?”
夏暖嘟嘴:“看不见啊,好无趣,琴师弹的我都听腻了,找点事做不好么?”
云涯一拂古琴,泠泠声流泻而出。
夏暖惊奇:“你也会古琴么?”
云涯好笑:“我小时候是太子陪侍,多少也会些,不然怎么对付宁太傅?!”
夏暖性质勃勃将古琴往前一推,笑道:“那你快来,给我弹一曲。”
云涯:“我倒成你琴师了。”
夏暖扬起小下巴,端着架子作张狂样子道:“快,本郡主现在就要听。”
云涯深深凝视着她脸上的笑,伸出手去,还未触到唇角就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夏暖问。
云涯下意识摇头,想着她看不到,复开口:“没什么,我只会弹几首,想让你不嫌弃。”
夏暖高兴忙不殊点头:“不嫌弃不嫌弃。”忙推搡云涯给他弹。
云涯从背后拥着夏暖,抬手轻轻拨起弦,手下生涩,也不知是哪年习过的曲子。夏暖甚是脸皮厚索性靠在他怀里,脸蹭在衣襟处,带着几分轻薄状。
好一会,夏暖扬眉:“高山流水遇知音?”
她仰着头,笑的甚是明媚,就算双眼覆巾,云涯心中也能想到那弯弯的弧度。
琴声骤停。
夏暖良久未得到回应,歪了歪头,抬手去触云涯脸颊。
半空中的指尖蓦然被什么一压,夏暖不解,似是水。
怎么会有水珠?
夏暖要去捻手指,手被握住,那点水气被云涯极快拭去,他道:“方才想喝水,拿杯子的手抖了下。”
夏暖福至心灵,往上一抬手,正是云涯的下巴。
夏暖进来时,洵青怕她撞到东西,书房内的小几全都被收走了,最近的那方书桌也在五步之遥,放在地上必然会弯腰……
夏暖伸手执意去摸云涯的脸,被云涯牢牢握住,进不得半分。
夏暖的心抽疼起来。
她问:“怎么了?”
云涯不答,轻声:“你再笑笑。”
夏暖依言挽唇,梨涡深旋,云涯伸手去摸她颊面,反复触碰那笑靥,流连不去。
云涯伸双手牢牢抱紧夏暖,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云涯道:“你笑的真好看。”
夏暖伸手抚在他背上,温柔缱绻,不复多言。
云涯眉头紧皱,一呼一吸尽是香甜气息。
他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小激动~~~~
明天还有一班车~
大家抓紧把手~
☆、燃眉·终回
安阳王府。暮旦,夏玮书房。
夏暖双手绞紧。
萧羽问:“怎么了?”
夏暖低头,咬唇,半晌:“是,后日就出发么?”
萧羽道:“后日一早走,明日备东西。”
夏暖不说话,眼睛上的覆布午时已经被南夜阑除去,现在看远了还是一团模糊,看近处倒是尚可。
萧羽问:“你不愿意他去?”
夏玮喝茶,不说话,不去看夏暖,一切都交给萧羽。
夏暖磕磕盼盼道:“如果,我……岂不是……”
夏玮呵斥:“说什么晦气话!”
夏暖住嘴。
萧羽斟酌着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夏暖低声道:“我知晓。”
无话可说。
一室静默,夏玮将手中茶盏放下,道:“用过晚饭,你就和云涯回踏云楼去罢,你的嫁妆太多,最初的几台已经整理好,带过去罢,云涯说不准备住踏云楼,之后的,大婚时再让你带去。”
夏暖抬头看夏玮,夏玮平静道:“后天回来罢。”
大夏贵族之间礼尚往来,男子家下了聘礼之后,女子家会返一部分嫁妆,这部分嫁妆说是女方的,但习俗渐变,权贵之间不贪图那点聘礼,也会给男子家嫁妆以示自家富庶和地位。夏玮口中所说,就是这部分给云涯的嫁妆。
夏暖微愣,夏玮扬眉:“住不惯?”
夏暖连忙摇头,夏玮道:“那就这样罢,去吧。”
夏暖点头,退下。
萧羽看着她有些漂浮的步子,叹气道:“你何苦这样……”
夏玮:“这件事由不得她,就……这样罢……”
萧羽将手覆上夏玮的手上,道:“哥,你……”
夏玮回握住,微微笑了笑,甚是勉强,萧羽心知他亦是不好受,便不再开口。
夏暖走出书房的时候还是呆愣愣的。
往外走了许久,站住了,紧随的洵青和霜河对视一眼,静静立在她身后。夏暖往远处看,一片迷蒙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清楚什么,下意识捻了捻指尖,早间书房内那一点点温热的坠感还未散去。
所以,是那个时辰就决定了么?
夏暖神色惘然。
云涯今年二十又三,五年的内力要白白耗在她的药上面。而她,现在连五步外的事物都看不清……夏暖手拽住自己的裙摆,渐渐将衣衫弄皱。
她想问为何不早告诉她,可是找谁问呢,她爹和小爹?
