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贺翔被长长的黑须严严实实缠住,像个巨大号的长条煤球,这时他似乎转醒,闷闷的痛乎声响起。
唔唔!
不过是眨眼间,微弱的声音响便低了下去,很快,长条煤球贺翔犹如漏气一般,一点一点瘪下去,那些圆虫的绿眼更绿了。
咚,咚,咚。
这时坍塌的墓门里发出窸窣的声音,似是在敲什么,一下一下,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飘荡。
“啊啊啊”,绿眼圆虫又惊慌起来,慌忙收回长须,聚在一起,迅速消失在黑漆漆的甬道里。
只留下,一张被吸干的贺翔皮。
“树树姐!”二柴惊呆了,跑过去扒拉着墓门前的石块,完全忘了在心里交流,疯狂咆哮着,“树树姐,树树姐你别死!!!”
下一瞬,一只沾满土的细瘦手腕从石块里伸出来。哗啦一下,那些石块纷纷滚落到地,灰头土脸的沈沐树这才冒出来,看着挂着泪的二柴,她眸底水光闪动,唇角却上扬温暖的弧度:“好吧,那我不死了!”
“呜呜呜。”二柴哭着扑到她怀里,爪子紧紧抓着她,“呜呜呜,树树姐没死,我的树树姐没死。我以为你会死……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让三哈知道,你的狗脸往哪里放。”沈沐树吸了吸鼻子,又开始推石块,“快帮我把石块都搬开,苏阿姨吓坏晕过去了。”
二柴也吸了吸鼻子,点头:“嗯。”
还好倒塌的墓门不算大,一人一狗刨了几分钟,推开了所有石块。沈沐树扶着晕过去的史诗靠到甬道边。
她余光看了眼远处贺翔那张人皮,心里有点发怵,那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到底是什么呀?还有这里……
到底是哪儿啊?好像一个墓室……
此时幽暗的墓室里,位于正中的石棺缓缓打开,一只缠满布的枯瘦手指搭在棺沿,埃及十二代法老睁开满布暗色幽光的眼睛,“咯咯”笑了几声,慢慢坐起身,迟缓地转动着他的脑袋。
咔嚓。
这时因为时代久远,他左手那浸了药水的布竟然因为接触到空气,断开从石棺滚了出来,滚到坍塌的墓门前。
法老歪了歪头,他的手。
一阵凉风吹过,沈沐树缩了缩脖子,她揽住史诗的腰,低头对二柴道:“二柴柴,你有没有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是不是……漏水了?”
“好像是有点……”二柴懒洋洋地回头,在看到墓门前,努力把自己手安装回去的法老时,黑漆漆的小眼珠瞪得滚圆,狗吠出声,“汪汪汪汪!”大粽子呀!
“嘘,别吵到苏阿姨。”沈沐树轻轻踢了踢二柴。
“汪汪!汪汪汪!”
二柴只是叫。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侧身,偏头:“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啊啊啊啊啊啊!!!木乃伊!!!!!”
以前沈沐树还是挺喜欢看电影《木乃伊》的,甚至还觉得那些缠着布的木乃伊有那么点可爱和酷炫。
可现在,当一个真正的,大号木乃伊出现在眼前,她脑海里只有念头。
“跑啊!”
人?
法老的手总算别别扭扭地接回去,他看着前方拼命跑的一人一狗,眼珠逐渐变成淡淡的红色,人,会呼吸的人,能看到阳光的人。
哗啦啦哗啦啦。
甬道不停往下落土,沈沐树扶着史诗刚跑到转角处,数不清的泥土石块就砸下来堵住了去路。
再也无法前行。
“……”二柴抓着沈沐树的腿,缩头缩脑,“树树姐,我打赌是那个大粽子做的妖!”
