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头披着一件饱浸着鲜血与污渍的白色披风,多日的血战与逃亡,早已经让这件曾经名贵与华丽的白披风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披风之下是一身黑色的明光战甲,一片片用铜丝相连起来的甲叶,也早已经布满了灰尘与浸满血染,黑色的铁甲叶与暗红的凝固血渍混合在一起,让人在数步之外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凝聚着死亡与阴鹜的感觉。''
冰冷的面孔下,左手的衣袖空空荡荡,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按着腰间的横刀,双脚套着一双鹿皮靴沉稳的自山洞中走出。刚刚自外面打探回来的他,还没有来的及梳洗整理,夜里的雾露早沾湿了他的披风,头盔下几缕散乱的头发垂下。原本光洁的下巴,此时也是密布着青黑的胡茬,根根如铁丝般竖立,缭乱突起。
他一见到姐姐李秀宁,嘴角微微的上翘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停下脚步站在了那里。
“二郎。”李秀宁上前亲切的帮弟弟整理了一下披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趁着天亮之前,最安全的时刻。”李世民冰冷的脸上,微微的上扬了一下。黎明前的黑夜,是一天中最宁静也最安全的时刻,杨暕派来的追兵,这个时间往往也都已经在营地中休息。李世民几天前自请命带人去山下打探情况,试图找到一条路能让这几千残兵退回北面,如果实在不行,能找到路退往东面的长平、上党也是一条活路。
“情况如何?”
李世民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三姐之前所说的一般,如今我们被困山中,根本已经无路可走。南面是黄河天险,东面是宇文家,北有杨暕,东有王世充,我们被四面围困,无路可走。虽然太原、上党等地还在我李家手中,可远水难解近渴,我们回不去,他们也不可能有能力南下来救我们。”
这几天虽然没有找到出路,但是李世民却还是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此时的河东,不要说指望李神通、李道宗等人来救,他们自身自保也已经不足了。他得来的消息,王世充先前挥兵往攻霍邑,欲北上争夺太原。可吕梁山那面的梁师都却突然翻山而至,率一路奇兵抢在王世充兵马的前面,抢攻夺下了霍邑、介休、灵石三城,并且牢牢的占据了北上必经要道雀鼠谷、千军陉、与统军川三条路。北上必经之路被夺,洛阳后院又被李密劫了一道,王世充也不得不收兵退回绛郡。
而梁师都却趁机挥师北上,不出数日已经占据西河郡,沿着汾河一路北上,兵马已经直逼太原南面,并且其自太原西面离石郡再出一支兵马,直逼太原西面。
而河东北面的王仁恭、刘武周等人也不落人后。王仁恭与马邑刘武周、雁门尧君素、榆林郭子和汇集兵马,共组征西行营,王仁恭为元帅,刘武周等人为副帅,兵马汇聚超十万人马。自北南下,一路攻入楼烦郡中,仅仅不到两天时间,楼烦郡诸县皆失守,兵马攻入太原郡。留守太原的李神通率兵三万于太原北面交城阻挡,不出三日城便被破,李神通三万人马尽没,仅得数十人逃回太原。经此一败,李神通与李道宗二人再不敢分兵诸城,匆匆从太原外围诸城撤回太原城中。
先下交城,再下汾阳,紧接着孟xian;石艾、寿阳、乐平、和顺、辽山、平城,太原外围各城接连陷落。约在三天之前,王仁恭征西联军挥兵围住了太原东面的屏障榆次城。而梁师都西面与南面两军亦夺文水、祁xian、太谷三城,五万兵马汇合,围住了太原南面的清源城。
整个河东的北部与中部数郡之地,转眼就已经只剩下了太原城与周边的榆次与清源三城。李神通与李道宗二人集结了所有剩余绝十万人困守太原,护卫着李唐最后的根据与所有文武官员的家眷亲属。
太原城汲汲可危,而因占据着地利,坐于太岳、太行、王屋三大山脉包围之中的上党郡虽然如今还在李唐的手中,可上党北面已经与太原被阻隔开来,南面又被王世充自王屋山切断,与河东郡也切断了联系。虽然暂时能凭着高山地利优势,暂时不会失守,可却也只能坐困一隅,最后只能看着李家灭亡。
恶劣的局势还不是李世民最忧虑的,他更担心的还是河东诸郡当初那些投靠他们李家的世族们。当初他们太原之争成为赢家,占据太原中心,传檄而定河东十余郡之地。那些世家豪族们全都是纷纷倒向他们,可现在,南面王世充,北面王仁恭,都是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瞬间夺去了他们李家十余郡之地。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被欺骗背叛的感觉,愤怒之时,他甚至不由的想起了陈破军在河北对那些世家大族们的毫不留情,一举铲除。当初听到这事的时候,他还认为一向聪明的陈破军犯了一个大错,惹了那些贵族将后患无穷。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个人依然是对的。
