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要一辈子都跟他争风吃醋吗?”
“我对他的确比对别人要亲厚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你回到我身边之前,他算是我的至亲。十三性子乖戾,你一时难以接受他也没什么稀奇。”
“他明里对你不依不饶,实际大概是放不下也离不开吧。”
第116章 嫌弃
“哪里是放不下离不开,这么多年,他除了想杀我还是想杀我,于公于私都恨不得我死无全尸。”
一回想起杨十三郎那一招不留余地的黑虎掏心,越嫣然就不寒而栗。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
柳寻仙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你能知道的真相他不一定能知道?十三的身份早就暴露在外,他个性冲动不计后果,搞不好会横生事端。”
越嫣然默然不语,低着头轻声喃喃,“那你就一直乖乖地等着他来杀你?”
“我从前虽然活的没有什么趣味,倒也不至于自暴自弃,他想杀我要凭他的本事,若有一日他杀得了我,大概就不会再有什么人敢动他了。”
这种护犊子的话都说得出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宠溺啊。
相爱相杀过了这些年,到底还是要比对她亲近吗?
越嫣然心里这个酸,“他一辈子都长不大了吗?永葆青春?一直是十几岁的模样?”
柳寻仙被戳到痛处,脸色一度黯然,“除非他放得了虚妄的功名身份,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否则要一辈子都像个怪物似的活着了。”
“他现在选择离开,还来得及吗?”
“虽然有些麻烦,倒也还不至于走不成,可他本尊大概铁了心要把这条路走到底了吧。可笑的是身处炼狱的人想出去,一脚踩到边的人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跳进来,黑虎门就是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越嫣然一声长叹,“黑虎门是黑道首领,所见所闻所学所想都是黑。”一边收拾着锅碗,一边对装模作样要起来帮忙的柳寻仙笑道,“阁主大人就不要动手了,扫了灰再嚷嚷着要洗澡,我上哪去给你找浴桶。”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呆子是吧。”
倾国倾城的脸皱成一坨也还倾国倾城着,越嫣然被逗笑了,“倒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而已。早知道还不如让何琼望舒跟着我们,否则伺候你穿衣吃饭的任务也不会落到我头上,真是倒霉透了。”
“我跟你一起出门才倒霉透了呢,一连几天不洗澡不换衣服,我还不是生受着。”
“走江湖的一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呢,”越嫣然气得瞪圆眼,“你的干净衣服都是我洗的,我连自己的衣服都顾不上洗跑去洗你的,你不感谢我,还敢嫌我脏。”
衣服穿在她身上,她自己都还没嫌呢他嫌个鬼。
“礼尚往来,你是想让我也给你洗衣服吗?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柳寻仙一脸笑眯眯,“不过我从前没学过洗衣服,你要是不怕我把你的衣服洗碎了,就脱下来给我吧。”
听听这盛气凌人的语气啊。
越嫣然咂巴着嘴连连摇头,柳寻仙清清嗓子,“明天就要动身上京了,要我跟一坨脏衣服走在一起,光是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这一个月岂不是天天鸡皮疙瘩。”
“你以为呢。”
越嫣然破功笑出声,“前一句还说着水深火热的炼狱,下一句就变成了家常的鸡毛蒜皮,你猜猜躲在暗处的各位大人心中作何感想?”
柳寻仙也笑起来,“说不说是我们的事,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们如今是人家的囊中物,随遇而安吧。”
话说完,他就拉她进屋逼她换装,两个人打打闹闹地洗了好半天衣服,第二日磨蹭到晌午才上路。
“要是我们改道回黑虎山,你猜暗堂的人会不会跳出来绑我们?”
“绑都不用绑,会干净利落地下杀手。不过以暗堂一贯的作风,要是我们这一路走的安稳顺遂,他们大概不会现身找麻烦了。”
越嫣然原本还对柳寻仙的话半信半疑,直到进了文京城,她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两人在泰聚堂落脚,又去国寺吃了斋,手拉着手在街上闲逛。
越嫣然看什么都稀奇,柳寻仙比她还稀奇,两人买了点心糕饼,又看了街边的杂耍卖艺,一路说说笑笑,半点也不着急。
到底还是暗堂一剑沉不住气,入夜就潜进二人的客房,“文京满是维王的眼线,二位如此张扬,是怕他发觉不了你们的行踪吗?”
柳寻仙笑道,“我们原本也是打算去维王府的,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召见我们。”
“二位打算自投罗网?”
“不自投罗网如何为皇上所用?”
暗堂一剑黑猫眼儿转了一转,“既然如此,我会安排二位进宫。”
“皇上恐怕没办法光天白日地见我们吧?”
“今晚子时。”
越嫣然与柳寻仙还在面面相觑,暗堂一剑已跳窗走了。
柳寻仙走去关了窗,对越嫣然笑道,“离子时还早,我们去逛夜市吗?”
“逛了一天还要逛啊,”越嫣然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个地方我倒是想带你去一次。”
“哪里?”
