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对。”范无救还在纠结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白无常谢必安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们不是问判官大人借过生死簿和判官笔吗？判官大人不能离开阴间，那会儿是谁帮我们送来生死簿和判官笔的？”
云小蝶也记得自己七年前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站在不远处的黑白无常讨论过生死簿的问题。
所以七年前； 生死簿一定曾经离开过阴间。
也正是因为当年从黑白无常口中听见了“生死簿”这三个字，云小蝶才会告诉自己——她的命是黑白无常用生死簿救回来的！
但一切……好像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云小蝶没有去看黑白无常，觉得那两位阴差也并没有看向自己；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云小蝶却总是硬生生闯入他们的世界，想与他们的世界纠缠在一起。
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我只想回家！”被朱瑶绑着的云小蝶此刻神情颓丧，再不复当初的青春活力和骄傲自信。
原本总是闪着光亮的双眼此刻也显得黯淡无神； 就好像是完全陷入绝望的将死之人一样。
“朱瑶； 把她带去旁边的巷子里； 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之后再让她出来。”白不语对身边的鬼仆下达了命令。
“是。”朱瑶点了点头，就这么缠着云小蝶，将她转入旁边的巷子里。
在朱瑶离开之前； 白不语对着自家鬼仆眨了眨眼，似乎下达了一个额外的命令。
鬼仆和主人之间只要不是隔得太远，就算不通过语言也能够使双方进行交流。
所以接收到白不语命令的朱瑶将云小蝶拖入巷子里之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却并没有捂住她的耳朵。
云小蝶环顾四周，突然觉得内心深处更加绝望了。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对她开了一个玩笑，云小蝶现在所身处的地方竟然就是七年前她“死去”的那个巷子。
同样是夜幕昏沉，同样处于身体无法动弹嘴巴无法开口的状态，云小蝶眼前的画面瞬间和七年前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因为朱瑶没有捂住云小蝶的耳朵，所以当不远处的黑白无常开始说话的时候，被藏在拐角处的云小蝶将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像七年前一样。
“没想到偷走生死簿和判官笔的竟然是……”
外面传来的是范无救的声音，他先是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的语气里也充满了震惊和诧异。
“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范无救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让人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在泰迪熊的玩偶装下看到了怎样一个“人”。
“我想起来了。”紧接着传来的是谢必安的声音，“因为判官无法离开阴间，当时香烛店的地府之门也还没有开启，所以判官大人就派遣了身边的傀儡将生死簿和判官笔送到我们手中。”
“生死簿和判官笔实为一体，所以当时就算我们用不着判官笔，那个充当信使的傀儡还是将两件宝物一起送到我们的手中。”
“原来如此。”紧接着传来的声音来自于那个云小蝶至今都不知道姓名的神秘女性，“他就是那个傀儡。”
“不错，判官大人之所以对傀儡放心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只是一枚如同操线人偶一般的工具而已。”谢必安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震惊，“我在阴间近千年，从未见过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你究竟是如何拥有自我意识的？难道只是因为看见当年的云小蝶垂死？”白不语似乎充当了第三位审判官的身份。
“这还不够吗？”泰迪熊那残破难听的声音随之传来。
被绑在暗处的云小蝶知道，黑白无常和那个女人一定都看见了泰迪熊的真面目，但究竟是怎样的真面目才让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都感到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们会说泰迪熊是傀儡？
说到傀儡，云小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泰迪熊帮她召唤出来的那些牛头马面，那些傀儡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而且蠢笨如牛，能力平平，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阴间的傀儡竟然会拥有意识，估计以判官大人和鬼王大人您的阅历都闻所未闻吧？”范无救长长叹了口气。
但范无救所用的一个词，却让被绑着的云小蝶轻轻一颤。
鬼王大人？
谁？！
“你们阴间的事情我可不怎么了解。”女性的声音随之传来，“若是我对你们阴间了如指掌，那也许当初我就不只是当鬼王，还有可能会顺便抢了你们阎王的位子。”
对方所说的话有些超出云小蝶理解范围。
她是鬼王？
鬼王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能够和传说中的阎王相提并论的存在？！
云小蝶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被她认为是鬼差的人，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
变成了……
