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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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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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云山和郑驳老一齐出声。
  前者直接扑到既灵,用身体将她护得严丝合缝,后者则挡到天帝和既灵身前,一掌发出金色仙光与黑雾于空中剧烈相撞!
  金光轰然而散,黑雾如破竹之势重重击在郑驳老的掌心!
  郑驳老身形一晃,沉沉倒地,不知生死。
  “师父——”
  南钰的声音几乎变了调,一下窜到郑驳老身旁想将其扶起,可手刚碰到衣角,就见一团金光自郑驳老体内缓缓浮出。
  仙魄。
  南钰瞬间一片空白。
  仙者死,仙魄离。
  背后忽然射来一道赤色仙光,触到仙魄,散成包裹着它的淡淡光晕。
  原本向上浮起的仙魄复又缓缓下沉。
  南钰诧异回头。
  是天帝。
  既灵自谭云山身下挣扎着爬出时,仙魄已回到郑驳老胸前。她一瞬就明白了,不自觉抓紧谭云山的胳膊。
  谭云山被她抓得有点疼。
  他知道,她可以为救别人献身,却见不得别人为救她而伤。
  傻丫头。
  郑驳老救的是天帝。
  想归想,谭云山却也一样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仙魄,希望其顺利回到庚辰上仙的身体。
  若这时厉莽再来一下,天帝也回天乏术。
  然而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击耗了极大妖气,此时的厉莽在众仙的降妖咒中重新安稳下来,撞破九天门的那一截身体也落回忘渊之畔,那血盆大口倒仍张着,一下下喘粗气。
  仙魄终于完全没入郑驳老胸膛。
  谭云山刚要舒口气,却在下一刻怔住——那仙魄又出来了,托着它或者说将它重新逼出来的,是一团黑气。
  南钰双眼通红,几近绝望地看向天帝,他不知道这位九天至尊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若有,他甘愿以命换命!
  天帝没看他,只定定望着那团仙魄,口中默念有词。
  顷刻,一个巴掌大的、香炉模样的法器凌空飞来,将郑驳老的仙魄纳入炉内,却将所有黑气挡在了香炉之外。
  “他中了妖兽的至邪之气,邪气不驱,仙魄回不了身体。”天帝隔空将香炉送至南钰手中。
  南钰护紧香炉,迫不及待地问:“该如何驱邪气?”
  “肉身入星辰炉,炉下燃净仙草,足足炼满七日,切记火不可灭,邪气尽除。”天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炉,“在那之前,看好你师父的仙魄。”
  南钰用力点头,恐惧、忐忑、庆幸、后怕……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再克制不住,湿了眼眶。
  “你还真是一点不像你师父。”天帝摇摇头,似有失望。
  南钰不解,愣在那里。
  天帝沉下声音:“如果现在是郑驳老,他不会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浪费一点时间,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庚辰宫,继续拿起《九天星宫》,卜渡劫之法。”
  “师父已经占出了厉莽死门……” 南钰怔怔看着天帝,可底气并不太足。
  “要么是卜错死门,要么是仅有死门还不够,需以得当之法相配合,”天帝看着一脸少年气的尘华上仙,目光是极深的信任与托付,“九天仙界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就看你了。”
  “我?”重任来得猝不及防,南钰一时大乱。
  他去占星,谁来为师父驱邪?
  他根本没认真学过师父的占星之术,不过是看得年头久了,耳濡目染会那么点皮毛,师父都占不出的伏妖之法,他怎么可能占得出!
  “我会派人将星辰炉和净仙草送去庚辰宫,并在七日内不眠不休守着,你若不放心,大可连人带炉一并移至占星室。”
  “可我真的不行,我只是给我师父打打下手,我连九天星……”
  众仙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打断了南钰的话。
  紧接着,惊呼四起。
  南钰看着天帝和两个伙伴也变了脸色,立刻回头。然后,他慢慢睁大眼睛,也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气。
  这是他见过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厉莽圆滚滚的身上正裂开一道道口子,每道裂口都流出鲜血,而鲜血中,又慢慢生出牙齿。
  最后,所有的裂口都成了嘴,从九天门到忘渊之末,无分头尾,密密麻麻遍布在厉莽身上,像无数头只有嘴的小兽聚成了一条肉虫。
  狂风乍起!
