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趴在她的肩上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从来没见过妖力这么强的家伙,光/气势就压得老子喘不过气来。”顿了顿,一脸钦羡道:“那就是道上盛传的青丘封王宫上月么?”
“你又知道?”夏柯随口问了一句。
小灰干咳了两声,“妖魔道上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没听过他的大名。”默了默,“据说这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曾打败过他,还断了他那在神兵榜上排位靠前的妖刀‘雪无伤’。但至今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夏柯十分扫兴的半点好奇心也无,“那也同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早点回去吧。”
傍晚掌灯时分刚过,小灰显然还没逛够,支支吾吾的极不乐意。
夏柯耐心道:“师父说今晚不能在外多呆,还是回客栈吧。”
小灰十分无耻的卖了个萌道:“不嘛,天还没黑嘛……人家还想再逛逛。”
夏柯一阵恶寒,立马将它拎了就走。
客栈远在城北,快步走回去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柯在客栈外并没有进去,只是驻足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压抑,竟有下雨的先兆。
小灰知道夏柯对雨的感知十分敏感,当下拍了拍胸脯,“没事儿!幸好老子带了你上次吃的神药,药有一大堆呢,让它尽管下就是……”
夏柯虽有些不知所措,听了小灰的话仍安心不少,说道:“那进去吧。”
然而当夏柯在房里正准备吃药然后打算闷着被子一觉到天亮时,却猛地听到对面厢房里传来了一声尖叫,惊恐而凄厉,“你是什么人……”
是中午那个黄衣小姑娘!
夏柯豁然一惊,白影浮动,人已经出现在客栈的楼下。
却见一个浑身黑漆漆的男子怀里正抱着个姑娘越窗跳了出去。
而楼下原坐着的几个食客,此刻早已躺在地上,胸前皆有一个一指粗细的窟窿,死的悄无声息。
一个分神之后,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却已经动了——想也不想便御风追出了客栈。
想她毕竟苦修数十年,论速度还是颇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会追不上一个带了负重的黑衣人。
但此刻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空气中的水汽渐渐蔓延扩散,远处的夜空传来几声响彻天地的雷鸣,闪电几乎要撕裂天幕。
她的呼吸在浓郁的水汽中陡然变得凌乱沉重起来,仿佛有千斤重的力量压在她的肩上,御风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此刻早已偏离城镇,下方是一大片黑漆漆的树林。
下雨了——这是夏柯的第一感知。因为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灵力也以极快的速度在流失。
坏了。
夏柯觉得自己今晚的决定有些鲁莽,搞不好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但想要掉头赶回客栈时,身体已经不听话了。
从夜空上摔下来的时候,夏柯很忧心自己会不会就此摔成一个残废,但幸而有树枝挡了一下,倒并没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只是周身却被树枝划得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她从怀里摸出洞冥草来照明,分不清方向,只能靠着记忆跌跌撞撞的往回走。不记得走了多久,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因为雨势渐大,树林里地势不显,她走来走去总是会回到起点。黑漆漆的夜晚,她半靠在树下,头痛欲裂的试图施用御风术,却发现自身灵力涣散根本无法凝聚。
于是她接着走,又过了一个时辰,她还是回到那棵古槐树下。
意识快模糊的时候,她绝望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她又迷路了。夜里的树林本就危险,何况下着雨,她若迟迟走不出去,以她目前的情景难保不会折在这里。
“师父啊师父,你说的不错……今晚果然不该出门的。”
洞冥草还在手里散发着荧荧之光,而她已经连头痛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突然,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雨幕中她看的不甚清楚,但却有幽暗的浅绿色清光刺破雨幕清晰的传了过来。靠近了,她才依稀辨出那是一顶悬空的车撵,并没有人拉抬,速度却快到惊人,上方八个撵角上全部挂着精致的宫灯,风驰电掣幽灵般的飘飞在雨夜的丛林中。
她已经无法去判断什么,只觉得绝境下终于来了一线生机,于是挣扎着在倒下之前拦在那顶轿撵的必经之路上。
那顶轿撵越来越近,在雨中竟一点声息也没有,夏柯看着它飞快的接近,当它飘过头顶时,她及时的伸出手去,一把便抓住了轿撵底座的轿杆,竟是被那样快的速度猛地拖出好几丈。
大雨滴滴飘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攥着轿撵边缘的手骨节发白,无声求救——轿撵终于慢悠悠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世界似乎石化般静了一瞬,就连落雨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一拍,空气里分明蔓延着阴冷的寒意。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道:“对不起…阁下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切。
然而轿撵里却没有人回应,雨水打在轿顶上发出了清脆而有节奏的敲打声。黑夜中,她额间的金色符文在雨中泛着璀璨的光泽,亮若白昼。
片刻寂静之后,她终于听见一个颇年轻的声音从轿撵里飘了出来,语气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姑娘迷路了吗?”
