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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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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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很小,几不可见,落地上便化了,偶尔给落叶打上零星水点。
  他们从南边进墨州,然幽村在墨州最北面,且要翻过白鬼山才到,故马车又经过三日,方才抵达白鬼山山脚。
  前夜宿在就近庄子里的时候,庄内人说白鬼山原叫白龟山,因远看山形似龟,山顶又一年三季积雪,只夏季短暂露出山头,入秋又白,所以得名。但后来总有进山的人说遇见了妖怪,渐渐的白龟山就被叫成了白鬼山。
  白鬼山道路艰险,马车本就不便,又有这等传说,车夫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继续了,既灵他们也不为难车夫,就此下车。
  其实已在山脚,便看不出什么巍峨入云连绵起伏了,就一片深山老林,几条被人踩出的像路不像路的小道,随便选哪条,都是一头扎进山里,区别只在于往什么方向扎。
  雪在昨天便停了,山脚下没积住雪,只一地厚重的湿透落叶。
  三人入墨州后已添置了厚衣服,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再耽搁,选了条看起来走的人更多的小路,迎风上山。
  三人前后成一纵列在山路上前行,越往上,风越冷。好在是个大晴天,日光坚定不移穿透层层枝丫,在山林间留下一片光明透亮。
  既灵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就要回头看看谭二公子有没有掉队,确认没有后,还要嘱咐一句:“谭云山,别跟丢了。”
  亦步亦趋跟在冯不羁身后、生怕掉队一步的谭二少,用前所未有的真心保证:“只要你俩不用轻功,我能跟到地老天荒。”
  既灵莞尔。
  虽然大部分时候谭云山都让人恨得牙痒痒,但就坦白这点,比许多矫揉造作的人强多了,尤其是坦白认怂的时候,透着一丝直率可爱。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就听冯不羁问:“我记得下车的时候,赶车那小伙说就算不迷路脚程快,翻过山也要到半夜了?”
  “对,”既灵点头,“所以就算天黑我们也不能停下来,山上太冷,根本过不了夜,必须一鼓作气翻过山。”
  冯不羁点点头:“懂了。”
  话是这样讲,但“脚程快”可以努力,“不迷路”却要看运气了。很不幸,三人的运气还是差了点,也不知道那是山里什么位置,反正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高耸大树和遍地的低矮草木,若不是他们发现不对,在其中一棵树上做了记号,回头走着走着又看见了那记号,还真以为自己仍继续向前呢。
  “怎么办?”冯不羁靠在树干上喘气,鬼打墙似的转圈让人焦躁。
  既灵定了定心,缓声道:“别急。我们有干粮有水,就算一时半会困在这里,也不怕。只要我们不慌,总能找到路。”
  冯不羁自浪荡江湖起,便一直穿城过镇,于热闹地方游走。他是长生不老,却并非不坏金身,也要吃饭睡觉,而人多的地方才好混口饭吃,荒山野岭的就算捉了妖,谁给你银钱饭菜。
  一对比自己,他就看得出既灵是吃惯了苦的:“你是不是总往这深山老林里扎啊。”
  既灵朝手心呼出几口热气,而后捂了捂脸颊,才道:“还好,也不是我故意非往山林里扎,只是那些恶妖一察觉我要动手,就总爱往山林里跑。”
  “那是,”冯不羁道,“在市井街巷,我们是主,它们是不速之客,到了山林里,就反过来了。”
  “是啊。”既灵不甚在意地应着,眼睛却在四下环顾,努力找路。
  “再走走试试,如果还出不去,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冯不羁的声音拉回了既灵的心绪,她忙抬头问:“什么办法?”
  冯不羁道:“砍树。走一路,砍一路,我就不信这样还能绕圈!”
  既灵乐,方法是真笨,但要能坚持住力气一路走一路砍,那绝对是最简单粗暴有效的法子。
  三人又走了很久,在第五次看见标着记号的树之后,既灵受不了了,直接和冯不羁道:“砍吧。”
  冯不羁跃跃欲试很久了,闻言立刻甩开膀子,抽出……谭家二少的菜刀。
  谭云山一愣,立刻握住冯不羁的手腕,情真意切:“哥,这是我唯一的防身兵刃……”
  冯不羁叹口气,道:“弟,我总不能拿桃木剑砍吧?”
