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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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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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旭起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巴某愿行!”
    他很激动,原本已经失望透顶,现在看来,竟然是没搞明白新朝的路数!
    李肆朝他笑笑:“你作不成县官了……”
    巴旭起和众人都是一愣,心想李天王也真是小气,当场就算账。
    “你去管惠州一府的县官,只是刚才你当庭呱噪,就给你降一级,从四品。”
    李肆的小小捉弄终于显效,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好笑,噗哧之声不绝于耳,巴旭起是又尴尬又感动,再不多言,一揖到底。
    接着这些县官又转了心思,听李肆这话,他们地方官的品级,还是沿用满清的设置?那么俸禄呢?如果还是沿用之前的俸禄,又不让他们管课派,那么这官可真是苦官了,其他书友正常看:。
    见众人脸上又浮起忧虑之色,李朱绶很懂他们的心思,嗯咳一声,代替李肆开始简述。
    英朝的县官,本质是一个和事佬,外加引领一县发展的规划师,首要职责是调解中央、地方和县民之间的各类矛盾,其次是规划一县发展,为民人谋福扩展空间,考察他们业绩的指标,也从钱粮是否足,刑罚是否少等等,转为类似“安居率”、“就业率”、“物价水平”等等指标,这一套东西,自有之前青田公司公关部那些掌柜出身的中央官员来制定。
    李肆不仅将课派之责从他们身上转移到公局、票行和县丞下的户房到中央的户科,还将刑罚之责也从他们身上剔除了。对比历代主责就是钱粮和刑名的县官,他们这县官,还真是有名无实,这实际是李肆在奠定日后分权社会的基础。
    当然,由此一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就成为历史,毕竟县官手上的权大多被事务官分割掉了,
    李肆当然不会学着朱元璋那样,要求官员都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至少得让官员们衣食无忧。与此同时,因为官吏一体,那就得给原本的吏员留出足够的上升空间,让他们不再拘于一地一职。
    所以这英朝的县官,品级定得很高,原本明清的县官一般都是正七品,而英朝县官则是从六品起算,最高能到正五品。
    从六品县官的职俸定为每年二百两,二十两为一台阶,正五品为二百六十两,不再发禄米。
    “县官不必再担负县衙杂支,甚至也不必聘请幕友,这二百两足矣花销……”
    见堂中诸人眉来眼去,显然是有所顾忌,觉得这点银子不够开支,李朱绶如此提醒着,然后丢出了另外一块蛋糕,书迷们还喜欢看:。
    “这还只是职俸,诸官另有禄俸,本朝待士大夫将如宋时,诸位自可心中有数。”
    李朱绶这话说得众人都是心头一振,要学宋时!那么这县官就只是差遣,他们还有食禄本官!
    这一套正在酝酿中,英朝当然不会学宋朝,搞什么叠床架屋,但职务、品级和散阶分开,未来还有封爵,这几项分立,配合监察体系的完善,加上更细致的分权,贪腐状况将会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第二天,巴旭起等人开始上课,大致听明白了县官所主之事后,心中再度震撼难平,意识到这英华新朝,竟是要行绝古烁今之政务改革。
    以县官为载体,李肆这一套地方政务改革,让昔日浮在表面的文官感觉自己被压进了土里,沉在水下的吏员们感觉被挖出来曝光烈日。原本重点是摊丁入亩,却扩展为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权税分离的大行动。
    整套措施的核心思想是三点,一是引入公局,一是引入票行,从政府层面看,这两策都是降低征税成本,提高效率的措施。第三点则是靠官府下乡和官吏一体,让政府能深入到更细的层面,来推动发展,调控社会。
    “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这是巴旭起最大的疑惑,每县官员一二百人,全省两万,哪来那么多读书人当这些官?
