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睡意,反正是要等待,索性盘坐运功养息,但心却无法安定下来,只好又作罢。来来回回的在房中踱步,就这样折腾到天快亮,朦胧晨色中,终于听见了秋迟的脚步声,他赶紧把门打开,秋迟进来,向他呈上一样东西,他接过来,亲自打开外面包着的手帕,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玉佩。
他一愣,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萱萱,原来竟是你!
第三十四章
这块羊脂白玉的琥佩; 自小陪伴凌臻; 是他的贴身之物,曾在他身边整整十四年,直到父母与齐家商定亲事后; 为表示凌家的心意; 这琥佩才离开他,被送去了齐萱身边。
赶路回来的秋迟一身寒意,跟他禀报说,“属下先到柳林村; 邵家妻子起初并不承认当初阿蓉姑娘身上还有什么贵重物品,直到其丈夫邵成提到玉佩,那妇人才肯坦白; 说当初的确从姑娘身上找到一块玉佩,因为贪财,她悄悄拿去当了,又因为玉佩缺了角; 并没能换到多少钱。”
“也幸而这块玉佩有所缺失; 才并未能顺利流转出,属下去当铺寻找时; 这玉佩依然存在库房里。”
秋迟说的不错,琥佩的尾巴的确缺失了,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凌瑧拿着这阔别已久的玉佩,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问,“那他们是在哪里发现的她?她当时是什么样子?”
秋迟说; “据邵成说,是他当年外出砍柴时,在一处山沟里发现的,当时姑娘已经昏迷,衣裳多处被树枝划破,身上也有多处磕伤,应是从高处跌落所致。属下也连夜赶到那个地方查看过,那山沟上面是废弃的官道,曾是通往临安的必经之路。”
他心一顿,这就是了。
当时齐家的剧变定是另有隐情,她大概是被人护送着逃出,想要投奔凌家的,却不知为何在将到时出了事,她从官道上跌了下来,滚到了山沟里。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先去歇着,叫人知会文叔,等天亮叫他来见我,我有事要问他。”
秋迟低声应是,退出了门外,他手中捏着那块琥佩,独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阿蓉住的琳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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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全亮,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阿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使劲睁开眼睛来看,不禁吓了一跳,凌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坐在床边呆呆的看她。
她拥着被子嗡浓的问他,“阿启……你怎么来了?”
见她一副惊吓的样子,他反应过来,轻声安慰道,“昨夜忙到太晚没来看你,刚才得了空,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她吃了一惊,从被子里坐了起来,问他说,“你一夜没睡吗?”
他说是,边拉起被子给她围住上身,“不要这样,会着凉。”
她却有些内疚,蹙眉说,“一定是昨天去拿钱袋耽误了你的时间,弄得你连觉都没得睡……”抬头看看窗外,催他说,“趁着天还没亮,你快回去睡一会儿,不然会一整天都没有精神,很伤身体……”
他定定的看着她,又去回想那时的她,没错,她虽然忘了从前的事,但一样爱说话,一样喜欢关心别人……
他忽然打断她说,“我想抱抱你。”
“啊……”她一怔,脸又红到了耳根,轻声说,“昨天不是才……才抱过的吗?”虽然很喜欢他,也喜欢他的亲近,可是还没成亲,这样始终不太好的吧……
可他却径直张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圈进了怀里,紧紧拥住。
他身上有熟悉的淡淡香味,叫她感觉温暖,她便不再说话了,乖乖叫他抱着,他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忽然说,“咱们又见面了……”
是什么力量叫我们再次遇见?原来我喜欢的你,正是命运为我安排的那个你。
她嗯了一声,依然红着脸说,“左右住在这里,天天能见的……”
她答非所问,他毫不介意,轻轻笑了笑,并不说话,姿态有些慵懒,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又问道,“你是不是很困?不然……在这里躺一会吧。”
嗯……他心间一动,觉得这提议甚好,原本没想打扰她多久的,经她这样一问,便很顺从的说好,脱了靴子,躺了上来,期待的看着她。
阿蓉回他一笑,还把被子全都让给他,自己却要下床的样子。
他一愣,拉住她的手腕问,“要去哪儿?”
她说,“你好好睡啊,我不吵你了。”
他只好又起来,道:“你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阿蓉便又挪过来,他仍将被子披在她身上,然后才拿出那枚琥佩,跟她说:“你看这个,这是我小时候的,原本丢了很久,没想到机缘巧合,又把它找回来了。”
说了这么多话,外面天已经开始亮了,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给屋里的一切涂上朦胧,阿蓉拿起那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好精致的玉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咦,怎么缺了一角?”
凌瑧看着她的眼睛,说,“是啊,缺了一角,虽然有点遗憾,但好在它回来了。”
“嗯。”阿蓉点点头,把玉递还给他说,“还能找回来就说明它跟你很有缘分,你得好好珍惜呢!”
凌瑧说好,接过玉说,“这块损坏了,不过没关系,我找人再做一块送给你。”
她有些不明白,“你的玉佩,为什么要送给我啊?”
