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命令一出,杨适顿觉笔头沉重如铁,还要席卷川陕?这可是大违李肆原本所定的国策。
“萧胜任江东大都督,统鹰扬、虎贲、伏波三军!”
第四道命令发出,杨适再挪不动笔头,他艰辛地道:“官家,盘大姑虽要紧,但也不能以私情入国政……”
这四道命令,根本就是要全面北伐,其他书友正常看:!杨适本人其实也是个北伐派,平日看满嘴嚷着越得地就越亏的工商总会不满,跟三贤党一样,想着能尽早北伐,光复整个华夏。但先不说没有准备就贸然尽起大军,就说这北伐,其实是为了盘大姑,似乎有些……那个啥了吧?
私情!?
李肆看住杨适,看得后者背上骤然起了一层汗,那目光初觉森冷,深处却蕴着似乎能融化金铁的炽热。
我不是电脑,在这世界也不是在玩战略游戏!之前不北伐,就是跟私事无关,可以冷静地计较利益,可以为华夏的未来作全盘考虑。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对方要拿我的女人来要挟我,什么长远利益,那就只能丢在一边。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国家民族?
“这几道谕令,下给枢密院,同时传给各家报纸……”
心声自然不能吐露,李肆压住眼中精光,淡淡地说着。
杨适如释重负,李肆真有心乾纲独断,一力北伐,就没必要给枢密院下令,而是直接以总帅部的名义下军令。现在只是对枢密院下谕,按照政务流程,就得在国政会议上过一遍,那时肯定会有人提反对意见。
再亲***代要将消息传给各家报纸,李肆的用心就很明显了,这只是造势,目的是给清廷传达即将北伐的风声。
看着像是想透了的杨适,李肆心说,这不止是造势,一旦需要,他就要直接以总帅部名义下军令。
接着李肆道:“给天地会和军情司在湖南的人下令,让他们从正侧两面,给北京的雍正传消息,同时给湖广的清廷官员带去警告……活生生,血淋淋的警告,其他书友正常看:!”
就在李肆为了盘金铃,开始启动军政两部巨大机器的同时,益阳北面的浣江,洞庭湖畔,快蛟船屁股后也翻腾起洁白的浪花。
“军门快走!容我等引开追兵!”
马见伯这支队伍仓皇上船,已经只有十人不到,眼见后方烟尘大起,几个部下毅然留下。
“好!好!你等的忠义,我马家忘不了,朝廷也绝忘不了!”
马见伯含泪而别,快蛟船踏板撸桨并动,离岸急驰。
驶入茫茫洞庭湖,部下问:“军门,咱们往哪里去?”
马见伯脑子也在急速转动,西面常德虽近,但龙阳县却在南蛮手中,这一段湖面绝难躲得开南蛮的追捕。
他沉声道:“向北!去鼓楼镇!”
岳州也不能去,南蛮大军离岳州太近,最好是把盘大姑带到荆州或者武昌,先置于安全之地,再来跟李肆谈交易。当然,只要能带到洞庭湖北岸,盘大姑的去向,以及该提什么交易,那都不是自己这个湖广提督能作主的事了。
岸边惨呼连连,几个企图引走追兵的骑士被散成大网的禁卫轰下马来,看向极远处,在湖面拉出一道白浪的船影,格桑顿珠绝望地将自己头上那顶视为珍宝的鳄鱼皮毡帽摔在地上。
“船!赶紧去搜罗船只!绝不能放弃!”
清脆呼喝响起,四娘赶到了。
看看跟四娘并乘一骑的贺默娘,因为绝少这般策马急驰,正紧皱眉头,喘着大气,但双眼却直直盯着湖面,没一丝颓然的凄苦,格桑顿珠羞愧不已。
他咬牙低吼:“不救回盘大姑,我们就没必要回去见官家了,小红,到时你直接砍了我们的脑袋!”
无心纠正格桑顿珠用旧名称呼她,四娘皱眉道:“要你们的脑袋有什么用?盘大姑真要有了不测,你们就去北京取雍正的脑袋!”
