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天哭了一天,今天起来,靳如的眼睛又肿又淤的,盖了几层粉都遮不住,她自己倒无所谓,心情不佳又怎么会注意自己的外表,但是红伶担心不已,又让人取了冰给靳如敷了敷。
“夫人看看是不是好了许多?”红伶拿着镜子道。
靳如这才看了眼镜子,然后发现今天的装束很正式,连头饰都繁复了一些,遂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这么繁重?”
“回夫人,早起的时候前院那里过来说,今日将军和夫人要进宫里谢恩,所以要着诰命服。”红伶解释道。
“进宫?”靳如有些清醒了,惊疑的看向她,“为什么?”
红伶道:“虽然将军与夫人是打小的娃娃亲,但如今也是陛下赐了旨的,应当进宫谢恩的。”
靳如点点头,但又觉得不对劲,谢恩的话前日上过香后就应该去的,怎么会拖到第三日?这是大不敬啊!随后又想到,也许是王夙夜故意的?
进宫谢恩这是规矩,熙和帝除了想用婚事与王夙夜作对,也想到这里了吧!明知道别人不愿意,却还逼着别人接受,还让别人感谢,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开心,何况是位极人臣的王夙夜呢?
无论对王夙夜有多不满多怨念,靳如见到他后,还是把这些抛到了脑后,只余畏惧,这种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升起的惧意,让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王夙夜一身赭红色武馆服侍,衣上绣的麒麟张牙舞爪,随时都要扑出来似得,原本就英姿飒爽的人,更显得威风逼人,腰背挺直的站着,谁会想到他竟然会是一个宦官呢?
连靳如都在初初的惧怕之后微微恍神,如此想到。
“走吧!”他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靳如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门外只有一辆马车,王夙夜进去后,她也跟着上了车,跟王夙夜站在一起她就倍感压力,马车空间这么小,她更觉得坐如针毡,头很低很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夙夜忽然问道:“宫中礼仪可懂?”
靳如懵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人教过她。
头顶没了声音,靳如以为他生气了,原本就不喜欢她,现在更是嫌弃了吧!
王夙夜微睇着她,这个少女从新婚那天,面对着他就不敢抬头,全身上下都表达着“我很怕你”的气息,尤其是在察觉到他在看她时,更是不自觉得缩了缩肩膀。
怕?天底下怕他的人多了,但被自己的妻子如此视作洪水猛兽,而且还是他打小就订下的妻子——王夙夜忽的嘴角微勾,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靳如感觉王夙夜没有再看她,暗舒了口气,天知道她多怕王夙夜会叫停了马车,把她扔下去。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大约两刻钟就到了宫门前,但是王夙夜并没有下车步行进去的意思,于是马车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不合规矩的进了宫门。
一直到第三道门时,马车才停了下来,王夙夜这才起身下车,靳如跟在身后想:看来他平常就是这么做的。
正德殿里,熙和帝早就等着王夙夜过来谢恩,一想到王夙夜是被他逼着娶了不想娶的人,他就痛快的难以自持,这是他当皇帝以来头一次让王夙夜吃瘪。
靳如跟在王夙夜身边,无心去看宏伟的皇宫,想到那天婚礼上王夙夜对熙和帝的态度,她就头疼了,那天有盖头她可以不看任何人,今天她怕万一出什么事,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走进殿里,熙和帝高坐皇位,身边右下方坐着萧皇后,萧皇后今年也才十八,生的容貌艳丽端雅婉约,柳叶眉弯弯细细,明眸含笑,比熙和帝小三岁,但却比他沉稳许多。
见他们进来时熙和帝直了直身子,一副等着他们跪拜的姿势。
但是王夙夜没有跪,只是拱手一拜,于是靳如便也屈膝福了身,脑子里又回想起大婚当日王夙夜对熙和帝的态度。
两人齐声道:“臣、妾身参见陛下、皇后。”
熙和帝的脸色瞬间变了,偏偏他又奈何不了王夙夜,萧皇后只是轻笑着,早就知道王夙夜的举动。
帝后的目光落在的靳如身上,眉清目秀,气质恬静,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含着水一样流光溢彩的,又因装束的原因多了一份端丽。
熙和帝愣了一愣,没想到王夙夜的青梅长得这么标致,心里浮现一丝怪异的感觉:“爱卿平身,新婚三日,可还满意?”