他说,“美玉缀罗缨,这是我的信物,你是我未婚妻,本该属于你的。”
未婚妻?冷不丁听见这样的称呼,她很有些害羞,过了一会儿,抿嘴笑起来,点头说好。笑容映在他眼中,叫他忽然顿悟。
忘了就忘了吧,只要她快乐就好。
毕竟还没有行过大礼,眼看下人们要起床了,叫人看见他在她房中,恐怕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凌瑧跟阿蓉告了别,悄悄离开了琳琅阁。
凌文凌晨得了信,一早就到了书房等他,他把身边人支开,开门见山的说,“关于当年江北齐家的事,你可知道详情?”
凌文一愣,尘封多年的旧事,好端端的,他问这个干吗?
凌文轻咳一声,“少主,这件事,相信家主知道的应该更多,既然他没有告诉您,便是还没到时机……”
这样一听,果然是有隐情的样子,凌瑧拿出那块残缺的琥佩,打断他道,“你可还记得这个?这是我小时的随身玉佩,曾作为聘礼之一,早早送去了齐家,可是它现在重又回到我手中了,你知道这是为何吗?”他道:“我找到了齐家的遗孤,那便是阿蓉,也就是齐萱。所以现在,我应该可以知道了吧!”
凌文盯着那枚琥佩,不由的大吃一惊,“阿蓉就是齐萱……此事当真?”
凌瑧点头说,“我已经派秋迟去查过,的确是她,只是她当年出了意外,没了从前的记忆,所以一直没来找我们,在城郊的乡下被人收养。”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凌文也皱起眉来,“此事事关重大,秋迟是如何查证的?少主可确定?”
凌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坦言说,“目前手上的证据只有这块玉佩与我母亲当年所做的钱袋,倘若背后有什么阴谋,那她可能早就会主动告知我了,不至于等到现在先被我发现……我只是奇怪,她本应该在江北,为什么会到了这里,齐家遇害,究竟有什么隐情?倘若真有隐情,父亲不可能会无动于衷,所以他现在真的只是归隐吗?还是在做别的事?”
凌文一震,这小子果然聪明啊,仅凭着这两样东西,居然能想到他父亲的去处了!只是该不该告诉他,得由家主来决定,他可做不了主。
他只好道:“少主的问题,只有家主才能回答,属下没有这个权利,所以具体该怎么办,少主请稍候,属下这就去向家主禀报。只是……您提到齐家小姐,既然您说这位阿蓉姑娘就是齐萱,可否叫属下见见?”
他曾见过齐景天夫妇几面,虽然时隔多年,但还有些印象,倘若阿蓉真的是齐家的遗孤,那在相貌上多少总会有些相似吧?无论如何,这是要嫁到凌府做少夫人的,倘若只是个身世简单的孤女,那还只是身份上的问题,但若是打着什么主意,他是断断不能放人进来的。
凌瑧点头,只是叮嘱说,“她失了记忆,这些年虽然过得清贫,但性格还像从前一样,很乐观,这件事对她必定打击不小,我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她,所以希望你也暂时保密。”
凌文点头,“属下明白。”
临近中午的时候,琳琅阁迎来了一位稀客。
凌文带着一桶贡柑造访,婢女把他领到阿蓉跟前,介绍了他的身份,他就笑着说,“这是今早才到的鲜果,少主吩咐说送给姑娘尝尝,老奴便直接拿过来了。”
阿蓉跟他道了谢,看看桶中,不由得惊异,“这橘子熟了吗?颜色这么绿?”
凌文说,“这是岭南特产的贡柑,外皮看着绿,其实很甜,姑娘不妨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好啊。”阿蓉笑着答应一声,拿起一个来,晚彤帮她剥了果皮,她把橘瓣放进嘴里尝了一下,不由得连连称赞,“真的很甜,很好吃呢!”说着不忘冲凌文笑笑,“谢谢文叔。”
凌文试探着问,“姑娘以前吃过这种果子吗?”
阿蓉想否认,却又有些迟疑,“味道有些熟,不过想不起来了。”她自己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叫您笑话了。”
凌文心中有了数,跟她寒暄几句,道别走了出来。
其实到底是不是,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他凌文没有别的长处,看人却是极准的,刚才拿绿皮贡柑来试探她,是因为那一年齐家来做客时,凌夫人拿出凌府存着的贡柑招待,结果小姑娘一吃就爱上了,后来家主发话,叫专从岭南进了一船,走水路送去了齐家……
看这姑娘的反应,确实不像装出来的,凌臻说的对,如果真是另有所图的,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呢!
再有,就是那副样貌。齐景天是出了名的高个子,而齐夫人则是蜀地有名的美人,后来嫁给齐景天,一时惊艳江北,这姑娘果真是混合了夫妇俩的优点,不仅个子高挑,也很有齐夫人的模样,叫人过目不忘。
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凑巧,实在是吓人啊……
而除了这件事,眼下最要紧的,该是给家主去信了。墨城城主齐景天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不知要激动成什么模样呢!