    “每县吏员不下数百,择其善者而任,足矣。我也知根底,吏员出身微薄,世代盘踞乡里,以权榨钱,品性堪忧。但此策是将吏员拉出潜地,也给他们一个做官的前途,摆在明处,总是比过去强。而且新朝初立,威慑甚重,小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待时势成熟,其他读书人也不得不投身而入,自不必忧虑无人做官。”
    李朱绶的解答很周详,巴旭起和众人的担忧也消去了大半。
    “县下诸事之费,若是都靠公局来筹措,万一公局推诿抗税,一县之事不就荒废了吗?”
    巴旭起接着问,这个问题李朱绶心里也没底,找来了负责推动公局建设的彭先仲。
    “你等县官,就是要向一县之民的代表,也就是公局说明,如何才能让乡境安宁,农桑兴旺,民安各业。比如造桥修路,比如守望相助,都得靠你给民人解释清楚。期间种种技巧手段,最好多向商人学学,学会把你们对一县之政的构想卖出去,让民人出钱来买这理想之政。”
    彭先仲开口就是商人调调,巴旭起等人听得又是皱眉,又很有感悟。原本历代县官,也都有这一职责,可惜更重要的职责是收税,现在专心于此,还真是可大展拳脚的舞台。
    “你们是幸运的,你们是最早一批政务官,以后的政务官,那都得在事务官上磨砺一圈了,才能坐上你们的位置。”
    彭先仲露了底,其他的官员都是各管一摊专业事,县府这些主官都是要周旋各方的,用以前那种光读圣贤书,没有实际从政经验的书生,根本就担不起这职责。
    听到这话,众人都面有得色,这就是早从龙的好处。
    元宵将近,这帮县官依旧在广州苦读,各路人色都来讲课。苏文采是讲未来的政务运作流程,李朱绶是讲如何在乡镇区组建基层官府,彭先仲是讲如何组建公局。原本青田蒙学的头目,现在中书厅筹备国子监的刘兴兆讲如何推动县级蒙学建设,正筹备医卫署的蔡郎中蔡蒙讲如何建设县级卫生医疗体系。领受改造满清汛塘体制,将驿站和汛塘分设为民驿、军驿和巡驻内卫体系的刘兴纯则讲一县保境安民的工作。
    巴旭起这帮署县脑袋被洗得七零八落,只能一个劲地猛记笔记,后面再慢慢消化,得亏大多数人都是吏员和末官出身,经得起煎熬,换作其他书生,还真是坚持不下去。

第三百章 要做更要说
    第三百章要做更要说
    元宵放了一天假,巴旭起这个已经定了署惠州知府兼理永安县事的幸运儿,就成了“知县班”的领袖,被众人怂恿着领去了广州出名的聚缘楼,要好生享受一番。
    聚缘楼的老板是青田公司出身,虽然不怎么把这帮县官放在眼里,却很尽职于生意,恭敬地引到雅间,还展布帛求众人的墨宝,凑成一幅“百县聚缘”,乐呵呵地挂到酒楼正堂。可让巴旭起撅胡子的是,他们这几十号县官的墨宝凑起来,却只能换得餐费六折优惠的待遇,真是太抠门了。老板微笑再一指,众人都没声了。正堂里挂着其他人的字,苏文采的,刘兴纯的,李朱绶的,彭先仲的,英华新朝大员的墨宝满墙都是,甚至还有李肆的。“聚缘楼味道好”,这俗到极点的题字,外加只见骨不见肉,如钢筋铁条般的字迹,让这帮知县对酒楼老板服气的同时,心中也生豪气,起码他们的文采和书法,总还是强过李天王……
    琴声潇潇,雅间里,几桌县官推杯换盏,一边用酒液按摩已经发麻的脑袋,一边憧憬着未知而奇妙的未来。
    “早前清廷提什么永不加赋,如今天王这一套连环招,才是真正的永不加赋!”
    程桂珏大舌头叫道,众人都下意识地点头。抛开李肆在官府之事上的作为,就赋税而言,他将所有地丁银甚至杂派全都固定下来,比起清廷将收不足的丁银固定在高额上,再摊到田银上分收的行径,这个“永不加赋”才是货真价实的。
    “百年之后,我等人人都是贤名留史!”
