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得道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这起码有两三千清军,隔着百步鸟枪小炮打着,把营部十多名游哨压得抬不起头来。
全身甲胄的突击兵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举起盾牌,遮护游哨后退,咚咚闷响声里,飞天炮射出的开花弹从他们头上掠过,在百步外上空炸开,顿时将远处人潮荡开好几团空隙。
接着坡顶蓬蓬两道排枪如连绵浪潮,将两波枪弹泼洒而去,百步外的清军当面溅起一条清晰而整齐的血线,至少六七十人当场栽倒,吓得这些清军如退潮一般倒卷而去。
“这起码是十倍之敌啊!”
枪口还冒着青烟,士兵们下意识地击出了第一道排枪,然后才看清自己面前是两三千敌军,心头都震撼难平,眼珠子也瞪得快冒了烟。
“十倍怕什么!?这种豆腐渣,百倍都不足惧!”
江求道呵斥着自己的部下。
“这是官兵,来多少都是菜!就是小心他们的炮,神枪手呢,等会爆了炮手的头,看他们敢不敢对着咱们轰!”
江得道也在整理着一翼部下的军心。
从翼长到目长,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套路也已经演练熟悉。整翼人马再向前压出百步,逼得清军退到一里之外,所有人都在军官的呵斥下,拼命地挖沟砍树,沿着江得道划下的线条开始堆砌胸墙,这是防守战的基本功课。
清军反应很快,不等江得道这一翼人马完成胸墙,又开始了冲击。他们不敢架大炮,怕来不及转移,被来援的英华军冲击夺走,就用小炮一阵狂轰,再冲上鸟枪兵和弓手,在百步外拼命射击,这老一套战术不仅毫无所得,还在飞天炮和排枪的夹击中丢下上百具尸体,不得不老实下来,书迷们还喜欢看:。
部下们都在欢呼,江得道却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清军正分出人马,朝苏仙岭左右两侧移动。
“让谢参将赶紧派人来援,把这帮清军彻底打退!”
江得道能升上翼长,也具备了基本的战术素养,就觉得形势不妙,他这一翼是匆匆而来,不仅阵地未成,弹药也没带足,要被围住可就麻烦了。
“希望那谢参将能靠谱点吧……”
他这么期待着。
“援兵!?没有!我只能保他后路不会被人切断,现在上万敌军在东面压着,我得防着他们!”
谢定北果然不靠谱,可他也是不得已,当面有上万该是民勇的敌军出现,他手里只有千人,很难再支援苏仙岭。
“该死的谢鞑子!他就看不出来,那万人也是冲着苏仙岭来的!?”
得知自己要三面受敌,江得道破口大骂。
“这不正好么?咱们三百勇士,就在这苏仙岭打出名号来,这般战死,也算壮烈了。”
江求道正好在哥哥身边,握紧了手中的火枪,不以为然地说着。
“官兵倒没什么可怕的,那些湘勇可是麻烦。”
江得道咬牙恨声,显然颇为忧虑。
“战死无所谓,就怕死得毫无价值,还是被不知道愚蠢还是别有用心的上官给害死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式战争的萌芽
第三百二十九章新式战争的萌芽
孟奎有些慌神,现在东西南三面已有三四万清军亮相,北面想来也不会幸免,算算最终还真会是十倍之敌,他这个昔日的山贼大盗不是没经历过这般场面,可想到这虎贲一军四五千人的命运得由自己一言而决,顿时胸闷口燥,呼吸急促,其他书友正常看:。
“这才刚开打半天,他就扛不住了?要不要我带着整个军部过去替他挡枪子!?”
当谢定北派人向他求援时,他恼怒地咆哮出声,苏仙岭是重要,可其他方向也很重要,右营何孟风所守南面城墙残破,只能在城下设垒,不像其他三面,还可与城墙守军呼应而战。
“那家伙会不会有别样心思?”
