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
“我知道是符纸,”谢长寒本来被燃着的符纸吓了一跳,还想帮她把符纸揭掉,可仔细一看,那符纸虽然在燃烧,却并没有伤到她,便没站起来,而是问,“这符做什么用?”
“开‘天眼’,”林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来查点东西。”
“巧了,”谢长寒笑了,“我也是来‘查点东西’的……谁!”
他正在说话,忽然感到迎面一阵阴风吹来,纸钱也不烧了,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林淼身后。前后不过几秒钟,他的手心已悄无声息地攥住了一张符纸。
一股属于修士的“气”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体内向四面八方涤荡开,在“天眼”的视线下,林淼可以看见周围那些团聚的阴气像是被投了石的湖面,一圈圈的涟漪状的波动向外扩散,有那么一瞬,他们的周围甚至连一丝灰色的“雾”都没有,干净得简直不像夜晚。
好重的阳气!
林淼一怔,回过头,就看见灰灰原本一脸丧气地站在那里,被谢长寒周身气势一激,连站都站不稳,飞快地缩到林淼背后去了。
“……这是,”她了然,伸手拦了谢长寒一下,“这是我养的游魂。”
哦对了,她还养鬼。谢长寒一愣,将符咒收了起来,周身气势瞬间尽散。
照面就攻击别人家养的游魂,这种行为着实不太礼貌,谢长寒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这只游魂……没见过哈。”
“……嗯,他叫‘灰灰’。”林淼顿了顿,“那个……方便说说,你来这里查什么吗?”
这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谢长寒眨了眨眼,给她解释:“哦,是这样,前几天我去医院……”
虽说他们消除了胡思思及其父母关于那只饿死鬼的记忆,但救人救到底,谢长寒仍旧在和警方对接的空档中时不时跑到医院远远地看一眼胡思思是否安全。
因为之前的事虽说告一段落,警方那里也勉强交代了过去,可他们都知道,这事疑点重重,或许远远没完。
在多次跑到医院看望病人的过程中,谢长寒从护士和胡思思亲属的闲聊中,听说胡思思有个很关系很好的表姐,原先是这所大学的学生。
“当时我觉得这所大名的校名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的,后来终于让我找着了。”说起这个,谢长寒有些兴奋,“你还记得傅欢吗?”
“傅欢?”林淼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好像是……那起连环命案的其中一个死者?”
“对,是第一起案件的死者,今年大学毕业。”谢长寒点点头,“傅欢就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大一的时候在这个校区念书,后来跟着全校一起搬到新校区去了。”
林淼何其聪明,从中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这所大学有问题?”
“刚开始我只是直觉这所大学有些奇怪,正好也没其他头绪,就想顺着这条线索一查,没想到还真让我查到了些疑点。那六起命案的受害者,外加胡思思那一家,都有亲人或者朋友,三年前在这所大学读书。”
林淼:“……”
牵强了点吧?江盈市的好学校总共就这么几所,本地人想留在同城上大学统共就那么几个选择,撞上也不奇怪。
她正在说点什么,就见谢长寒摆了摆手,继续道:“别急着反驳,我知道光凭这些不足以说明这所大学有问题,所以我就花了点时间查了下。”
每个校园,都有它各自的传说,这所学校亦不例外。
从前,在“L”形教学楼的左边不远处,现在已是平地的地方,有个小型的广场。当时,广场周围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灌木将其镶了个美丽的边,正中央有个不大的装饰用水池,水池造型别致,又能喷水,被学生们取了个很浪漫的别名——“许愿池”。
许愿池这样的名字传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不明真相新生信以为真,真的跑去许愿,久而久之,许愿池便成了校园一景——不仅仅是池子本身成了风景,就连谁去许愿、许了什么愿也成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据说,当时有不少爱凑热闹的学生下课不回宿舍,而是站在这幢“L”形教学楼的“短横”处隔着窗玻璃向下看,偷拍照片的也有,就为了看看“今天有没有校园风云人物去许愿”。
“然后?”林淼听到这里,抬眼看了看现在的“短横”——最高的断墙就在这里,墙面上依稀可见不少巨大的裂缝,楼却始终不倒,像是被什么不可抗力挡住了似的,“看来这个美丽的故事结局不会太美丽。”
“不知道然后,我只打听到三年前学校出了件很大的事情,但消息被压下去了。这也是学校匆忙搬走卖地的原因,原本按照计划,这个旧校区还能再用个三四年的,因为出了事就提前了。”谢长寒说,“原本我想找学校相关的领导打听下,不过我说明来意之后电话就被挂了……之前的事情已经给警方交代完了,现在也不方便请警方帮忙查学校的历史……所以我就想过来烧点纸钱,看看能不能找缚地灵问问。”
“可是这里没有缚地灵。”缚地灵有其特殊的灵场,林淼进来这么久,自然能感觉出这里没有缚地灵。
别说缚地灵了,在她的“天眼”视线下,除了阴气比较重之外,这里没有任何鬼魂存在。
“我发现了,不过纸钱都带了,我就随便烧点。”谢长寒叹了口气,“再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古怪?我听人说,这个池子许愿很灵,如果传言是真的,这里一定有东西。”
林淼:“是有古怪,这里阴气很重,不过我没发现有其他鬼存在。”
谢长寒看不见阴气,但可以隐约感受到这周围的温度似乎比旁边低一些,听林淼这么说自然明白过来。这时,“火盆”中的火光变暗了些许,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发现里面的纸钱快要燃尽了。
他想了想,又抓了几张纸钱放进去,火势重新变大。他一边烧一边问林淼:“话又说回来,你来这里是查什么的?方便告诉我么?”
