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津城虽是军事要塞,可城中也有不少的军属家眷,城东的那些棚户区虽然不停的扫雪,可也已经有近一半的棚屋被压榻。甚至临津城北的军营也被压榻了几处营房,这些还不是最烦心的事情,连续多日的大雪,积雪早已经没过了膝盖,连路径都已经没有了半点。这使得城中的百姓连做饭的柴火都打不了了,军营还好些,毕竟早有诸备一些,再加上军营仓库中的那些石炭也能取来先用着,另外还有些火油也能将就着使用,老百姓却是麻烦了,不能上山打柴,基本上就要断炊。
烦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让宇文智及这个喜好声色的汉王也有些愁眉不展。眼看着就要到了四月,可这贼老天却居然还大雪不断。这天气让他想起了三年前,三年前也是这般的诡异天气,飞雪成灾。那一年,整个中原处处成灾,到处粮食减产、无产,然后就是席卷了整个中原的大饥荒。要不是那两年各方都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休兵罢战,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
这才刚刚过了三年,眼看着恢复过来了,狗日的老天居然又要作贱人了。
这些还不是最让人心烦的,毕竟乱世人命贱如狗,他哪管的了那么许多。那些烦心事情由着皇帝和大臣们操心好了,他只要吃好玩好就行,虽然他对于皇帝兄长将他派到临津关来一直有些不爽,总觉得这有些像是发落边关一般,临津总是不如长安繁华的。不过在临津呆了差不多两年,他却也算是苦中做乐,觉得临津虽不如长安繁华,可却也是临津的好,那就是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哪怕他有时做一些再出格的事情,也是没有人可以管的了他的。
只是最近这恶劣的天气,让他连温暖的王府也不愿意出一步。而且冯翊城那边的裴虔通早说好的一批美人要送来,却迟迟不见到。本来他以为是风雪原因,可等他询问了下临津关的镇守将军孟景与元礼,得知与冯翊城那边的消息都中断了整整两天之后,他的心头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最近关陇战事不断,薛举和刘武周都已经被陈破军给灭了。这个时候,宇文化及早给各郡各镇发下圣旨,各地官员将领务必严加警戒,烽火早晚传讯,并每日必须派信使通报防务。
冯翊与临津之间还有座朝邑城,不过朝邑城小,直接归于临津关直属。连续两天,朝邑传回的消息中都没有冯翊的消息,这让他隐隐不安。没有烽火传递,还可以视之为风雪天气原因。但是接连两天都没有信使联络,这却是有些让人不安的状况了。
有些焦躁不安的在屋中渡着方步,他的目光不由的又望向了刚刚远去了的那支队伍。这支队伍由虎贲将军孟景所率,一支千人轻骑。冯翊迟迟没有消息传递,这让有些多疑的宇文智及不安,最后决定派孟景亲自率一千轻骑往冯翊走一趟。如果有了意外,可以及时支援。如果无事,也正好让孟景带着弟兄从冯翊把最近的一批补给运回来。
风雪似乎小了些,长春宫中,各宫殿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征袍未解的将士们。不但有西凉骑兵,也有禁卫军与女军。一日夜的急行军,众将士们都累的不轻,尤其是马宁的西凉骑兵,不但一日夜行军二百里,还接连突袭拿下了冯翊与长春宫,歼敌千余,俘虏近五千。