    巴旭起心潮澎湃,直恨不得马上回到永安,开始展现身手。
    “百年……希望这英华新国,真能有百年……”
    有人似乎不那么乐观,这么低低叹着。
    “这仁政能一直推行下去,天下垂手可得!别说百年,三百年都可期!”
    巴旭起沉声说着,其他人点头举杯,原本他们投奔新朝,为的也就是个出路,书迷们还喜欢看:。大多是吏员出身,也不在乎什么正朔不正朔,没指望什么百年,更没想过三百年之事。可这几天被一通洗刷,眼见自己跃然而上的是一个绝大舞台,竟也生出了与新朝同进退的心思,开始盼着自己所效力的新朝真能得华夏正朔。
    “就我们知道不行,得让天下都知道!不仅是我英华治下一地,就连满清之地,也最好能人人皆知,好好臊一把那康熙老儿!”
    程桂珏带着三分酒气,拍着桌子嚷道,巴旭起等人没有多想,呵呵同笑,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身影冲进来,酒气冲天,径直朝众人咆哮出声。
    “尔等何等悖妄!竟敢出这无君无父之言!来呀!左右与我拿下!铡刀~呀呀~伺候!”
    这一声吼得巴旭起都下意识地一缩脑袋,就要跪拜了,旧朝那官威太重,压得他们这帮昔日的微吏末官都有了直觉反应。
    头一低,乌纱帽后的硬翅一晃,再见着身上的暗红常服,众人才醒悟过来,此时已非彼时,他们不再是清吏,而是英官。
    “哪里来的狂生!来呀……”
    程桂珏赶紧招呼,再醒悟自己这是在广州,而不是在电白,身边可没亲兵。
    “人来!人不来?本官亲自动……嗝……动手!”
    这个酒气冲天,还吊着根辫子的书生顺手一扯,从腰间抽出根板尺,眼见就要一板尺抽翻一桌酒菜,程桂珏跟着几个人钳臂搂腰,将这家伙拖开。
    “辫子上还没纳税执照!叫来巡差,好好关这家伙几日!”
    见这书生的辫子光溜溜的,没绑着新朝要求的“辫子执照”,程桂珏乐了,不必他们动手,这书生自有苦头吃。
    “等等……这不是……李玉鋐的儿子李方膺么?他爹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在广州没走?”
    巴旭起认得这个年轻人,之前从永安转调阳江的时候,还在佛冈厅见过,书迷们还喜欢看:。李肆举旗后,李玉鋐在佛冈厅被捕。李玉鋐刚到任不久,不仅没什么恶行,反而配合青田公司一力便民,天王府还招揽过李玉鋐。可李玉鋐以忠臣自居,虽不愿为清殉死,却也不愿投效英华新朝,天王府也没为难,任其自去。
    “诸位莫为难,他是发酒疯而已,在下向诸位大人赔礼……”
    另一个年轻人奔了进来,扶住这李方膺,一个劲地朝众人赔罪,他倒是一身儒衫方巾,就是动作还不伶俐,似乎有伤在身。
    “光纯兄!?”
    “万重?”
    接着这个年轻人和巴旭起都认出了对方。
    “雷襄雷万重,康熙五十二年恩科进士,翰林文魁!”
    巴旭起向同僚介绍着这人,一听不仅是巴旭起旧识,还是个翰林,程桂珏等人就不再计较那耍酒疯的李方膺。
    “他爹忧愤成疾,就在英慈院养病,他是忧愤成瘾,整日就泡在酒肆里借酒浇愁,今日喝多了,听到诸位之言,径直奔了过来,我都没拦住。”
    嘱咐伙计送李方膺去静房休息后,巴旭起邀雷襄入桌,这雷襄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在新会县城被砍了一刀,由军医临时救治后,又送到英慈院调养,由此也跟李方膺相识。
    “雷知县不与那新会人共处,决然弃暗投明,可真是义举啊。”
    众人来广州开会前,都被拉到新会去“参观”过,得知这雷翰林居然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都纷纷过来见礼,书迷们还喜欢看:。雷襄苦笑不已,他确实弃暗了,但却并没投明,但对着这几桌英朝新贵,却又不好细说,只好把话题扯到李方膺身上。
    “我看他是矫情,若是天王府径直找他去当官,他多半就没什么愁怨了。”
    程桂珏对这种书生可没什么好感,开口就刺到那李方膺的心骨里。
    “方才在下听闻,新朝也要行永不加赋之策?”