  谭云山默默看向既灵。
  既灵眨巴两下眼睛,悟了,哭笑不得道:“行,我来。”
  净妖铃一出,谭二少的菜刀终于得以保全。
  化身大钟的净妖铃浮至高空,而后重重往树干撞去!
  巨大的撞击和震动惊起一片山林飞鸟,更有野兽嘶嚎,或远或近,或愤怒或惊惧。
  既灵心生不忍,奈何树干虽被撞出明显缺口,却仍屹立不倒。
  冯不羁和谭云山合力去推,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既灵狠下心,又一记净妖铃。
  大树终于轰然倒下,自又是一番鸟兽窜逃。
  但若想下山,这才只是开始。
  既灵有些迟疑道:“这么撞下去,我们是下山了,林子也要毁了。”
  冯不羁原本想得简单,但在刚刚弄倒一棵树后,就发现这办法有点凶残。鸣鸟走兽依山林而存,他们弄倒的是树,毁的却是别人的家。
  谭云山不懂这些,反正既灵和冯不羁怎么走,他就怎么跟,只是有件事他一直心中存疑,见伙伴讨论,便也插了一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既灵怔住,抬头看看天,依旧不见暮色,便道:“应该还早吧。”
  谭云山皱眉咕哝:“可我总觉得已经走了很久。”
  冯不羁也抬头去看,的确万里无云,光明清朗,便调侃道:“是你走太累了想要休息吧。”
  山林不止能迷乱人的方向,也能迷乱人的时间。
  谭云山歪头琢磨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见一丝窸窣,抬眼去望,就见不远处草丛有道白影闪过!
  谭云山心下一惊,冯不羁却比他更快一步出声:“有妖气!”
  话音未落,冯不羁已然蹿了出去。
  既灵连忙收回净妖铃,迅速追上。
  谭云山不敢耽搁,跟着狂奔,只是一边奔一边心酸地想,照既灵和冯不羁这样逢妖必追遇恶必除,他这趟尘水走下来,别说五只妖兽,就五十只可能都挡不住……
  白影蹿得极快,且就埋在低矮草木里前行,三人只能影影绰绰看出是一只白色兽类,比狗大些,比狼小些,但它跑得太快,始终和三人保持着极远距离,又有草木遮挡,根本看不清具体模样。
  这密林中又压根儿无法施展轻功,何况后面还带着一个谭云山呢。
  僵持性的追逐不知持续了多久,连既灵都有些气喘,心说要不放弃得了,毕竟只能确定是妖,却无从分辩好坏,没准人家就在山里乖乖吸天地精气修炼呢,这样的妖即便追上了,她也不可能动手,到头来白折腾。
  就这一刹那的心念微动,远处的白影一闪,没了。
  既灵错愕,一口气跑到近处,只剩草木,哪里还有妖的影子。
  冯不羁随后而至,喘着粗气道:“怎、怎么,还是追丢了?”
  既灵有些挫败地点头。
  脸色煞白的谭家二少终于艰难而至,再跑下去他容易把命交代在这白鬼山上,于是莫名对逃之夭夭的那位心生感激。
  没等感激完,他就注意到四周微妙的变化,不太确定道:“话说……我们是不是回到山路上了?”