“文京城的花街柳巷。”
“你……”柳寻仙眼眯成了一条缝,“你要干什么?”
“当初那桩事旁人都搞清楚了,只有我蒙在鼓里,我还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呢。”
“那个人不是死了吗?”柳寻仙的脸黑成锅底,“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纠葛?”
“死的大概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柳寻仙眼中尽是凌厉,“我原本已经叫人查清楚了,错以为事情早就了了才没深究,你要真想报仇,我就传信回去,让他们出手。”
“我并没有寻仇的意思,只想知道一个究竟,活的明白些罢了。”
柳寻仙站起身,拉住翻包袱的越嫣然,“何必自找麻烦呢,你半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不用绕那么大一个弯子的,我们人就在京城,见皇上之前多知道一点他的手段,总好过一无所知。”
柳寻仙斟酌了好一会才说了这一句,“我也好,维王府上的暗卫也好,想取欧阳简的性命都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他身边有暗堂的人保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杀他,方法有的是,这么多年他之所以活的安安稳稳,也只不过是欧阳维没赶尽杀绝罢了。”
越嫣然这才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去看柳寻仙的表情。
“先帝驾崩时,为了杜绝日后的萧墙之祸,颇费了一番心思,三位皇子里,最有城府人也最狠毒的是当今的皇上,心思最单纯人品最良善的是驰王殿下,欧阳维虽然阴残暴力,到底还是做不出手足相残的事……”
越嫣然嘴巴开开合合,望着柳寻仙的眼睛喃喃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一皇二王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柳寻仙轻轻点了一个头,“皇上手里有皇位,有明里暗里忠心耿耿的臣子;驰王手里有兵权,有喻家的支持;维王手里有半壁朝堂,有绿林的势力;三足鼎立,谁也动不了谁,表面一池静水,实则早已暗潮汹涌,要是我猜的不错,皇上是打算联合驰王先打压掉维王的势力,再回头料理驰王。”
料理这个词的属性实在不怎么良好,偏偏越嫣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欧阳驰是什么模样了,不过听柳寻仙的口气,驰王爷大概就是温软的草包一个。
柳寻仙一个转身,越嫣然又低头翻起了行李,从包袱里取一件他的衣裳穿了,“我们两个穿同样颜色的衣服,又戴同样颜色的面具,是不是有些奇怪?”
柳寻仙帮越嫣然扯平衣角,“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我陪你走一趟也没什么,可……”
“你是怕我故地重游重温梦魇,还是怕风尘女子觊觎你的容貌前仆后继投怀送抱?”
越嫣然挤眉弄眼,柳寻仙啼笑皆非,“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啊。”
“青楼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春怡院是京城第一馆,花娘个个色艺俱佳,碰了你就要收钱,不会主动投怀送抱的,阁主大人大可以放心。”
“我原本也没在担心这个。”
柳寻仙言辞凿凿,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越嫣然对着镜子正正脸上的面具,“你现在想装出生人勿进的模样,晚了,那天暗堂一剑挟持你时一只手可搂着你来着,我倒没见你不自在。”
“剑客怎能同花娘相比?”
越嫣然在心里默默,这一帮自诩为武林高手的总有些知英雄惜英雄的知己情结,想来当年的梅锋柳刃大概也是不打不相识,打成至交好友的。
柳寻仙见越嫣然脸上挂着一个可疑的微笑,心肝都颤了几颤,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越嫣然索性笑出声了,“暗堂一剑也算是个风高雪冷的剑客,那日他掀了你的面具之后,一双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圆,我虽然没能亲眼所见,料想他黑布后面的脸肯定滑稽的很。”
第117章 春怡楼
柳寻仙绞尽脑汁回想那天的情形,实在没觉得绑匪与人质的角色扮演有什么纰漏,当下被越嫣然的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看着,越发哭笑不得,“他认出了我的本面,当然会吃惊。”
“吃惊你的束手就擒,还是吃惊你的容貌?”
“你整日里都在想什么。”
这口气分明是不想就这个无聊的话题无限延展,越嫣然却不依不饶,“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两个的主子又不是一个人,从前怎么会有机会见面,除非……”
“除非什么?”
柳寻仙隐约觉得越嫣然又要胡说八道。
果不其然。
越嫣然贼贼一笑,“那日我听望舒等说起,有人专门画你的画像出书流传,也不知有多少人每日对着你流口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初真不该把个恶犬当良畜。
柳寻仙头顶都要冒烟了,自己被当成取乐的玩意大肆流传的事,一直都是他的禁忌;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任凭他再有本事也无可奈何。
阁主大人原本就诟病自己的容貌,偏偏世上总有不知廉耻的下三滥。从前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不是没发过脾气,可为了一些无名小卒大动干戈又实非明智之举,气哄哄地摔了几天茶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越嫣然见柳寻仙玉面浮上一层晕红,一时心神荡漾,抓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下,“难道你是暗堂一剑的私人收藏?所以他见到你本尊才那么吃惊?”