这次他下山,派人潜入了河东郡与绛郡、河内三郡,试图联络三郡的世族豪强及原来他们李家任命的地方官吏,试图让他们在杨暕、王世充等人的背后动手,引起混乱,好接应他们下山回上党或者太原。可一个个派出去的使者都带着失望的消息回来,后来他亲自带人去了河东郡最大的世族裴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可裴家家主表面上热情款待,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却在暗地中派人去向杨暕报信。幸亏他与部下警觉,半夜时发现气氛不对,拼死才在杨暕派来的人马赶到之前杀出了一条血路。饶是如此,跟着他一起下山的弟兄,也有二十多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世族们拒绝的理由是什么?最初时他还想不通,可还没有回到山中,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他们李家就是世族阀门的代表,想想李家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就已经不难理解这些世族豪强们此时对待河东局势的反应了。世族豪强们不谓乎忠诚,他们只在乎利益,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家族利益,至于谁是河东之主,谁又是天下之主,对他们来说,没有半分关系。
“你和他们都谈过了吗?”。
“全部?”李世民有些嘲讽的笑着摇了摇头,就见了一家,就已经让他差点回不来了,他哪里还敢再去见其它的家族。不过该做的事情,他还是没有省掉。虽然后面没有再亲自前去联络商谈,他还是派了部下带着他的亲笔书信一家家去拜访过。可结果,有半数的世族豪强们根本连他的使者都不肯见,有一小部份见了,可也没有个答复,只是模凌两可的回复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至ff8于让他们办的事,却全都推脱各种各样的借口。还有极小数人,和裴家一般无耻,一见到他的使者,立即派人捉拿,送去杨暕处邀功。
“我只和河东的裴家家主见了面,可是那无耻的老贼,却想半夜把我绑了送给杨暕,幸好我警觉,才逃过一劫。至于甚至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我们李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这些家伙巴不得来个落井下石,想让他们雪中送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李秀宁虽然并不在乎什么家族利益,什么争夺天下这些。可是听到那些当初依附于李家的河东世族豪强们如此对待李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郎,我听说你回来时还带了一队陌生人回来,他们是什么人?”
“御林金甲侍卫。”
“御林金甲侍卫?”
“陈破军的禁卫,相当于原先朝廷中的翊卫、亲卫、勋卫三卫。”李世民对着姐姐解释道,“不过陈破军的贴身禁卫不是那些专由勋贵亲戚及文武大臣们子弟组成的亲、勋、翊三卫。他的亲卫分为御林金甲侍卫、银甲侍卫、铜甲侍卫和铁甲侍卫。其中的御林金甲侍卫都是军中所选出最优秀的年青军官,总共一百零八名的金甲侍卫全都是年青且最优秀者,通通都是七品武职,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威风八面,全新的青年军官近卫营,正是陈破军这样的人才会弄的出来的新玩意。李世民虽然心中早已经将陈破军视为生死之敌,可对于陈破军的关注却是无人可极。陈破军身边的一些变动,他总是会最先知道。
有人说,要想了解一个人,那么就去问他的对手。李世民自认为,这天下也许再没有一个比他更了解陈破军的人了。与陈破军相识以来,他就发现,陈破军向来就是一个喜欢推陈出新的人。不论什么事情都是如此,当年在辽东他就敢擅改军制,弄出军衔来。如今他又弄了一个全新的禁卫军出来,丝毫没什么可奇怪的,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做的出来。
听着弟弟平静的说出带回来的陌生人居然是夫君的亲卫,她不由的感觉一阵炫晕,好半天心脏仍然剧烈跳动着,她扶着额头,眼神无比明亮,双手急迫的抓着李世民的手道,“你说什么?你带回来的真的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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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飞龙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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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醉翁之意
第618章醉翁之意
“回来时,在山下遇到的。~~
!…
”李世民点了点头。''
看到三姐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的那个欢欣惊喜的模样,他心里复杂无比。犹记得当初辽河边的大营中,他们一家人与陈破军的初见。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世族贵公子,兄弟四人与三姐跟着父亲一起随军到辽东。虽然征辽之战鏖兵百万,每日死伤无数,可对于他们来说,那场仗更像是一场狩猎。感受到的只有热血与刺ji,而根本不会有其它的什么感想。
那时他们跟随皇帝的大军,一路看着塞外辽东的异样风景,感受着大隋的军威顶盛。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看中了宇文化及帮着提亲的陈破军,军营中的初见,让陈李两家从此纠缠不清。那时的陈破军只是小有声名,不过是一个五品的郎将,与三姐定亲完全就是攀上了高枝。