  经谭云山提醒,既灵和冯不羁才发现脚下踩着的草好像比别处倒伏得更厉害,怎么看都像是经常被人踩的,而且周围的树木也稍微稀疏了些,抬眼远眺,甚至能隐约看见往下延伸的路。
  他们不仅回到了山路上,还是翻过山头之后的——下山路。
  难怪那妖兽被他们紧追多时,却能那样轻易逃脱,敢情人家根本就是故意让他们追着的。
  “它在给我们带路。”既灵轻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冯不羁没言语,只是有点为自己刚刚起的除妖之心羞愧。
  谭云山毫无心理负担,从头到尾他就是个跟着跑的,这会儿也可以自如切换到妖兽阵营:“我要是它,眼看自己家要被人砸了,也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
  有了正路,三人再没遇险,一路下行到了山脚,一片村镇映入眼帘。
  幽村到了。
  山那头雪落地便化,山这边却已银装素裹。
  天色依然大亮,满地积雪在明朗天幕下,反射着刺眼白光。
  三人来到村口,脚踩在积雪上,发出一下下吱呀声。
  幽村和冯不羁说的一样,与其说是村,更像是镇,站在村口,宽敞街道一眼看不见尽头,街道两边住家商户林立,一派繁荣景象——如果街上不是空荡得没有一个人的话。
  没有人,也没有声,整个幽村寂静得像一个**。
  三人走在空荡街道上,心里都直打鼓。
  最后还是冯不羁先开口,但也不敢高声,仿佛声音大点都会惊出什么不该惊的东西似的:“这大白天的,人都跑哪去了……”
  既灵沉吟片刻,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风很凉。”
  冯不羁抬头看看天,虽看不清日头在哪里,但天光明媚,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便也疑惑起来:“是有点怪,这么足的日头,晒在身上一点没觉出暖,反倒风阴冷阴冷的。”
  谭云山心里有点毛毛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开口,却先打了个哈欠,接着就是极度的倦意,他终于察觉到问题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赶了太久的路?”
  既灵不解看他:“什么意思?”
  谭云山道:“赶车小伙说就算不迷路脚程快,翻过山也要到半夜了,可我们迷路了,绕了那么多圈才翻过来下山,为什么天还亮着?”
  既灵怔住。翻山的时候光顾着找路,根本没注意时辰,让谭云山这样一问,倒觉出毛骨悚然来。
  梆——
  远处忽然传来打更声。
  乍起的更声在这空寂村落里有种强烈的诡异感。
  既灵下意识去摸净妖铃,冯不羁也握紧桃木剑,谭云山屏住呼吸,祈祷千万别逼自己放血。
  咔哒。
  极近处传来声响。
  三人齐齐侧头去看,就见身旁酒肆的门板竟被卸下来了,跑堂的和他们仨视线对了个正着,立刻热情招呼:“客官,要不要尝尝小店的独家蜜酿?”
  跑堂话音刚落,酒肆旁边住家、店铺的门板也都陆续卸开了,整条街像忽然活过来一般,该开张开张,该吆喝吆喝。
  既灵心中诧异,就听见冯不羁问:“你们幽村……都是快天黑了才开始做买卖?”
  跑堂愣了下,随即苦笑:“客官别打趣了,这才刚天亮。再说,幽村都多长时间没有过天黑了。”
  冯不羁没懂:“什么叫没有天黑?再说没有天黑,又何来天刚亮?”
  跑堂上下打量他们一下,明白了:“客官们是外地人吧,这幽村已经三年没有过天黑了,不管什么时辰,一直亮如白昼。我说的天刚亮,是根据时辰来的,客官刚才听到打更声没,那就是我们的作息时辰,天可以不黑,我们总要睡觉啊。”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骇然。
  说话间,街市上已慢慢热闹起来,幽村人倒习以为常的样子,脸上无半点异色。
  三人进了酒肆,要了壶酒,自也和小二多打听一番。
  但小二也说不出更多,只道三年前无缘无故就这样了,天一直不黑,也看不见日头在哪儿,但就是天光大亮。最初村民都很害怕,觉得天有异象,必为不详,可后来发现除了没有天黑,再无其他。
  渐渐地,他们摸索出来,虽无天黑,但似乎白天黑夜仍在按时辰交替。村里用铜壶滴漏的方法算时间,发现每到白天的时辰,风就温暖和煦一些,每到夜晚的时辰,风也更冷跟潮。同样,四季亦正常交替,气候同原本无异,好像只有“黑夜”被拿走了,其他什么都没变。
  “但要真适应起来也不容易。”说完经过的跑堂叹口气,“庄稼比以前长得慢也就算了,好歹还够吃,主要是人休息不好。我们年轻的还行,按照打更来作息,关起门来就睡呗,但上了年纪的就不行,白天里睡几个时辰也不如晚上睡一个时辰来得香,你和他说是晚上,他也转不过来那个弯。我爹……就是那阵子精神头一下子没了,本来身体可硬朗呢,说走就走了……”
  跑堂说到后面,语带哽咽,赶忙找个由头下去了。
  三人心里凝重,良久沉默后,冯不羁问既灵:“你觉得是崇狱吗?”
