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你总是特别的关注我,无论是在宝船上还是码头边,你的目光总会停留在我的身上,这是为什么呢?”
李歧抿了抿嘴唇,眼神一时清醒一时茫然。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初次见面就把你打晕在地,和那些跪舔你的师姐师妹一点也不一样,特别的清新不做作?”
像是想到了什么,洛宓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其实我就是嫌弃你丑而已。”
第62章
“唔!”
李歧睁大眼睛看着半跪的女孩; 某些暗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以近乎羞辱的方式被戳让他克制不住的气血上涌,耳蜗深处发出了轰鸣; 眼前的景象一片又一片的发花; 他想要反驳却觉得舌根发软; 两片嘴唇重逾千金; 连带着眼皮和四肢跟着笨重了起来,没有了疼痛的支撑,只能慢慢、慢慢的被拉入了黑暗的深渊。
用手指撑开青年的眼皮瞅了瞅; 确认他陷入昏迷的洛宓站起身走回原位; 摘下半空中的五官按到了烟雾里; 她还没开口; 那画妖就迫不及待的表了忠心。
“大人; 我什么都告诉您!请务必要留小的一命!”
从趾高气昂到卑躬屈膝; 态度落差不可谓不大,然而这点牺牲在它看来与身家性命相比; 恐怕是不值一提。
“我没什么想要问你的; ”维持着把“五官”按上去的姿势; 洛宓看都没看它一眼;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是宋明照!”画妖尖声喊道; “当年是他画出了我,给我起名澜沧; 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节指骨; 日日供奉在我面前!”
“那节指骨有奇怪的力量!天长日久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意识!我不想再当一幅画才……”
“我说过了; ”洛宓眉头微皱的打断了它的自白;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于是画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它维持着惊愕的表情,那张虚假的脸微微扭曲,组成身体的烟雾重新凝聚,变成了一张破旧的画纸,然后被四面八方的海水冲的稀烂。
抬手捂住了脸,洛宓一字一顿的念起了那个再次被提起的名字,“宋、明、照。”
当初在澜沧山的时候,她没能记住这个名字,而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忘记了。
做完这一切,洛宓抬腿迈过昏迷不醒的李歧,谁知脚尖刚刚触地就迎来了一阵地动山摇,无数气泡自地砖的缝隙中升起,转眼就填满了整个宫殿,与此同时,一声长长的狼吟从远处传来,响彻了整座遗迹。
深海里是没有豺狼的,深海里有的只是豺身龙首的睚眦而已。
而更糟糕的是,狼吟传来的方向正是她拎着李歧离开的方向!
去还是不去?
洛宓脚下一顿,竟少见的犹豫了起来。
如果不去,羽渊很可能会命丧睚眦之口。
可若是事事关照,她又要他何用?
想到这里,洛宓脚尖一转,向着宫殿的更深处走去。
反正她想要的,魔界需要的,都只是魔尊羽渊而已。
若是他做不到,那就只能换掉了。
“睚眦追过来了。”
留在宫殿入口的李羽渊回过头,拥有水灵根的他在海中远比其他人更加敏锐,无边的南海无时无刻不在抚慰他、提点他,帮助他在这场已经偏离了最初目的的竞赛中占得先机。
睚眦肆虐登天台的画面犹在眼前,王盼之闻言也顾不得看管束手就擒的杨林了,连忙问道:“羽渊师兄,咱们该怎么办?”
不光是他,赵克己也默默的握紧了枪杆,他虽心高气傲,但也不是狂妄自大之辈,参加仙魔会盟的都是心动期以下的弟子,恐怕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那头凶兽塞牙缝的。
事到如今,再愚笨的人也不会认为登天台上的那血腥一幕是百花派特意安排的了,毕竟只要她们还没疯就不会想出这样一个与全修真界为敌的关卡来。
很显然,她们对水下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娘的,咱们不会被那群臭娘们给坑了吧?”
同样意识到不对的还有抱头蹲下的杨林,这名邋里邋遢的炼魂宗高徒面色一变,顺着汹涌的水流来处一望,正对上了灯笼那么大的一只眼睛!
“它来了!”再顾不上门派立场之分,他大吼一声。
然而,杨林还是喊得太晚。
伴随着大量气泡的出现,一道黑影如箭般蹿入,强大的冲力直接掀翻了在场的四人,杨林抱着头撞上了一块礁石,剧痛从背部传来,他却丝毫顾及不上——因为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充斥着他的鼻腔了。
只见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半龙半豺的高大猛兽,而它布满利齿的嘴里,正叼着几乎断成两截的王盼之!