这话问的气人,明摆着想看笑话。
王夙夜语气平淡的回道:“托陛下宏福,臣能与未婚妻如约完婚,实感欢喜。”
靳如身体微动,忍不住往侧头他脸上瞥了一眼,后者面色淡然。
熙和帝笑,将军府再严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知道消息,听说王夙夜只在新婚当晚跟靳如同了房,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靳如的院子,怎么可能欢喜?
他的视线落在低着头的少女身上,道:“王夫人对将军府的生活可还适应?”
靳如哪敢说不好,违心的喏喏答道:“妾身很欢喜,多谢陛下关心。”
欢喜个鬼!明明听人来报,她昨天哭了一天呢!王夙夜都没出现。
萧皇后看到熙和帝显露出来的一丝幸灾乐祸,暗自摇头,对靳如道:“王夫人初来京城,举目无亲的,若有不适的地方,也可以来告诉本宫。”
这么喧宾夺主的语言,靳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身边的王夙夜也没有替她回答的意思,思考片刻,她回道:“多谢皇后关心,将军会为妾身做主的。”
这下,却是王夙夜往她这边微侧了脸,余光斜瞥了她一眼,对熙和帝道:“臣的家事就不劳陛下、皇后费心了。”
熙和帝挑了眉,道:“朕命膳房精心准备了午宴,将军和夫人在宫中用完膳后再走吧!”
王夙夜向上面高坐的人投去一眼,颔首:“如此,谢陛下赏宴。”
接下来王夙夜熙和帝移步至书房,说是要下棋切磋一番,靳如就只得和萧皇后一起去花园坐坐。
出了宫门走了一会儿,萧皇后侧头看了看靳如,后者默默的跟在她身边,低头看路,她轻声道:“王夫人不必拘礼,我比你大上三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靳如愣了一下,没想到萧皇后会说这么突如其来的话,便回道:“皇后高高在上,妾身不敢。”
她说的直白,萧皇后轻笑出声来,心想果然是小地方的农妇,连推辞的话也不会说,遂也不再与她搭话。
两人沉默的走到了凉亭里,旁边的湖里飘着一大片绿油油的荷叶。
桌上摆了四盘糕点,中间放着一盘各式的水果,茶水也在她们进来前就泣上了,温度刚刚好不烫口。
看到萧皇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靳如也拿起杯子小抿了一口。
“王夫人先吃些点心,这些都是宫中御厨精心所制,夫人这是有口福了。”站在萧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道。
靳如不算聪明人,也不算太敏感,但也从那宫女的语气中听出了鄙视和倨傲,就像红露那样的态度,这是在讥讽她一个乡野来的没吃过名贵的菜式,但是她家里是没有,将军府有啊!每天下午的糕点汤汁也是极为精细的,一点儿都不比这里的差。
“谢皇后款待,妾身不饿。”靳如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能客气拒绝。
但这么不经修饰的话,让萧皇后觉得她也跟王夙夜一样蔑视皇威,遂睇了她一眼,淡笑:“夫人莫不是嫌弃我这里的点心做的不好?”说完,她也不待靳如回答,就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了,再让做些细致精美的来,务必要入了夫人的眼。”
☆、第八章
靳如对于她的发难默不作声,心下怨王夙夜,他能对皇帝出言顶撞,不代表她也有这个本事去对付萧皇后,她连曲言奉承都不会,早就听母亲说,京城的人说话爱绕弯子,一句话能有很多意思,要她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阿谀奉承不会,靳如就这么干坐着等到了新的糕点送上来,这次的点心有四种,花样果然比之前的要精致许多。
“这次做的都是什么?”萧皇后似是无意的问送膳的宫女。
宫女答道:“回皇后,是红枣阿胶膏、花生酥饼、桂圆糯米团、莲子糕。”
靳如一时没想什么,待把这四样糕点的名字再一一想了一遍,才意会出来萧皇后的暗意,这糕点不就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吗?嘲笑她?
