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虽然受李肆恩惠,度过了之前的难关,彭先仲更是成了彭家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在商言商,李肆如果跨不过浛洸这道槛,他和彭家的态势就会有所改变,直白说,李肆的玻璃产业,很有可能就以此为限了。
他不是不可以找另外的商人去攻其他市场,比如江西,可广州商人在韶州势力很盛,他就得直面广州商人的压力,广州安合堂派来商业间谍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不定有什么招。而这样的压力,背后没有一片市场做根基,很难化解。
往远的说,玻璃品还只是李肆的试水,这项产业在此时的满清很不敏感,皇商官商还关注不到,如果在这方面都冲不破天花板,他以资本吸聚力量的努力就再没什么希望。
还好,李肆对此早有谋划,看着彭先仲和三位湖南商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其实都掩着一股共同的气息:贪婪。李肆心说,这贪婪原本会把你们带到不同的方向,可跟我李肆勾搭上了,踏上的可是一条不归路。
“小彭说得没错,这事就不必提了,还是来说说马灯的事吧,你们是想只进水晶琉璃罩,然后在当地自己造吗?”
李肆这话出口,彭先仲四人两眼顿时亮了。
听涛楼的酒席正到酣热时,浛洸也有一场酒席刚刚开桌,李朱绶作东,带着镇标中军周宁和当地的一干豪绅,给屈尊来到英德的蒋赞洗尘,算是小地主的浛洸巡检司巡检刘兴纯也敬陪末座。
“不是还有位李半县吗?怎么没来呢,是不是瞧不起我蒋某人?”
蒋赞二十七八岁,眉目沉凝,就算是开玩笑,也带着三分迫人气势,和他一比,已经有了李青天美誉的李朱绶,气场就差了一线。
此时蒋赞也知道了是李半县而非“李半仙”,浛洸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所以径直开口问了。
“那是不成器的外侄,可上不了什么台面,就不让他来掺和了。”
李朱绶嘴里所称的“外侄”,当然只是干的。这段日子,他跟李肆的合作亲密无间,李肆要扩张,他不仅全力配合,还从各个层面主动帮忙。比如英德之西的牙人,还有英德段的连江船帮,那都是李朱绶出手,帮着李肆收纳下来。为的当然不是报恩,李肆越扩张,他日子越舒服,杨春之乱丢下的麻烦事,全赖李肆伸手。比如大群的流民矿徒,没李肆收容,给他们找活计干,他可成天要面对如山的匪案。
正是有李肆在,他这个挂着知府衔的知县,才可以悠然磨着时间,等着这一任结束,好爬上府道一级。
蒋赞是不一般的委员,李朱绶也是不一般的知县,论品级,李朱绶还高上半级,是正五品,蒋赞还只是从五品。李朱绶这么开口,蒋赞也没有深究。
“听说他可是英德一霸,纵容手下持强凌弱,欺行霸市,李知县,就没好好约束一下吗?”
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角落里发出,隐隐在席间荡起低沉回音,不仅中气十足,还带着一股隐隐风雷般的震颤。
“十六,别在李大人面前放肆!”
蒋赞叱喝了一声,话里却并无恼意。
“这位是……”
李朱绶讶异。
“蒋某内人族弟,说起来真巧,也跟李大人同姓,此番是随蒋某出外历练。十六,你在徐州还不是一霸?地方的事,不知者可不要随意置啄,还不过来向李大人赔罪?”
蒋赞轻声训斥,随着他的招手,一个身影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顿时让在座诸人抽了口凉气。
“身高足有六尺!铜铃大眼,满脸麻子,满屋人都吓住了。”
刘兴纯回来跟李肆说起这人时,脸上也还荡着惊摄的余波。
“难不成是蒋赞带来的江湖高手!?”
李肆皱眉,这蒋赞莫非也是个黑白道都混的狠人?