益阳城,李肆从没觉得时间会有这么慢,一分一秒,他都在盼着事情能有转机,但现实却是无情的,他之前料定的最坏盘算已经出现。马见伯真不是一般人物,就如他堂兄云南马会伯一样,思虑周全,行事狠决。已经带着盘金铃遁入洞庭湖。
益阳县连带西面龙阳县,东面湘阴县已经全面动员,水巡尽数出动,还发动了民间无数渔民,拉开密密大网,将洞庭湖东西两面拦住,同时天地会和军情司的密谍也涌入常德和岳州,只要马见伯带着盘金铃在这两处地方现身,就绝无逃脱的可能。
但一整天下来,没有一点消息,那就说明,马见伯是直接朝着洞庭湖北岸去了……
“雍正……是发了什么神经?”
李肆一夜未眠,想了很多,盘金铃遇劫这事,已从盘金铃和马见伯这层表面,深入到了眼下时局的背后。他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算漏了雍正的动向?之前清廷各方人马都朝广东而来,明暗都有,莫非是雍正开始对自己这一边起了什么用心?由此各路人马才壮起胆子,想在自己身上豪赌一把?
怎么可能呢?雍正没这么二吧?
他不过才收拾了老九和十四,老八还摆在身边,国库更是空空。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就开始转头来招惹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或者说是他有了什么依凭,知了什么消息,确定我要倒霉,所以才趁火打劫?
再转换角度看,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借此警告我,并且趁机要挟,想从我身上再拿到便宜,以便他得了更多威望,好固他权柄,行下一步之事?
总结而言,都可以推测出一桩可能,如果这番动向不是各方自发的孤立事件,如果雍正此次不是真二,连点基本的政治智慧都没有,那就说明一件事,的确正有危险逼近,但我还并无自知?
李肆想得头疼,赶紧转回现实问题,盘金铃,要怎么救回来,其他书友正常看:。
湖南辰州府,另一个人暴跳如雷,冲出他的统制衙署,高声叫唤道:“铁林军!备战!”
一个肤色黝黑,面目轮廓却俏丽可人的少女瞪眼道:“盘石玉,你在发什么疯呢!?”
这人正是新建铁林军的统制盘石玉,他转头看住那少女,想骂人却不敢骂。这位可不是一般少女,而是贵州招讨使陇芝兰,他的铁林军四营里,三营都是各族少民,陇芝兰从贵州替他募了不少各族好汉。
他咬牙切齿地道:“鞑子抓走了我姐!”
陇芝兰呆住,片刻后,怒意也罩住面目,她跺脚道:“光你们铁林军怎么够!?我贵州卫也要去!”
轮到盘石玉愣住,他皱眉道:“我是四哥儿召唤,可你……四哥儿没说要你贵州卫动,这可是违背军纪!”
陇芝兰道:“那我辞了那个什么官,让我的族人退了卫,变作了老百姓。四哥儿……皇帝陛下,就对我下不了令咯!”
盘石玉即便心急如焚,也被陇芝兰弄得啼笑皆非,“别别,我向四哥儿飞马请令,允你也跟着一起去好吧。”
诸如此类的请战令,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李肆手中,而李肆此时还不知道,更多不必向他请令的人,已经自作主张地踏上了征程。
第四百八十八章 白痴奴才与奴才白痴
第四百八十八章白痴奴才与奴才白痴
十一月十九日晨,三辆马车在安乡县道上狂奔,一拨马队追在后面,其他书友正常看:。瞧那车厢颠簸的劲头,路上行人一边避让一边摇头,真当这里是广东么,再好的东莞马车也扛不住这般折腾。
马车驶入县城外一处过马场【1】,车上下来三个官老爷,两个从二品,一个从一品。从二品的是被两个仆人抬下马车的,从一品的是被四个人抬下来的,倒不是尊卑有别,而是那个从一品的似乎撞了脑袋,完全是被横着弄出了车厢。
一个从二品压根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急急就吼出了声:“马见伯!出来见我!”