做了坏事还没跑成就被柳寻仙抓住了搂在怀里掐,“你别再胡乱揣测了,但凡有些江湖地位的人,都来过武林大会,暗堂一剑明里大概也有别的身份,他见过我有什么稀奇。”
越嫣然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你那么聪明,要是明里见过他,怎么会猜不出他的身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之所以会安排我们来京城,恐怕也是抱着一点私心吧。”
“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辩解的,”柳寻仙唉声叹气,连连摇头,“眼中染墨,便觉天下皆黑,我如今成了给你解闷的人了。”
越嫣然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非但没有半点愧疚,反倒十分坦然,毕竟她从前都不曾同谁这么随心所欲地开玩笑呢。
撞坏脑袋看来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人要是有太多顾及,难免举步维艰,身心俱疲。
从前的岳淡然,无论是在苏丹青面前,还是欧阳维面前,总要戴着五彩斑斓的面具,遮遮掩掩隐藏本心,喜欢的东西不敢抓,讨厌的人也不敢动,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活的没有一点滋味。
“我是说着玩的,阁主大人不要生气了,你管得住你身边的人,可管不住这天下的人,他们想看美人,想听故事,乱说话,乱做事,靠一点可怜的幻想活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越嫣然被柳寻仙抓得咯咯笑,只得哀哀求饶,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轻轻摸摸他的睫毛,“凑近了看还真是又密又长,不知画你的人画得出这么漂亮的睫毛吗?”
柳寻仙被调戏的又脸红起来,拿食指戳戳她的脑门,“你呀!闲话少说,预备好了我们就出门吧。”
越嫣然靠拍马屁逃过一劫,心里窃喜;她对柳寻仙成了小人书的事幸灾乐祸,直到一年之后她自己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话本人手一例,才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偏偏拿他们当素材的是同一个,在越嫣然风靡江湖之前,那无良奸商可没少拿阁主大人开涮。
两人才从客栈的房里走出来,楼下用餐的客人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看,越嫣然被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向柳寻仙道,“他们是不是发觉什么蹊跷了?我们不会一件事都做不成就被拖进维王府吧?”
柳寻仙却很是淡然,“进房时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转身出门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你说他们好奇不好奇。”
两人故作无恙地出了门,越嫣然看看柳寻仙,再看看她自己,“入夜了穿些深色的衣服才不显眼,白日里该去买两套的。”
“新衣服不过水我是不穿的。”
柳寻仙昂首挺胸,顾自往前走,越嫣然唉声叹气地跟在后头,两人穿着素丽,都戴着一般无二的面具,好在京城的花街本就鱼龙混杂,他们混在人群里倒也不怎么惹眼。
越嫣然隔在柳寻仙与行人中间,一只手死死拉着他;柳寻仙被扯了几回,终于忍不住笑道,“你是怕我走失了,还是怕你自己被人拐跑了?”
是怕你被人拐跑了。
越嫣然在心里叫嚣。
“我担心你受不了人挤人跳到房上去。”
“跳什么啊,我如今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喏?这家?春怡院?”
越嫣然看着面前的招牌,心一沉,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淡定,说不在意,还是没法不在意。
柳寻仙有些担忧地看她的侧脸,“你还好吧?要是改变主意了,我们现在回去也不晚。”
“不回去。”
“我们这一路走来,别家妓馆都门可罗雀,春怡楼反倒冷清了许多,你不是说这是京城第一馆吗?”
“贩夫走卒都去得了的地方当然门可罗雀,你别小看了春怡楼的风水,这里往来无白丁,宾客虽然都不透露身份,动辄就是上品大员。”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没有规矩的烟花之地,那些披着官皮的达官贵人比贩夫走卒更喜欢乱七八糟的花样?”
越嫣然嘴巴一开一合,“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来风月之地寻欢,有买有卖,总比强取豪夺,欺压良民好得多。”
柳寻仙一脸不解,眼中更藏着愤愤,“你要为虐待你的人说话吗?”
“他只不过是虐待了我的皮肉,总比凌迟了我精神的人要好得多。”
原本也没想着会用到“凌迟”这个词,不知怎的就从嘴边滑出来了。
柳寻仙长叹一声,“此处既然归属维王,驰王党怎么会贸贸然跑了来闯祸?”
“有人从中作梗,设下圈套。”越嫣然同柳寻仙使了个眼色,“春怡院的护院个个武功高强,非等闲之辈,当初要不是有人设计周密,又怎么敢在欧阳维的眼皮底下做动作。”
“虽然走的是一招险棋,倒也是看准了才走的,布局的人胆大心细,对各人各心揣测的十分精准,想来也是筹谋已久。”
“皇上?”
柳寻仙摇摇头,口气笃定,“皇上日理万机,朝政民生都要压垮了他,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未必能事事亲力亲为,依我看,大约是有人专策阴谋诡计。”
“明司一笔?”
“你也知道这个名头?”
越嫣然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