“那倒没看出来,就是雄壮,很年轻,眼神跟蒋赞很像,都是那种狠厉之人。”
刘兴纯一边说还一边打量李肆,然后暗自摇头,两人不是一个路数。就气质而言,那人的压迫感还比李肆更盛,可李肆给人的感觉是如海一般,有时候会卷起冲天风暴,可大多数时候却是平静清澈,甚至能看到水面下的鱼群,那是一种……异样的纯粹。
李肆并没注意刘兴纯的小小心思,对这么个小人物也没多在意,接着问到了蒋赞的态度。
李朱绶给蒋赞洗尘,还带了李肆拜托的一项任务,就是试探蒋赞的态度。浛洸厂的事务跟李朱绶无关,可李朱绶却能从地方安靖的角度入手。
“蒋赞很坚决,他根本不在意会有什么风波,没有一点让步的余地,李朱绶在这事上不能深入,也只得作罢。”
刘兴纯很无奈,李肆嗯了一声,那么接下来……
“该放狗了。”
李肆抱着胳膊说。
“李朱绶不值得担心,充其量也就是来探我口风的。”
浛洸厂署馆里,蒋赞淡淡说着。
“调一队韶州捕快,让我把这个李半县查清楚!那些书吏背后该就是他!”
那个雄伟年轻人也不过二十出头,语气很有些阴森。
“你啊……你还是多读点书吧,就算考不到秀才,也去考个武举,别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些细务上。”
蒋赞无奈地摇头:“看事不要就看着枝节。我要的是银子和私薄,交不出来,就让那些书吏赔光家产,管他们后面是谁?后面是八爷也得掏银子出来,这可是朝廷的银子!”
他揉着额头,也有了抱怨:“不是欠着太平关监督一份人情,又想着正好能带你历练一下事务,大过年的,我才不想来跑这一趟。”
那年轻人乖顺地哦了一声,转了话题:“那……大哥你该注意一下,不定那些家伙会施出什么下作手段。”
蒋赞呵呵轻笑:“这不是有你吗,那个李肆就别去管了,你去查查这里的巡检,哦,还有牙人,看他们肥了多少,这半年他们可是吃足了。咱们这一趟也不能白来,够了监督要的银子,多的就是咱们自己的。”
年轻人应了一声,嘿嘿笑着离开了。
“可算是交代了这份差事,真是想死……”
浛洸码头,陶富看着迎上来的人,出了一口长气,书迷们还喜欢看:。他已经在这当了两个多月牙人,负责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将商人的情况传给李肆,再将李肆的决定传给书吏。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工作,对这个性子率直,字也认不了几个的汉子来说,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现在李肆让他把工作交卸给其他人,他是十二万分的轻松。
“还是摸着刀枪的好,如果能一枪崩了这家伙更好。”
一张谄笑面孔凑了过来,陶富这么想着。
“四哥儿交代,把你的本事拿出来,放开手腕对付那个委员。你能压多少银子下去,有一半都是你的,听清楚了么,洪大?”
陶富一字不漏地转达了李肆的命令,那人不迭地弯腰点头。
“让四哥儿放心,我洪大做事,那是稳稳当当的。”
陶富很不友善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从现在起,洪大就代替他,成了浛洸厂的关牙。
“四哥儿怎么不把这家伙给解决掉呢……”
这不仅是陶富的疑惑,还是很多人,包括关凤生等人的疑惑。这个洪大,就是当初引广州兵到李庄的牙人,本来很多人都说要好好整治这家伙,可李肆却说,这么太便宜他了。
所以,洪大就成了李肆“开疆拓土”的急先锋,李肆那李半县名号里的恶霸属性,大半都是这家伙带着一帮游手地棍搞出来的。
“什么狗屁委员,还不得把你弄得死死的?”