实际上,这依然是一起从里到外的贵族式的联姻,父亲看中的是陈破军的年青有为。陈破军愿意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nv子,当时肯定也不过是想借李家的势罢了。你情为愿的一桩贵族式联姻,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情,也许这桩婚姻会得到所有人的称赞。
洛水河边,他与元吉当着三姐的面,将陈破军重伤,差一点就将他毁掉。到现在,他还记得三姐当时那惊呼痛喊声,还记得清楚陈破军眼中的那抹怨恨。
陈破军洛水死里逃生,逃了一命。一回去就开始对李家进行惨烈的报复,东都李家数百口人满én被灭。三弟元吉身死,大哥的夫人孩子通通惨死,就连父亲的妾shi也没有逃过一劫,几个庶出的弟弟也死于非难。如果再算上死的充满了疑点的玄霸,李家与陈破军的仇恨,已经不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清了。甚至他自己断臂毁容,这一切也都是拜陈破军所赐。
对于陈破军的仇恨,早已经上升到了李世民心中的第一大恨,杀了自己四个兄弟,而且还将他最心爱的nv人也夺走了。杀兄夺妻之恨,这其中的恨意早已滔天。甚至恨乌及乌,凡是与陈破军沾上关系的,他都不喜欢。对于三姐,虽然隐隐有些愧疚之情,可另一面,却又觉得李家与陈破军的恩怨皆由她起,是她把这一切灾祸带到了李家。
太原之luàn后,李秀宁失踪。李世民虽然也派人去找过,但是后来找不到后,他心里反而有些解脱,终于不用再面对她了。时间一长,他甚至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亲姐。夏xian之围时,李秀宁带着那数千喽啰,仿佛从天而降,黑夜之中将已经绝望的他们拼死救出。死里逃生之后,对于拼死来救的三姐,他不由的多了几分愧疚。再相处时,也渐渐抛开了那些以往的念头。
突围退入中条山后,李世民也知道三姐想要与陈破军联系。她还忘不了他,哪怕他又娶了数个妻妾,哪怕他与李家早已经势同水火。这次下山回来时,在山脚下碰到的那群人自称是陈破军的使者,得了三姐的信后赶来河东。虽然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的说辞不过是一个借口,估计还是想要图谋他们李家。
按他以往的xing子,他是永远不可能与陈克复再商谈什么的。以他的xing格,黑白分明,恩怨清楚,只要是敌人,那就只有打,打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为止。只是最后,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把那些人带了回来。一来是想起了父亲的话语,知道此时关系到李家存亡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作主,二来也是记起三姐一起的记挂,把他们带回来,也是好让三姐早点知道消息,省的整天望断秋水。
强忍着心底的那不快,李世民强装平静,无所谓的道,“那金甲shi卫说是奉了陈破军的命令来的,说要来接你去河北。又说还有些事情代陈克复要与父亲当面详谈,所以我就顺路把他们带回来了。现在正在山dong中,父亲与各位大人正一起谈事呢。我正奉父亲的话请你去议事呢。”
听到陈克复派人来接自己去河北,李秀宁心中一阵ji动,这就是自己期盼的结果吗?想到即将久别重逢,她不由的心跳也加速起来,脸上也变的发烫。心中高兴之余,又不由的担心起父亲与兄弟们的态度。想起李家与他之间的那些恩怨,又不由的若得若失起来。
李世民看到他的样子,心底叹了一口气,“快进去吧,父亲等的急了。”言罢又道,“其实三姐不必担忧,之前是我回报下山的糟糕结果时,父亲也十分忧虑。后来听到陈破军派人要来接三姐时,眉头反而舒展了不少。刚才我也听了一些陈破军使者的话,他们提了一些要求,虽然比较过份,可是父亲却好像有意与他们商谈。”
“你把山下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父亲了?就没为父亲留一点希望?”
“我不会撒谎。”李世民摇了摇头,“陈破军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最惨淡的事实。虽然我不喜欢他的人,但是他的这句话不错。如今我们的情况就摆在那里,一味的回避没有任何益处。把情况说明白,也有助于父亲看清事实,做出更好的选择。”
“二郎,其实父亲这几年一直在为天下事费尽心机谋划,眼看着事情一步步走向期待的方向,如今却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这种感觉就算父亲也不太可能一时接受的了,你应当多体谅下他。”
“父亲有的时候太想当然了,所有的事情都觉得可以jiāo易。可他忽视了一点,天下不是买来的,而是打来的。这次不受挫,就是下次也是一样的。父亲要是再抱着过去的那些想法,我们李唐上上下下,就要全都死在这深山老林里面。”
李秀宁无意与弟弟争辨,在她看来,父亲与二郎做事都有些过于极端。父亲向事喜欢谋定而后动,不见兔子不撒鹰,事事总喜欢权衡,没有那种舍命敢拼的狠劲。而二郎则一向崇尚武力,做事总是有些欠于考虑。两人互补,其实是很不错的。只是两人虽是父子,可骨子里却又并不是那种能轻易改变的人。
“好了,父亲也肯定等的急了,我们还是快进去吧。”说着,她有些迫不急待的伸手拉着李世民的衣袖就往前走。
李渊的中军帐就安置在半山坡上一个天然的石dong之中,那是一个巨大的山dong,足有丈余高,dong中能容纳下近百人。原本dong中有些蝙蝠蛇虫,被士卒们清扫了一遍,再在dong壁上安上一枝枝牛油火把,顿时明亮如白昼。干燥的山dong避风温暖,对于在山中逃亡了许久的李渊来说,这甚至比太原的晋阳宫还要舒适许多。
山dong的口上挂上了一个厚厚的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