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了伤,应该多喝一些。”看凌瑧喝完一碗,阿蓉主动给他又盛,还仔细择去鱼骨,将白嫩的鱼肉瓣都放进他碗里,“这下刺都没了,你放心吃。”
她一直坚定的认为他受了伤,凌瑧便不作辩解了,只是……这姑娘是有照顾人的习惯吗,处处嘘寒问暖的?
凌瑧觉得好笑,不过那面前的鲜美味道作祟,他忍不住又喝了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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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当然,这外界的光明已许久同凌瑧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无论日夜,他眼前始终只有黑暗而已。但阿蓉还是个正常人,抬头看看渐渐月朗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跟凌瑧交代,“你还是睡外间吧,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折腾起来麻烦。我先去睡了,你自便啊!”
本来还想扶他进去的,不过自己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加之他行动没那么笨拙,她那份泛滥的好心也就作罢了。阿蓉又打了个哈欠,终于进到了里屋,山野间没有烛火,她从前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养成了一入夜便去睡觉的习惯。
凌瑧还在与院里坐着,等到林子里的蝉渐渐熄了叫声,只剩草丛里的息息虫鸣。山中的夜晚,尤其安静。
他静下心来,竟能听到拂过身边的微风。
屋里少女的呼吸声渐渐缓慢均匀,她终于睡着了。
终于有空好好思量下一步的事了。他微微皱眉,虽然头一次见面,可今日一整天,这少女都在跟他说话,她的性格不沉闷,不过还好,也并不聒噪。
月亮越升越高,荒山没有打更人,他只能凭经验估算时辰,应是临近丑时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动静,一人来到他面前,向他轻呼,“少主。”
他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安澜。
安澜脚力还不错,往返一趟临安,终于赶在天亮前回来了。
安澜向他汇报此行成果,“据文叔说,今日早些时候,二爷曾去府中,要求见您,文叔说您尚未回去,他百般试探,一定要问出您的下落。”
凌瑧冷问,“其他人呢,就他自己?”
安澜低头,“目前只有他自己,但据文叔说,他曾经于前几日主动联络过临安几位掌柜。”
凌瑧冷笑,“不在扬州老实待着,非要闹事。”
安澜问,“文叔问,临安的人手,要不要调整?”
他摇头,“且先放着,他不会罢休,等等看,还有谁跟着?”
安澜点头,“是。”语罢斟酌一下,还是道:“早些时候派出的人今日已经回信,鹿先生……还是没有消息。”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轻叹,“若能轻易寻到,就不是师傅了。”
安澜很是失望,鹿十七是顶级神医,原盼着找到他能为公子把眼睛治好,他虽脾气古怪,但自己亲收的弟子总不会见死不救,谁知这老头竟然这么难找,自五年前离开临安,便如针落大海,再也寻不到了……
这样一来,公子的眼睛……还能复原吗?
他有些担忧,当然并不能轻易表露出来,自己努力思考,想再替公子想出个什么好办法,就听凌瑧问,“书带来了吗?”
安澜赶忙道:“带来了。”说着赶紧把怀中的书递上。
凌瑧接过,指腹触过封面,又轻轻叹息,眼睛看不见了,这书要怎么读?
安澜察言观色,立刻主动请缨,“少主,属下读给您听。”
凌瑧倒笑了,“现在是半夜。”
安澜道是,“那明早属下来读。”
凌瑧摇头,“换个人吧,你去干点别的。”
自失明后,安澜与秋迟就成了他的眼睛,他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躲起来,有什么事要这两人替他传达,所以现在,他可以避在这荒山上,这两个却不能。
安澜说好,又问,“那属下明日从别院调个人过来?”
他抚了抚前额,叹道:“明日再说吧,这里的事,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头微微的涨疼,他挥手让安澜去休息,自己也先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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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阿蓉一觉睡到自然醒。
伸了个懒腰,走到外面,发现那人已经早起,去了院子里。
她也来到榆树下,跟他打招呼,“早啊阿启!”