“我?我来查我大哥。”
“你大哥?”
“嗯。”
林淼蹲到地上,从那堆纸钱里抓出一把“银元宝”扔进火中。翻腾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看着火苗,目光悠远,像是穿过火焰看着什么别的地方。
“我大伯——林洛阳,你见过的。”
谢长寒点头。
“他那两个儿子,林鑫和林森,‘灵感’都不错。我家的规矩,同辈中适龄的孩子会让家主挑选族中优秀的长辈亲自教导驭鬼术,上一辈林家出彩的人不多,那时候,我们几个都是由我父亲亲自教导的。不过他们和我不一样,出门没有限制,所以同时还要去上小学。”
“二哥学着学着就发现驭鬼术不如读书有意思,专心读书去了,大哥学了下来,不过我父亲很快就……过世了。”
她说到这里抿了下嘴,像是悲伤,谢长寒有些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鑫也读到了本科毕业,毕业后先是去找了份工作,干了不到三个月,辞职回家了。我不知道具体原因,大概是因为不喜欢被别人呼来喝去的吧,后来他就找林洛阳拿了笔钱,自己做生意去了。”
“我跟他性格不合,联系也不多,不知道他一天天的在外面做什么生意,总之,凡人的生意我都不关心,那是他的钱,我管不着。”
“然而去年我才知道,林洛阳接过代家主之后,林鑫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下任家主的人选了,倒也开始关心起‘家族生意’了。林家的‘家族生意’无他,就是消灾驱鬼,兼看风水。不过,看风水这一项,林家……不太专业,族中是有不少人反对这项生意的。”
谢长寒静静地听。
林淼继续说道:“前阵子林鑫去了省外,我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儿,不过我的灰灰看见他带了一个其他门派的人回江盈,说是姓郭。”
“郭?”谢长寒挑眉,“莫非是丰南的郭家?”
“你知道?”林淼看了他一眼,“那是什么家族?”
江盈市除了林家,并没有其他家族或门派,林家人固守江盈市,再加上进入现代后玄门门派彼此之间的交流日趋减少,像林淼这样不接触网络也不方便出门的人对其他门派非常不了解。
“‘慧眼’郭家,本行是……”谢长寒的面色有些古怪。
“是什么?”
“……古董鉴定。”
“……”林淼愣了愣,“什么?”
“你没听错,就是古董鉴定,后来也开始给人看风水。”谢长寒说,“不过据我师叔说,郭家最赚钱的行当还是给典当行掌眼,看风水那都是顺便的。严格上讲,他们不算是玄门的人,无非赚的多,名气大罢了。你哥跟郭家人一起回北城,是打算做典当行的生意?”
林淼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愣神:“不,应该不是……他们……”
她将两人和万象地产老板碰头的事情说了说,接着说道:“我想看看他俩在做什么,那天找了个时间去了趟‘万象地产’,听见公司员工说到这里,说是有脏东西,所以我今天就……过来查查。”
万万没想到,郭家根本就不是修行的玄门中人。
不修炼,也是可以给人看风水的,并且常常是普通人中出“真·风水先生”,玄门中人反而鲜有精通这些杂学的。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林淼也渐渐想明白了,林鑫大概是看中郭家人能看风水赚钱的本事,把人带回来偷师,或者说合作的。
看来他是真想让林家重拾风水生意。
受父亲影响,林淼并不赞成这样去骗钱,可想到林鑫离开她家前说的那句话,“为族里找一条新的赚钱的路子”,似乎又没有什么错处。
她当然清楚林家有多久没接到过驱鬼的生意了,若是生意做不成,又有谁愿意努力学习族中的驭鬼术呢?总不能真等断了传承的一天,才去想这些事吧?