孟奎很恼怒自己定心不够,谢定北这一闹,这恼怒就变成猜疑,转移到了他身上。
“我是有别样心思,可怎么也难开口,既如此,就在这里用血证明自己吧。”
收到孟奎的训斥,谢定北苦笑无语。以他在清军绿营和英华新军两面的经历来看,他早有判断,自己这后营既要保苏仙岭,又要保东面城墙,兵力怎么也不够。
若对方是绿营官兵,他怎么也不会这么悲观,可当面是湖南民勇。他调甲翼占苏仙岭时,又派了丙翼占苏仙岭以南遮护后路,却正好撞上要抄苏仙岭后路的湖南民勇,书迷们还喜欢看:。那股民勇大约千人,全员自造火枪,熟悉地形,该就是郴州民勇,几乎是以伏击的姿态突袭丙翼,头一照面就造成丙翼数十人死伤。
幸亏丙翼翼长应变及时,见到己方地势吃亏,直接上枪刺冲击,将那些只有胆子立定射击的民勇击溃,虽说毙敌起码两三百人,但己方六七十人的伤亡,却让谢定北眼皮直跳。
现在湖南民勇在苏仙岭以南连连冲击,每一波都是千人规模,绵绵不绝,竟是以县,甚至是都为单位编组起来的,这也让谢定北打消了反击的心思。在黄埔讲武学堂里上战术课时,李肆亲自给他们讲过不少课,其中就有以反击搅乱敌军车轮战的战术,但前提是对方为一个整体,眼前这些民勇则是事前定了次序,打垮了一波,影响不到另一波。
“宜章、桂阳,该是桂东的了吧……”
郴州府城南面,依托丘陵而建的浅垒防线上,何孟风带着一丝忧心地自语道。在他当面也有上万湖南民勇,拖着小土炮,端着自造火枪,一**冲击。每波六七百到千人不等,全以号旗粗粗组织,主号旗上写明了县名,分旗还有数字编号,那该是县下多少都的标志。
这些民勇谈不上什么战术,就是冲到六七十步外,然后群聚开枪,队中长官所起的作用就是让他们能尽可能地在阵前呆住,尽可能地射出两三枪,仅此而已。虎贲军的士兵有胸墙掩护,有如打靶一般,新发到手的永历式火枪百步外还有一定准头,六七十步内完全可以瞄准射击,再加上飞天炮的轰击,那些民勇每人能打出三枪就已是极限。五六波下来,当面已经躺了七八百具尸体。
可这些民勇的战术终究再不是之前绿营套路,每波数百枝火枪的轰击,也给己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渐渐累积起来,民勇是死伤惨重,己方也有近百人失去了战斗力。
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百步外遭了一通排枪和开花弹的洗礼,到六七十步就位时,已经仆倒上百人,接着他们的火枪发话,浓烈的硝烟之线喷出,铅子也如风暴一般洗刷着胸墙防线,就在第一道胸墙后方督战的何孟风,亲眼见到好几个部下头脸或者手臂中弹,闷声倒下。而他耳边也是密密的嗡嗡铅子掠空声,侍卫赶紧将他压在了胸墙下。
片刻后,己方第二道排枪射出,开花弹在远处半空炸开,民勇被打得一片溃乱,胡乱放出第二枪后,仓皇撤退。
战斗无比枯燥,打垮敌军也毫不费力,可让何孟风忧心的是,这就像是两边都在放血,看谁最先把血流光。湖南民勇到底有多少他不清楚,就这么打下去,他的右营估计顶不过三天。
“三天……也悬……”
接着透过硝烟,见到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而在他们背后,跟着数百民夫,停在百多步外抡起锄头铲子开挖沟堑,何孟风心口更是一凉。
“这仗打得真是没头没脑……”
西面前营代指挥使张应吐了口唾沫,他当面的湖南民勇以近千人的伤亡,终于在百步外堆起一道矮墙,学着英华军一样,靠着矮墙以枪炮对峙。这般战局,让张应特别怀念面对绿营官兵时的畅快淋漓。
苏仙岭上,那两三千绿营早早溃退,他们不过只有一半鸟枪手和弓手,肉搏兵更没胆气冲锋,对江得道这一翼人马所造成的损伤,甚至都不如一千民勇的火枪轰击来得严重。
“看来之前是紧张过度了。”
江得道抹着额头的汗水,正要松口长气,一波民勇打着“安仁”的旗号冲了上来。正要等他们冲到百步内枪炮轰击,这波民勇却在百多步外停下,然后摆出几十门小炮模样的东西。
“他们那土炮,这么远就轰,是想拍苍蝇吗?”