云小蝶很难用精确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一刻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和那个“人”身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
云小蝶原本以为在经历七年的努力之后，自己会距离那个世界越来越近。但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本以为触手可及的那个世界其实只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她对那个世界真的毫不了解。
“不过我很好奇，傀儡真的不可能拥有意识吗？”那位鬼王大人的声音再次传来，“真的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应该没有吧。”比起更为成熟多虑的谢必安，范无救的回答总是非常快速，让人觉得这位黑无常的行事风格也是快狠准的那种。
“其实，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谢必安一开口，就直接推翻了好兄弟刚才所说的话，“毕竟这些傀儡也都是从一些恶鬼当中挑选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些傀儡也曾经是人？”那位鬼王大人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恍然大悟。
“不错，准确的说都是有罪之人，更准确一点来说是犯有大不孝之罪者。”谢必安的声音悠悠传入云小蝶的耳中。
“这应该是许久许久之前传下来的老规矩，在世时对至亲不孝，甚至因不孝而令至亲枉死者，此后将化身牛头马面，永生永世为地府傀儡。”
当云小蝶听到这里之后，她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因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一个她根本就不想承认的答案！
不可能！
不可能是那个人！
“这条规定我也曾听说过。”范无救立刻挽救了一下，“但我确实从未见过会有傀儡恢复意识，相信判官大人也从未见过，不然也不会将至宝交由傀儡来传送。”
“既然理论上可行就可以了。”谢必安的语气里却又多了几分费解，“但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倒并不奇怪。”这次解惑的是那位鬼王大人，“他本身能力低微，定江那位老板为了让他继续使用生死簿和判官笔就让许多厉鬼的鬼气进入他的身体。”
“在外行人看来鬼气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我们而言每一只鬼的鬼气都各有不同，吸收陌生的鬼气……特别是比自身更强大的鬼气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白不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下旁边巷子的方向，当初朱瑶就是强行吸收了她的鬼气才在灰飞烟灭的边缘成了她的鬼仆。
“但这位泰迪熊朋友却非常勉强地坚持了下来，整个身体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了也不奇怪。”
白不语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命令朱瑶捂住了云小蝶的耳朵，不希望那个女孩听到接下去的内容。
被黑白无常处理过的这条商业街已经变成了暂时与世隔绝的鬼域，所以普通人类无法靠近，周围除了他们之外也再没有半只鬼的踪影。
但就是在这样的鬼域里，月亮依旧照常高挂，柔和的月色洒在商业街上，撒在卸下了玩偶脑袋的那位泰迪熊朋友身上。
月光之下，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腐朽生疮的……牛头。
这是一只原本没有意识，就连身体都应当是半透明的牛头傀儡。
但他却为了七年前偶遇的小女孩而修改生死簿，甚至在七年之后为了再次续写这个女孩的生命而在人类世界大肆杀戮。
“你到底是谁？”白不语从那张恐怖的牛脸上看不出任何线索，但她还没等牛头回答就转而看向谢必安，“能不能找到他成为傀儡之前的身份？”
“地府办公最重视材料保存，所以档案库里什么都有。”谢必安倒是对此自信满满，觉得无论是阴间还是人类世界，相关部门的办事手段都相差不多。
“那谢先生送判官笔和生死簿回地府的时候，可以顺便查一下这个傀儡的资料。”白不语毕竟是事外人，更不会像个侦探一样去阴间查个明白。
但白不语万万没有想到，谢必安下一秒就拿出了手机，打开闪光灯对准面前的牛头傀儡拍了一张照，然后语气自然地对白不语说：“不用，我们的手机是特制的，只要拍张照片……无论这是个傀儡变成什么样子，那边都能找到相关资料。”
“……”只会用手机玩消消乐和打电话看新闻的白不语默默安静了。
“这是？！”
没过多久，谢必安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反馈，然后白不语就发现这位白无常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怎么样？”白不语透过去看了看谢必安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虽然脸色微变，但却并没有露出特别震惊的表情。
“原来如此。”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白不语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已经无处可去的泰迪熊朋友，“这又是何必呢？”
“……”泰迪熊沉默不语，就这样看着范无救从他……不，她的手中抢过伪装成自来水笔，要从她的身上搜出了生死簿。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一定也会这么做。”泰迪熊手中的两件至宝都被剥夺，但她的状态似乎要比之前更轻松一些。
“也许吧。”白不语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但如果这么做的话，被延长寿命的那个人也永远不会开心，也永远不会感谢你。”