  “不知道。”既灵摇头,想说再往村子更里面走走,结果瞧见哈欠连连的谭云山,方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一夜没睡了。所谓翻过山天还没黑,不过是挨着幽村的这半边山和幽村一样,都成了没夜晚的地方,算算时间,他们迷路的时候,怕已经是夜深了。思及此,她改了口,“先找个地方住下歇歇吧,三年白昼,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冯不羁点头。
  谭云山颠颠给她倒了一杯酒。
  既灵不喝酒,但被他谄媚的模样弄得嘴角上扬。
  三人在酒肆稍事歇息后,便离开寻找投宿的地方,可走遍了幽村,竟没发现一间客栈,一打听才知道,这三年因村内异像,来往客商骤减,客栈经营不下去,就改了酒肆饭馆一类,至少外人不来,还能做村里人生意。
  没有客栈,只能借宿,三人选来选去,选中一户最气派的大宅,想着宅院大,房间便多,不至于让主人家为难。
  离远时只觉得是大宅,离近才看清气派,丝毫不逊于谭府。然槐城属大城,谭府那样的宅院在槐城数一数二不假,却也并不突兀,可在这一方幽村,这样的大宅那就是太过于醒目了,甚至同周围略有些格格不入。
  既灵叩门,按照谭云山和冯不羁的说法,女儿家去叫门,比较不容易让人提防。
  既灵总觉得这话说得仿佛他仨不怀好意似的。
  前来应门的是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但态度很友善,一听说他仨是法师,想投宿于此,立刻通禀。
  很快,家丁返回,带他们仨进入正堂,并在路上告诉他们这里是黑府,家中只有一位老爷与三位夫人,老爷名叫黑峤,做布料生意,商铺遍布墨州,是这幽村首富。
  家丁言语间带着自豪,三人还以为他在府中服侍多年,结果一问,才一年。显然这黑老爷待下人不错,才会让人在背后仍不忘讲他的好。
  说话间三人已入正堂,就见一个极壮硕的四十多岁男子端坐于主位,看身量和冯不羁差不多,但又比冯不羁稍胖些,故而看着更壮。下人一句“老爷”,道明身份,正是黑峤。
  “三位法师快请坐。”黑峤热情开口,“三位法师投宿鄙宅,真是让鄙宅蓬荜生辉。”
  既灵忙道:“不敢,该是我们感谢黑老爷肯收留。”
  黑峤见下人已上茶,便叙起话来:“不知三位法师来幽村是……”
  既灵刚抿一口茶,又放下,正色道:“捉妖。”
  黑峤点点头,似早已猜到:“这幽村的白昼,的确是妖异之像。”
  既灵诚恳道:“我们也不敢说一定能除掉这异像,但会尽力而为。”
  黑峤叹口气,幽幽道:“能除掉固然好,但若除不掉,法师也别强求。”
  冯不羁听这话别扭:“此话怎讲?”
  忽然插进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嗓子,吓黑峤一跳,定了定神,才苦笑道:“法师别误会,若是妖邪作祟,我当然希望能铲除,但……”
  冯不羁皱眉:“但什么?”
  黑峤不看他,只看既灵,好像这样才敢讲实话:“但就怕万一铲除不掉,又得罪了那妖邪,这幽村岂不就更遭殃了。毕竟现在只是没有夜,春夏秋冬照常,庄稼也长……”
  “但是很多老人家适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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