江求道咧嘴不屑地道。
“那是什么玩意?早前的神臂炮!?卧倒!”
江得道也疑惑不解,用望远镜一看,顿时抽了口凉气。
话音刚落。咚咚一阵轰响,偌大的铅子转瞬即至,将仓促搭出的浅垒轰得尘土纷扬,几个士兵倒栽而出,还有个士兵的手臂更被一枪轰断,栽倒在地惨声呼号。
“神枪手!赶紧打掉他们!”
江得道目呲欲裂,厉声喝道。
“咱们这一战撞上的情形,怎么跟教典所述全然不符啊。”
孟奎登上城楼,俯瞰城下战况,心中更是一团乱麻,从上午打到下午,不仅谢定北,就连何孟风都开始求援了。
“北面西面防线撤到城墙,向天王发急报求援!”
原本将四面防线前出到城下,是教典例行的防守战规范,这样有利于反击,取的是守中有攻态势,但孟奎觉得眼下再难保持主动,只能龟缩。尽管这有损虎贲军士气,更有损他这代统制的颜面,为战局着想,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等孟奎的急报到达,李肆已经在路上了,军情处的哨探将郴州一战的情形早早送达,见到其中一些细节,李肆再难稳坐广州。
“这是全新的战争,即便换了贾昊吴崖萧胜他们,也难适应,我必须亲自去把握战局!”
范晋等人还想阻拦李肆“御驾亲征”,但李肆决心如铁,谁也难劝。
郴州之战,再跟之前不同,湖南民勇全以火器作战,还学会了筑垒对峙,甚至连之前的神臂炮都学了去,搞出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在清军火器序列***现的抬枪。
如果对方是一支建制清晰的大军,李肆还没这么紧张,要命的是湖南民勇以县为单位编组,就没什么中枢核心在,打垮了一部,对另一部没太大影响。
“没想到自己先陷身清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李肆这般感慨道,正是为此,他必须亲自前去指挥作战。原本输掉郴州之战也动不了筋骨,可现在看来,真要失利,清廷就会尝到这般战术的甜头,从而助长那些火器派将领和实务派官员的心气,让他们开始冲击康熙定下的钳制火器发展的国策,这势头可是李肆绝不想看到的。
最终清廷肯定会以实务为重,放开这国策,但不能是现在,在这英华新朝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
“要去也得带大军前去吧,现在即便算上内卫和韶州后备营,也不过四五千人。”
范晋很担忧,龙骧军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赶回来。
“内卫可打不了什么仗,我就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去。”
兵力的确重要,可重点是兵力的运用细节,孟奎那一帮将官在黄埔讲武学堂学的都是应对绿营的战例,这般新形势,他们可应付不来。
五月初九,李肆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共计三千人,星夜飞驰,直奔郴州。
此时已是郴州之战的第三天,清军压得虎贲军据城防守,士气大振,付出的四五千条人命也就不当回事了,四五万人将郴州府城围得水泄不通,虎贲军在城外就只剩下苏仙岭一个据点。
“谢……指挥,你怎么来了?”
见到谢定北带着两翼人马亲自上了苏仙岭,江得道很是讶异。
“你不是要援军么?我来了。”
谢定北还是一脸笑容,这时候江得道只觉再难看到什么谄媚的小人之笑,而是灿烂又决然的微笑。
“该是形势不妙时,方便他投敌吧……”
江求道还暗中嘀咕着。
“谢定北那边,该是要面对十多二十倍之敌吧,他能扛得住么?”