陈克复赶到冯翊,见到冯翊成功夺下之后,当即让贺若怀亮与萧世廉率一千五百人马与马武的一千五百西凉骑兵一起留守冯翊城。他与常仲兴等急忙赶到长春宫,见到马宁连长春宫也已经拿下,陈克复不由万分高兴。虽然计划中,拿下冯翊应当不是问题,但有时计划做的好,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眼下见到不但拿下了冯翊与长春宫,而且还把守军全都俘虏,并未走脱敌军,他的一颗心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见将士们疲惫不已,陈克复干脆下令全军在长春宫休整半日。长春宫中储备了不少的粮食蔬肉,这些本都是裴虔通与他的部下备下的,现在却全都便宜了陈军。一番酒足饭饱之后,除了少数值守士兵,其实的也全挡不住疲惫,也没有扎营,就在宫中各处披着军毯睡下了。
不过此时全军依然是孤军深入,处于许军的包围之中。
全军只睡了小半天时间,就被各自的军官们叫了起来。将士都是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的,虽然大多哈欠连天,红着眼睛没有睡足,但陈克复平时军令虽严,对待部下却和蔼亲切,奖罚分明。陈军将士虽然危险性高,但是薪饷补贴抚恤极高,而且立功的机会也大,陈朝境内,扛枪当兵是让人挤破头也想加入的好职业。因此没有偷懒违令的,陈克复下令贺若东、贺若隆兄弟俩率两千敢死队为前导,自己与陈雷、张出尘率五千禁军五千女军为中军,马宁则率三千五百西凉骑兵由前锋改为后卫,常仲兴率一千骑兵留下守长春宫,并将数百伤病之员全部留在长春宫。一余万人人即刻出发,这次三百里奔袭,除了军中主要将领,实际上大多数的将士们此时都还有些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目标向哪。
多数士兵都在心中暗自猜测将沿渭水,一路向西,直取长安。陈克复却已经在马上挥剑斜指,喝令道:“全军出发,向东前进!”
雪似乎小了些,将士们吃饱睡了一觉后也多了许多劲头,一连行了六十里,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城池,大家知道那是冯翊城与临津关之间的朝邑城。
朝邑城墙周长四里,高一丈五尺,护城壕深、宽各一丈。有城门五处:东曰临河、西北曰金汤、西曰镇羌、南曰望岳、北曰迎恩。朝邑虽非军事重镇,但因为紧靠着临津关,是秦晋通道的要点之上,位居于黄河、渭水、洛水三水中央,有水旱码头之称,是一个商贸集散之地。在其南面的渭水南面更有隋六大粮仓之一的永丰仓。
不过朝邑虽然是个商贸集散之地,但因一左一右就是冯翊与临津重镇,因此整个城池反而是不怎么设防的。虽然城池颇大,人口很多,但防守却都是向来交给冯翊与临津二镇。平时,这里只是驻守着一个团二百人的步兵,专门维持商旅治安,并附带收税。另外就是维持城中的一座烽火台,负责每日烽烟传讯。
烽火台上的许军借着雪光见到前面有黑糊糊的一大片人影,点起火把想看个仔细,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贺若东一箭射倒。敢死队一个冲锋,迅速的跃上了城头,破门而入,冲进城中。朝邑军士早已睡下,在慌乱中匆忙爬起,不少人连兵器都未拿到手就命丧黄泉,动作快一些的且战且退,又遭到侧后敢死队的包抄。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几百士兵的横尸当场,城中其它的居民百姓商旅们也都依令各自回家闭门,城中很快恢复了平静。
陈克复率中军、后卫很快赶到,命将士稍许歇息一阵,又命贺若隆率五百人出朝邑南面布防,以防渭水方向的许军发觉来援,随即树起战旗,催促进军。
有些将士们心中疑团未解,便让军官们上前问陈雷究竟兵发何处?
这个时候,陈克复看着有些茫然的将士们,郑重道:“攻打临津,夺取返回关东通道!”