他们是想她活着的。
云涯么?
他那么难过。
南夜阑和张竹?
他们已经想到了最好的法子。
夏暖咬唇。
就算是死不能同寝,生亦不是那人唯一,她活着的时候还想多看那人两眼。
待她要死了,想死在那干净气息的怀中。
待她要死了,她还能多看几眼,这一生不舍。
夏暖闭目,深吸口气。
一站就是小片刻,夏暖再走动起来的时候,身形明显晃了晃,洵青眼疾手快扶住她,夏暖试了试推开她,最终怆然靠着洵青走了一段路。
下次要再见的时候,怕是桃花又要开了。
用过饭,洵青收拾好一些夏暖的细软,就只身一人跟随夏暖前往踏云楼。
云涯虽则讶异,紧接着将夏暖的裘衣替她裹紧些,将马车上的炉火烧的旺盛了才将人带上车吩咐着走动,去踏云楼不远,夏暖有些困顿,云涯将她拢在怀中,不多久人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云涯好笑,看着那张脸又笑不出来,只伸手缓缓用拇指在夏暖的颊面轻轻摩拭。
云涯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情状,少女脸色苍白,他以为是被吓的,她笑起来,那酒窝带着几分少女的甜,倒是明艳压过脸色许多。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嘲弄的郡主,非常的坚韧,非常的,好呢!
马车晃荡几分,云涯忙稳了稳身形,夏暖未醒。
云涯低声对洵青道:“让他们慢点,不急。”
洵青应好,她再进来时,马车果然稳当许多。
到踏云楼时,有些晚了。
洵青要接过夏暖,云涯摇了摇头,示意洵青将夏暖的裘衣拿来,用衣服将夏暖裹好,抬手抱在怀中独自下了马车。
水南早就在马车外候着了,见着夏暖的嫁妆财迷般高兴着。
一见着云涯就叫着:“阿云,阿云!”
云涯剐她一眼,水南噎住,她还没嚷嚷出后半句卖了个好身价呢,怎么就开始不耐烦了,视线往下,水南失声……这是……
水南怔怔目送着云涯快步抱着夏暖消失在门后。
洵青上前来道:“水南姑娘,你同我们管家清点一次嫁妆?”
水南回神,忙点头:“好好!”
祖师爷勒,夭寿了,阿云学会怜香惜玉了!!!
待清点完夏暖紧紧送来的前五抬嫁妆,水南仰面对天。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装了小半箱子,海底挖的红珊瑚快长到她齐腰,百年的人参压在不起眼的一角,蜀锦湘绣各色都凑了一套,老水翡翠镯子看不出是哪年产的,最后一箱子,如意状的、蝙蝠状的金络子实打实压了一箱子,水南手发颤掂了掂,个打个都是足金的。
这五箱东西的价值和送出去的聘礼论起来,水南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她挑的都是孤品,价值难断,不然这嫁妆,怕是不好拿稳当。
啧啧啧,她家堂主,当真卖了个好价钱……
云涯不讲究,他的院子里,只有书房和他的居室有地龙,他将夏暖放在了自己床上,将裘衣搭好,替她拂了拂耳鬓散发,待不多时洵青跟来了才安心起身。
云涯道:“柜子里有新的床单被褥,我院子里只有这一间内室有地龙,你打理下,小暖这两日就住这里罢,我去叫人把东厢房打整出来。”
洵青:“好。”
云涯找到水南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青燕的主事们,众人皆是眼神放光打量他。
“怎么了?”
水东最按捺不住:“阿云,郡主的嫁妆,好……好……”
水西打岔:“那百年的老参,我能都拿走么?”
水北南辕北辙问了句:“洵青跟来了?”
水南接上:“嘤嘤嘤,那可是一箱子金子啊,一箱子啊!”
云涯无言。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水千冷声道:“后日要走了,想想怎么分派人手罢。”
一盆凉水浇的众人措不及防。
云涯道:“我已经想好了,此行就带两个人,水北跟我同行,再挑个身手矫健的,加上师父,差不离了。”
水千道:“这么少?”
云涯:“加上南夜阑和卓青,一共五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少数,去路畅通,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打仗了,师父能不能回来是两说,我图快,三人,正好。”
水东向来是跟着云涯行动得最多的,配合也默契,水东问:“这次,不是我?!”
也正是水北的心头疑虑。
云涯抿唇,道:“话多,扰我心绪。”
水东正想抱怨几句,水千眉头一落,霎时想清楚个中原由,他这是,怕水东说了有关夏暖晦气的话,水千怔怔看云涯片刻,抢言道:“好。”
云涯深吸口气:“其余的,朝堂上王爷自会周旋,若是这几个月青燕有什么事,你们尽可去找安阳王府,不过,既然青燕已经和安阳王府结亲,陛下轻易也不会来寻青燕晦气,你们也安分一点。”
“中途有什么大事,水千拿主意,若是主事们想法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