凌瑧:“……”
他正在闻小院里的花香。听到她声音,转头过来礼貌一笑,阿蓉也弯了弯唇角,只是笑容未落,她发现一样特别的东西。
“边……域……奇……术……咦,这里怎么有本书?”
凌瑧也一怔,一个乡间姑娘,居然识字?
第六章
在寻常乡间,可以供男子读书的家庭都不多,何况是女子?
更何况她还是个捡来的。
凌瑧问她,“你识字?”
阿蓉点头说,“认得一些。”
见他一副意外的表情,阿蓉跟他解释,“我应该是以前就认得一些字,阿林刚上书坊的时候,我还帮他温习功课的。”
她虽想不起自己的姓名,家人,却还记得以前学过的字,有时听阿林读书,她一边干活一边还能接上几句。
那时候,一般的女孩绝无读书识字的可能,看来,她或许曾经是富人家的小姐。
只是平白无故的丢了孩子,倘若家中有条件,怎会不找呢,可阿蓉自己却说,这么多年一直未见自家亲人来寻过。
凌瑧正想着这其中的蹊跷,就听阿蓉继续问,“这里怎么有本书,是你的吗?”
他没有隐瞒,坦诚说是。
她哦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对,“可你现在看不见,怎么读书啊?”
他没答她,倒是忽然有了个主意,便问她,“能帮我个忙吗?”
她一愣,“什么事?”
他说,“念书给我听。”
以为什么难事呢,原来是这个,她点头说,“可以啊!只是我恐怕念得不好。”
他笑笑,“不妨。只要识字就行。”
《边域奇术》是本医书,讲的是北方边疆地区一些疑难病症及医治方法,所以不需要念得有多声情并茂,只要通顺就可以。
阿蓉便一口答应下来,说,“好啊!”
如此一来,这山上的两人便有事做了。每日吃完早饭,阿蓉趁天凉先出去忙活,等到日头高升,她便回来给凌瑧念书。她虽识得几个字,但久未读书,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有时遇到不认识的字,实在没办法,她挠头想出来个主意,找根小树枝在凌瑧手上写出笔画,凌瑧就半想半猜。凭着这样的笨法子,阿蓉竟也能顺利的把这刁钻古怪的医书给念了出来。
进了夏,经常能从山中找到些野果,阿蓉在溪边顺手洗了,拿回去同他分吃。由于这些果子都是野生的,凌瑧又看不见,因此并不打算吃,但阿蓉有种神奇的力量,总能让意志坚定的人放弃原则,每当听见她在一旁吧唧吧唧的吃,他竟也会忍不住嘴馋,几番挣扎过后,终于缴械投降,索性也拿起这些“来历不明”的野果,尝起来。
嗯,大多数酸酸甜甜,有的味道有些古怪,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挺好吃的。
粗糙的汤粥吃过了,不知名的野果也吃的别有一番乐趣,那些守在山中的凌家暗卫们都觉得,他们向来挑剔的少主近来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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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域奇术》并不很厚,阿蓉每天抽空闲忙,总能念上两页,而且越来越通顺,认的字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几天过去后,竟也读去近半了。
这天早起,阿蓉正准备出门,突然听见远远的山路上传来喊声,“姐……”那声音尚带着些稚气,一听就知道是阿林来了,她忙放下手中竹筐跑出去看,果然看见小少年呼哧呼哧的跑上山来。
阿蓉很奇怪,待他一口气来到近前,就问他,“你怎么又上来了?夫子又给你们放假了?”
阿林顾不上满头的热汗,晃晃手中的布兜,嘿嘿的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有没有水,我渴了。”
瞧他着急的样子,一路这样跑上来,不渴才怪,阿蓉赶紧给他舀水。以前的主人留下的水缸依然完整,阿蓉也勤快的打来山泉水存着,山泉甘甜,阿林接过碗来,不由分说先喝了精光,搁下碗一抹嘴,才要开口,目光扫到院子里,不禁目瞪口呆,一脸惊讶的指着榆树下问,“他还在这儿啊?”