  忘渊水面被吹得荡出波浪,可那浪起之后并不回落,而是漾出忘渊,直直进入一张张血盆大口!
  厉莽,终是喝起了忘渊之水。
  九天宝殿,不,整个九天仙界,陷入死寂。
  只漾起又来不及被厉莽喝到的忘渊水,拍落在岸,声声清脆。
  “你师父有占出一旦厉莽开始喝忘渊之水,多久能喝干吗?”天帝从容地问,竟连先前的那丝乱都没了。
  师父还真占出了,只是不想徒增恐慌。
  可天帝平和淳厚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南钰起身,第一次与他平视,像师父一直以来的那样:“一天,忘渊水便会降下三尺,三尺之后,浅处的妖邪现世,接着忘渊水越往下降,越深处的妖邪便会陆续而出,不必等到喝干,世间已乱。”
  天帝:“所以一天是大限。”
  南钰:“若重布仙阵,可拖至三天。”
  天帝:“三天,卜得出吗?”
  南钰微微抬头,很想慷慨激昂地说一句“能”,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天帝忽然笑了,清浅的,温和的,一刹那便将周遭的沉重压抑驱散,透进微凉的风。
  他说:“去吧,尽你全力,成与不成都无妨,那就是九天仙界的命数。”

  ☆、第64章 第 64 章

  珞宓在噩梦中惊醒; 发现自己躺在羽瑶宫的寝榻上。
  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透; 贴在脸颊上; 些许凉意的潮湿。
  她坐起来轻轻喘息,慢慢平复因骇然梦境而狂乱的心跳; 由衷庆幸着; 还好是梦。
  “来人——”竟无一个仙婢发现她已睡醒,要起身更衣吗?看来最近她是管教得有点松了。
  寝殿外,无人应答。
  珞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正想骂; 忽然听见脚步声。
  只一人; 由远及近。
  不是仙婢刻意放轻的细碎; 而是沉稳的、不容动摇的气度。
  “母后?”珞宓看着进殿的身影; 有些茫然。
  帝后见她这样,怒又袭上心头:“睡一觉; 就忘掉自己闯下多大祸了?”
  她是想横眉立目的; 可话一出口; 才发现疲惫有余; 震慑不足。连日鏖战,竟磨得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
  可这足以让珞宓忆起一切。
  原来不是梦,原来那样日昏月暗星辰尽落的恐怖景象,是真的。
  惊惧和后悔汹涌回笼; 她的声音开始发涩; 颤抖:“忘渊……真的干了?”
  “厉莽已经喝了快有三天三夜; 至多再一个时辰; 水面低过三尺,那些被投入忘渊的妖邪就会陆续出来了。”帝后不想对女儿粉饰太平,可当看见其眼中的惊愕与悔恨,还是心生不忍,抬手轻擦她鬓角的汗水,将凌乱发丝顺于耳后。
  泪水夺眶而出,珞宓扑进帝后怀里,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只是想让长乐找回心……”
  帝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冷静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珞宓抬起头,哭得声音断断续续,哪里还有羽瑶上仙的跋扈高傲,只剩犯了错的懊悔与惶恐:“说、说什么都晚了……我闯大祸……闯大祸了对不对……”
  帝后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心已软得不成样子,但脸上和声音都没泄露半点:“无论忘渊水干与不干,罪是一定会问的,你如果不说实话,母后也救不了你。”
  她要趁着天帝审问之前把事情弄清楚,以便最大限度护住女儿,但也要赶在忘渊水落三尺之前回去抵御即将现世的邪魔。
  没有更多的时间耗在这里了,她必须速战速决。
  珞宓在帝后严肃冷峻的目光中渐渐停止哭泣,一连几个深呼吸后,她终于说出实情——
  “长乐原是蓬莱散仙,我喜欢他,可他却说他没有心,所以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问他如果有心了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他说也许吧。但我相信,只要找回心,他一定会喜欢我。可是长乐的心成仙时就丢了,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帮他找……”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翻遍了仙志阁,一无所获。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张信笺,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就放在羽瑶宫的书房桌案上,信上说长乐的心被上古五妖兽吃了,只要将长乐推下思凡桥,并指引他收服五妖兽,便可寻回心……”
  帝后不可思议:“这样拙劣的谎言你竟信了?!”
