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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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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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灵心里酸楚,不知该说什么。
  “唉,”小二一声长叹,“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外说是谭家大少爷二少爷,但对内,估计还是就认那一个儿子。要不谭家这一辈应该排‘世’字,怎么大少爷叫谭世宗,二少爷就成了谭云山。”
  既灵没想到连一个名字都有说道。
  那要这么看,再结合小二说的,和她在谭家亲历的,谭员外对两个儿子的远近亲疏可再明显不过了。
  等等,有个地方不对……
  “刚出生的时候哪里看得出长相和身量,而且滴血验亲也没问题,怎么就不给排字?”既灵越想越觉得说不通。
  “最开始当然给排了,”小二的表情好似在说你急什么,我这正要讲,“云山只是小名,但后来越长越不像,干脆就改叫谭云山了。”
  既灵感觉自己有点压不住火了,还能这么干?
  “哪有养着养着给人改名的道理,真要不当自己儿子,赶出去算了,还天天听着人家叫‘爹’,占便宜啊!”
  小二总觉得对面的姑娘下一刻就要跳起来挠他,连忙缓声道:“我听我们掌柜的说,这里面是有蹊跷的。其实六七岁的时候模样已经能看出不像了,然后个子也一个劲儿往上窜,谭老夫人,就是谭员外他娘,那会儿还在呢,真的打算让谭员外把人赶出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不赶了,还好吃好喝养着,不过自那以后,名字就改了,再不许用‘世’字,大名就叫谭云山。”
  峰回路转得太快,既灵有点蒙:“怎么就不赶了?”
  “不知道,”小二也摇头,“所以说这事儿蹊跷呢。”
  难得碰上个乐于打听也愿意说闲话的,却不料越聊越迷糊,原本的疑问是解开了,更多的新疑问又冒了出来。和小二一起往楼下走的时候,既灵有点后悔自己的多事。
  小二见她眉头深锁,便宽慰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和谭家有什么交情,但这事儿呢,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人家谭二少都想得开,一天天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和谭夫人还有大少爷的关系也处得还行,过的日子要和我们这些苦人比,那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不用谁可怜。谭员外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还养着外宅……呃,这话你就当没听过啊,千万千万。”
  既灵看着小二硬生生把话咽回去的懊恼样,终于露出午后苏醒后的第一丝笑。
  显然,二少爷的来历已成槐城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只要背着谭家人,可以随便聊,但谭员外眼下这方外宅,估计就是秘密了,没准知情人还被谭员外封了口,这一时说走了嘴,就比较尴尬了。
  既灵不关心谭员外的风月事,故而全当没听见,足下一点,轻盈跳入漂在正堂中的木盆——半块碎银子,这盆现在归她了,
  “姑娘千万小心——”店小二不知她要去哪里,但对于出手大方的客人,总是要送上一些叮嘱。
  既灵背对着他挥挥手,而后光洁瓷盘浸入水中,开拨。
  经过一夜,既灵的划船技术已十分熟练,加上无风无雨又是顺流,很快便抵达谭家。
  这一次小厮没再通禀,直接毕恭毕敬引既灵入宅。
  仍是后院,仍是茶厅,仍是谭云山。
  雨虽停,天未晴,茶厅依然昏暗,故而同昨夜一样,燃着烛火。谭家二少爷则手执书卷,于摇曳光影中聚精会神地看,身心皆沉入其中,时不时还啧啧有声,不知道的以为他微灯苦读准备考状元呢。结果见到既灵后,他立刻起身相迎,并随手将书扣于桌案,封皮上五个大字也由此现于灯下——奇妖异人传。
  经过与店小二的一番“探秘”,再见到谭云山,既灵的心里就多少起了变化,起码凶是凶不起来了:“怎么看起这种书了?”