“我也赌是他做的妖……”沈沐树欲哭无泪回头,把史诗和二柴护在身后,有点没底气道,“二柴柴,你说我能打赢他吗……”
二柴看了眼高高瘦瘦,却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越来越近的法老木乃伊:“大概,不能吧。”
是真的不能。
沈沐树一拳能揍爬一个大汉的拳头,法老毫无反应,甚至有点期望她多揍几拳,他睡了那么久,身上有点痒。
挠一挠,挺好。
法老像提小鸡仔一样,一手沈沐树,一手二柴,对软倒在地的史诗毫无兴趣,凑近她们闻了闻,鲜活的,香甜的,温热的血液气息。
他眼珠更红了。
“树树姐,我害怕!”二柴扑腾着小短腿,试图用爪子去刨法老的脸,可它刨了半天,不过是刨下几块泛黄的布片。
而那些布片却像有生命力一样,瞬间又回到法老身上,毫布未损。
“呜呜呜,树树姐怎么办?”没有任何信号的撒哈拉沙漠甬道,万能商店无法使用。二柴绝望极了,“呜呜呜,我想念三哈,有它在……算了,它还是不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呜呜呜,木乃伊太可怕了!”
“我……”沈沐树连话都说不完整,法老看着她细细脖颈里的血管,眼睛唰地变得血红,张开没了牙的嘴,“咯咯”想咬下去。
她双手抵着法老那颗圆滚滚的布包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脸红脖子粗道:“叶……叶熙明救命啊……”
“哎呀呀。嘎嘣,嘎嘣脆。”
下一刻,一道嚼着薯片,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你这样喊别人的名字,让我很困扰啊,我又不是叶熙明,要是出手救你,岂不是显得我很廉价?”
人?!
沈沐树困难地抬眸,法老身后半米的地方,一个清瘦俊秀的男人慵懒靠着甬道,捧着包原味薯条三兄弟吃得开心。
只见他约莫二十岁左右,一身青色丝绸长褂纤尘不染,赫然就是“有来有去”的老板,姜知礼!
沈沐树愣住,奇怪,那个当铺老板为什么会出现在2010年的撒哈拉沙漠?确切说,他怎么也在木乃伊的墓里?!
感受到她的目光,姜知礼微微扬起下巴,轻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普通的当铺老板而已。”
沈沐树怔住:“……”他还会读心术?
“喂。”姜知礼挑了挑眉,提醒道,“小丫头,你真的想成为法老的口粮?”
此时法老的嘴距离沈沐树的脖颈只有0。01公分,她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布包头尖叫出声:“姜知礼老板,救命啊!”
姜知礼把最后颗薯条放到嘴里,有些意犹未尽。
须臾,他眸底闪过一丝冷光,看向法老:“收到。”
☆、080
【080】
昏暗的电筒光里; 姜知礼的速度快如闪电;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 沈沐树就感觉身上的桎梏消失,“咚”一声掉到地面。
只见他轻松捏着法老的手腕; 唇角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乖啦; 回去睡觉吧。”
明明是淡如水的语调; 可却有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法老眼珠转了转,仰头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姜知礼; 那渗人的血红竟然逐渐淡下去; 须臾; 他很是迷茫地晃了晃左手,有些委屈。
咯吱咯吱。
“姜……姜知礼老板……请问这个大粽子他……他在做什么呀?”二柴知道姜知礼肯定不简单; 缩到沈沐树的怀里露出一双黑豆小眼睛,难得的礼貌。
“哦; 没什么。”姜知礼打了个哈欠,放开对法老的钳制; 从口袋里翻出管“502”胶水。“他让我帮他把手黏紧一些。”
果然下一刻,法老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坐到姜知礼面前,把左手取下来递给他,眨巴着眼睛。
“……”
沈沐树静默片刻,看着咯吱窝夹着手电筒,用“502”胶水大大咧咧黏着法老左手的姜知礼; 小小声道:“姜老板,你……你……你是来盗墓的么……”
这话问得她自己都不相信。
一个会盗墓的当铺老板不稀奇,但能坦然和一只狗对话的当铺老板,那就很神奇了。
“刚刚求救的时候还是姜知礼老板,现在就成姜老板了?”姜知礼挑挑眉,并没有正面回答沈沐树,只是笑道,“比起我,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不仅有孙策的剑,还出现在埃及法老王的墓里,不是更奇怪?”