  “我没有信!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珞宓低下头,声音弱下来,“我想着反正捉妖兽也是功德之事,况且长乐是带着仙格掉下思凡桥的,就算找不回心,也注定了还会成仙……”
  “那五妖兽呢,长乐怎么知道五妖兽在哪里?”
  “我告诉他的……不,是他跌落思凡桥的几年之后,我收到了第二封信笺,还有一张尘水仙缘图,信上让我把图送给他转世的那户人家……”
  其实信笺上还交代了该怎样说怎样做的许多细节,可珞宓知道母后不想继续听这些了。她现在也觉得自己很傻,可在当时,她真的满心满眼就一个念头——找回长乐的心,不管用什么方法。
  帝后不知该说什么。
  她能想象苦恋中的女儿把这信笺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也认同一个注定会再次成仙的仙人,下凡历一世之苦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如果不是眼下这样的局面,她会和珞宓一样想当然认为“捉妖兽是功德”。
  可即便每处都挑不出毛病,在连背后指引之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依样照做,仍然是愚蠢之极!
  “信笺在哪?”追究前事无益,帝后直接问证据。
  珞宓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见了。”
  帝后要吐血,守了三天仙阵都没这样身心俱疲:“你和我说的都是实话?”
  珞宓总算敢抬眼了:“若有半句谎言,愿入忘渊!”
  “要是忘渊还有水可投,那真是天大幸事。”帝后重重叹口气,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愁绪万千,“记住,待你父王审问,你就实话实说,不过有一点,要多谈你对长乐的痴心。”
  珞宓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帝后笑了下,笑意却没到眼底:“因愚蠢而被恶徒利用和因痴情而被恶徒利用,你父王绝对更宽容后者。”
  ……
  帝后来去匆匆。
  她原本是想弄清楚女儿究竟做了什么之后,再教其如何避重就轻,认小罪脱大罪,结果发现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说女儿身上的愚蠢有什么好处,那就这一点了——愚蠢让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辜者,一个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的痴情人,唯一故意犯下的错,不过是推了一个散仙下思凡桥。
  随着帝后离去,被屏退的仙婢重新入殿,伺候珞宓更衣。
  她木然地配合,直到重新穿戴整齐,才终于定下心思。
  “退下!”
  “帝后说了上仙不可以离开羽瑶宫……”
  “让开——”
  她的宫殿,谁人敢拦?
  珞宓一路走出羽瑶宫外。她知道帝后不愿让她出来,一是怕有危险,二也是怕她再做傻事。但她不亲见忘渊之惨况,于心难安,不亲见长乐之绝情,于心难平。
  蓬莱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黯淡的苍穹里再见不到一颗星辰。
  九天宝殿,却已面目全非。
  珞宓藏于几盏宫灯之后,俯瞰整个九天宝殿,断壁残垣,烟尘四起,喝着忘渊水的极恶之兽,精疲力竭却仍守着仙阵的众仙。
  三天三夜,再多仙力也禁不起这样耗,如今的仙阵就像凡间冬末春初的湖面,冰已化至极薄,随时随地可能碎裂殆尽。
  九天要乱了吗?三千年的大战要再来一次了吗?不,会比三千年前更惨烈吧……
  父王和母后在仙阵之东,几位九天法力最高的上仙分别在仙阵西、南、北统帅,长乐,长乐……珞宓仔细看过仙阵,寻找心上之人,赫然发现他就在天帝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那位置几乎算作仙阵之东的副统帅了,而在他身边……又是既灵!