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苍白的唇紧抿着,微微点头。
“上来吧。”
…………
然而不知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还是周围的物景本就虚化模糊。自夏柯踏进轿撵的瞬间,她全部的视野就都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浸染在浓浓夜色下的薄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包括那道声音。
她于是下意识将目光移向轿撵中心的幕帘,在幕帘的后面,一个极朦胧的人影坐在那里,浑身笼罩着夜色,虽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姿颀长,怎么看都颇具风采。
她极为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幕帘后面的影子也默不作声的点首回礼。
这应该就是刚刚和她说话的轿主人了吧?夏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的容貌。
轿厢里空间很大,光线却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模糊素淡的,仿佛一捧热水就可以随时化开。香案上放着一架古琴,旁边燃了一炉不知是什么的香,味道很淡。她揉了揉眉心,头依然在痛,却稍稍恢复了些许思考的力气——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能感觉到外面下着雨,她乘坐的这座轿撵正飞快的飘飞行驶,然而轿檐外面挂着的八盏清灯却很少有光透进来,这让夏柯十分好奇这轿主人的做派——外面天黑,挂着灯她能理解,里面这么暗,至少也该挂一盏吧?
似乎轿厢里为数不多的光线全都是来自于上方的,夏柯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轿顶的方向——竟然是星星。可是,分明下着雨,而且还是在轿撵里,怎么头顶会有星光落下来?
只一个瞬间,她忽然想到什么。
八荒星象图。
竟然是八荒星象图——浮世记里才有描述的善见城神物,卜神的随身法器之一。
可是星象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柯一下子皱紧了眉,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低头苦苦纠结时,才猛地发现脚下一连串被她踩出来的脏脚印。
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毯子啊。
“啊……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地毯。”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略带不安之色的坐着,开口朝他道歉。
“没关系,一条毯子而已。”
他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语气轻的有些朦胧,有点像夜晚山间氤氲的黑色雾气。
夏柯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将目光移回到那轿主人身上时,终于变了脸色——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被搭救
他们明明坐在同一个轿撵里,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如同隔了一座山那样远。
她尝试着向后靠了靠,右手聚起灵印轻触轿壁时,却被一面无形的气墙给挡了回来。
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慌乱。
“姑娘是自己上来的,为什么不安分一些呢?”
几乎就在同时,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远处一下子回落在她的耳边。有凉凉的吐息拂过她的侧脸,近在咫尺,她僵坐着,就像被五步蛇咬了一样浑身发冷不敢动弹。
男子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很客气,却透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质地。
夏柯豁然睁眼,发现幕帘后面轿主人的样子依然模糊,轮廓却已渐渐浮现,能辨出一二。
他的坐姿很优雅端正,隔着一道幕帘,能隐约看见他比例完美的模糊身影。厚重的长长衣袍正拖在质地绵软的毯子上,而他的脸,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面具般,令人无法窥探。
夏柯有些意外,“你是……”
男子的表情她并不能看清楚,却似乎能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轻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姑娘也敢拦我的座驾?”
夏柯沉默了一会儿,香炉里燃的香让她有些反应迟钝,甚至有些困,她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才默然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阁下不是个普通人。但你我之间终究没有什么仇怨,想来你总不至于会害我。”
她觉得这个回答很是稳妥。
对方的回答却十分让她不安,“是吗?”
夏柯的眼睑慢慢垂落下来,目光有些涣散,“这是什么香……”
“不是什么特别的香。”男子的语气依旧很轻很淡,似乎还夹带了一丝笑意,“姑娘看起来有些困。”
她意识模糊的说不出话。
“那就睡会吧。”——没有起伏的声音透着股让人难以抵御的蛊惑力。
夏柯的眼皮登时有些发沉。
轿撵里很快重归寂静,只依稀可以听见雨珠敲打轿顶的声音。香雾氤氲的轿厢里,她坐在香案前,警惕的秀眉还没有松开,却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一片漆黑的梦境里,她还在挣扎着想:不会这么倒霉一出来就被坏人给盯上吧?