不少将士们听闻之下,都以为皇帝是要带大家攻取临津关,渡黄河回关东洛阳。一个个都激动不已,一转眼入关陇已有数月,不免思乡。先前大家孤军深入敌境,有不少老兵传言说皇帝要直入关中,挥兵攻打长安。这让不少的士兵都有些感到担忧,虽然他们信任皇帝,但一想到只有两万人去打长安,他们仍然免不了心惊肉跳。现在皇帝要打回洛阳,这无疑是件大好事情。
在士兵们想来,长安早晚要打的,但只以两万人去打未免有些冒险,不如等休整一下,调集大军后再来不迟。
只是没有士兵想到过,皇帝虽然说了攻打临津,夺取返回着关东通道,却并没有说打通通道之后,就要回去的。
第939章 城下
全军再次启程,刚离开朝邑不久,天空中的风雪又再次猛烈地袭来,一抬头风就裹着雪片往口里灌,陈军只得低头顶风而行,铁甲片同衣衫一同被卷裹起来,在嘶吼的风中透出阵阵“当当”声。如此大的风雪,将士们都已经下马而行。不论是骑兵还是骑马的步兵,这个时候都没人还能顶着这么大的风雪前行。走在风雪中,前面好似有一堵活动的墙,双脚像木头一般,每挪一步都费尽气力,双手也不像是自己的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几乎握不住兵器和旗杆。
北风,丝毫没有转弱的势头,每迎着风往前走一步,它就如刀子般顺着任何一点缝隙钻入衣内,把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夺上城头;飞雪,像那缤纷飞落的梨花瓣一般,一片片,一层层地扑到头顶、肩头、背上……每走过一段路,队伍里就少了几十人。大路小道,河滩水沟,风雪中的行军路上处处都是死亡陷阱。冰的僵硬的士兵一不小心踩进入水沟或者河沟,就算立马拉上来,也成了冰人,难以救回了。
“哗啦”一面旗帜被撕裂了,掌旗的士官木然地抬头看了看,已经顾不得是吉是凶了。连绣有“陈”字的龙纹旗帜都被雪水湿透,又一阵大风吹来,“哗”地一声,旗被撕开了一道长缝。禁卫军的掌旗官面色一白,陈克复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只顾牵着特勒骠顶着风雪疾行。
前锋的贺若东的手也早已麻木了,裹着棉袍的身躯像浸在冰水里,但不敢停留,一气跑了十几里才稍许放缓了速度。他已经一大把的年纪,连胡须都早已经花白。如果不是侄子贺若怀亮暗中早投靠了陈破军,上次又直接在萧关阵前倒戈,他也不可能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亲上战场担任先锋。
他的身边不时有“噗”的声响专来,却一直没回头看,这时才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一直并马而行的一个老侍卫家将连人带马都不见了,显然是摔下了山沟。他的心里一阵发酸,只能继续前行。他心里对于侄子投陈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虽然因为侄子的倒戈,使得他也被绑上了贼船,甚至连累了长安不少的家眷族人。可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侄子早投靠了陈破军,萧关也同样会丢失,说不定他现在早成了陈军的阶下之囚。
想当初他跟着兄弟贺若弼平南陈,那时的记忆犹在眼前,却不料,一转眼已经是近三十年的时间。如今临到老了老了,反而又降了陈破军,跟着陈克复打天下,这世间之事,真是让人感叹。
已到三更时分,距离临津关已经不过三十里地,这宽阔的平原就在眼前。他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一千五百轻骑,一路上还减员了百余。虽然这支兵马不论装备还是训练都是精良,可做为原来的许国上将,他十分清楚临津关的重要,也深知临津关的坚固城防。临津关中的守军不是朝邑城中的那些一样,朝邑中的士兵不堪一击,但临津关中的都是精锐之兵。
就在这时,前面负责探路的斥候小队却飞速奔了回来。
“贺若将军,前面十里发现一个军营,约有千骑。营栅简陋,似乎是临时驻扎。”
贺若隆一惊,没想到临津关二十里外居然还有一支兵营。这个突然的情报,让他犹豫起来。他根本没有这支军队的情报,他的手上只有一千五百人马,对方有一千,就算突袭,虽能击败,却不能保证全歼。军营距离临津只有二十里,万一走漏那么临津必然会有了防备,再想拿下临津可就麻烦了。
“传令兵,马上将这里的情报飞速送到陛下面前。贺若敏、贺若浑,我命你二人率五百轻骑悄悄绕过敌军军营,在敌军营与临津城之间设伏。无论如何,你们必须保证不让一个敌军逃回临津,如若有失,到时提头来见。”贺若隆沉思片刻就立即开始下令。他不敢犹豫,耽误越久,越有可能被敌军营中的人发现。
贺若敏与贺若浑都是他的儿子,不过战场之上,只有上下之分没有父子之别。两员世家小将也是立即领命,点了五百轻骑飞奔而去。
“贺若虎、贺若豹!”