洪大摩挲着手掌,一副大干一场的兴奋架势,早前那畏缩怯懦的面容不复存在,满覆着油光水滑的贪婪之色。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李首会
第一百一十四章二李首会
“牙人,不仅是经纪人,还是皮包公司,更是官府伸到资本深处的触手,其他书友正常看:。官老爷管不到那些多细节,就透过牙人监管商货,收取钱银,广州的洋行就是牙人。你看咱们青田集,就得给李知县交一份牙人保单,列清楚哪些人是官牙。按照规定,所有商人的货物要进出市集,都得经过这些牙人的手。”
李庄,李肆正在给关蒄上课。
“所以啊,牙人的消息最灵通,物价最清楚,掌握住他们,就相当于握住了一张信息网。”
老师捏着学生脸颊上的婴儿肥,一边享受着一边说,而学生缩在老师怀里,手指头在老师胸口划着圈圈,不知道是听得舒服,还是被捏得舒服。
“那……四哥哥,这肯定是很多很多的数字,要怎么管起来呢?”
关蒄问得深了,李肆也在皱眉。
“这就要看想用这些数字干什么,好啦,别老琢磨这些事,你的功课呢?段老夫子马上要回来了哦,书迷们还喜欢看:。”
段宏时一直在忙着研究李肆提出的“天道”,可忙了几个月,感觉这“道”,还得去跟专业人士沟通,于是前阵子去了丹霞山,走前交代说要李肆再找找有没有他中意的茶,李肆正被求知欲越来越旺盛的关蒄缠得头疼,干脆就把这工作交给了关蒄,顺带让她做个《英德茶业现状调查报告》。领得重任的关蒄很是兴奋,将王九等差不多同龄的几个小家伙划拉到手下,成了她的兵,通过集市采访和托人调查,事情干得有声有色。
“还有十多种茶没评估完,喏,这是已经评好的三十种。”
听到李肆要检查工作,关蒄赶紧将作业交了上来,用线订好的一叠纸。李肆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每张纸都是一份单独的报告,列明了茶的名字、产地、价格、大概产量,销售范围,上面还贴了茶树的叶子。更让李肆讶异的是,报告下面还有评估,而评估的方式……
“茶叶香,三星;茶水色,四星;茶水香,三星。”
李肆眨眨眼,确信这纸上画的是颗颗五角星,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关蒄讲过这样的评估方式。
“嗯……用数值标注的话,标准不好把握呢,只好用这样的星星,四哥哥以前说过嘛,我的笑容是四颗星,露出小虎牙就是五颗星。”
关蒄马上解答了他的疑惑,李肆有些纠结地挠头,自己这小媳妇是要朝什么方向进化呢?
“对了四哥哥,最近茶价暴跌,四哥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小姑娘似乎觉得没有震住李肆,继续加码。
李肆摇头,他可没那么多精力顾得上茶叶的事。
“因为啊,有一批赣茶从广州过来了,听说是接货的洋行关张,其他洋行又不愿意接手,茶商不得不分到各地卖掉,一下让整个广东的茶价都跌了好几成,书迷们还喜欢看:。”
关蒄老气横秋地说着,估计是从本地茶商那摸到的消息。
李肆拧拧她的俏鼻头,心想可不能让这小姑娘继续折腾了,不然成了个只懂跟算盘打交道的账婆子,可不合他的心意。不过……她这话有点意思,如果……
一个想法在李肆脑子里隐隐成型,还跟眼前的事有关,可一时却想不清楚,既然眼前的事更要紧,李肆就再没深想,一把抱起了关蒄:“走,咱们遛马去!”
李肆和关蒄在骑马放松,某人则被人骑着遭难。
“把你的牙全敲碎喽,看你还当不当得成牙人!”
浛洸厂署馆外,那个雄壮年轻人骑在洪大的身上,钵大拳头带着风声,揍得洪大哀叫连连,附近地上躺着好几个正***不止的人,前后还有几个同色服饰,像是侍卫的短打汉子将地方隔开。
“你算老几,敢跟我大哥平起平坐谈价钱?你背后的主子算什么人物?这趟浑水可不是他那种小角色能掺和的!说!他到底是什么底细?干过什么坏事!?”