她沉浸在思考林鑫的目的当中,谢长寒却被那句“有脏东西”给吸引了,若是平时,听见这等无稽之谈他定然不会相信,但此时不同,他已经察觉到此处不对劲,自然不会将这种民间传闻当成笑话略过。
二人说话间,纸钱已差不多烧完了,谢长寒思量片刻,向林淼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头找找线索?”
林淼还在出神:“方才我已经绕着这里走了一圈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我去看看,”谢长寒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对,回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
“好。”她下意识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林淼才回过神来,可仰起头,哪里还有谢长寒的影子?
火盆里,未完全燃尽的纸钱还在翻滚,林淼抓起最后两个“银元宝”扔进火堆,莫名其妙地想:“为什么要我等他?”
他查他的连环命案后续,她查她的族中生意,有什么可等来等去的?
谢长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果然是一无所获。
纸钱已经烧光了,躁动的阴气重新归于平静,林淼将围成火盆的碎石零零散散地扔进碎石堆里,将那堆纸钱的灰烬用石头压住遮掩好,乍一看不露痕迹,便打算走人。
此处查不出线索,看来只能从别处下手了,她琢磨着。
校园传说……或许应该去找个当年的学生问问?
有谢长寒在,自然还是他送她回家,林淼在一起体会到了清净派“缩地成寸”的速度。到了她家楼下,她正打算道谢上楼,忽然听见谢长寒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见他突然向她作了半个揖,彬彬有礼地问:“林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帮忙?”
林淼抬起头,莫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又要这么文绉绉地讲话……什么事?”
“我是想,既然你也要查这所学校有什么不妥,不如一起查?两个人相互也好有个照应。”谢长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是江盈人,想来应该对江盈更熟悉,我还要……仰仗你的帮助。”
“……可我们……查这所学校的目的应该不一样?”
“那就等出现分歧了再各自行事。”谢长寒看着她,“至少在学校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相同。”
林淼看着他,他含笑回视。
“好吧。”她做了决定,伸出一只手,“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谢长寒与她握手,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天变得热了的关系,又或者是心情的原因,他总觉得这只手似乎没有那么冰凉了。
约定了一起查,第二天一大早,谢长寒便来到了林淼家门口接她。
有鬼爪在门口迎接,他不需要提前通知,也不需要按门铃,林淼在梦里就能知道他过来了。
于是谢长寒就看见,他刚刚走到406门口,手刚抬起还未落到门上,那门便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林淼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头上还有一撮毛被枕头压歪了,鹤立鸡群地翘得老高。
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特别小。
谢长寒愣了愣:“恕我冒昧,林淼,我好像没问过你的年龄……”
“我不是说过我甲子年出生么?”林淼迷迷糊糊地说,“你先进来吧,我去洗漱,你坐一会儿。”
甲子年出生的人今年十七岁,谢长寒自然知道,可是往常,她周身那股镇定自若的气势让她看起来绝不止十七,直到此刻这个睡眼惺忪的,看上去毫不设防的少女站在面前,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她真的还是个孩子。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没了父母,被族人排斥,孤零零地住着,出门不方便,可能也没什么玩伴。
看上去有点可怜。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走进去关上门,在狭小的客厅中找了张座椅,规规矩矩地坐下。
水声从隔壁洗手间传来,他能听见林淼洗漱的声音。
实话说,这房子有点太小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个人听着另一个女生洗漱的声音,多少有些过于亲密。这样的情形,若是个普通人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但谢长寒偏偏是个……在某些方面很古板的人。
他有些不自在,往外挪了挪。
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自在,又往外挪了挪。
等林淼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谢长寒像跟木头柱子似的杵在厨房里,她家大门边上。
林淼:“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谢长寒见她出来了,稍稍松了口气,重新走回客厅里,“你洗完啦。”
“嗯,等我换个衣服就出发。”
说是这么说,林淼进屋换完衣服后,还得给自己画符。
每天出门用的三十三道符都是新画的,这样才能保证符咒的效力,因此很快,在客厅里正襟危坐的谢长寒就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淼卧室的方向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更
第29章
这股寒意,不似冰雪,而是断绝一切生机的,让人自心底涌出的寒意。
修行之人通周身经脉,平时连毛孔都在“呼吸”着天地灵气,即使这年头天地灵气稀薄,可到底还是有灵的,时间长了细水长流,能够逐步改善修行者的体质。
然而从林淼房间内向外涌出的寒意,正让他有种周身上下与天气灵气的沟通被斩断的感觉,仿若窒息。
即使这股无意识的气息并不针对他,但在身体本能的恐惧之下,他还是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是谢长寒头一回近距离接触林淼给自己画的三十三道符,不由得暗暗心惊:她每次出门,都是带着这样的枷锁在身上?
仅仅是扩散开来的气息就让谢长寒本能戒备,而她却是常年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