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无地自容了,也不跟晚彤多说什么,匆忙收拾好,赶紧跑去见陈掌柜。
陈掌柜也才起来没多久,绣庄不是早点铺,不用那么早开门,所以他早上一向很悠闲,但见阿蓉来找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赶紧出来问,“姑娘有何事吩咐?”
阿蓉摇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陈掌柜您太客气了……我来是想问问您,我在这里,该做些什么?”
这倒把陈掌柜问住了,少主把这姑娘安排在这,只交代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没告诉他人家的兴趣爱好啊,他该怎么安排才好呢?
他想了想,觉得还不如直接一问,便说,“不知姑娘平素喜欢什么?”
阿蓉一愣,她喜欢什么,跟她该干什么有关系吗?
她只好道:“我昨天听晚彤说了这里的规矩……可是,我的绣功很差,嗯,之前阿启,哦不,你们少主说,可以给我派个师傅,先教教我……”
陈掌柜面上笑着,心中却一顿,“阿启”?难道是在叫少主?
啧啧,原来人家已经亲密到这份儿上了……
还有,陈掌柜觉得自己终于明白少主为什么把人安排在这里了——投其所好嘛,她喜欢刺绣啊……他赶紧点头道,“这好办,咱们这最不缺绣娘了,请姑娘先等等,等会儿绣娘们来了,我找人给您带过去。”
“好。”阿蓉笑笑,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不一会儿功夫,陈掌柜专门给她指派的绣娘就来了。
阿蓉觉得,这位师傅真是太和蔼了,知道她底子差,就从最基本的针法来教她,讲解特别仔细,语气也很温柔,一点师傅的架子都没有。最难得的是,人家的绣功真的极好,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能在一方小手帕上绣出朵牡丹花来,还活灵活现,极其逼真。
有了这样的机会,她于是也特别认真的去学,白天常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练习,被针扎了也不喊疼,只巴望着能早点出师,为玲珑坊做些贡献。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啊!
见她如此认真,晚彤在旁提议,“姐姐应该给少主绣个什么……您不如给少主绣条腰带吧!”
阿蓉觉得自己的确该向凌瑧表达一下感谢,可是略有担忧,“他的衣裳都有专门的师傅打理,我的手艺可配不上。”
晚彤摇头说,“怎么会?再说,这礼物送的是份心意,就算少主不用,收着也好啊,他知道您的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说得倒不错,料想凌瑧是什么都不缺的,可也不能因为人家什么都不缺,她就不知恩图报啊!
她点头嗯了一声,更加勤勉地练习。盼望着自己赶快长进,好能快些绣出礼物来送给他。
第二十六章
全新的日子就这么铺展开来,阿蓉沉浸在对于刺绣的研习中,直觉才来了没有几日,居然就到了中秋。
秋夕是大节,在各处忙碌的人们都盼望着在这一天合家团聚,玲珑坊里也一早就放了假,只留下几个看家的丫鬟伙计。
见大家都各回各家,晚彤也眼红起来,吞吞吐吐的向阿蓉表达,说想去看望在临安的姐姐,阿蓉当然没有意见,痛快的答应下来,于是小丫头连午饭都没吃,高高兴兴的出门探亲去了。
前头没做生意,绣娘们也都放了假,玲珑坊显得有些冷清,晚彤不在,阿蓉居住的小院很是安静,她没有亲人,陈氏待她凉薄,是以从前在邵家,她也没有体会过什么阖家团圆的乐趣,只是这段时间跟晚彤待久了,耳边一下没人说话,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哎,忽然特别想念自己的猫,那只雪白的棉花团子赛雪。
那天晚上匆匆从邵家跑出来,根本顾不上那个小东西,现在她姑且有了落脚之处,而且过的还算不错,她心头就源源不断的涌上愧疚来。
她哀愁的想,不知赛雪吃饱没有,陈氏心冷,不知有没有嫌费粮食而把它赶走?没了她在身边,它一定又脏又瘦,变成土猫了……
原来叫阿林把它抱上山,是打算跟它相依为命的,结果她有了麻烦就自己跑了。阿蓉开始背上道德的包袱,不停在心里谴责自己,她是个极不称职的主人,赛雪一定恨死她了。
也许是想念太过刻骨,一个恍惚,她竟隐约听到了“喵喵”声,像极了赛雪的叫声,她一惊,竖起耳朵来听,然而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没了。
难道自己幻听了?阿蓉摇摇脑袋,忽然又听到了猫叫。
这次没有消失,那声音接二连三,且越来越近,仿佛正在朝自己走过来,她坐不住了,起身循着声音去找,才走过月亮门,却瞧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雪白绒团,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越走越近,她认了出来,那恍若嫡仙的不是别人,正是凌瑧。
她意外又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忽然想到此处还是人家的地盘,又改口,“我……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抬抬手中抱着的小东西,道:“把它给你送过来。”
她靠进去看那只猫,不敢置信的问,“真的是赛雪?你把它带过来了?”