阿蓉回头,瞧见正安坐吃粥的凌瑧,很坦然的点头:“是啊!”
阿林急得挠头,“他怎么还不走?”
阿蓉反问他,“叫他去哪儿啊?这四处都是荒山,他又看不见。”
阿林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他要一直住在这儿吗?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阿蓉一下皱起眉来,冷着声儿说,“没有,他跟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喂,你问完了吗?”
这副模样,明显生气了,阿林很害怕姐姐生气,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姐,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然后使劲谄媚的笑。
阿蓉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怕阿林问东问西会勾起“阿启”的伤心事,才吓唬吓唬他罢了。见他有了自知之明,也重又露出笑来,好奇问,“是什么?”
阿林笑嘻嘻的打开小布袋,阿蓉也伸长脖子看,忽然一下惊喜。
小布袋里露出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竟是只小猫!
阿蓉“啊”了一声,赶紧将小猫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去看。阿林凑在旁边说,“上回我不是说,好几天没看见阿欢吗,原来它躲起来生崽去了,昨天把小猫都叼回了家,我才发现的,这不今天就给你送来了!”说完邀功似的瞧着阿蓉。
可阿蓉的目光现在全在小猫身上呢。
小家伙通体雪白,窝在人手上,简直像个雪球,知道有人在看它,缩着小脑袋喵喵叫,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蓉轻声暗叹,“长得真漂亮!”唯恐大声会吓着它。
见她喜欢,阿林很得意,“一共有四只猫崽,别的都带点花,只有它最白,我特地挑了这只……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喜欢喜欢!”阿蓉视线一直不离小猫,也没忘了跟阿林道声谢,“辛苦你了!”
阿林自然得意,圆脸上一直喜滋滋的。
阿蓉边轻轻抚摸边感叹,“没想到阿欢也能生出这样纯白的崽……”
阿林一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姐弟俩痴痴的看了会儿猫崽,阿蓉忽然想起一事,挪开目光,问他道:“你今天不去念书了?”
阿林道,“念啊,今儿起得早,等会儿下山还能赶上。”
阿蓉唔了一声,马上催他,“那就快回去吧,路上走慢些,小心摔跟头。”
阿林有些不情愿,不过夫子的戒尺也实在不好挨,只好跟她告别准备下山了,阿蓉想起一件事,把他一拦,“等一下。”转身跑到墙角,从竹筐里捧出一把果子给他,“昨天采的,还不太熟,不过能吃了,你回去慢慢吃啊。”
阿林定睛一看,原来是覆盆子,这是他最爱吃的果子了,小少年顿时欢喜起来,高兴地应了声好,还不忘跟凌瑧打了声招呼,下山去了。
阿蓉往前送了几步,待看不见人影,便又捧着小猫崽回了来。
一进门,见凌瑧刚好搁下碗,忙凑过去,向他介绍新来的小成员,“阿启,阿林刚给我送上来一只猫崽,白白的,可漂亮了,你要不要摸一下?”
他一直在旁,能听出阿林是为什么上山,也知道阿蓉手里的是一只猫,不过他觉得自己并没什么兴趣要去摸一摸这只猫崽。
但没等他拒绝,阿蓉已经把小东西放在了他面前,怕他不知道,还特意往他手边推了推,小猫崽见有人,张嘴又喵喵两声,还主动往前挪了挪步子,于是凌瑧毫无防备的感受到了小东西柔软的绒毛与体温。
阿蓉呀了一声,高兴说,“它喜欢你呢!”