“羽……师兄……”尚存一息的少年手指动了动,汹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海水,也映红了眼眶,“……克……己……”
然而就算是最简单的名字他也没能说完,随着睚眦合上的獠牙,这名软心肠的小道士彻底断了气息。
之后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王盼之的尸体随着睚眦嘴上的动作而抖动,剩余的三人能清楚的听到骨头在利齿下碎裂的脆响,血水和漏出的肉沫混在一起,带来了逼人欲呕的腥臭气。
接下来就是杨林近二十年来最难熬的时光,他眼睁睁的看着王盼之是如何一点点被睚眦嚼烂咽下,少年那双无神的眼睛正冲着他的方向,与垂落的手臂一起一上一下的来回晃动。
睚眦吃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可他却觉得它吃了整整十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就算在炼魂宗长大,杨林还是没学会如何去当一名合格的魔修。
“咕嘟。”
随着最后一口血肉入腹,睚眦吐出了嘴里的骨渣,王盼之仅剩的头颅顺着水流漂向了两位同门所在的角落。
赵克己握着红缨枪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空着的手握拳塞进嘴里,堵住了在嗓子眼徘徊的怒吼,而握枪的手腕则被李羽渊死死扣住,痛的几乎要断掉。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周师妹死时的恐惧和愤怒再次出现,并毫不留情的把他劈成了两半,一半怒吼着要复仇,另一半则小声啜泣,连放声大哭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这个恐惧和怒火交织的狂潮里,将赵克己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牢牢钉在原地的就是李羽渊的手。
少年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但他的神情却依旧镇定,就算此刻正身陷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境,惨死的王盼之与食人的睚眦也并未让他动摇半分。
说来也怪,杨林望着他,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这种感觉无比熟悉,每次火毒发作时,就算再怎么烧心烧肺,只要想起把他塞进浴桶里的李歧师弟,就总能镇定下来。
杨林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从一个陌生人身上再次汲取到那种镇静灵魂的力量。
“吾乃睚眦,龙之二子。”
将王盼之吞吃入腹的凶兽说道,声若洪钟。
“奉圣人之名,吾与长兄囚牛、九弟螭吻镇守此地。”
“尔等既入此殿,便格杀勿论!”
“烦请龙吞君息怒,”李羽渊声量不大,却也清晰可辨,“吾等乃误入此地,若上尊允诺,即刻便退出大殿,再不复返。”
“退出大殿,再不复返?”睚眦人性化的弯了弯眼,配上犹带血丝的獠牙显得分外狰狞,“既然都来了,何必要急着走呢?”
此言一出,三人心下皆是一沉。
龙子睚眦,天性嗜杀,就连其父都为之奈何,当初圣人特意将它与性子温和的囚牛、螭吻搭在一处,为的就是防止它大开杀戒,然而谁也料不到,因囚牛被困于砗磲之中,螭吻忙于救兄,竟让最为危险的它落单了。
睚眦凶性一起,就再难按下了。
“师兄,”赵克己咬着牙说道,“为今之计,咱们只能跟他拼了。”
这话不假,如今敌强我弱,他们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李羽渊对此有别的看法。
“卦象已经变了,”他冷静的说道,“进入遗迹须得出坎为水卦,取下下卦的深陷曲折之意方才能寻得真正的入口,可见此处为大凶之地,亦会遇到大凶之事。”
“然自我们进入正殿,卦象就已变为了泽上泽下,乃是上上卦兑为泽,寓意齐心协力,便事事随意。”
他的话语于此刻就是一记定心丸,其余二人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了几分希冀,然而还没等完全亮起来就被睚眦冷笑着打断了。
“你们今日死在这里,于我而言就是事事如意了!”
说完它一个曲身,张开血盆大口就扑了过来!
“克己!杨道友!”
李羽渊双手一翻,两颗灰色小球在掌心旋转,正是紫金观的绝学沧海遗珠。
若论以小博大,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此时此刻的招数了。
比起曾经的李歧,身怀《天水真要》的李羽渊用起沧海遗珠更加手到擒来,只见灰色小球与睚眦带气的水流相撞,以四两拨千斤的精妙硬生生的扭转了对方的来势,带着赵克己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一次扑杀。
“临危不乱,手段精妙,小子,你会有大机缘的。”
扑了个空的睚眦晃了晃脑袋,对李羽渊赞许道。
“我在这鬼地方蹲守了这么多年,见过了不少凡人,但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份心性的,你可算第一人。”
说到这里,没等杨林和赵克己松一口气,它便话锋一转,杀气毕露。
“可惜,我说过了,进入这座大殿的人,都得死!”
第63章
睚眦的宣言就是临终的丧号。
李羽渊就地一滚躲过了必死的一击扑杀; 凶兽那条有力的长尾巴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将附着其上的珊瑚和贝壳击了个粉碎。
随着它的动作; 水流像鞭子一样甩了过来; 爬到一半的赵克己躲避不及; 被抽了个正好; 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对面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然后软塌塌的滑落下来; 喷出了一口鲜血。
“哦; 一只被抓住了。”
睚眦用夸张的口吻说道; 调转方向对着三人呲了呲牙; 那上面还残留着王盼之的血肉; 看上去分外可怖。
这样不行。
李羽渊单手撑在地上; 扭头去瞧游刃有余的对手,后者甚至有闲心对着他眨了眨眼。
神兽与凡人之间差距太大; 就算各大门派掌教亲临也未必能拿这头睚眦如何; 更遑论连金丹都没有的他们; 要是按照它的节奏来; 三人迟早会在筋疲力尽后步上王盼之的后尘。
无论从实力还是运气; 他们都处于绝对的劣势,想要逆转局势、死里逃生; 还要行非常之道。
“睚眦是龙子却遭生父厌弃; ”他低声背诵; “因为它长相丑陋亦不会呼风唤雨。”
不会呼风唤雨……也意味着; 在这深海之中,它一样会受限!