那年轻人再一拳头揍在洪大鼻梁上,顿时一脸开花。
“四哥儿待我恩重如山,他就是我再世父母!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半个字!”
洪大硬气地嚷着。
拳头高高举起,那年轻人加重了语气,“不说我就……”
没等话说完,洪大连声告饶:“我说我说!”
傍晚,贾昊在李肆的院子里报告着。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照总司的吩咐,把洪大捆了丢班房里,牙人那边先让小谢顶上,瞧着他的人品还行,之前没跟洪大一起搅和,一直被压在下面。”
李肆点头,这段时间一直是贾昊在管理牙人,虽然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年纪也还小,很多事看不通透,可做事还兢兢业业。
“等小谢真能用,你就撤回来吧,司卫这边少了你可不行。”
听到李肆这话,贾昊虽然强自按捺,可嘴角依然高高翘起。
“一个打七个,那家伙还真是个江湖高手呢。”
李肆终于注意到了蒋赞身边这个年轻人。
入夜,一个身影摸进了内堡,张望了一阵,就隐在高墙的阴影里,要朝深处的院子潜去。没走两步,几处火盆轰然点亮,顿时让他无所遁形。
哗啦啦一阵响动,几十人冲出来将他围住,瞧着这人的雄伟身形,众人也都微微抽气。
被一圈长矛鸟枪指着,这人吐了口唾沫,像是自认晦气,还没什么惊惧。
“蒋委员收钱,在江面上收不够,还让你跑到别人家里来收了?”
李肆悠悠现身,这家伙从洪大嘴里也就挖到类似“李肆住在庄子深处,手下无数,钱财满屋”这样的消息,想着多半会来做客,今晚特意加了双岗,结果还真来了。
“恶霸地痞小无赖,人人得而诛之!”
这年轻人声若洪钟地喊着。
“嘿……你摸进我的门,还说我是坏人?什么逻辑?”
李肆被气得发笑,其他书友正常看:。
“反正跟我大哥作对的,就是恶人!”
年轻人硬着脖子嚷着,看样子也是讲不明白什么道理。
“别扯了,留下你的名字,我就当打死了一个贼匪,看你那蒋大哥会怎么说道。”
李肆吓唬道。
“我叫李卫,你记好了!不要跟我扯什么一笔写不出二李,姓李的都会以你为耻……”
这年轻人根本没理会他的恫吓,就絮絮叨叨地喊着,后半截李肆根本没听进去,他是被这个名字给晃了一下。
“李……李卫!?哪个卫?”
“侍卫的卫!”
“江苏丰县人?”
“你怎么知道?”
那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瞪圆了大眼,目光跟着脸上的麻子,一同在火光里摇曳。
李肆心神也在摇曳,这李卫,看年纪形貌,再听籍贯,该就是那个雍正名臣李卫李又阶!
关于这家伙,他可知道得不少,再过四年,这李卫就会进京捐官,六年后才任户部郎中,在那里被胤禛,也就是雍正看中。等雍正即位后,一飞冲天。
问题是,这是广东诶,这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抓住他,书迷们还喜欢看:!”
李肆这一晃神,那李卫猛然滚地一翻,蹿到了一个司卫身后,其他人的长矛鸟枪不敢妄动。他再趁着众人这一愣扑到了墙下,两脚连点,偌大身影呼地就翻墙而遁。等司卫们追上去,噗通声响起,那家伙已经下水了。
“别追了。”
李肆拦住气得喉咙直打呼噜的于汉翼胡汉山等人,李卫又怎么了,他可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家伙,让自己手下人去冒险,瞧他这身手,该是那个李卫没错了。跟电视剧里的李卫可不一样,历史上的李卫精通武艺,还有徐州当地学者考证说他中过武举。想来也正常,没这方面的经历,也不会留下“捕盗总督”的名号。
“我可没那个运气,能把雍正的头号干将给招揽到门下……”
隐隐还有那么点遗憾,接着李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