咔嚓。
此时清脆的接骨声响起,法老的左手犹如从未断掉似的,严丝合缝地黏了回去。他开心甩了甩,眼睛燃起簇小小的亮光,抱住姜知礼的大腿蹭了蹭。
俨然是在撒娇表示感谢。
“小意思,不用谢啦。”姜知礼安抚地拍了拍法老的头,笑眯眯道,“已经出来玩过一次了,回去继续睡觉吧,没有下次哦。”
“咯咯。”
法老喉咙里又发出奇怪的声音,起身一晃一晃回到墓室,跨进石棺躺进去,又自己拉上棺盖,在越来越黑的空间里,再次闭上双眼。
“我是很奇怪。”沈沐树起身,眼睛亮亮的,“所以你呢,来救奇怪的我的你,到底是谁?”
姜知礼抬手看了眼时间,不知从哪里摸出根棒棒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唇角突然上扬微妙的弧度:“没办法,为人师表,谁让你是我最满意的学生呢,沈沐树小朋友。”
轰隆。
一道惊雷在沈沐树头顶炸开,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姜知礼:“你……你是说……你是姜……姜教授?!可你……你们明明……”
“明明长得不一样?”姜知礼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包,打开往外掏面皮,每一张都精致得栩栩如生,“我这里还有黑道大哥脸,霸道总裁脸,高冷特警脸,温润如玉少爷脸,你喜欢哪张?我送你一个当临别礼物好了。”
“不要不要了,谢谢……”沈沐树和二柴的下巴同时掉下来,“你你……你……”
“离你回2018年只有十分钟了。”姜知礼报时,对着沈沐树抛了个媚眼,“千万别震惊结巴浪费时间,不然可不够你提问哦。”
“……”沈沐树还是无法把他和总是面瘫脸的姜教授联系起来,顿了顿,“你还知道时空列车对不对?”
姜知礼继续往包里掏东西,点头道:“当然知道,不然怎么能来这里救你,你以为我会瞬移?”
沈沐树吸了口气:“你是特意来救我?”
“也不算。”这时姜知礼终于翻到他想找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沈沐树,“喏,本来想着你要走了,想去你家还剑给你。没想到耳朵好了那么一点点,听到你要到2010年救人,反正我没事,就跟来看看咯。”
赫然是那把孙策的剑。
“可我现在没钱赎……”沈沐树眼巴巴看着剑,她在离开前已经把所有钱转交给苏让,让他接下来去投资即将爆红的影视项目和房地产,现在身无分文。
“你觉得我像缺钱的人?!”姜知礼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捂嘴嘤嘤嘤,“我不过是看你三年后无法来赎剑,所以想做一次好人,忍痛割爱送给你!你竟然……心灰!意冷!算了……你拿着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沐树慌忙道歉,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剑,紧紧抱在怀里,“谢谢你啊,姜……老师。”
听到老师,姜知礼夸张做作的表情凝固了,眸底闪过一抹落寞。须臾,他突然拍了拍沈沐树的头,眉宇间都是慈祥:“你改变了历史,等回去后,我再不是你老师了。”
是了,等回去后,她已经不会是S大的历史博士生了。
“老师……”沈沐树仰头,怔怔看着姜知礼。这时,甬道里传出一阵即将发车的鸣笛声,到了回2018年的时间。
“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你的苏阿姨安全带回地面。”姜知礼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又恢复漫不经心的笑,“再见了,小朋友。”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漫长的孤独,一个活死人的孤独。
十年前,他在“有来有去”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姑娘,还活当了一把三国孙策的剑,却再也没来取过。
十年后,他无聊没事去当个博导,竟然又遇到了那个小姑娘,许是真的太孤单了,他破格录取她成为他唯一的学生。
可现在,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呀。
不知为何,姜知礼明明在笑,沈沐树却觉得鼻头有些酸,她手紧了紧,突然上前抱了抱他,认认真真道:“我不管历史怎么改变,你永远是我的老师,我第二喜欢的老师!”