雨点滴答滴答的一颗颗砸进她的梦里,她感觉自己的衣服甚至都被淋湿了。
却听到一道极淡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到她的梦境深处,“到了。”
“什么……”夏柯一下子醒了过来,一模领口的位置,果然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不由讷讷问了一句,“对不起,我睡了多久?”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下,“不到半刻钟。”
夏柯一脸的难以置信,揭开外面的幕帘时才发现果然已到了城北的官道上。
原来人家真的是没有什么恶意,自己胡乱猜测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她用最快的御风速度追了两柱香的距离,这顶轿撵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速度之快简直让她无法接受。
夏柯一边下撵,一边为自己的胡乱猜测惭愧不已,当下歉疚的道谢,“对不起,阁下大恩,夏柯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报恩倒不必了。”因为隔着幕帘,她没能看到他脸上深不可测的沉默微笑,“我不总是这么好心。”
一句话,夏柯更加惭愧。
好在因为下雨,城北官道的尽头并没有人,她正想再说些什么,便看到头顶悬浮在夜色里的轿撵慢慢合上了幕帘,里面的声音也一瞬间重新变得如雾气一般模糊冗长,“夜还很长,姑娘若是没事,就别出来赌运气了。”默了默,“看在姑娘说了五遍对不起的份上。”
夜雨里,那架轿撵的檐角上,烛火明灭不熄,夏柯眼看着它就这样鬼魅一般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却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感慨,“凡世还是好人多啊。”
……
雨还在下,夏柯觉得头没有那么痛了,刚走了两步便见远处有只小蛇鼠携着大大的伞飞奔了过来,朝她大喊,“大爷的,下着雨你还往出追?你忘了师父说今晚不能出门的啊。”
夏柯抱歉的笑了笑,将伞撑开,“我这不是没事么,客栈怎样了?”
小灰道:“来了官兵,已将尸体处理了,不过掌柜的怕事,不敢再做生意了。”顿了顿,“咦?你衣服怎么是干的?”
夏柯一愣,猛然想起自己醒来时恍惚见到轿中男子身边环绕着的黑色地火,还有空气中残留的灰烬——似乎是她不小心弄脏的织毯被他无声处理掉了。……然后,还捎带着烘干了她的衣裳?
夏柯颇有些尴尬的擦了一下汗,反应过来小灰刚刚说的关键字时,忙问道,“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小灰看白痴似的看向她,“城里那么多家客栈,不够你住吗?”
夏柯皱眉,“可……”。
“书读的也不少,修为也不差,怎生就那么不知变通!”小灰十分嫌弃道:“性子活泼些倒还好,翩翩还是个闷葫芦,老子跟着你简直亏死了。”
夏柯眯着眼笑了笑:“果然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刚刚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把师父的钱袋弄丢了。我们今晚可能……”
小灰暴跳如雷,“什么!!你、你你你……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夏柯神色不变看向它,“城里那么多家客栈,还不够你住吗?”
“你……”小灰面如菜色。
“算了不逗你了,你告诉官兵那人劫走了一个姑娘吗?”夏柯恢复认真,正色道:“只怕这些凡世之人救人并不容易。”
小灰没好气道:“得了吧,下一代十二神启被劫这么大的事,凡世的人皇会派高手来的,你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你也尽力了,就甭瞎操心了,咱还是想想晚上睡哪吧。”
夏柯还是有些不放心,正想说些什么时便看到从客栈里远远走出来一人,长身玉立,是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到小灰时显然已有些熟稔,径直走过来抱拳道:“想来这位就是夏姑娘了。”
小灰晃了晃一颗小小的脑袋,也抱起两个前爪道:“没错,劳烦好汉了,人我已经找到了。”
“夏姑娘找回来就好。”默了默又望向夏柯,脸上却泛出些许红晕,“夏……夏姑娘,小灰它很担心你呢。对了,我奉家族之命前来处理这边的命案,来了才发现事态严重,不知姑娘可否同我回去一趟,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家主。”
夏柯闻言顿时疑惑,悄悄看向小灰,低声道:“不是应该当官的管这事么?”
小灰解释道:“在凡世,一般的凡尘俗事自然是当官的管,但他们解决不了的超过凡人界限的事情,就是十二神启的管辖范围了。十二神启守护凡世已久,这一带管辖的估计就是他们家了吧。”
夏柯了然,看向年轻男子道:“你们家主是?”
年轻男子礼貌回道:“正是家父慕容清。在下乃是家中次子,慕容图。”
夏柯诧异道:“那你岂不是下一代神启?”
年轻男子苦笑道:“不,继承了神启之魂的是我大哥,但他现在正在昆陶历练。”
“这样啊。”夏柯心道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正好去提供一下线索也能略尽绵力帮帮忙,当下便答应下来,“那公子带路吧。”
能解决留宿问题,小灰自然不会反对。
和小灰一起被那慕容图请上绕云车时,夏柯心里丝毫起伏都没有,只有小灰在那吱哇乱叫,“夏柯你快看,咱们在路上还说什么来着,风君物造的绕云车哎!而且这还是后世之人改良过的,整个全天下除了极厉害的显贵和皇族,没几个人有机会坐好不好……拜托你激动一下下嘛。”
能一夜飞遍千万里的座驾,她今晚已见过两次。
这个绕云车对于她刚建立起的眼界而言,显然已构不成什么震撼。但她还是很捧场的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夏柯此次来凡世,别的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