  谭云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既灵的无情嘲讽,不想嘲讽确实有那么一点,但也是和颜悦色的,竟还能听出点温柔;颇为意外:“知己知彼嘛。”
  既灵莞尔,她之前就觉得,抛开别的不谈,只“坦诚”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能够坚持下去和这位“并肩作战”了。尽管对方的“坦诚”多半时间都是在质疑她的身份和本领。
  “终于相信这世上有妖了,相信我不是骗子了?”
  “我回来之后又反复想了一下,那样的尸体怎么看都非人力所能为。”
  不知是不是错觉,既灵总觉得谭云山在说到“反复”两个字的时候,脸色不算太好。
  “谭员外呢?”聊到此时,既灵才反应过来从进府到现在,都没见过除了谭云山以外的谭家人。如果说谭夫人在内宅不出来露面很正常,但谭员外和谭世宗,怎么也不见踪影?
  “都在屋里躲着呢,”谭云山听见既灵问一,就知道她没问出的二三四,“你言之凿凿妖星在我们两家之间乱窜,他们哪里还敢出来,而且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给你些银子,务必尽快驱除妖星。”
  三人都躲着,就让谭云山一个人出来冒险……既灵心里莫名不大痛快,但手却故意伸了出去:“拿来吧。”
  “我帮你推了。”谭云山微笑,朗声道,“我和爹说了,法师降妖伏魔,乃为匡扶正义,而且言明不取分文,你如果非要给她银两,反而会惹她生气了。”
  既灵牙痒痒。
  她当然不是真缺这点银子,但就是见不得谭云山这般从容的得意劲,可对方一旦老神在在起来,那真是做足了准备,刀枪不入,堪称无敌。
  谭云山知道不能再嘚瑟了,虽然只短暂相处,但既灵的性子简单直接,很容易看透,所以他可以确定,眼下若逞口舌之快,乘胜追击,那结果必然是自己被武力制服。
  思及此,他主动回归正题:“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现在祸害槐城的,到底是什么妖?”
  说到这个,既灵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坐下来,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两口,又沉吟半晌,才幽幽一叹:“我也不知道。”
  谭云山差点被闪着:“你别吓我。”
  “我真不知道,”既灵难得真诚看他,“我只能说,这和我从前遇见的妖都不一样。”
  谭云山眉头微皱:“怎么讲?”
  既灵道:“所谓妖者,生于天地灵气,长于日月精华,而后修于世间,汲万物精气,乃无尽头。我小时候还没开始修习降妖之法时,师傅就让我背这句话,他说若想捉妖,先要知妖。这句话的意思是,妖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成,但成妖后的修行,只有汲取万物精气这一个途径,并且修行没有尽头。”
  谭云山问:“没有尽头是指……”
  既灵道:“这样的修行没有穷尽,亦无结果。妖怪可以随着修行的年头,从小妖变大妖,从妖形变人形,甚至最后变成千年万年的老妖,但永远不可能真正变成食五谷杂粮的人,当然,更不可能成仙。”
  谭云山又道:“那‘汲取万物精气’又做何解?”
  “万物,即……”既灵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轻轻画了一道起伏波浪,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和一个可疑人形,每画完一个,便说一句,“山林草木,飞禽走兽,人。”
  谭云山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图案,最终决定劝一劝:“讲与我听便可,不用画,多辛苦。”
  既灵没听出谭二少的“逆耳忠言”,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这三者之中,人的精气是提升修为最快的,所以很多不堪隐匿山林慢慢修炼的妖,便选择了这一途。”
  谭云山严肃起来,再无心情玩笑:“被妖吸了精气的人会如何?”
  “轻则失心疯癫,终生混沌,重则一病不起,直至殒命。”既灵说着缓缓抬眼,仿佛透过窗格,能看见昨夜陈家井边的惨状,“但没有一个会骨肉化血,只剩皮囊。”
  谭云山思索片刻,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道:“既然和你所知所见的不同,有没有可能就不是妖?”
  既灵想也不想便摇头:“只可能是更罕见更厉害更凶的妖。”
  谭云山点点头,死心。
  片刻后——
  “我能不能回屋休息?反正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行。”
  “为何?”