凌少主原本坚硬的心忽然一动,鬼使神差的张开手掌,阿蓉怕他看不见,主动教他,“你从头往下,顺着毛摸,它会喜欢的。”
真的吗?从没养过什么宠物的凌少主试了试,果然,听见小东西发出黏糊糊的两声叫,跟着小身体竟然微微抖动起来。
阿蓉高兴地说,“它在打呼噜呢,说明它很舒服。怎么样,它是不是很软很可爱?”
很软是真的,但他看不见,从前更是没有接触过猫,根本无从想象它是怎么可爱法,只好问阿蓉,“它是什么样子?”
呃,什么样子?不就是猫的样子喽!
阿蓉想了想,觉得不会形容,于是干脆抓起他的手放在猫身上,从头开始介绍,“这是它的脑袋,现在还很小,但是什么都长全了,也已经睁开眼睛了,唔,它的眼睛是绿色的……这是它的耳朵,你可以轻轻捏一下,很薄很软,猫都很喜欢人轻轻挠它们耳朵;这是前爪,这是后爪,上面有肉垫,所以走起路来没声音,但上面有小钩子,很尖,要小心被它抓伤……哦不过放心,猫咪一般不会抓自己的主人……”
一通介绍过后,她奇怪的问,“阿启,你以前没养过猫狗吗?”
凌瑧说是,她又奇怪,“不是说大户人家都喜欢养些猫猫狗狗做宠物吗?”
凌瑧坦诚的说,“我家里没有这个习惯。”
小时候不是不想养,亦有人曾送过名贵的猫狗或者雀鸟给他,但是父亲说,玩物丧志,他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东西上,所以他只好将那些宠物都送给别人了,后来长大后,父亲离家,凌家重担一下落在他身上,他更是没了小时候的心思。
阿蓉以为他很遗憾,安慰他,“没关系,以后你可以跟它玩,猫很通人性,还可以抓老鼠……嗯,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她将小猫握起来查看一下,说,“是只母猫,该取个女孩的名字。”她很认真地想了想,“它这么白,不如就叫棉花吧。”
凌瑧无语,“棉花”?可真接地气。
他提点她说,“雪也是白的。”
阿蓉又想了想,“那叫‘雪花’?”
凌瑧更无语,非得叫什么‘花’么?他干脆直接说,“叫赛雪吧,傲霜赛雪,形容美人的。”
“赛雪?”阿蓉眼睛一亮,觉得甚好,低头跟猫说:“赛雪,以后你就叫赛雪了,多好听的名字啊,是阿启给你取的哦!”
小猫喵喵叫了两声,像是回应。
如此,猫的名字就定下了,阿蓉找了两只旧碗,一只装水,一只装了一点粥,把小猫放过去,让它闻了闻,凌瑧在旁问,“它吃了吗?”
阿蓉摇头,“还没有,不过不用担心,它饿了自然会吃。”
凌瑧觉得她很有经验,问她说,“你养过猫?”
她笑起来,“它的娘就是我养大的,是一只黄花狸猫,叫阿欢。阿欢生了几窝猫崽了,就它最漂亮。”
说完看了看天,她赶紧去拿竹筐,“我要出门了,昨天放了个鱼篓,不知能不能捉到鱼,如果捉到了,给你们打牙祭!”语罢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凌瑧待在原地,越想越觉得她的话有问题。
“你们”?
是指他和这只猫崽吗?
……好吧,他堂堂凌少主,居然沦落到跟一只奶猫相提并论了?
第七章
大约一个时辰后,阿蓉兴冲冲的提着鱼篓回来了。
“阿启!”
远远的听见她的脚步,正在运功之中的凌瑧微微叹息,只好暂时收功,不过还好,只是叹息而已,若是放在以前,他早就不耐烦了。
近来他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好了。
阿蓉当然不知道这些,进门一看见他,就兴奋的说,“今天运气真好,鱼篓只放了一晚就有收获呢!”说着从鱼篓中提出一条鱼,说,“没有上次那条肥,不过也不错了!”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