  珞宓的手不自觉握紧,指甲弄疼了掌心。
  良久,她呼出一口气,用斗篷罩住头,像很多喜欢扮神秘的散仙那样,遮住脸,翩然下落,混入仙阵之东。
  三天三夜的鏖战,众仙早已疲惫不堪,全靠最后一丝精魂气再撑着,整个九天宝殿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暮气沉沉。
  除了仙力殆尽,还有越来越渺茫的希望之下,那逐渐冷却的热血,慢慢死了的心。
  不过也有依然斗志昂扬的仙友,他们或许阻止不了忘渊水干,却有勇气展望水干后的世间,甚至细听,还可见自嘲和调侃,那是极难得的、无论情况多糟都敢于面对的坚定与乐观——
  “如果至恶妖邪都出来了怎么办?”
  “不知道。”
  “我以为你会说那就捉呗,出来一个捉一个,出来两个捉一双。”
  既灵无奈看他:“如果忘渊水真的干了,我哪还有命捉妖,早就被问罪了。”
  仙力濒临耗近让谭家二少的气息有些不稳,但半点没动摇他“高洁的品格”:“妖邪都出来了,谁还顾得上问你的罪,趁乱赶紧跑。”
  既灵没好气地笑,脸上血色很淡,眸子却仍明亮:“你怎么都成仙了,还这么狡猾。”
  谭云山莞尔,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讨人喜欢。
  苦中作乐的两个人没注意这番对话被前后之人一齐听了去。
  前头的天帝还好,假装没听见某些“疑犯”谋划要逃,并不太难。
  后面罩着斗篷的珞宓却再没忍住,泪水无声而落。
  不该是这样的,找回心的长乐该是喜欢自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惹下大祸,竟替别人做了嫁衣,她真的不甘心……
  谭云山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太疲惫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有仙人绝望悲切了,怎么身后似有啜泣?
  想要回头去看,然而刚刚转头一点,就瞥见一只爪子搭上了忘渊的岸!
  三天大限已到,忘渊水落三尺,那被珞宓形容为要化不化的湖面薄冰,终是碎裂。
  仙阵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妖兽——”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这里也出来了——”
  不止谭云山看到的这一只,而是从已经毁掉的九天门到忘渊之末,皆有妖邪而出!
  仙阵再不成型,整个九天宝殿一瞬尽乱!
  【都是浅处妖邪,成不了气候。各仙就近集结,合力制之,断不能让妖邪入了凡间,妖魄也不行。】
  天帝的声音此时听来就像古寺的钟,沉静,悠远,奇异地让人镇定。
  谭云山和既灵互看一眼,不必多言,一个劈仙雷,一个净妖铃,狠狠击向妖兽!
  然而天帝的金光比他们更快,仙雷和净妖铃抵达之前,妖兽已轰然倒下,妖魄离体而出,被天帝收入法器。
  既灵后知后觉,忘渊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永世禁锢那些极恶之徒的精魄,哪怕散于天地都不行,因为散了的极恶之魄,再得机缘,无论修成什么依然是恶的。
  可是浅处的妖邪尚能应对,若再往后,深处的妖邪出来呢?
  南钰占不出伏厉莽之法,这就是个死局!
  有风刮过脸颊,极快,刀子似的。
  既灵下意识抬头,竟是南钰御剑而来!
  天帝、帝后、谭云山以及这仙阵之东的几乎所有仙人都看见了,但没人敢出声,都极力压着狂喜,生怕一场空。
  尘华上仙落地,然脸上并无喜悦,而是一种挣扎与痛苦交织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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