凌瑧嗯了一声,“前几天叫人带回来的,在我府上养了几天,本来想早点给你送过来,但是一直忙,今天总算有些时间了,就赶紧带它过来找你。”
语罢低着头跟怀中的小东西说,“瞧,这才是你的主人,还记得吗?”
小东西又喵了一声,一如从前那样爱撒娇,阿蓉欢喜接过,抱进怀中大量了半天,感叹道:“果真是你啊!我刚才还在想你,你就过来了,咱们真是心有灵犀!”
嗯?凌瑧一愣,心有灵犀的不应该是他么?明明是他把猫送过来的……
她只顾着低头看猫,丝毫没有瞧见头顶那张俊脸上暗含哀怨的眼神,凌瑧瞧了她一会儿,问她,“在这儿住的习惯吗?”
她把猫放下,很诚恳的说,“这里很好,我以前从没想过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太感谢你了……陈掌柜还给我找了位师傅,我现在每天练习,师傅说我很有长进。”
她笑起来,他心里也跟着甜,算起来快有半个多月未见,她脸色好了许多,换上了绣庄里的衣裳,裙裾翩然,更衬得这张脸灵动醉人,他能看出来,她是真心快乐。
这样就好,证明他没有做错。他笑了笑,缓声说,“那就好。”
阿蓉又说,“还有,你送来的药,我也每天按时喝,不知道好些了没……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他心里悄悄一顿,上次为了让她来临安,骗她说那余毒又要复发,事后为了圆谎,又装模作样的叫人送了些滋补的药剂过来,不知情的她却很虔诚的按时喝下去,生怕那毒解不了……
晓得她很在意这个,他有些内疚,她自然没有什么毛病,但他还不能实话实说,怕她会生气,也怕她还是要去漂泊。他只好又装模作样的伸手过来,替她把脉,继续骗她道,“有些效果,但不可掉以轻心,还要继续服药才是。”
阿蓉认真点头,说,“上次送来的药快喝完了。”
纵使是滋补的,也不能常吃,他只好继续撒谎,“先歇一歇,过几天再吃。”
她不懂这些,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赶紧说好,又关问他,“你怎么样,眼睛完全好了吗?”
他说是。眼睛现在好的很,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所有的一切,包括她。
那就好了,她又去看她的猫,见小东西雪白雪白的,问他说,“是你给它洗的澡吗,它好香啊!”
凌瑧实话是说,“我没怎么有时间,下人弄的。”
她哦了一声,又跟赛雪说,“哎呀,你可不得了,都有人伺候了!来跟我说说,凌府好玩吗?”
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了。凌瑧心间一动,试探着说,“凌府还不错,改天邀请你去做客,好吗?”
她一愣,赶忙摇头,“我跟赛雪逗着玩的,不敢去你府上打扰。”
他微笑,“我家现在只有我自己,不怕打扰。”
她摇手说,“还是不去了……”她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大摇大摆的去到凌府里做客,虽然人家不介意,可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
见她这样抗拒,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个想法。切忌用力过猛,否则她会退缩。
这条路行不通,他只好退一步,轻咳一声,问:“来了这么多天,出去逛过吗?”
她摇头说没有,玲珑坊只有她跟晚彤是闲人,可两人都是初来乍到,谁陪谁去逛呢!
他便笑着提议:“这旁边就是西湖,想不想去看看?”
西湖啊……
她当然是想去的,那么有名的地方,谁不向往呢,他看得出来她在蠢蠢欲动,说,“走吧,我们一起看看。”
她欣然点头,刚要走,想起赛雪,犹豫道:“把它留下,它会不会乱跑啊?”
凌瑧安慰她说,“它很聪明的,从前在山上,它也经常出去玩,不是也没跑丢过吗?”
那倒也是,阿蓉从厨房里找了些吃的,用小盘装好放在猫跟前,猫凑过去闻了闻,吃了起来,阿蓉放下心来,跟着凌瑧往外走了。
今日的行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因此出门前特地换了身家常便装,也没带随身的下人,领着阿蓉从玲珑坊的后门出来,穿过几条街巷,果然就走到了湖边,广阔水面一下出现在眼前,叫人意外之余连连感叹。
阿蓉望着水面发呆,“这就是西湖?”
他也举目远眺,说,“是啊。”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上次专程来赏景,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问她,“第一次来吗?”
她犹豫着说,“是……”心间却又在隐隐的疑惑,怎么仿佛见过这样的景色?
他尽地主之谊,为她介绍四周风景,那一个一个能叫上名来的,都很文雅,对她来说自然也都很陌生,只是当说起雷峰塔时,她眼睛一亮,兴奋的应道,“这个我知道。听说有一条白蛇精,因为跟一个凡人成了亲,触犯了天条,被镇到那座塔下了。”
他一笑,“是有这么个故事。”
但是是从哪里听来的呢?她只记得是听别人说的……至于是谁,她还是想不起来。
她喃喃自言自语,“到底是听谁说的来着……”
他听到这句话,却恍惚了一下。
他依稀记起,多年前,有位来江南做客的小姑娘,曾指着那塔问他,他便把从闲书上看来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通,她当时听得入了迷,一双眸子晶晶亮。
那是少年时的记忆,早已经远去了,徒留如今的物是人非。当年那个耀眼的家族,也在那场变故后,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他心中唏嘘了一会儿,再去瞧身边的姑娘,谁知阿蓉看着远处的雷峰塔,也在想什么事。
他好奇问她,“在想什么呢?”