郴州城里,孟奎很不放心。
“苏仙岭丢了,咱们再打回来!”
韩再兴倒是满不在乎。
“谢定北那一营里,天刑社的人很多,放心吧。”
入了天刑社的张应这么说着。
“此战每个人都要接受考验,不独是他。”
何孟风话虽然公允,对谢定北却也不怎么放心。
“苏仙岭在,咱们还能坚持下去,那里要丢了,清兵架炮轰城,咱们的炮打不过去,那就是被动挨打。”
孟奎暗自悔恨,当初将谢定北安排在东面,就是不敢让他担下重任,却没想到清兵拖来大炮,非要强攻苏仙岭,谢定北的后营被拖在那里,总不成临阵换将,只好让他一力承担。
“我谢定北就是苏仙岭,我在,苏仙岭就在。”
苏仙岭上,泥土横飞,炮声隆隆,清兵难以靠人力夺取,不得不架炮轰击。大炮远在两里外,翼中火力鞭长莫及,就只能被动挨打。士气正朝下滑落时,谢定北套上一身校尉礼服,手执长剑,挺立在阵地前,发下了这般誓言。
第三百三十章 武人的天职
第三百三十章武人的天职
“果如东美所料,对战贼军,就得靠这自来火枪,人手一杆,远胜刀牌弓箭,即便不如贼军器利,依着人多,也能径直淹了贼军!”
郴州府城北面大帐里,岳超龙一脸红晕,兴奋异常,书迷们还喜欢看:。此战大起湖南一道民勇,加上永州镇协和各地营兵,总数四五万人,名义上归由湖广总督节制,实际的指挥权却在噶尔弼手中,而前线竟然由他一个小小都司调度,自有一股挥斥方遒的统帅心气。
得他的侄子岳钟琪指点,外加李卫的参谋,还有年羹尧在湖南的基础,以及胡期恒在这一道下的功夫,岳超龙对各县民勇统领面授机宜,将四面战场分派出去,由各县练总典史县丞乃至知县一类人统领,自行冲击。虽说伤亡颇重,却也将贼军压回了府城。一想到这功绩,他心中就炽热无比,也不由向失踪了的胡期恒和李卫表达最诚挚的哀悼和最衷心的感激,正因为这两人莫名失踪,噶尔弼连长沙城都不敢出,才将前线全交给了他。
只要攻下郴州,他岳超龙之功,定将稳稳超过他侄子,自此再不受他哥哥岳升龙名声之累,要知道之前为避嫌他哥哥和侄子,不仅改过名字,还被调来调去,那般憋闷,他可不想再受。【1】
炮声隆隆,却如一瓢冷水,浇到了岳超龙头上。苏仙岭还没拿下,他从长沙岳州等地拖来的大将军炮就只能轰苏仙岭而不是郴州城。
“转调衡州民勇再攻苏仙岭!现在官兵这般无用,真是没脸!”
他叱喝着永州镇标的部下,最初计划就是由永州镇标攻下苏仙岭,却在敌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苏仙岭上,被大炮轰得头都抬不起来,谢定北不得不召集翼长哨长商讨对策。
“当然得把那炮端了……”
部下们的意见很一致,清兵的炮威胁太大,己方却毫无还手之力,坐以待毙,这可不是英华军的传统。
“两里之地,孤军深入,太危险。”
谢定北下意识地拒绝,在他看来,这事即便是强军也难办到,书迷们还喜欢看:。此刻他只叹虎贲军成军仓促,按编制营中本该有四门八斤炮,可现在整个虎贲军才八门,全集中在军部直接使用,不然拉上八斤炮来对轰,怎么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被动。
“此事自该由我们天刑社担下。”
江得道沉沉说着,其他翼长哨长呼吸急促,却都重重点头。
“青浦九星桥东面,立着两尊塑像,正是《圣武今传》上记述的两位英雄,朗松亮和郑宏远,他们立下的功业,就是我们要去做的事。”
江得道的语气让谢定北头皮微微发麻,这像是已将自己视为死人一般的冰冷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