  “我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真的?!”
  “但需要诱饵。”
  “……”
  昨夜分别后,各自回忆起陈府场景的二人,不约而同对对方有了新的印象。谭云山欣赏既灵的正义勇猛,既灵惊讶谭云山的沉着冷静,这样的改观让彼此今日重聚时,眼底皆多了一丝友善和钦佩。
  “诱来了妖又当如何?”
  “豁出去殊死一搏。”
  “你豁的好像是我。”
  “怕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野的姑娘。”
  “我倒见多了你这样没用的公子。”
  ——所谓不投缘,即友善难长久,钦佩转瞬逝,唯有厌嫌烦,绵绵无绝日。
  


☆、第 7 章

  没用公子辗转反侧一夜,最终还是为了野姑娘……不,为了这一槐城的百姓,决定豁出去了。
  彼时既灵已经退而求此次,从自己身上下手了,哪知道正坐在谭家中庭花园的飞檐亭顶上纳清排浊,向着成为最甜美诱饵的方向努力呢,谭云山就脚步匆忙地赶过来了,然后站在飞檐亭的几步开外,仰头毅然决然道:“让我来。”
  既灵立刻从善如流,生怕多说一句话都会让谭二少反悔。
  可如今,谭二少已经爬上飞檐亭顶盘腿而坐、吐气纳息三天两夜了,既灵终于没忍住,于这第三夜的黯淡月光里,问出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已经三天两夜粒米未沾牙的谭云山还以为自己在元神恍惚中出现了幻听,勉强定了定神,才发现是既灵在和自己说话,气若游丝道:“你怎么不等我饿死了再问……”
  谭云山的声音气息微弱,怨气却沸腾,哪还有一点往日的风度翩翩。
  既灵想乐,又觉得不太厚道,于是努力抿紧嘴唇,好歹算是忍住了。不过等笑意过去,又有点对谭云山刮目相看。
  诱饵者,即以自身精气引诱妖怪来捕食。但世间人岂止千万,凭什么妖不去捕食别人偏要来扑你,那就需要这个诱饵的精气比旁人更清,更纯,更甜美。说起来好似很高深,实则做起来并不复杂。人的精气于体内运行,既有清气,亦有浊气,清气乃人至纯元气,浊气乃五谷杂粮在腹中消解所生之气,普通人清浊相混,故而妖在吸取精气时,也只能清浊一并捕食,但若此人不吃东西,只喝清水,那渐渐浊气排空,腹内便只剩清气了,若还能打坐冥思,集天地日月之精华,那这清气便会愈发纯净,对于妖怪来讲,也就愈发甘甜。
  谭云山要做的便是这个。
  如今,他已三天两夜未食,只喝清水,除中午回房稍事休息外,其余时间皆在飞檐亭顶屏息打坐,集天地灵气,攒日月精华。唯一可惜的是槐城仍不见日头,只夜里偶有几片云散开,露出月光。
  但若和这一城的人相比,谭云山现下可谓是最招妖怪喜欢的了,也多亏槐城地灵人杰,周边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妖,否则还没到等来真正大妖,谭云山就已经被小妖们瓜分了,哪里还容得他打坐到如今。
  “长痛不如短痛……”
  悠悠男声打断了既灵思绪。
  她坐在回廊栏杆上侧着头向上往,见谭云山仍闭目打坐,只嘴唇微动,仿佛料定了既灵听得清楚。
  “与其提心吊胆的活着,倒不如迎头而上来个痛快。”
  明明该是坚毅慷慨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优哉游哉,跟闹着玩儿似的。可偏偏这样的谭云山,在浅浅月色的笼罩中,竟让人觉出一丝仙气。
  既灵甩甩头,怀疑自己陪着打坐这么久,也有点迷糊了。
  “你不怕死吗?”她问谭云山。
  这也是当初被一口拒绝后,她没再执着说服谭云山做诱饵的原因。命是人家自己的,斗嘴的时候她可以怎么痛快怎么说,但落到真章,谁也没有权利让别人把命豁出去。
  “怕。”谭云山的回答意外干脆。
  既灵愣住,正迷糊,就听谭云山继续道——
  “但我更怕惦记。反正妖怪来了,不是他把我弄死,就是你把她弄死,总会有个结果。我不喜欢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忘又忘不掉,舍又舍不下,烦。”
  所以“不烦”,是要排在“活着”前面的?