打定了主意,他立即从地上冲了起来,一直关注他的杨林也同时发力,二人像两条剑鱼一样冲向萎顿在地的赵克己,一左一右将他拉起来,向着幽深的宫殿奔去。
“跑也没有用!”
紧追不舍的睚眦如此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在有限的空间中远没有修士灵活,每一次急转弯都会撞上墙壁,惊起一阵又一阵的颤动,震的礁石纷纷落下,将海水搅得更浑。
“咳咳咳……”
伤势颇重的赵克己被呛的连连咳嗽,弥漫着血腥味的口腔每一次颤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睚眦那一甩伤到了他的五脏六腑,这样下去必然支撑不住高强度的逃亡。
“向左。”
李羽渊带着三人游进了一条较为狭窄的回廊,紧贴在屋顶之上,仗着睚眦进入不便而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赵克己此刻半边衣裳已经被血浸透,红色在白衣上格外显眼,他虚弱的抓着砖石,嘴角的血迹淌成了一线。
“我有伤药,”意识到此时此刻少了谁都不行,杨林伸手进衣服一阵掏,还真的拿出了一个小玉瓶,还不忘解释了两句,“我穿的太脏了,百花派的人都不愿意近我身,不少好东西都没搜走。”
吃了爱干净的亏的年轻道士接过玉瓶,拔开塞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湛天宗的愈心丹?”
虽然很奇怪炼魂宗的人为什么会有湛天宗闻名遐迩的疗伤药,但赵克己再怎么死脑筋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忙倒出一颗吞服而下,不出片刻脸色就缓了许多。
“睚眦并非水生妖兽,对水中的血腥气并不敏感,可躲在这里也非长久之策,若是被抓到则必死无疑,”李羽渊沉声说道,“我有一计可以阻它一阻,还望二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赵克己一向以李羽渊马首是瞻,而杨林此刻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二人纷纷点头,正等少年详细解释,却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的看向窄巷的入口,于是也顺着看去,就发现在那空无一人的入口处投下了一片影子。
这片影子被拉的狭长又变形,然而还是可以看出那标志性的龙头和豺狼般的身躯。
二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屏息的望着影子不断挪动,然后一根尖爪从墙壁后伸了出来,扣在墙上敲了敲。
“哒、哒、哒。”
尖爪每一下都像是叩在了三人紧绷的神经上,只见凝聚着战栗和恐惧。
“三位客官,商量好了吗?”
睚眦滑稽的语调传了过来,与此同时,那张凶恶的兽脸出现在了拐角处,几乎填满了整个甬道,而那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态度似乎预示了无论何种某家都将徒劳无功。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参赛弟子身处此地此刻,自信也好,侥幸也罢,都会在这个瞬间被击的粉碎,继而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然而站在这里的是李羽渊,好在站在这里的是李羽渊。
在他被置换的十五年人生里,比此刻更艰难的时刻之多远远超出了旁人的想象。
“我需要四息,”他镇定的发号施令,“你们拖住它四息,咱们就能活。”
四息,放在平日转瞬即过,放在此时则度日如年。
赵克己和杨林对视一眼,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昭然若揭的不安,然而事到如今,除了拼一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商量好的话,我就进来啦。”
睚眦的声音再此响起,只见它将硕大的头颅和前爪硬塞进了狭窄的通道,撑得石壁上裂开了无数缝隙,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断裂。
“上!”
看着向内伸来的利爪,杨林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抛开没有用武之地的种种阴邪法术,他顶着赵克己惊骇的目光用出了湛天宗的镇宗绝学——真言令!
“定!”
言灵之力随着他的怒吼发出,睚眦的利爪在空中僵了一瞬,可也仅仅是一瞬,它便一摆将青年甩到了墙上!
第一息!
赵克己一蹬墙壁,全身真气被催到了极致,红缨枪流行般刺出,直取睚眦的右眼,却在半路就被利爪拦截,枪尖扎在坚硬的皮肤上,仅仅是刚一接触便断成了两截。
第二息!
把玉瓶里的药丸倒出来塞进嘴里,杨林从墙角弹起,对着睚眦发出了第二句言灵——“困!”
无形的绳索捆紧了神兽的全身,迫使它发出一声怒吼,直接崩断了所有的束缚,被法术反噬的青年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泪。
第三息!
失去尖头的枪杆一转,赵克己提枪再刺睚眦的右眼,这一回他被不耐烦的神兽“啪”的一掌拍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头颅一仰,鲜血一口喷出。
第四息!
他们做到了!
杨林欣喜若狂的抬头,就看到双目紧闭的李羽渊慢慢飘到了半空,他双臂张开,束起的黑发在水中摆动,像是在迎接什么东西降临。
可是他又能迎接什么呢?
“上善若水。”
坐着蒲团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