她感慨道:“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很残忍?如果两个人本不能在一起,就不该叫他们相遇的,这个故事虽然开始很美好,但到了最后,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却要永远被分开,实在太残忍了!”
他安慰她,“不过是故事罢了,编的跌宕起伏一些,好扣人心弦。”可话说完,他自己却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她,幽幽叹道:“如果彼此都是真心,那世上便没什么可以阻拦两个人在一起。”
她心间一动,偷偷侧目来看他,只见他专心凝望着远方,那一副深邃的眉眼,好看的侧脸,如画般,悄悄印入她心髓。
两人赏了一会儿景,天色渐渐暗了,风也凉了起来,远远的湖面上,画舫挂起了灯笼,隐隐约约的传来丝竹声。这大约是最俗的景色了,除过喧闹,没有半点令人向往的地方,凌瑧转头看看阿蓉,说:“你衣裳单薄,经不起风吹,我们走吧。”
阿蓉点头,两人一道转身,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明亮动人,她猛然想起今日是秋夕,便问他,“今天是秋夕,你不回家过节吗?”
他有些无奈,“我家除了下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还过什么团圆节呢。”
这么可怜啊,阿蓉半开玩笑的说,“这一点我们差不多呢。”
“所以……不如就我们两个来过节吧!”他笑着提议,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铺子,跟她说,“听说那家的点心不错,我们尝尝。”说完就便快步上前,阿蓉跟着一瞧,原来正是她进城的时候看见过的知味斋。
不一会儿,凌瑧就提了打包好的点心出来了。
来的很巧,点心刚好才出炉,他将少主的身份暂时摒弃,就像那时在林子里吃野果一样,将热乎乎的点心递给她,说:“闻着很香,趁热吃最好。”
“嗯。”她被香味勾起了馋虫,赶紧接过来。
那点心外皮酥脆,入口即化,馅料甘香,回味无穷,的确是非常好吃,只是尝着这味道,阿蓉又是一愣,为什么这样的味道,也是似曾相识?
她迟钝下来,拿着点心愣愣的站着,凌瑧见了,关问她,“怎么了,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自己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着急着跟他道:“阿启,我明白了,难怪我总是觉得这里很熟,临安的街道熟悉,西湖的景色也熟悉,这个点心也是……我从前一定来过临安……你说,会不会我家就在这里?”
第二十七章
听她这样一说; 凌瑧倒是有些意外; 赶忙问她,“你想起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她摇头说; “我还想不起有用的线索; 但我总觉得这些地方我来过,还有这个味道,”她举起手中点心给他看,“这个味道我从前也吃过。”
怕他误会; 她特地解释说,“我去邵家之后,最远只到过镇上; 从来没有来过临安城。”
这一点他倒并不怀疑,想了想,安慰她说,“既然是这样; 那你先不要着急; 我安排人去查一查,你可曾记得具体是何时到的邵家?”
“嗯。”她点头说; “六年前,是冬天。”
“好。”他答应下来,重复一遍给她听,“六年前的冬天……我叫人去查,看那时临安是否走失过女孩; 倘若你的家就在临安城,那官府一定会有记录的。”
她点头道,“谢谢你。”然后又露出笑来,忽然觉得充满了希望,“说不定我的家就在这里,不知爹娘还在不在……就算不在了,能有个亲人也不错啊……”
他见她如此期盼,忽然迫切想找到教授自己医术的师父鹿十七,他不得不承认,阿蓉的失忆症对自己来说有些棘手,但或许神医鹿十七有把握。
因为提到了邵家,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阿林,便问凌瑧,“对了,你知不知道阿林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分开后就没了他的消息,他头一次离开家,不知道习不习惯。”
他想了想,说,“他在城南的银号,离这里有些距离,你若想去看他,大约需要找个早一点的时间,现在天有些晚了。”
“不用现在去,”她笑着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行了,既然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
凌瑧却忽然有了个主意,跟她提议说,“每个月的月中,临安各处银号掌柜都会到府里来见我,我可以提前发个信给城南那边,叫他们下次来人的时候带上阿林,到时候你也过来,正好可以跟他见一见面。”
这个主意不错,凌府在中间,这样她跟阿林谁也不用跑太远,她犹豫了一下,欣然点头,“这样也好,那就谢谢你了!”
一阵凉风吹过来,夹带着碎小的桂花屑,正好落在她肩上,她顾着跟他说话,浑然不觉。他笑了笑,顺手拂去帮她拂了去。
上次的那二百两银子,清了她与阿林的关系,她再也不是什么乡下的“养媳妇”,他心里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