  既灵完全没办法理解谭家二少爷的追求。
  但话说回来,她可以为了降妖伏魔舍命,谭云山自然也可以为了消愁舍命,人各有志,也轮不到旁人来指指点点。
  “明天就有结果了,”既灵给诱饵打气,“这样修行三天三夜,体内浊气会彻底排出,清气溢满,到第四日,便是精气最清最盛之时。”
  “你的意思是明日天一亮,妖怪便随时可能出现?”谭云山没被安慰,倒开始汗毛直立了。
  既灵连忙安抚:“不用紧张,最快也要到明天傍晚,妖都是昼伏夜出,晚上才是它作恶的时候。”
  谭云山松口气,还好,还有一整夜和一白天可供喘息。
  啪嗒。
  啪嗒。
  潮湿夜风里忽然传来踩水而行的声音。
  谭云山刚放下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既灵则早在听见第一声的时候站起身来,踩着回廊栏杆往外望。
  声音是从郁郁葱葱的树丛后面传过来的,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间或还有丝丝拉拉的剐蹭声,听得人不寒而栗。奈何树影幢幢,触目所及皆一片漆黑幽暗。
  谭云山有点慌地看向既灵,无声控诉——你不是说明夜才会来吗?!
  自古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虽然之前告诉既灵自己愿意豁出去的原因时,话说得漂亮,也的确是心中所想,但等真到了这一刻,还是会本能地恐惧。
  既灵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冲着谭云山挤眉弄眼,希望对方能懂——我哪知道它不按路数来!
  “眉目传情”间,声音已然近了。
  更近了。
  近到那脚踩淤泥溅起的水声仿佛就在耳畔。
  既灵和谭云山不约而同重新看向树影深处,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让他俩一齐浑身紧绷,头皮发麻。
  哗啦——
  树影被猛然拨开,月色下一人形黑影显出轮廓,与此同时高声抱怨:“哪个不长眼的说园子里水退了,别让我逮着,逮着就扒你一层皮!”
  来者,谭家大少谭世宗也。
  既灵终于松弛下来,虽然她不喜谭世宗,但相比至今仍不清楚何方神圣的凶妖,这位大少爷也没那么惹人厌了。
  谭云山比既灵反应更快,在听出是谭世宗声音后,便低笑出声,语气切换之自然仿佛之前差点被脚步声吓得坐不稳的那位不是他:“大哥,你这是骂谁呢。”
  “还不是那些奴才。”谭世宗余怒未消,一边往回廊飞檐亭这边走,一边恨恨念叨,“我要划船过来,非说什么园子里水退得差不多了,撑不住船,劝我走路,这倒好,走了我一脚泥!”
  园子里的水的确退了一些,虽然池塘仍一片汪泽,但花园这半边已经隐约露出些地面,撑船是肯定撑不住的,但若是步行,那也必然要踩泥蹚水。下人没骗谭世宗,不过应该也没把话提醒全,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值得琢磨了。
  飞檐亭在回廊尽头,探于池塘之上,但回廊倒是同花园连通,故而谭世宗先行翻栏杆入了回廊,才气哼哼向谭云山这边走来,每走一步,就啪一声,及至抵达既灵身边,已在回廊里印下一串泥脚印。
  同一时间,谭云山已顺着亭柱滑下来,摆好迎接姿态,待谭世宗来到跟前,立刻有礼道:“大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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