想不到这个萧皇后年纪轻轻的,心思还挺深沉的。
大婚的时候应该还有撒帐一项,但是因为王夙夜本身的特殊,这一条当然得略过,喜娘在给她梳妆时就说了这事儿,让她千万不要提,是以她便也知道了早生贵子是哪四样食物。
“看起来都很不错,”萧皇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对靳如道,“平时我也喜欢吃这些,既有补气补血的,又有降内火的,实在是夏日里绝佳的零嘴,夫人不妨尝一尝。”
这么明显的侮辱靳如当然不能吃,但刚刚明言拒绝已经让萧皇后恼怒了,她又实在不会绕弯子,眼睛游移一瞬,她说:“多谢皇后,妾身口渴,想用些茶再仔细品尝这些点心。”
萧皇后点点头,站在靳如身边的宫女立刻给她沏了茶,此前茶杯在她喝完第一杯后一直空着。
靳如端起茶杯,很渴似得大口饮茶,忽然只见她的动作一顿,接着便立刻把杯子放在桌上,又侧头低下一口吐出茶水,剧烈的咳着,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萧皇后赶紧站起来,要是在她这里出了岔子,王夙夜就算不满意靳如,也势必会以此发难。
一旁的宫女赶紧轻拍着靳如的背,面上疑窦:“夫人您怎么了?”
“咳咳~”靳如拍着胸口顺气,又咳了几下才直起腰,面上涨的通红,一脸羞窘,哑着声音道,“回皇后,我刚刚、咳~呛着了……”说话时,气息明显不顺,吐字也有些不清楚。
萧皇后愣,好一会儿才又坐回凳子上,看着靳如的眼睛满是好笑,这丫头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说话也不会绕弯子,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招,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吃这些腻喉之物?
“夫人以后用茶记得得小口品尝,在我这儿如此失颜面不要紧,若是在其他的诰命夫人面前,那可是丢的将军的脸。”萧皇后不再逼着靳如吃点心,但不肯放过这个嘲讽她的机会,施施然的说完后,让宫女又给她倒了杯茶。
靳如尴尬的笑笑,不理她话中的讥讽,软软道:“皇后说的是,妾身记住了。”
接下来靳如没有再喝茶,因为刚刚装呛水时,貌似不小心吐进去了一口,虽然她很渴。
之后萧皇后让人拿了本诗集自己悠悠的看着,把靳如晾在一旁,故意让她难堪。
靳如不觉得难堪,不和萧皇后交流反而让她感到自在,悄悄的看着湖里的那片荷叶,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吃新鲜的莲子了,以前经常自己去采莲蓬,弄得小船摇摇晃晃的,谢均安就在一旁担心的护着她,生怕她掉进水里。
想到谢均安,她心里微微失落,以后他就要陪别的女子采莲蓬了吧!他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也会给别人把莲子一颗颗剥好。
临近中午时,前殿那里终于有人过来请她们过去,结束了这槽糕的相处。
靳如和萧皇后的氛围是这样的,王夙夜和熙和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下了三盘棋,王夙夜都输了,但熙和帝脸上并不好看,因为王夙夜是故意输的,每次都输他三子,再也没有这种被人稳操手中耍弄更愤恨的事情了。
靳如走进去就看到王夙夜坐在熙和帝的右手边,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王夙夜侧头看了她一下,几不可微的点了点头。
熙和帝挥手让人布菜,然后问道:“皇后与王夫人都聊了些什么?”