过马场里就一溜儿夯土草屋,马车没到,草屋里就有几双眼睛盯直了外面,不但闪着寒光,更渗着斑驳血丝。
一颗脑袋从一间屋里探出来:“鄂宪台?进来说话!”
吼人的正是湖北巡抚鄂尔泰,也顾不得跟马见伯计较,一瘸一拐进了只有一半屋顶的破屋,劈头就问:“此事当真!?”
马见伯两眼充血,眼皮黑如白熊【2】,从十六日到今,他已是三天多没合眼,见到鄂尔泰出现,几乎当场就要瘫软在地。
他哑着嗓子道:“当然是真,南蛮一路穷追不舍,我都没敢在鼓楼镇停。到了华容县,一面遣人急报诸位,一面召当地绿营护卫。却没想马上就走漏了消息,不止引来南蛮,更有内贼企图劫人!亏得我在华容马场还有可信之人,分出几路疑兵,总算摆脱了追兵,不过……鄂宪台你怎来得如此快!?”
接着他咬牙捏拳:“南蛮实在可憎!此处已是我朝廷治下,南蛮径直闯来,如入无人之境!还满地眼线,处处危机!我堂堂湖广提督,在自家地盘,竟如置身敌境……宪台!?”
他自顾自说着,好一阵才觉鄂尔泰没声响,抬眼看去,竟吓了一跳。此时晨光透下,正映在鄂尔泰脸上,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张脸如纸一般透白,没一分血色。
鄂尔泰似乎呼吸也停了老半天,接着才回魂一般,幽幽问道:“你……没有为难她吧?”
说起这事就是气,马见伯心道自己既没有胆子,也没有心力,更没有时间,这三天来,他跟着几个手下,压根就不敢停下来。
鄂尔泰长出了一口气,咧嘴微笑,那笑容让马见伯直以为自己是精神恍惚,或者是眼已花了,那哪是笑?比哭还难看……
鄂尔泰的声音也比哭还难听:“马军门,你可立下了一桩奇功啊,现在该好好休息了,此人就由本抚来监管。”
马见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已觉自己撑不住了,转头吩咐手下:“把盘大姑请上马车……”
就在这时,另一人撞进屋子,惊声道:“你真抓了盘大姑!?你……你可知你闯了大祸么!?”
鄂尔泰厉声喝止:“年允恭!”
这人是湖南巡抚年希尧,他为何这般口气?鄂尔泰为何要喝住他?
三天下来,已被追得如惊弓之鸟,马见伯就觉处处是敌,下意识地就拍案而起,执刀在手,怒喝道:“此话怎说!?”
见已漏了底细,鄂尔泰恨声道:“怎说!?你不是问我们为何来得如此快吗!?你抓走盘大姑第二天,南蛮大军就开到了常德城下!估计岳州也差不离,要不是我等见机得快,一个将军,两个巡抚,当天就要落入南蛮手中!”
年希尧更是气得破口大骂:“你脑子是不是还塞着黄泥巴?盘大姑你也去抓!?我虽也是新任,都知道那女人就沾染不得!那就是个瘟神!”
“瘟神”一词倒是合上了马见伯这三天的遭遇,以及部下对她的畏惧,但怎么也合不上他对自己此行所得的评价。
又一人揉着脑袋,哼哼唧唧进了屋,一开口马见伯就听了出来,是荆州将军衮泰,“嗨哟……我说老马,你来湖广的时候,我跟老年都跟你交代过,别轻举妄动,要动也只是动那李肆,其他书友正常看:。你之前也回报说是盯上李肆了,怎么把这个女人抓回来了?”
有那么一刻,马见伯都想径直挥刀砍过去了,这三个家伙多半是南蛮之人假扮的!
见他满脸狰狞,鄂尔泰也再装不下去,开口骂道:“你真以为抓着她,就能要挟到李肆!?当年李肆是怎么起的事!?起因就是那管源忠管大傻叉把她抓进了广州!”