“无所谓。”腐朽的牛头也摇了摇，“不需要她理解，不需要她感谢，我只是想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黑白无常的锁链缠上了这只牛头傀儡的身体。
“我想再说一件事情。”在被黑无常带走之前，牛头傀儡低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往返各个城市，也去过不少次定江，所以就算你们找回了生死簿，厉槐那里已经掌握了许多福寿之人的信息。”
“等我走后，厉槐应该会用他们的方式将其他的人置之死地。”牛头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向那个巷子。
在巷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为，你们会在这里让她灰飞烟灭。”白不语并没有阻止黑白无常抓捕这只无头傀儡，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范无救摇了摇头，“这次有那么多人因她而死，回到阴间之后必须让判官大人将一件件事都判理清晰，能补救的补救，不能补救的……哎……”
范无救摇了摇头，有很多事情连他们阴间都无法完成。
“你说这又是何必呢？那个小姑娘经常来我们香烛店溜达，虽然脾气稍微有些奇怪，但以她的性格估计会恨不得让你魂飞魄散。”范无救拎了拎手中的锁链，让牛头傀儡跟着他向前走。
“她是特殊的。”牛头就这么低着头，闷声再次说了一句。
“是啊。”
只不过这一次，白不语却赞同了牛头的话。
“对于每个母亲来说，孩子都是最特殊的。”
这其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一个女人因为大不孝而害死了自己的至亲，死后就成了阴间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傀儡，失去自己的容貌和声音，成了传说中拥有牛头和马面的怪物。
但这样一个女人，却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于是，当变成牛头的母亲路过巷子，发现自己的女儿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她竟然冲破了桎梏，恢复了意识。
而那一刻，她的手里正拿着可以延长人类寿命的生死簿和判官笔。
她会怎么做？
……
白不语以为她及时让朱瑶捂住了云小蝶的耳朵，所以云小蝶就不会知道事情最后的真相。
但白不语所不知道的是，当云小蝶听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所了悟。她现在虽然无法发出声音，却在朱瑶的束缚下蜷缩和颤抖着身形，无声地喊叫着。
她不是悲伤，也不是恨。
那种心情很复杂，使得她只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问问老天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
“关闭地府之门需要很多手续和步骤，所以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后，还想麻烦鬼王大人继续帮忙看顾一段时间。”
等范无救把牛头带回香烛店，谢必安解除了商业街上的临时鬼域，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将变回人类模样的谢必安和白不语吞没。
“看来你们白跑了一趟定江。”
“我们可没有白跑。”谢必安无奈地笑了笑，“鬼王大人的信息帮了我们大忙，我们现在可以确定那个纯白科技就是那群厉鬼的老巢。”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谢必安继续说，“鬼王大人您知道，那个叫厉槐的厉鬼头子把手下的鬼军安排在哪里吗？”
谢必安提了这个问题之后，白不语才开始考虑这一问题。当初白不语就是想要给自己和追随者找一个可以安居的地方，所以才想要开辟鬼界。
而现在那个厉槐想要建立十万鬼军，就算现在没有凑齐数量，五六千七八千应该也已经有了，这个数目早就已经比白不语当初的追随者高出百八十倍了。
这个厉槐，究竟将鬼军藏在了哪里呢？
如果他就这么让这些厉鬼盘踞在城市当中，那么整个城市不就变成了鬼城？阴间和鬼界的那些家伙也绝对不会允许厉槐做出这样夸张离谱的事情。
“我当初也想不通。”谢必安看出了白不语脸上的费解，带着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说，“您应该也猜不到，他竟然将鬼军藏在了服务器里！”
服务器？！
白不语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准确的说是一款网络游戏。”谢必安表情严肃地解释说，“是他们老巢纯白科技开发的一款叫做《鬼界》的多人在线恐怖类网络游戏，而且这款游戏几天前已经开始运营了！”
“……”白不语突然觉得，厉槐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新鬼王不是没有道理。
地府已经开始使用扫描分类的档案库，这群新的厉鬼势力干脆就开了一个科技公司，已经研究出了把鬼塞进电脑游戏里的方法。
而她这个前任鬼王……竟然昨天才知道视频网站上的弹幕并不是实时消息！
前任鬼王不禁掩面。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白不语突然想起了被自己困在手机里的那只鬼，当初那只鬼似乎就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藏身在地铁站的大屏幕里。
被封印在白不语的手机中后，那只鬼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也是如鱼得水。
这么一想，把鬼藏在电脑游戏里似乎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鬼王大人，这件事情您怎么看？”白无常观察了一下白不语的表情，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地府定然会对这件事情追查到底，但若是你也觉得厉槐可以接任鬼王，那阴间与鬼界的大战恐怕又得死灰复燃。”
“我已经整整七年不过问鬼界之事，甚至鬼界已经流出传言说我已经魂飞魄散，恐怕已经有不少旧部转变成那位厉老板的手下了吧？”
白不语的目的，本就是希望鬼界的旧部可以完全将她忘记。
“我也从未想过，堂堂鬼王