第三十五章
墨城。
凌文所料没错; 凌濯得知消息后也是大吃一惊; 这件事不可能瞒着齐景天,他便如实去告知,而齐景天; 差点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那是他的心间至宝; 他原以为她们母女已经一同去了,可原来,他们的女儿一直活着么?
齐景天紧握住凌濯的手,颤抖不已; 连连问道:“萱萱还活着?这可是真的?”
凌濯点头感叹,“既然长启与凌文都已确定,那看来的确不假了; 老天开眼,总没叫你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已经不惑的汉子,渐渐红了眼眶,又悲又喜; 泪流不止。
等缓过一阵; 齐景天道:“我等会要去告诉婉柔,要她也知道; 萱萱还活着,还活着。”
凌濯微笑,“婉柔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长启说; 萱萱已经失忆了,忘了从前的事,所以虽然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去找过我们。”
“她失忆了?”齐景天一愣,赶紧问道,“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长启他们,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凌濯照信上所说跟他解释:“据说她起先被一家农户收养,后来大概农户待她刻薄,她自己去了山上,恰巧那时长启被凌昌所害,也流落到了那里,两人便遇上了,但她的身世,他们也是刚刚才猜道。”
齐景天只觉得心如刀割,捶胸顿足的自责,“都是我不好,叫她受了这么多苦,当年若非我不够周到,哪里会叫一家人变成这样?自察觉到他的野心,便应提前筹谋,最起码,先保她们母女安全,不至于叫她们独自逃命,最后还是遭害……”
凌濯也很是不解,问他道:“萱萱怎么会在临安呢?婉柔不是在蜀中被找到的吗?”
齐景天回忆道:“那时他起了杀心,我察觉后叫婉柔带着萱萱先走,本想回她的娘家,但他早已做了准备,婉柔应是发现了什么,准备掩护萱萱去投奔你们的。”
想起那时候的生离死别,他还是忍不住心中剧痛,叹道:“这些也都是我猜的,最后关头,我没能陪在她们身边,也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世害得她们娘俩吃苦受罪,我枉为人父人夫啊!”
“看来,只有萱萱自己知道了。”凌濯叹息一声,又来安慰他,“你也不要自责,现在在这世上不是独身一人,还有女儿在,总算是上天眷顾,往后凡事,要多为萱萱着想啊!”
齐景天红着眼圈点了点头,从前他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躲在这处不起眼的地方默默蓄积能量,准备着有一天复仇,但现在有女儿了,他不得不改变一下想法,为女儿着想。
他出神般问,“真不知萱萱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凌濯笑笑,为他斟了一杯茶,“有婉柔那样的娘亲,萱萱能差到哪里去?凌文说,她很漂亮,否则我们长启也不会一往情深了……说来说去,这还是天定的姻缘。”
齐景天又笑着感叹:“真想现在就看看她……”
凌濯稍稍沉默,而后道,“现在恐怕还不是你们相认的时机,你已经蛰伏这么多年,未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要功亏一篑。”
齐景天也已经想到了,敛眉赞同说,“我知道她还活着,就安心了,我可以再等等。”
两人沉默一阵,凌濯忽然说,“所以萱萱失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齐景天也点头,虽然孩子忘了他,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是非常残忍的,可若能叫孩子安心过快乐日子,这个代价也值,仇他自己去报,只要萱萱快乐平安就好。
可是凌濯总不能跟他一样一直躲着吧,毕竟两个孩子要成亲了,总要有长辈主持才像样子,齐景天想了想说,“凌兄,长启大婚,你应是要回去一趟的。”
凌濯没有否定,而是说,“听闻近来朝中局势有变,少帝有意亲政,这是个机会。咱们慢慢来,好好规划一下,无论如何,不能暴露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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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瑧既然已经起了疑问,身为父亲,凌濯便也不再瞒他,一封长长的亲笔信后,他终于知道了这几年父亲到底在哪儿,在做什么。
原来齐景天还活着,在当年被安顺王赵颐迫害后逃出生天,换了身份,做起了墨城的城主,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报仇雪恨,而父亲去到墨城,亦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不叫外界起疑心,才瞒天过海,找了修行避世的借口。
这几年屯在心头的疑问终于豁然开朗,他就知道,当年齐家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而父亲也不会无端撇下家业不管——父亲这样做,其实用心良苦,一方面,是出于对朋友的道义,另一方面,不过是韬光养晦,当年势头最盛的齐家被灭,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不会是自己,所以身为家主的他,有必要做出无心世事的样子,以避灾祸。
如此一来,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既要在父亲回归之前将家业打理好,又要避免风头过盛,确保一家平安。
他深深吸了口气,既然没有退路,那就硬着头皮迎面直上吧。
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事,他的阿蓉,或者说是萱萱,原来不是孤女,她还有父亲的,这样一来就算她有天能想起从前的事,也不会过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