萧皇后斜了靳如一眼,柔声道:“也没说什么,就聊了些甜点。”
“甜点?”熙和帝笑道,“王夫人喜欢吃甜点?那等会朕让人多做些,夫人可尽情享用。”
靳如不自在的笑笑:“多谢陛下皇后美意,妾身万分感激。”
用餐的过程中,萧皇后频频亲自动筷给熙和帝夹菜,熙和帝一脸受用,俩人的举动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连一直站在熙和帝身后的小福子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一瞬,平时俩人哪有这么恩爱?见面不吵架就不错了。
萧皇后总是似有若无的往靳如这边瞟,这种明显刺激别人的行为,靳如无端端的生出两个字:幼稚。
忽然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糖醋小排,靳如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抬头向王夙夜看去。
那边正在秀恩爱的帝后也停住了动作,他们刚刚是眼花了吗?王夙夜居然给靳如夹菜!
只见王夙夜面色平淡,正喝了一口汤,感觉到靳如在看他,便放下勺子回头看她,薄唇轻启,问道:“不喜欢吗?”
这话问的双关,是不喜欢他给她夹菜呢还是不喜欢吃糖醋小排。
但不管是问哪个,靳如都不敢说不喜欢,于是点点头,脸颊微红的细声说道:“喜欢。”
王夙夜看似满意的点点头,等她吃完糖醋小排后,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蟹粉豆腐。
靳如对他笑笑,赶紧吃了,谁知接下来王夙夜不停的给她夹菜,什么炒虾片、鹿肉丸、海参蒸蛋等等,靳如不敢拒绝,只得一一笑纳,吃到最后她撑得差点想吐,还好王夙夜及时停筷,她才免于被撑死。
再看熙和帝和萧皇后,俩人从王夙夜给靳如夹菜开始就面色不好看了,到最后俩人都没心情再吃什么,原本是要给别人难堪的,现在倒好,反被人弄得食不下咽。
待把一些饭菜撤下,又上来了六道点心和一道甜汤,靳如因为之前在凉亭里萧皇后的举动,仔细的看了看这些食物,最后视线落到了那份汤上,几颗红枣浮在上面,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快给王夫人盛些汤,解解腻。”萧皇后道。
“她不喜欢喝甜汤,给她倒杯清苦的茶就好。”王夙夜在靳如拒绝之前开了口。
靳如顺着他的话点头。
萧皇后抿了抿嘴,改让宫女给倒了茶,熙和帝不知道甜汤的深意,让人给盛了一碗,靳如看的清楚,里面果然是早生贵子的四样食物。
靳如在心里默默对这对帝后的评价:小器量,不敢光明正大的对抗王夙夜,只敢做这些小把戏。
但是王夙夜难不成知道汤里的名堂?
王夙夜当然知道,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告诉他,包括靳如之前在凉亭的事情。
早生贵子?王夙夜眼睛微眯,浮现一抹极淡的冷笑。
靳如很不舒服,早前在宫里吃的太撑,现在马车一颠一颠的,更是想吐。她背靠着车厢,紧闭着眼睛,一脸难受的样子,感觉吃下去的东西从胃里向上涌,一张口就能吐出来。
王夙夜因为闭着眼,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古怪之处。
靳如不敢叫他,便一直忍着,直到马车停下时,她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强忍着等王夙夜先下车,慢吞吞的跟着他走进府里,听到王夙夜的一声“你回去吧”,她立刻点头,连告辞的话都没说,在红伶的带领下匆匆回去,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红伶懵了,站在院里的几个丫鬟也愣住了,直到靳如呕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们才回神。
红伶上前拍着靳如的背,对红露道:“快去传大夫!”然后低头问靳如,“夫人,您怎么了?”
靳如只顾着吐,哪有空回她。
红伶皱着眉抬头,刚想吩咐其他人去倒茶,就看到红露站着没动,眉头蹙的更紧,轻声喝道:“你还不快去!”
红露满脸嫌弃的样子,对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道:“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