    雷襄很尴尬,以他的了解,程桂珏无心之语,却是多少点中了李方膺的心事。李方膺之父李玉鋐失土未殉节,官名已经受污。日后回到清廷治下,不仅父亲再没官做,自己也要受牵连,仕途已然无望。但要效力新朝,李方膺又很是不甘,他不过是个秀才,现在这英华一国,秀才已经不是什么珍稀动物,去投效也不过当个刀笔小吏。失了前路,自然只好借酒浇愁。
    雷襄跟李方膺有些同病相怜,但历过新会之事,还挨了一刀,有一种再世为人之感,如今娇妻就陪在身边,功业之心也淡了,就想着过一段快活日子,后事再不去想。
    这会听到这帮新朝县官在谈政务,雷襄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新朝施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何止永不加赋……”
    程桂珏哼哼笑着,众人也都笑了,他们能参与到这一策里,都觉十分光鲜,事情能成,他们这一帮县官绝对都是青史留名之人。
    “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民设公局,课征入商?”
    巴旭起对雷襄很有好感,不厌其烦地作了细细讲解,半席过去,雷襄听了这一套连环招,只觉自己可能是喝多了,竟然生出幻觉。
    “高山仰止……”
    想了好半天,雷襄明白了根底,震出一身酒汗,这可是绝古烁今之变革,其他书友正常看:!但他很是不解,如此善政,为何外面没听到什么风声?
    “此乃政务内里,到时与民人相关之事,自有公告,何须如街巷妯语那般播传?”
    巴旭起觉得这是很严肃的国政,干嘛要在外面传风声?径直闷头做就好。
    “光纯兄此言差矣……”
    雷襄正色肃言,如之前还在翰林院那般,品头论足起来。
    “此乃三千年未有之变政!我等还需细思,方能明白此策根底,知其善处。那些县乡旧吏,乡绅大族,若是想得歪了,一力抗阻,即便新朝势威,也要大耗口舌,更不知还会引起多少变乱。变政需先立言观风,如今连广州都没什么风声,各县更不知内里,诸位径直就这么回到县里,就为解说这一套善政,就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雷襄此言一出,巴旭起等人都心中一抖,没错,这可是关键!还真是旁观着清。
    “天王睿识,此事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程桂珏嘀咕道,李肆李天王的思路,他们要使劲嚼才能嚼得通透,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思路,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村穷书生变作立国裂土,正问鼎华夏正朔的枭雄,这种事,他怎么也该先想到了,或许已经有所布置。
    “天王确实睿识,否则也不会困新会为众目所指之处,但也就是瞧出天王很重人心,在下才觉眼下之事很是奇怪,或许……天王是疏忽了。”
    巴旭起等人皱眉,李天王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不管天王是不是忘了,诸位都是新朝砥柱,也该尽职陈述才对嘛。”
    雷襄说得潇洒,他现在是闲人一个,看事自然看得剔透,其他书友正常看:。
    “没错!不管天王如何想,我等就为尽职,也该直谏!”
    巴旭起一拍大腿,下了决断。这么一大套政策,不做好人心铺垫,不仅讨不了好,施行起来还要费太多精神在口舌上。
    “万重,跟着我去见见天王?”
    巴旭起看住雷襄,心道不管这小子是不是想借他们为梯子上墙,但至少这个提醒很有价值,他也就顺手推舟,送这雷万重一程。
    “呃……我还是天王军中的俘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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