“末将在!”
“本将令你二人领二百敢死队直冲敌营,记住,你们的目的是踏营,不可恋战。冲破敌营后立即在敌营南面集结待命!”
“遵命!”
端起丈八蛇形长槊,贺若隆完全恢复了多年来的沙场气势,长槊一挥:“其余之人全部准备,待贺若虎、贺若豹破营之后,立即列阵推进,辗碎一切!”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贺若虎兄弟两带着两百挑选出来的敢死队骑兵踏着茫茫的白雪,义无反顾的向着孟景的军营发起了暗夜突袭。孟景白天率军出发前往冯翊,不过风雪太大,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二十里路便开始扎营休息。谁也没有想到,如此的雪夜,居然会有一支大军悄无声息的杀到了临津城下。原本宇文智及让他去冯翊之时,他还感觉宇文智及有些太过于胆小,却没料到,事情真会到这一步。
风雪之中,本来营栅就不过是临时扎下,除了一顶顶的行军帐篷,就只剩下了周边的一小圈栅栏,甚至连个箭塔、鹿角也没有建。
两百敢死队举着圆盾带着如雷蹄声直接越过了那矮矮的栅栏,冲入了营中。孟景等人感觉到地动慌忙穿衣出营之时,敢死队已经杀入营中。敢死队坚守着贺若隆的军令没有恋战,一边前前,一边不断的向营中帐篷扔火把、手雷。
惊天的爆炸声与漫天的火光交相辉映,孟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黑暗中也不知道袭营的人有多少,惊慌的许军只想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充满着死亡的营地。不过越是如此,等待他们的越是糟糕。贺若隆虽然没有他的兄弟贺若弼那样的名声,但却也是沙场老将。这样的突袭战,打的是有声有色。他没有直接全军袭营,那样做很有可能会弄成一场追击战。
他十分狡诈的将兵马分成了三部,一部份早安排在敌人逃回临津的路上拦截,然后由一小部份袭营,引得许军惊惶逃窜。这个时候,早列阵相迎的贺若隆才率军阵出击绞杀。孟景以及他的部下遇袭后的反应完全被贺若隆算中,惊慌出营的许军遇到整齐阵形的陈军骑兵冲击,一冲即溃。
前后几轮冲杀,孟通的一千轻骑很多连马都还没上,就被歼灭,剩下的部下四下乱逃。有的向南,有的向北,有的向东。不过无一例外,这些溃散的许军最后全遭到了贺若隆早布置好的伏笔的拦截,连孟景在内,无一漏网。
等全身五花大绑的孟景被押到贺若隆的面前,这位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的许军将军才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将军不若学老夫早日弃暗投明为好。”贺若隆看着这位昔日的同僚,微微笑道。
孟景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千百念头急转。许久之后,忐忑道:“我若归降,大陈皇帝能接纳吗?”
贺若隆见孟景如此表情,心中已经了然七八分,当下笑道:“孟将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若投降,陛下当然会接纳。只不过陛下向来奖罚分明,你若就此归降,大陈朝中上将千员,只怕你的位置也不会很高。但是若是孟将军能立下大功,那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你说呢。”
“你是让我出卖宇文智及,替陈军拿下临津关?”孟景面色复杂道。
“不,不不。老夫没有让将军如何去做,该怎么做,要不要做,这一切全在将军自己。”说完这句,贺若隆便不再理他,转身与部下交待战后打扫。
心中挣扎了一会后,孟景还是颓然道:“贺若大人,末将愿意助大人夺下临津关。不过,还须将军能够信任在下。”说着,孟景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