闻言姜知礼身子颤了颤,心底流过一阵暖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别扭道:“既然你如此强烈要求,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随你咯。”
“嗯!”沈沐树笑弯眼眸,“2018见,老师!”
“2018见!”姜知礼笑得照亮了昏暗的甬道,脑海里已经在规划2018年换什么脸出现在沈沐树面前,冰山教授显然不好玩了,不如来张菜市场杀猪大叔脸?
然而片刻后,他脸色大变,看着不远处穿墙而过的沈沐树,咆哮道:“等等!小丫头片子你把话说清楚!我那么完美无缺,慈祥和蔼的老师,为什么只排第二?!你给我回来改了!我要当第一!”
响彻云霄的咆哮声穿过墙壁,震得时空列车站都抖了抖。
正在推行李的神兽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耳朵,迷茫地抬头四顾,这么可怕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那树树姐,你喜欢的第一个老师是谁呀?”二柴捂住耳朵,好奇道。
沈沐树跳上2018年的列车,眸底满是狡黠:“最喜欢的老师嘛,当然是……上能打架,中能学数学,下能学厨的万能学习卡。”
她话音落,开往2018年的列车缓缓开动了,只需要两小时,她就会成为26岁的沈沐树,再不能穿梭时空,也不再有一只叫二柴的狗。
车厢一下安静。
二柴摩挲着它的小书包,发了许久的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列车即将到站,它才拿出一个不算大,泛着盈盈光芒的透明瓶子。
“要把我的意识抽出来放进去了么?”沈沐树一直凝视着它,见状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温柔地摸着它的狗头。
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瓶上,滴答滴答响。二柴吸了吸鼻子:“嗯,先把你的意识放到瓶子里,然后去家里抽出你十年前的意识,最后互换身体。”说着,它还是压抑不住,放声大哭,“呜呜呜呜,树树姐……我舍不得你……”
“傻乎乎的二柴柴,我又不会忘了你。”沈沐树捧起二柴肥肥的狗脸,捏了又搓,搓了又捏,眸底水色闪闪,“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玩啊。”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还是难过……呜呜呜……”二柴边哭边点头,颤抖着爪子扭开了装意识的瓶子。
下一刻,沈沐树只感觉眼前一暗,脑袋一重,整个人就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耳边萦绕着一道甜美的女声。
“欢迎回到2018年哦。”
……
“沈沐树!你再不起床,我的鸡毛掸子可不客气了!”沈妈妈熟悉的咆哮响起,沈沐树揉了揉重重的头,从床上爬起来。
“起了起了……”她闭着眼睛穿上拖鞋,又闭着眼睛刷牙洗脸,一切完毕后,才打着哈欠睁眼。
清晰的镜面里,是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顶着一个土得不能再土的锅盖头发型,审美宛如十年前的她。
等等……十年前的她?
十年前的她!
沈沐树瞬间清醒,惊喜地摸着她26岁的脸,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081
【081】
十平左右的卧室一如记忆之中的模样; 只是还有些许不同。
书桌第三层摆着的东西变了; 以前是历史论文的获奖证书; 现在变成了一排整齐的物理竞赛奖杯。
沈沐树揉着太阳穴,很快; 一些破碎的记忆和知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逐渐拼凑成过去这十年的经历。
她读了理科实验班; 她成为S市理科状元,考入□□第一学府的物理系……然后现在,她是物理系的博士在读生; 正在和导师研究一个大项目; 每个月有几千块的津贴。
“果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