鄂尔泰这也是卖弄的二手消息,而且还是雍正贩给他的,身为当年“广州事变”的真正肇事者,雍正自然不会坦白自己的罪状。反正管源忠死了,屎盆子扣他脑袋上就好。鄂尔泰到底是真信还是假信,也不重要,让雍正和别人都觉得他鄂尔泰是信了就好。
衮泰又加了一句:“去年长沙大战为何败了?还不就因为延信那一支奇军在衡州败了吗?延信为何在衡州败了?”
年希尧像是捧咀:“因为这女人就在衡州!”
三个人同时看住马见伯,就如看一头哼哧哼哧叫着的蠢驴,鄂尔泰总结道:“这就是个瘟神!连皇上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还把她抓了来?”
年希尧几乎是捶胸顿足了:“你就不想想,她在湖南呆了快一年了,真要动她,还轮得着你出手!?我一来湖南,当地州县佐僚就跟我念叨,说在长沙一带晃悠的盘大姑千万别出事,你可好……你可好……”
三人气势强厉,马见伯一时也被震住,下意识地辩解道:“这……这是个意外……”
接着他醒悟过来,就觉这三人简直不可理喻,脸色顿时铁青:“合着我拼死拼活,劫来那李肆的***,也把诸位大人的***刨了!?”
鄂尔泰咬牙道:“你若是一刀劈了李肆,你就是大清的擎天功臣!可你抓来盘大姑,就是大清的罪人!”
年希尧哆嗦道:“赶紧放了,其他书友正常看:!不然我等失土之责,转瞬便到!”
他自然是最害怕的,因为他这个湖南巡抚,只有三府在手,南蛮大军一动,这三府就没了。换在康熙年月,念着弟弟年羹尧的情分,估计还有活路,可落在雍正手里,这是位光逼亏空就能逼死道员的主,怎么也没得好下场。
马见伯眼中暴出精芒:“放了?你们……你们就是这般效忠朝廷的?”
衮泰道:“不放了还怎么着?虽不知那李肆为何迟迟没打过来,但你这一抓,怎么也要打来!到时是遭李肆砍头,还是遭皇上砍头?”
听马见伯语气不对,鄂尔泰冷喝道:“朝廷大局为重!眼下湖广乃至直隶都再难聚起大军,一旦李肆决意北进,这个责任谁来背!?”
此时在马见伯眼中,这三人根本就已被南蛮收买了,他鄙夷道:“既是我抓的,自然我来背!”
想到盘金铃已上了马车,鄂尔泰也懒得跟他多话:“人既已给了我,放不放也不由你,来人……”
轰的一声,马见伯竟然撞破土墙,冲到了屋外,还高声喝道:“护住这马车,我们走!”
三人愣住,就听马见伯接着道:“我就不信,除了你们,就再无人敢与朝廷分忧!”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三人才醒过神来,可他们带着部下一路披星戴月而来,哪还有半分力气去追。
年希尧呢喃道:“早该跟他说实话,我们三人的书桌上都摆着一颗家仆的脑袋,还压着一封信,说盘大姑没有安然无恙地回去,我们的脑袋就丢定了……”
衮泰望着马车疾驰而去的方向,痴痴地道:“那白痴是要去哪?”
鄂尔泰捏着拳头,全身发抖,其他书友正常看:。他非常气愤,气年希尧坏了他的事,原本他温言安抚,就能顺利将盘大姑转到手中,直接礼送回去,就能消弭一场大祸。同时也气马见伯,那家伙怕是已被追得魂飞魄散,完全成了痴呆,连一点大局感都没有。但同时他更害怕,衮泰这个问题,他很清楚答案。
听到鄂尔泰吐出“武昌”两字,年希尧和衮泰几乎要摊在地上,同声惊道:“张伯行!?”
接着他们如捞救命稻草一般地扯住鄂尔泰,“鄂兄!此番只有你作得中流砥柱了!”
鄂尔泰喘了好一阵气,才决然拂袖道:“罢了,我亲自去面见李肆,至少把我们和朝廷都摘出来。衮泰急赶武昌,压住张伯行,让他不要乱来。你我三人也得马上急就密折,让皇上定夺,此事绝不容耽搁!”
衮泰此刻脑子却转得太过灵光,讶异地道:“鄂兄还需死士么!?”
鄂尔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